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挥剑决浮云[综武侠]》作者:墨殊 文案 陆小凤望着相对而坐的两人,忍不住问道:“西门,叶城主,你们这次决斗,是为了求证剑道?” 西门吹雪:“不,是为了我妹妹。” 叶孤城:“不,是为了我家夫人。” 阅前注意: 1。城主重生。养成向。 2。女主叶拂月,万花花萝。男主是只咩你萌信么? 3。西门吹雪女主亲哥。妹夫和大舅哥之间必有旷日持久的战争,一言不合就拔剑那种。 4。以为大舅哥只有一个你就输了,城主的娶妻之路上步步皆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拂月 ┃ 配角: ┃ 其它: 金牌作品简评: 叶孤城折剑紫禁之巅后重生而来,力挽狂澜拯救白云城之余,还要苦心照顾自家捡来的小夫人。好不容易将自家花萝养大,却忽然发现他家家养的夫人身份似乎并不简单……这是个城主在一群画风魔幻的大舅哥手中艰难守护自己夫人的故事。作者将不同武侠人物与女主人公之间的碰撞和互动把控得极佳,各色大舅哥出没以及应接不暇的剧情跨越也是本文一大看点。 ☆、晚来天欲雪。   第一章。晚来天欲雪。   海外有孤城。名曰,白云城。   天已拂晓,屋子之中却并不光亮。一个少年人端正的跪坐在案前,手中是一方素帕,正细细的擦拭着他手中的长剑。   那柄剑锋锐无匹,此刻还未曾染血,却无端闪烁着凛凛寒芒。少年还没有及冠,一头长发被发带拢成一束垂在身后。他的眉眼低垂,遮住了眼中丝丝缕缕的暗芒。   手心温暖而干燥。掌中洁白,指骨修长。少年放下擦拭着长剑的帕子,垂头看是反复翻看着自己的手掌。   记忆之中,自己的手掌应该比现在再长一个指节的长度。彼时,他应该已经是年过三十的成年男子,也应该在十五之夜的紫禁之巅声名狼藉的死去。可是睁开眼,他却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了这座白云城中,恍惚变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   叶孤城。   他的名字曾经代表着万人敬仰,自他去后也应当是狼藉一片。然而他终归实现了自己对父辈的诺言,以此生守护这座城池,虽死而犹未悔。   叶孤城本觉如今诸事已了,就连黄泉路上,他都不必再回头看看。却不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恍然回到了二十年前。城中的一草一木犹在,只是时光骤然回溯而已。   一夜的枯坐理清了纷乱的思绪,叶孤城起身拔剑,虚空挽起了一道剑花,最终微微勾起了唇角了。   一切如常,他还能够拿得起手中的三尺青锋利刃,剑术和旧年自己十二三岁之时也没有什么差别——既没有进步,也未曾退步。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现在的事情对于叶孤城来说不算是好,然而也并不太糟糕。   “城主,您起了么?”   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叶孤城还剑入鞘,将门推开。门外站着的是看顾着他长大的老管家。在他决意与西门吹雪决斗之时,这个可亲可爱的老者还曾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   只可惜,白云城中的人的眼泪,没有让叶孤城停下前进的脚步。他知道自己踏向的是怎样的命运,可是却必须如此——叶孤城必须死,而且要死得身败名裂,受人唾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去除皇帝的疑心,才能为白云城换来一夕安宁。   垂下了眸子,叶孤城不愿再去想前生之事。他对老管家颔首,道:“忠叔,我先去练剑。”   出口的嗓音还有些稚嫩,让叶孤城微微皱眉。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前生低醇的男子声音,如今骤然回到了少年伊辰,便唯有这点觉得不适。   被他唤作“忠叔”的老者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窗外,对叶孤城道:“城主先别急,咱们南海终年酷热,不过今日你且看,外面居然隐约飘了碎雪。”   叶孤城没有记错的话,如今正是腊月。时值隆冬,别的地方飘雪再寻常不过,只是南海终年四季不甚分明,倒是极少有飘雪的时刻。而今举目四望,阳光虽然依旧清澈,但是空中的确有细碎的雪花飘落,被阳光一照,便折射出几缕莹亮来。   到底不是真的少年心性,叶孤城仰头看了一会儿,伸手接住几粒雪花,感受了一下掌心的些许冰凉。不多时候,他收回了手,对忠叔道:“忠叔,我去练剑了。”   忠叔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感叹。自从一年之前老城主病故,城主夫人也与之同去,偌大的一座白云城,竟只剩下才十多岁的少主苦苦支撑。所幸过了这一年,白云城非但没有衰败下去,反而隐隐有几分更胜往日的样子。   ——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而后亦步亦趋跟在了叶孤城的身后。   叶孤城练剑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城主府内的大片竹林,另一处则是南海一隅。竹林飒飒,海浪滔天,叶孤城的一招一式便是由这两处苦修数年乃成。   重生而来,叶孤城正是心中一团郁郁之时,便更想要与海浪相搏,领略海天之浩瀚雄奇,也好淬炼筋骨,为日后剑道之上更进一步打下基础才是。如今重来一次,叶孤城在剑道之上自然更有分寸。他并不冒进,只想着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至若江湖扬名,他其实也并不太着急。前生叶孤城便是因为声名太盛而引得小皇帝疑心,今生叶孤城自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只是他一人与这一城到底该何去何从,叶孤城还需要静静思量才是。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叶孤城的脚步却丝毫不乱,切合着呼吸吐纳,一路直往自己平素练功的沙滩而去。   忠叔跟在叶孤城身后,讶然的发现,自家城主这是在……修习内功?   早年忠叔在江湖之中也有些名气,武功修为亦然深藏不露。他走在叶孤城身侧,自然能够察觉出他的气息变化。须知内功修行知易行难,像是自家少主这样的年纪,纵然天纵奇才,修行内功的时候也需要安然入定,方才不会岔了气息。至若这种将内力的修行融入呼吸吐纳之中的修行方法,乃是武功大成之辈方才敢使用的。   知道自家城主急于撑起白云城,可忠叔依旧怕他伤了自己,想了想,便不由劝道:“眼下还不到城主修炼内功的时候,往日不都是在午时之后方才修习的么?”   叶孤城微微停住脚步,反应过来忠叔在说什么。这种呼吸的方式他早已习惯,倒是忘了今时非昨世,反倒教身边的老人担心了。   只是叶孤城并不习惯解释什么,他对忠叔颔首,道:“无事。”   自家城主原本就是安静的性子,在老城主走后便越发的沉稳了几分。知道他自有成算,忠叔无法再劝。眼见着天上的雪花越飘越密,忠叔转而撑起了手边的纸伞,走在了叶孤城的身侧。   叶孤城循着记忆,走到了那片他往常习剑的海滩边上。既然是要入海,叶孤城自然要宽衣。只是今日,他的手方才搭在腰带上,还没有解开去,便听见了一阵细弱的哭声。   叶孤城的手一顿,看了一眼忠叔。   忠叔也察觉到了不妥,将伞交给叶孤城,他说了句“老奴去看看”,而后便往那处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叶孤城皱了皱眉,也跟着举步往忠叔跑过去的方向而去。他方才听得真切,那样细弱的哭声,应当是个婴孩。而他的白云城中,怎么会人会平白丢弃一个婴孩?   白云城和别处不同。叶家是前朝遗血,跟着叶家先祖一同来此的都是麾下死忠。他们一同努力兴建了这座城池,依仗着地势,如今的皇帝也无法剿灭此城。大概是因为如此,白云城便成为了一个类似于世外桃源的存在,城中风气淳朴,百姓富足。   不要说抛弃一个婴孩,就是真的有人家养不起孩子了,邻里之间都可以搭一把手,最不济送到城主府中去,一同养到十四岁,之后按劳领着工钱,总归是饿不死的。哪里会有人家舍得将孩子扔到这样的礁石林立的沙滩之中,任凭那孩子自生自灭呢?   忠叔很快就找到了那声音的所在。在一处背风的礁石后面,一个被一袭女子衣裙草草包裹着的孩子正在哀哀的哭着。许是被雪呛了嗓子,那孩子一边哭还一边在打嗝,声音细弱到随时可能被掐断一样。   怔愣了片刻,忠叔赶忙上前把这孩子抱了起来。叶孤城在他身后看着,只能看见那孩子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   大约是地上凉,她身上包着的衣裙又是单薄,这孩子便一直在哭着。等到了忠叔把她抱起来,她却又乖巧的止住了哭声,只瞪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忠叔眨了两下。   这大约是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孩,身上的红皮已经褪去,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忠叔细细端详着怀里婴儿的眉眼,心头恍惚划过了一抹熟悉。他张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抱着这孩子走向了叶孤城。   被忠叔抱着给叶孤城看的时候,那孩子忽然就从松垮的衣物间伸出了一只小手,口中“啊、啊”的叫唤两声,软绵绵的小手竟是勾住了叶孤城的长长的发丝。   武林高手哪里容许旁人轻易近身,叶孤城下意识的反手一握,便握住了一只软白滑腻的小手。他骤然清醒,控制了自己的力道,只是虚虚将那没有骨头似的一只小手握住,却并没有用力。   在那小小的手腕上,有一抹淡紫色的印迹,仿若花下有叶,又依稀如同翔鸟。叶孤城摩挲着那印迹蹭了蹭,只有婴儿娇嫩的皮肤被他蹭出了一点红色,而那印迹却依旧没有褪色分毫。   小孩子许或以为他是在跟自己玩耍,居然伸手在叶孤城的掌心蹭了蹭,然后咯咯的笑出声来。   “哎,说不准这就是……,这孩子果然天然跟城主亲近呢。”忠叔看着自家城主微微有了些变化的神情,不由感叹道。   他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叶孤城听见了。叶孤城的手指一颤,眼神一肃,对忠叔问道:“怎么回事?”   忠叔将孩子妥帖包好,犹疑片刻,方才对叶孤城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但容老奴确认一番,而后再与城主细讲。”   雪越发的盛了,叶孤城伸手探了探那孩子的脸,入手只是一片寒凉。他抿了抿唇,两世以来第一次没有清晨习剑,而是脚步一转,随着忠叔一道踏上了来时的方向,往白云城主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致力于让城主重生和养孩子一百年。 唔,本文cp是城主x花萝,花萝的身世你不要猜系列23333333 神展开与狗血齐飞,脑洞与大坑一色。没错,叔又对城主大大下手了!!! 撒娇打滚求收藏,求作收,求包养,求撒花,求带我一起玩耍~ ☆、山色有无中。   第二章。山色有无中。   白云城坐拥南海群岛,占地面积并不小,可是城内人累世群聚而居,家家户户都算得上是熟识。叶孤城和老管家忠叔抱着小小的女婴往城主府而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城民。不多时候,自家城主捡了个女娃娃的事情便不胫而走。   至于为什么大家知道是女娃娃,那还是忠叔不小心说漏了嘴。   忠叔待人一贯和善,回来的时候正在从城主府后门运送食材的老赵见了他,看见他怀里的娃娃,便不由多问了声道:“这是哪家人这么心狠,连娃娃都不要了?”   忠叔本就有心中有事,又着急去追赶叶孤城,于是对于老赵的问话,他便只是含混了一句:“保不齐日后是咱们夫人。”   在白云城中,唯一能被称之为“夫人”而不是“某夫人”的,便只有城主的妻子了。老赵目瞪口呆的看着老管家匆匆而去的背影,半晌才找回了自己掉落的下巴。   老赵是出了名的嘴碎,什么事让他知道,不出一个时辰保准满城皆知。老管家自觉失言,刚想要解释,便见怀里的小女娃却哼哼了几声,尚且疏淡的小眉毛皱着,仿若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到底是看着叶孤城的父亲和叶孤城长大的老人,对于婴孩,忠叔还是有些经验的。他抱着孩子颠了颠,有些忧心的对叶孤城道:“城主,这孩子怕是饿了,这府中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乳母,老奴便先带她去喂些米汤吧。”   米汤是米之膏脂,寻常母乳不够的婴儿靠着米汤喂养,过百日也可肥白。于是忠叔便想着先抱这孩子去后厨喂一些吃的。   叶孤城却是抿了抿唇,对忠叔道:“给我吧,忠叔让人将米汤端来我屋中便可。”   很多年以后,叶孤城想起当年旧事,细究自己当时为何会伸出手。他想,最初的时候,那大概是一种莫名的恻隐之心吧。他的手,是拿剑的手,而抱着一个和剑比起来太过柔嫩绵软的婴儿的时候,他的心中竟会有着些许的暖意。   叶孤城毕竟横断过生死,见识过世间的冰冷残酷,体味过彻骨的孤独。所以,在面对着一个如此脆弱的孩子的时候,他才会有些许的怜惜之情。   自家城主一贯冷漠寡言,倒是鲜少有主动亲近什么人的时候。想起这孩子可能的身份,老管家的笑容加深了许多,爽利的将怀里的婴儿交给叶孤城,然后自己快步往后厨奔去。   如今正是叶孤城要用早膳之时,他一贯口味清淡,晨起多用白粥馒头,所以想在后厨找到米汤并不困难。不多时候,忠叔便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走到了叶孤城的房间里,托盘上面不仅有婴儿要用的米汤,还有叶孤城的早膳。   很快将几碟小菜和清粥馒头摆好,忠叔取了一个小小的银勺子,开始在一旁喂着这个新捡来的小丫头。   小婴儿当真是乖极了,她饿了之后等了许久才吃到一点食物,可是等待的过程中居然只是微微皱了小眉头,并没有一味的哭闹。叶孤城有些满意这一点,所以方才进了房间的时候便一直将这孩子抱在怀里,而不是直接放在软塌上。   叶孤城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忠叔一点一点的给这孩子喂米汤。这孩子吃得有些慢,食量也小的厉害,一个小玉碗还不足巴掌大,忠叔只喂了她一个指头宽的一层,这孩子便不肯再吃了。   叶孤城的房间里本是不生炭火的,下了雪便有一些冷。他看了一眼小女婴,回忆起了她脸上冰凉的温度,于是起身让侍卫去端来了炭火。   现下,房间里暖意融融的,吃饱了的小婴儿对着叶孤城甜甜一笑,然后才闭上了眼睛,竟是这样安心的睡着了。   “哎,这孩子。”忠叔本就喜欢孩子,更何况这孩子或许真的就是和白云城有些渊源。这会儿见她如此乖巧,欣喜之余更多添了几分心疼——那般随时可能涨潮的礁石滩,真是幸亏了城主今天临时起兴要去练剑。不然这孩子会如何,忠叔还真的不敢设想。   不期然看见自家城主那双平静的眸子,忠叔手上的动作一顿,也不再耽误工夫,直接对叶孤城道:“待老奴翻检一番,看小姐身上可有什么信物,确认之后再与城主禀报。”   只是言语之间,忠叔对怀里的孩子的称谓已经变成了“小姐”,显见是对自己心中的猜测确认得八九不离十了。   叶孤城颔首。忠叔感受了一下房内的温度,觉得不会惊到这孩子,才轻手轻脚的解开了胡乱包裹着她的衣裙。   只待看清了那衣裙的款式,忠叔便已然有些激动,在看见那婴孩细嫩的脖颈上的一枚玉佩的时候,忠叔登时就瞪大了眼睛,连声道:“就是了,就是了。”   婴儿皮肤细嫩,那拴着玉佩的红绳虽然是上好的蚕丝所制,却还是将她的脖颈磨得通红。红绳并不长,想要直接取下是万万不能的。忠叔索性并指为刀,直接将那红绳切断,这才将玉佩取下递给了叶孤城。   然后,他又在这女娃的襁褓里发现了一方素帕,上面没有多余装饰,只绣着和小女孩手腕上的胎记一模一样的图案,和篆书的“拂月”二字。   叶孤城细细端详着手中那只有两个指头大小的玉佩。玉佩被雕成了云朵状,材质是只有白云城才产的流云玉。而他手中的这块更是流云玉上品中的上品,名曰“浮云蕊”。因为材质太过难得,所以哪怕只有这么一小块,也是价值连城了。   而叶孤城知道忠叔将这块玉佩递给自己的含义,他取下腰间佩戴的从未离身的白云城主印,将那块从这个小女孩身上取下的玉佩和自己的轻轻一扣,两朵流云形状的玉佩便合为一体,这一大一小两块流云,显然便是出自一人之手,也合该是一体才是。   白云城主印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但是特殊情况下是可以调动白云城的一城臣民的,自然是含义非常。如今一个陌生的小女婴身上居然有一块和白云城主印一体的玉佩,若说她和白云城没有什么关联,叶孤城是半点不信。   而前生,他记得清楚,自己十二岁的时候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情,只是却唯独没有捡到一个小姑娘。   忠叔感受到叶孤城疑惑的目光,也不卖关子,他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开始讲旧事讲了下去:“城主有所不知,一开始捡到小姐的时候,老奴便觉得她有些熟悉。如今看见这身衣物和玉佩,便已然认定了小姐的身份了。”   “夫人在世的时候,娘家曾收养过一个小姑娘。那姑娘言行举止都有些跟本朝中人不同,长大后便习惯穿一身黑袍紫衣。”指了指方才那件衣服,忠叔道:“便是这件了。”   叶孤城的娘亲是南海谢氏,叶家当朝之时,谢氏也是名门望族。至于末代,谢氏一族更是官至丞相。谢氏一门忠烈,国破之时不曾接受大安的招安,谢丞相原本想要举家殉国,叶家末代之主却让他们随自己一道退至白云城。谢家自然忠心耿耿,白云城能有今天的光景,谢家出力不少。   而谢氏和白云城主府相隔不远,更何况当年谢小姐,也就是后来的城主夫人捡回了一个奇装异服的小女孩的事情,整个白云城都是知道的,为此忠叔还特地去看过那女孩一次。日后谢姐小姐来城主府拜会老夫人的时候,身边也总会带着那个名叫芷汐的小姑娘。   叶孤城对父母的记忆已经淡薄,自然没有听过忠叔说的这件事。他把玩着手中合二为一的玉佩,示意忠叔继续说下去。   “那被夫人捡到的芷汐姑娘言说自己来自一个叫万花的门派。这门派老奴并不曾听过,可是芷汐姑娘的一手医术当真是出神入化。后来老城主与人对战后几近死境,还是那位小姐出手将老城主救治过来的。”   叶孤城的父亲便是与人决斗而死,听到这里,叶孤城的眉眼微微动了动,看不出什么情绪的,他低声道:“所以父亲给了妻妹此物?”说着,叶孤城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小小的玉佩。   今生果然和前世有些差别,叶孤城还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熟悉的白云城主印,居然还有另外的一部分。   忠叔摇头道:“给芷汐小姐玉佩的却是夫人。芷汐小姐十五岁便离开白云城,十六岁回来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忠叔继续道:“便有了身孕。夫人极喜欢芷汐小姐,那时候城主两岁,夫人便想着和芷汐小姐结一个亲家。”   望了望叶孤城手中的玉佩,忠叔正色道:“城主如今手中拿的,便是您自己的定亲信物了。”   叶家一贯爱剑成痴,若非有先夫人帮着操持,叶家子嗣能否延绵下去还是一回事。等到了自家城主这一代,夫人和老城主去的早,城主又是摆明了心中只有剑,忠叔暗暗着急也没有办法。如今夫人保佑,让他们寻到了芷汐小姐的女儿,忠叔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家城主将这桩亲事赖掉。   暗自握紧了拳头,忠叔已然摩拳擦掌,打算磨也要磨到自家城主妥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是穿的,可是……她娘是啊。 嗯,芷汐是一只从盛唐穿越而来的花花~ 城主你要努力摘掉自己身上的flag,好好养媳妇嗷。干巴爹。 ☆、一岁一枯荣。   第三章。一岁一枯荣。   十二岁的小少年和老者相对而坐。小少年的脸上始终是淡漠,哪怕上一秒,还有人在对他说那个一直向着他伸手的女婴是他母亲为他定下的妻子。而他对面的老者也收敛了脸上一贯的笑容,死死的盯着小少年的脸,不错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忠叔已经打好了腹稿,觉得在家城主只要表现出了一丝“悔婚”的意思,他就能给他讲出一大堆关于孝道和一诺千金的大道理。   叶孤城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是难得的有些茫然。他倒不至于害怕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姑娘,可是自从知道了那是他的未婚小夫人,便觉得有了几分别扭。   毕竟他不是真的十多岁的少年人。前生叶孤城已过而立,却一直没有子嗣。他并没有和幼儿相处的经历,方才待这个小姑娘亲近,也只是因为心头刹那的怜惜。   如今无端牵扯出了这桩旧事,叶孤城抿了抿唇,沉吟片刻后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的道:“这孩子可有名字?是那方手帕上绣着的拂月二字?”   言语之中,叶孤城称呼这个婴孩为孩子,虽不是彻头彻尾的拒绝,却也依稀能够表露出几分态度——他只当她是个孩子。   忠叔人老成精,知道不能威逼太过,如今自家城主在知道夫人与芷汐小姐的约定之后,还能将这孩子留下,便已经让忠叔看见几分希望了。眼下小夫人还小,日后长在城主府中,和他们城主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情谊也要亲厚许多。   ——忠叔自动的忽略了自家城主的年纪。不然也真不知道那十二三岁的少年和不足一岁的婴儿该是如何“青梅竹马”的。   白云城的老管家将那件女衣中包着的帕子递给了叶孤城,垂头道:“小夫人的名字,城主定夺便是。”   一日之内,忠叔对这小女娃的称呼几变。他是很有分寸的老者,此刻贸然冒出“小夫人”这个称呼,自然是在试探叶孤城的态度。   叶孤城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对忠叔抬手制止道:“此子尚幼,夫人之说暂且莫要再论了。”   心中怜惜这孩子孤苦,又觉得婚约之事颇有些无稽之谈的意味,叶孤城否决忠叔对这孩子的称呼,只对他道:“既然她与叶家有些渊源,也算是我白云城的表小姐,日后府中统称一声小姐便是。”   明白这已经是自家城主的态度松动了,忠叔点了点头,转而有些为难道:“只是不知夫人的义妹夫家是何姓,如今小姐有名‘拂月’,然而这姓氏……”   方才见忠叔提及那位姨母有孕的时候,似乎容色尴尬,叶孤城便猜到恐怕那位姨母也是行事大胆之人。白云城的民风开放,众人团结一心,纵然女子未婚有孕,城中诸位也只会怜惜那女子遭遇,不会横加指责。   听忠叔说母亲捡到她的义妹的时候,姨母年纪尚幼。她本就有些来历,又在白云城中长大,估计总要比中原女子大胆一些,未婚而孕也不是不可能。   长辈的事情,叶孤城无意评说,只是可怜了这孩子生父未明,姓氏上便要有些尴尬了。叶孤城揉了揉眉心,道:“姨母姓甚?”   老管家叹了口气,对当年的旧事也知道一些,于是他脸上的为难更加明显:“芷汐小姐被夫人捡到的时候,前事尽忘,就是芷汐这个名字,还是她一直握着的笛子上刻着的。”   叶孤城皱起了眉头——这么一看,这母女二人,情况倒是有些相似了。母亲以笛子上的两个字为名,女儿便要用帕子上的两个字么?   忽然这时,吃饱了便乖乖的闭上眼睛睡去的小姑娘忽然抽噎一声,从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里挣出了一只小手。方才忠叔检查她的襁褓,寻思着左右屋子里的炭火暖和,便没有将她细细包好,而是扯过了软塌上的毯子给她盖在身上。   这会儿小姑娘在毯子里一阵折腾,竟然将毯子蹬开了一些。   一直闭着眼睛的小姑娘忽然睁眼,黑亮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叶孤城。她一直冲着叶孤城伸着肥嫩嫩的小手,仿佛还记得方才这个人的怀抱有多让人心安一般。   忠叔上前轻手轻脚的给她盖好了蹬掉的毯子,转身对叶孤城道:“城主,小姐这是喜欢您呢。”   喜欢……么?   叶孤城恍惚想起,叶孤鸿那个小子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有十岁。当年还是一个真正少年的自己,对于这个堂弟还是很好奇的。那时候叶孤城父母尚在,去探望新出生的堂弟的时候,叶孤城难得展露出几分少年心性的戳了戳堂弟的脸。   孰料叶孤鸿那小子是半点也不给面子,登时就嚎哭了起来。不仅当时哭得凄惨,发展到最后,竟变成了但凡他靠近一步,叶孤鸿便要啼哭不止的地步。   自己的母亲和婶婶屡次安抚都没有见效,于是只能尴尬的劝慰说是他年少有为,十岁稚龄便通体剑气摄人,以至小儿啼哭罢了。   那时候叶孤城也不过是个十岁少年,虽然这话恭维了他的剑术,可是家中的堂弟畏惧自己,叶孤城并不是不会伤心的。叶孤鸿大概也有什么心理阴影,前世叶孤城对这个堂弟不可谓不用心,亲自教导剑术,叶孤鸿对他却始终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大概自己始终是稚子缘浅吧,自家堂弟尚且如此,所以哪怕是捡到了这个小姑娘,叶孤城也没有指望她能和自己有多亲近。只是叶孤城没想到,眼下他气势越盛,周身剑气远胜当年,这个小女娃居然会主动对自己伸手。   心里像是被什么微微触动了一下,叶孤城看着那只一直向着自己伸出的手,不由便走到了软塌旁边,将人整个用毛毯裹起,搁在膝头。   已经做好了下一刻这孩子便会哭闹起来的准备,叶孤城用眼神示意忠叔站在自己身边,随时准备着哄孩子。   然而结果出乎了忠叔和叶孤城的预料。小小的女婴头颈还软,叶孤城并不会抱孩子,还不懂得要用手托住她的脖颈。小女娃被抱得并不舒服,可是在叶孤城的怀中,她却没有在奋力的蹬动自己的小手小脚,而是乖乖的仰躺着,用小手勾住叶孤城的一缕头发,小小的“啊”了一声,才又迷迷糊糊的阖上了眼睛。   膝上这软软的一团,让叶孤城几乎有一种无措的感觉。他看着这个碰瓷似的,一挨到他怀里就继续安稳的睡着的小姑娘,半晌才对忠叔道:“她这么嗜睡,可是病了?”   少年一本正经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烦恼,忠叔很少看见自家城主脸上这样“丰富”的时刻,心中愈发觉得果然是夫人给城主定下的婚事,小夫人这么小就能影响城主至此了,还真是不同凡响。   ——老人家总是想得很远很远。现下,他们家小夫人还是个婴孩呢,忠叔便已经想着自家小城主会是怎么个光景了。   然而忠叔到底是备受三代白云城主信任的老管家,听见叶孤城的话,他忍笑道:“婴儿都是如此的。小姐看起来不足周岁,嗜睡些也是正常。”   叶孤城皱着的眉头也没有舒展,他用两根手指夹着怀里的孩子举在小肉脸旁的一只手,眼神细细的端详了那个胎记许久,而后才将她的手包裹回了襁褓之中。   “不是刺青。”叶孤城对忠叔道。他一开始便留意到了这个特殊的印迹,他总觉得那印迹有些让他在意。可是具体他在在意什么,叶孤城自己却也说不清楚。   忠叔指了指那绣着一样花纹的手帕,不太确定的对叶孤城道:“老奴如果没有记错,这个标志,应该是芷汐小姐的师门万花的标志。芷汐小姐说万花是秦岭青岩的一处隐秘山谷,夫人曾经数次派人去找寻,却一直没有半丝痕迹。”   万花。   叶孤城很确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从未听过这个门派的名字——就如同他前世一直没有听说过自己的母亲还有一个义妹,他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夫人一般。   并不知道这一切突兀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可是叶孤城自问,自己重来一世,不就是为了有所改变么?   不愿意再多想,叶孤城垂头看着乖巧的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心中竟然有些难得的柔情。他伸手探了探女孩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热,这才放心一些。   收回了手指,叶孤城沉声道:“既然她跟我这样有缘,那么我也不忍看着这孩子没了姓氏。既然芷汐姨母无姓,便让拂月随我姓叶罢。”   叶拂月,昨夜清风巧拂月。也愿这孩子幼年所受苦楚尽数被风拂去,从此只得安稳静好。   忠叔怔了怔,转而知道这是城主疼惜小姐。“哎”了一声应下,忠叔便要起身告退了——府上如今多了一个小姐,而且这个小姐极有可能便是他们的小夫人,忠叔要安排下去的事情实在还有许多。   看着忠叔退了出去,叶孤城抱着叶拂月坐了一小会儿,刚想要将人放下,叶孤城却恍惚觉得一阵晕眩。在坠入黑暗以前,他唯一来得及做的事情便是用力往后仰在榻上,小小的婴儿被他护在身前,万幸没有被摔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总感觉城主大大有些半推半就呢……小夫人神马的23333 以及,吓哭了小堂弟什么的,不知道该同情城主,还是该同情叶孤鸿小朋友了。 一起给你萌两个包邮今年份的蜡烛吧,笔芯。 ☆、雪满鹤一声。   第四章。雪满鹤一声。   叶孤城没有看到的是,被他牢牢护在胸前的小女婴在他晕过去之后,便是一声有些尖锐的抽噎。女婴手腕上的痕迹骤然发烫,小女婴像是被疼狠了一般,却连嚎哭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这样生生的被疼晕了过去。   在一片混沌之中,叶孤城只是感觉到了一点细碎的凉意。那凉意陌生却又有些熟悉,他恍惚忆起,今日晨起,落在他掌心的碎雪仿若便是这种温度。   叶孤城恍惚不知道身在何处,可是本能一般的,他骤然抬手摸向了腰间。寻常悬着乌鞘长剑的腰侧空空如也,叶孤城微微皱眉,瞬间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茫茫白雪,远处隐约有鹤鸣传来。他低头往自己手心一看,唯有手中握着一方素帕而已。   不寻常。叶孤城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他分明记得自己已经将这方素帕交给了忠叔,让他妥善保管,待到拂月长大以后和那身衣物一同交给她。至于那用作信物的玉佩,叶孤城想了想,让侍女找了根更加柔软的红丝,依旧系在了小女婴的脖颈上。   而如今,为何这素帕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更让叶孤城不解的是,他分明身在白云城中,白云城终年炎热,零星碎雪已然是罕见,又哪里会有如此连绵的雪景呢?   此事怎么看都透着怪异,叶孤城周身的肌肉紧绷,小心的留意着周遭的变化。此刻他手中无剑,可是叶孤城前生本就登临绝境,更何况是在堪破生死之后,这天地万物,哪怕只是眼前的皑皑白雪,又有什么不是他的剑呢?   微微闭上双眼,叶孤城没有胡乱走动,而是听着周围的响动。   风声。雪声。鹤鸣之声。   这些声音纠缠着,却让另一种声音越发的清晰。那种声音叶孤城怎么会不熟悉?长剑破空的声响,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种声音更加让叶孤城感觉熟悉么?   琥珀色的眸子骤然睁开,闪现出一缕寒芒,叶孤城抬手拂袖,随着他的动作,地上松软的白雪被他的内力带起,在他的面前生生凝结成了一道屏障。   刺向他面前的寒芒微顿,来人本以为自己能够轻易破开这道只是由碎雪匆匆凝结成的屏障,却不料在他的剑尖陷入雪中的时候,竟恍若被卸下了全部的力道。纵然他已经动用了内力,却依旧无法破开这雪幕。   叶孤城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使出的这一招居然有这样的奇效,在此之前,他对这一招的期望也不过是拖住对方半晌,留出时间让他施展后招罢了。   这个时候叶孤城才发现最奇怪的地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绝对不是一只少年人的手。抬手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些许胡须,叶孤城惊讶的发现,如今自己身体居然恢复到而立之年的巅峰状态。   也正是因为如此,叶孤城心中的不真实感才越盛。   叶孤城从来清醒自持,哪怕遇见重生之事也不惊慌。那是因为他能够清楚的将前世和今生割裂开来,并不觉得重生一次自己便是占尽先机,也不觉得身体从全胜变为少年光景是件多么麻烦的事。   他一直泰然自若,所过皆非。所以,既然回到了十二岁,叶孤城便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重回三十岁的可能。   如今这种怪异的实情发生,叶孤城便否认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这绝对不是他的梦境——梦乃是所求而不能得之事,如今发生的一切,绝非他之所求。   只是,叶孤城始终是不喜欢自己受伤的。无论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都需要打起精神来应付那向他刺来的长剑。   他本以为对方一击不中,还会有下一招。然而对方却还剑入鞘,在叶孤城身前五步的地方站定。   叶孤城这时候才看清了,对方是一个高冠的道人,只是那一身道袍看着并不是寻常样式,反而蓝白相间,束腰广袖。虽然看起来怪异,可是被这人穿起来,倒是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这个道长虽然是满头银发,可是单单看脸的话,却还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而他也并没有拿寻常道士的浮尘,而是在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凭着此人方才的那一招,叶孤城便能笃定他武功不弱,剑术甚至隐约在自己之上!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他之前从未见过?叶孤城面上闪过一丝凝重,望向道长的目光更加谨慎了一些。   “你这后生,莫要紧张。”   那道长开口不是清朗的少年音,而是有些沙哑的中年声音。配着他那张有些年轻的脸,怎么看都只让人感觉怪异。   叶孤城的确是听说过 ,有些人武功至于臻境之后便可以返老还童的。就连他自己,因为内力深厚的缘故,看起来也比同龄人要年轻一些。所以对这人的异样,叶孤城并没有感觉到有多惊讶。   叶孤城平静的注视着来人,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那道长倒是很满意叶孤城这处变不惊的态度,不由赞道:“果然是被选中的天眷之人,合该就是入我纯阳门下的。”   这个道人态度奇怪,说的话也不甚分明。叶孤城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可是他所说的什么“纯阳”,什么“天眷”,叶孤城却是闻所未闻。只是想来此人引他至此,便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了。   索性叶孤城也不急,他等着此人将事情对他详细说来。   “贫道冲屹。”道人行了一个道礼,报上自己的道号。而后也不买关子,开始对叶孤城介绍道:“我纯阳观乃是开元四年之时,道祖吕洞宾于华山所建,观中弟子习剑修仙,求证天地大道。”言至此处,那人神色之中仿若带上了一些自豪。   之后转而,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后来历经安史之乱,纯阳门下弟子死伤过半,道祖命我等闭山不出,专心修炼,此后数百年间,门里弟子陆续飞升。贫道不才,三百年才勉登天人之境,如今与你相见的乃是贫道一缕神识,为的便是传承我纯阳功法,如此一来,贫道也算是有所脸面去见道祖与诸位师兄了。”   此人所言甚是荒诞,叶孤城皱了皱眉,道:“我没有听过什么朝代有年号是开元的,更不知什么安史之乱。至若纯阳子吕洞宾,那该是传说中的人物吧?”   冲屹也不恼,他挥袖一甩。顿时,叶孤城面前的皑皑白雪变作了繁花葳蕤。捻起一朵飘落的花,冲屹道:“你重活一世,难道所在的就仍然是你原本的世界么?三千琉璃界,各有不同而已。”   叶孤城重生的秘密被一语道破,他不觉惊慌,但是却将这道人所言信了几分。沉着眉眼,叶孤城道:“若是为了师门传承,道长大可寻资质尚佳的真正的孩童。若在下这般,恐怕很难从头学起了。”   在“真正的”三个字上咬了重音,叶孤城将手中的手帕叠好,席地而坐——他知道这人并不会让他轻易离开,所以也不会白费力气。然而这个世界,还没有人能够强迫叶孤城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因为,他是叶孤城。仅此而已。   这已经是明确的拒绝了,冲屹听后却也不恼,反而说道:“不,的确是你最合适。”   他在叶孤城的对面坐下,想了想,却又站了起来。长剑再次出鞘,冲屹对叶孤城道:“你且看这一招。”   冲屹的长剑竖在胸前,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周遭忽然就爆发出一阵光晕,而这四尺之内的光晕之中,叶孤城骤然觉得自己仿若无力,就连方才本能外放护身的内力都被一一散去!   “此谓之,仗剑镇山河。”看见叶孤城微微变了的脸色,冲屹收回了手中的长剑,对叶孤城道:“你方才用的那招,可不就是这个?”   叶孤城微怔,转而有些默然——冲屹说的没错,方才他突破之后的第一招,的确和冲屹演示的这一招仿佛。   似乎察觉到了叶孤城态度的变化,冲屹继续道:“其实身为天眷者,若是由你自己领悟下去,恐怕最后也会领悟出一套我们纯阳的紫霞功和太虚剑意。既然如此,能够少走一些弯路,还能确保传承的完整,你又何必拒绝呢?”   说到了天眷者,叶孤城眉眼一动,问道:“何为天眷者?”   冲屹也不瞒他,对他解释道:“所谓天眷,只是我们给这类人起的一种称呼。在我们大唐之时,各个门派之中时常有出现所谓的‘生而知之’者。这些人年幼的时候便天然的拥有各个门派的师承,虽然大多日后与寻常弟子无异,可是偶尔也会有几个特别出众的,能够传承各个门派完整的武学的人,我们便称之为天眷者。”   冲屹眼中划过了一抹叹息,他轻叹道:“可惜自从安史之乱之后,天眷者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叶孤城并没有因为冲屹说自己是天眷者便欣喜,他静静的望着面前仙风道骨的道长,冷声问道:“为何是我?”   此言一出,冲屹脸上的笑终于顿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大大要变成一只咩了~ 所谓的天眷者,真的不是游戏玩家么?唔,叔也不清楚哈,就是这么设定一下! ☆、仙人抚我顶。   第五章。仙人抚我顶。   冲屹看着叶孤城脸上怀疑的神情,终归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让叶孤城觉得有些不对,心中隐约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是他飞快的将自己身边的人和事过滤一遍,总是想不出谁会和此事有关联。   冲屹不经意一般的往叶孤城的衣襟里瞄了一眼,方才他手上的素帕只是草草塞进衣襟里,眼下还能隐约看见一角。   白发的道长低头掐算一阵,仿佛是在最后确定着什么。良久之后,他负手而立,不再看叶孤城,只是对叶孤城说道:“之所以是你,那是因为有人在渡你。”   这是很莫名的一句话,却是在回答叶孤城方才的问题。方才叶孤城问,为什么会选他——既然是三千世界,那么适合传承纯阳武学的定不止他一人,而冲屹,为什么会选他呢?   叶孤城从不相信不劳而获,更何况这所谓的天眷者的身份,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存在。习武之人,又有谁不艳羡这样一份传承呢?   重来一次已经是大机缘,过满则亏的道理叶孤城是明白的。所以再听完冲屹说的前因后果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谨慎。   冲屹看了看叶孤城抿紧的嘴角,依稀能够明白三分他的疑虑。他伸手一挥,叶孤城衣襟里的帕子便飞到了他的手上。看了一眼帕子上绣着的图案,冲屹道:“天眷者身上大多生而带有门派标示,譬如我纯阳,大唐的天眷者应当是手腕上有一圈红痕,红痕处可见‘一世纯阳’这四个字的。”   叶孤城伸出了自己的手,男子的腕骨突出,却是光洁如瓷,分明没有半点痕迹。   冲屹颔首:“你没有。”他平静的陈述着这个事实,转而继续道:“可是你能得我神识入梦,一是因为你气场与我纯阳契合,二却是全赖有人接引。”   将那方素帕展开,冲屹道:“若是贫道所料不错,那接引之人便应当是这方手帕的主人。昔年大唐之中有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万花与我纯阳同属大唐名门,接引贫道神识与你梦境相连的,恐怕就是这位万花的檀越了。”   将手中素帕递还给叶孤城,冲屹的脸上带出一种慈悲:“虽然贫道不知那万花小友与你又和牵连,不过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日后你便应好生待她才是。”   此言语焉不详,让叶孤城皱起了眉头。他将屹递还回来的手帕折好,问道:“道长此言,今日你我二人会面,可是会损伤那孩子什么?”   “孩子?”冲屹微怔。   叶孤城默然,道:“方才两三月大小,被人丢弃在礁石滩上,幸而被我与管家抱回府中。”   冲屹大吃一惊,不由道:“真是奇斯怪哉!为旁人接引天眷本就是强邀上天眷恋,除却接引之人必是天眷以外,每每被接引之人接受传承,也就是如今你我二人这般见面之时,接引之人都会受穿心之痛。若非喜欢得紧了,谁会愿意为旁人受这样的苦楚?”   正是因为接引的条件太过严苛,所以像是叶孤城这样的,数百年来纯阳也只得这一位。   听到“穿心之痛”的时候,叶孤城不由面色一变——他体会过穿心之痛是怎样的,让一个只有三两个月大小的孩子承受这样的苦楚,而且还是为他才会如此,叶孤城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等滋味。   只是知道了自己和冲屹多耽搁一时,那孩子便会痛上一分,叶孤城直接站起了身。   冲屹连忙道:“你干什么?”   叶孤城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这既然是我的梦境,那么我便是可以醒来的吧?”   明白叶孤城这是要走的意思,冲屹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斥道:“贫道既然已经承认了你的身份,那么神识就只能入你一人梦境。你今日不应,贫道就只能明日再来。明日不应,就只能后日再来。贫道左右只是一缕神识,却要可怜了那位万花小友日日承受今日这般的痛楚!”   叶孤城的脚步一顿。冲屹见他犹豫,连忙劝道:“你悟性如此之高,今日我授你紫霞功,明日再授你太虚剑意,而后便再不入梦,一切都由你自行参悟便是了。”   叶孤城沉默一阵,终于对冲屹执了弟子礼。   冲屹满意的笑了笑,道:“既入我纯阳门下,便取一道号才好。冲字之后乃是觉字辈,你自己可有想法?”   叶孤城微微垂眸,道:“觉今是而昨非。便叫——觉非罢。”   冲屹点了点头,道:“此名甚好,觉非也应放手前尘,专注今生才是。”说着,冲屹的手指一抬,一道银光没入了叶孤城的眉心。   叶孤城只觉的脑海中涌入一部功法,还不待他细细翻阅,冲屹便对他道:“那万花小友,你最好贴身照料,如此一来,她的痛楚还能少些。”   “去罢。”说着,冲屹一抬手,叶孤城眼前的景象片片碎裂,他也恍然坠入一片灰暗之中。   九天之上的一处仙居洞府,一个白发仙君骤然睁开了眼睛。他身边的小童见他醒了,忙道:“冲屹尊者。”   白发仙君颔首,坐在蒲团上掐算了一阵,低声自语道:“那绝非本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而今居然冲破了?”   又是一阵闭眸掐算,白发仙君失笑:“我说何人能有这样的造化,原来那万花小友也是方外之人。既然如此,她误入此间,没有些大作为反倒惹人笑话了。”   “尊者?”小童不解的听着他自言自语,不由出声问道。   冲屹仙君没有多言,而是对小童摆了摆手,起身道:“天眷者已选定,该去和道祖说说了。”   说着,他也不等旁人,直接化作一道流光往云深处遁去。那小童眼见着被丢下,气得跺了跺脚,却也跟着化作一阵青烟,倏忽隐没了踪迹。   叶孤城醒来的时候,便感觉到胸口有一点沉甸甸的。探手一摸,感受到一点柔软的触觉,叶孤城这才意识到他胸口还趴着拂月。   身体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按照一种全新的方式呼吸吐纳,一股暖意蓦然浸透四肢百骸,竟感觉比以往要轻盈舒泰数倍。于是叶孤城可以确定,方才那并不是他无端的梦境。那么,冲屹道长说的,恐怕就都是真的了。   叶孤城起身坐起,低头注视着自己臂弯中的小小婴孩。他看了看床边的滴漏,知道如今他不过是晕过去一盏茶的功夫罢了。可是一刻钟之前这孩子还是脸色红润,这会儿却是紫了一张小脸。   叶孤城心中骤然一紧,怀抱着这个孩子,纵身出门。   白云城主府的下人们还来不及反应,便只见城主的房间中掠出一道人影。忠叔被吓了一跳,认出那是自家城主,于是连忙去追。   叶孤城修行紫霞功法日浅,然而他本身就轻功不弱,片刻功夫,他便抱着小拂月到了一间药庐前。   这件药庐里住着的是白云城中有名的神医,已然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了,姓名也未曾透露,只知道他姓宋。他在白云城中居住的四十年里,还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因而白云城上下都尊称一声宋神医。   叶家数代单传,但是子嗣一贯康健,几乎从未请过神医过府。这会儿看见年少的城主匆匆奔来,神医原本在翻晒草药的手不由顿住了。他眯起眼睛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等到相继而来的两人站定,方才幽幽说道:“城主身体不错,老忠你把城主照顾得很好。”   ……所以,就不要这么急匆匆的跑到他这里来了好么,老忠你把脚拿开快拿开!你踩到我的药材了啊啊啊啊啊。   感觉到宋神医有些冰冷的视线,忠叔讪讪的往旁边挪了挪,而后便听见叶孤城道:“请宋老看看这孩子。”   宋神医捻着胡须的手顿住了,他一边接过叶孤城怀里抱着的小拂月,一边讶然道:“送菜的老赵说的居然是真的?这是咱们小夫人?”   不然,他们家一贯冷漠的城主,又怎么会如此呢?   忠叔小心的看了一眼叶孤城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这才对宋神医小幅度的点了点头,而后道:“宋神医,你还是快些给瞧瞧吧。”方才叶孤城和宋神医的一递一接的过程中,忠叔已然看见了拂月发紫的面色。   外面寒凉,自家城主一直在调整站着的角度,只是为了帮这小女娃挡风。宋神医觉得惊奇之余却到底医者仁心,抱着小女娃走进了药庐之中,宋神医开始仔细为她把起脉来。   半晌之后,宋神医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帮着拂月按揉了几处穴道,一边按揉还一边对叶孤城细细讲解,而后他道:“如今孩子尚小,吃药也是不好。城主按照我方才的手法,日日帮着她按揉,加上药浴,不出几月便能好了。”   忠叔也是一脸忧色的问道:“拂月小姐这是怎么了?”   宋神医一边开了药浴的方子,一边解释道:“这孩子身体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心脉一时疼痛。这心脉之痛大人都受不住的疼,搁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可不就疼晕过去,满脸青紫了。”   叶孤城闻言手指一颤,望向拂月的目光之中,带上了些许难名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开始心疼小拂月了。 大概所有一直习惯保护旁人,为旁人付出的人,一下子遇见了一个为自己如此付出的姑娘,都会内心柔软到一塌糊涂吧。 城主你要努力啊,好好宠爱小拂月一些吧2333333 ☆、萤飞秋满窗。   第六章。萤飞秋窗满。   宋神医一再保证拂月没有事,可是忠叔依旧有些不放心。在叶孤城无声的纵容之下,忠叔挽起袖子,最终还是逼着宋神医写了好几张食补的方子。   搁在平日,食补这种“小道”宋神医是不会搭理的,毕竟若是食补便能好的病人,随便在白云城中拉一个大夫过来就能治了,也根本无需劳动他。只是这会儿难得城主都亲自开口了,宋神医便只得给了方子——非但得适合几个月大的婴孩,还需要柔软好入口,汤水奶类等最佳。   叶孤城从来都是习惯于站在别人前面的。他一人一剑,就是白云城最坚实的壁垒。而被人保护和给予的滋味儿,叶孤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他父母缘浅,父亲一贯教导他男儿要“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自然是男儿当坚毅自持。于是仿佛在记忆中,叶孤城便没有一日真正如同孩童过。特别是在他三岁识剑之后,便再也没有想要依靠过谁。   而如今……自己是被一个幼小婴孩保护了么?   她还那样的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伤害,更不会去设想“施恩于白云城主”会有怎样的好处。她只是近乎天然而又毫无道理的亲近自己,是那样柔软的、赤诚的、天真的。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叶孤城心头有些暖意,他轻轻的握着拂月有些冰凉的小手,给她带去些许暖意。   而在听着宋神医跟他说该怎样按揉穴位的时候,叶孤城心头忽然滑过了一个想法。他将这个想法牢牢抓住,细细思索下竟然骤然破开了白云城的死局。   ——前生他被皇帝忌惮,无非就是名声太盛。而今生叶孤城不会放弃剑道,只要他长剑在手,就总有名震天下之时。哪怕他自己不愿名扬四海,震惊寰宇,可是想要守护此城,震慑周遭岛屿,叶孤城手中的剑便不能放下。   而今生,拂月这孩子误打误撞的将他引入纯阳门下,倒是未尝不是一个破局之法。   看到脸色发紫的小姑娘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叶孤城手下的动作放轻了些许,眸中却是划过了一缕暗芒。   “腊月。白云城主入一道观之时,观中三清光芒大作。有道长言此子与三清有缘,合该入道门修炼。白云城主未允,月旬则病。道门中人又至。城主乃入道门,道号绝非。数日,果病愈。”   当皇帝看着探子们呈上的折子的时候,对身边的宦官嘲笑道:“父皇临终之前一直将前朝叶氏视作心腹大患,以朕看来,他们叶家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看看,这单传的血脉去当了道士,他们白云城的人该担心的是城主府会不会绝后,还有甚闲心去造反!”   一旁低眉顺目的老太监也笑了笑,给皇帝换了一杯热茶,道:“可不是。而且那叶家数代单传,这一任城主说病就病了,身子骨也是差了一些。”   人到中年因而有些肥胖的皇帝点了点头,得意的捋了捋胡须,对下面的人吩咐道:“左右他们也是不成气候,如今朝中人手这么紧缺,那派去白云城的探子便撤回来吧。”   “皇上圣明。”老太监应了一声,垂头吩咐下去了。微微一顿,老太监恭敬道:“陛下,方才珍贵妃说她身子有些不适,请您去看看呢。”   皇帝原本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自觉有一事压过了他父皇,不由得意的哼起了小曲。听见老太监的话,他当即起身,一边颤悠悠的往外跑,一边怒斥道:“你这老货,怎也不知道早说!”   被训斥的老太监连连告罪,转身却是勾起了一丝笑,迈着小碎步走了出去,他已然迫不及待的想要给自家城主传递这个消息了。   白云城和大安皇室对垒多年,若是彼此没有几个钉子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如今叶孤城占据先机,却并没有贸然拔出那几个本该在十年以后暴露的朝廷密探,而是选择了让他们向朝廷传递自己想要传达的消息。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叶孤城是明白的。与其让如今的皇帝察觉到了他们白云城的异动,派来更多不好对付的人物,还不若就好好利用那几个自以为隐秘的钉子。   而在那之后,纵然更多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是叶孤城还是选择了着一身道袍。寻常道袍多是长褂,习武之时并不方便,于是叶孤城便仿照那日冲屹所穿的样式,做了蓝白、黑白数样道袍。终归白云城中不乏绣娘衣匠,叶孤城只是吩咐下去,自然有人为他准备妥当。   至于拂月小姑娘,叶孤城却是将这孩子留在了自己房间之中。并且,两人是忠叔喜闻乐见的同榻而眠。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叶孤城记得冲屹说过,和她住的近一些,这个孩子受到的苦楚便能少一点。   自家城主的这样别样以待,自然代表着这个小姑娘的与众不同。昔年芷汐小姐在的时候,不仅夫人和老城主十分喜爱她,全府上下都和她极好。如今知道这是她的孩子,白云城主府中的人本就对拂月多了几分偏爱,城主又是这般事事亲为,虽然拂月小姐还年幼,可是不觉之中,全府上下已经将她视作小夫人了。   虽然没有人在叶孤城面前特地提起这个称呼,然而还是时常会有府中人一时说顺了嘴,譬如问一句“小夫人今日如何了啊?”,“小夫人昨晚有没有哭闹啊?”,再譬如“老奴给小夫人做了小鞋子,城主您看看”,“这是今年新结的椰果,城主您可以喂小夫人喝些椰浆”之类的话。   久而久之叶孤城也算是被府中的老人们磨得没了脾气,一开始还会言说让他们称“小姐”便是,到后来却已经能面不改色的一一应答了。   与叶孤城按揉穴位的技术一道成熟的是他照料孩子的技术,洗澡喂饭,甚至是换尿布,叶孤城都已然熟练了。以至于当三岁的叶孤鸿小朋友被他爹硬拉着来拜访族长的时候,正在给小女娃喂饭的大堂兄直接把他吓得摔在了门槛边上。   在叶孤鸿幼小的心灵中,他对那个靠在自家大堂兄怀里,抓着他大堂兄头发,还淡定的一点一点抿着奶糊糊的小肉团子肃然起敬。   这种童年时候产生的敬意日后横亘了他的一生,日后当旁人问起他最敬佩的人是谁的时候,已经开始走冰山路线的武当小白龙叶孤鸿同学会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大嫂。   如果是在前生,叶孤城也是想不不到有一天自己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是一步妥协之后便是步步退让,从他开始心疼这个在他身边就乖巧听话,一离开他却会小声抽噎的小女娃的时候开始,此后的种种,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要习剑,要参悟纯阳功法,还要谋划一些其他的事情以及照料拂月,叶孤城重生之后的日子骤然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人一旦开始忙碌,日子仿佛就会过得快一些。一晃,三年的时光骤然飞逝。   这是白云城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在叶孤城的书房里,他特地让人添了一张十分宽大的软塌。那软塌四周都被木质的小围栏围了起来,围栏被人细细打磨过,确保一根小毛刺也没有。而里面则铺着一床柔软的垫子,选的都是极为精细的料子。   此刻阳光暖融微醺,叶孤城书房中的窗户开着,时而有微风拂过,吹动着那床软塌上面悬挂着的风铃,发出了一阵细碎清越的声响。   原本乖乖的躺在软塌里,迷迷糊糊睡成一个球球的小姑娘睁开了眼睛,葡萄样的大眼睛眨了眨,散去了眼中的水雾。她的睫羽很是茂密,像是一把小扇子一样在奶白的小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这会儿被风铃的声音唤醒,她身子动了动,仰头盯着那还在微微晃动的风铃看了一会儿。   在书桌前正襟危坐,悬腕写着什么的少年听见了这边细细的响动。他没有抬眼,而是继续写完了最后一划。洁白的纸面上浓墨如飞,带着一点让人窒息的冷傲之感。而在他搁在一旁的另一张书函上,却是字体内敛,外圆内刚,虽自有风骨,却并不显如前一张那样盛气凌人。   ——字如其人,字确如其人乎?   叶孤城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而他是怎样的人,若是透过一笔字便能看透,那到是枉费若许虚长的岁月了。   软塌上的小团子坐了起来,她额前覆盖着软软的刘海,两鬓被巧手的侍女用捻了银丝的发带绑了两个小漂亮的发辫,因为睡觉的缘故,后脑处的发辫已经被拆去,这会儿小姑娘披散着被她自己睡得乱蓬蓬的头发,反倒有些毛茸茸的可爱。   还有着小肉坑坑的手团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叶拂月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在看见那个向着自己走来的身影的时候才仿佛刚刚有了精神。   “城……城~”   拖出一段小奶音,盘腿坐在软塌上的小女娃冲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少年伸出了手。 ☆、亭台六七座。   第七章。亭台六七座。   三岁的小女孩还有一些口齿不清。   叶拂月第一次开口说话,便是软软的唤叶孤城一声“城城”。那时候叶孤城正将她抱在膝上,给她喂着府中厨娘煮的鱼汤,里面放了许多药材,都是滋补养身的。小姑娘显是不乐意吃这个,小脸憋的通红,拼命的摇头,最后憋出了一声“城城”。   那鱼汤是宋神医给的方子,寻常时候叶孤城哪里由得这孩子任性,便是用灌的也是要灌下去半碗的。可是那天偏生这孩子学会了叫人,叶孤城将她养到这样大,固然不可能真的将人当做夫人看待,却是横生出了几分慈父心肠——被自家小闺女这样叫一声,叶孤城一向冷清的眉眼都不由浮现出几抹暖色。   那一日,他头一回纵容了拂月这孩子,自己喝完了那剩下的一碗鱼汤,算是向忠叔交差了——嘴上不说,可是忠叔对拂月的身体状况最是上心,每月都要把宋神医揪过来诊一下平安脉不说,就连平日拂月的一饮一食,忠叔都是要亲自过问的。哪一日小姑娘多吃了些什么或者少吃了些什么,忠叔总是要念叨两句。   现下拂月方才睡醒,叶孤城放下了手中的笔,托住她的腋下将人从围了小围栏的软塌里抱了出来,用一旁侍女拧好的帕子给拂月擦了擦脸,叶孤城端过一旁的茶盏试了试,觉得温度正好才喂给了拂月。   “咕噜”、“咕噜”的喝了小半杯水,拂月便由叶孤城牵着往院子里走去。小姑娘现下还有些走路不稳当,不过府中妇人说过,三两岁的孩童最好晒晒太阳,这才能长得好。于是叶孤城每日便会挑日头不那么毒辣的时辰带着拂月出去走走。南海酷热,他却是不敢把这孩子就那么放在太阳底下晒的。   拂月的衣裙裤袜,简直要比叶孤城还要多上整整一倍。虽然小孩子长得快,这个月做的衣服,可能下个月就已经穿不上了。可是府中拢共就这么两个主子,自家城主又一贯不喜繁复的衣物,做来做去就那么几个样式,所以府中的绣娘们的一手绝技,也就只有在自家小夫人身上才有用武之地了。   今日拂月穿得便是新上身的粉嫩袄裙,她用小手紧紧的攥着叶孤城的手指,有些笨拙的一步一步往前迈着。三岁孩童的脚丫还有些肉肉的,绣娘们又是给她做的柔软的鞋子,这会儿她迈步出来,伸出裙摆的脚丫看起来简直像个小馒头。   叶孤城为她挡着大半阳光,小小的孩童看起来就像是陷进了少年挺拔的阴影里。默默的在心里数着拂月走的步数,待到走满了二百步,小女孩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些热意之后,叶孤城俯身将人抱起。   伸手帮她遮住照在脸上的阳光,叶孤城快步往屋内走去。   回到了屋子里,拂月被放在桌案上坐好。往日拂月都只会乖巧的坐着,叶孤城有时候会递给她一个小玩具,她一玩就可以安静的呆上一个时辰,然后便和叶孤城一道去用晚膳。然而今天有些不同寻常,一头柔软的黑发的小姑娘用手捂着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腕,望着叶孤城瘪了瘪嘴,委屈的道:“疼……”   叶孤城回身去拿拂月最喜欢的玩具的手一顿,迅速转了过来,将拂月的手托起,他望着方才拂月抓着的地方,低声问:“哪里疼?”   三岁的小女孩到底是说不清楚自己哪里疼的,叶孤城只能自己去检查探看。他的手指仔仔细细的拂过叶拂月的手腕,在划过叶拂月手腕上的万花标记的时候,那有些骇人的温度让他骤然一惊。   还来不及将人抱去寻宋神医,叶孤城便被小女孩眼中的空茫惊住。寻常一团绵软的孩子,如今澄澈的眼眸开始变得混沌,哪怕是叶孤城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好几下,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叶拂月手腕处的标志从有些暗淡的紫色变成了稍浅一些的紫色,倒是更接近曾经拂月襁褓之中的那个手帕。而那处的温度实在骇人,叶孤城的手指搭上去的时候,都有一种要被灼伤的错觉。   就在这个时候,叶孤城的耳畔忽然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男声。那是冲屹的声音,自从三年前叶孤城接受了纯阳的传承之后,冲屹便再未出现过了。   “好歹咱们是师徒情谊,这万花小友接引过你,也算是对我纯阳有恩。贫道算到会有今日,特地留下这道传音。”   和在梦境之中不同,冲屹的声音只是在叶孤城的耳畔响起,可是他本人却再也没有现身。想来他所谓的传音,便只能传递声音了。   “拂月这是如何了?”叶孤城没有惊奇于冲屹留下的这道声音,只是开始询问关于叶拂月的事。   冲屹道:“她今日开始接受万花传承。昔年万花谷能人数百,《万花秘籍》更是众多江湖人争夺的对象。如今她身为万花天眷,要传承的东西可比你多多了。”   叶孤城皱眉:“我当日并无疼痛之感。”   冲屹道长道:“你是多少岁的魂体,那孩子又才多少岁?连字都认不全,话都说不明白的年岁,让她生生学会一整套万花秘籍,不会魂魄疼痛才是怪事。”   叶孤城眉头皱得更紧,时至今日,他再不能说自己不信魂魄之事。怀里的小姑娘痛得厉害,偏生又瞪大了一双无神的双眼,没有半点要昏过去的样子。叶孤城将叶拂月抱紧,安抚的顺着这孩子的脊背,对冲屹问道:“道长可有缓解之法?”   冲屹叹了一口气,道:“并无。”   天眷者承天眷恋,有大造化大修行,自然也要承受一些旁人无法承受的苦楚。叶拂月一人便要学会整个万花的典籍,医术武艺乃至书画琴棋,这又何尝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魂魄受到冲击,天眷者印迹发烫,旁人除却着急心疼,却是半点也帮不上她。   叶孤城:“敢问道长,拂月这样会持续多久?”   他承袭纯阳功法也不过是两日之间的一盏茶功夫,而如今换做是拂月这孩子,又需要多久呢?   冲屹道:“三五日。”   说着,叶孤城耳边的声音便骤然消失了。冲屹留下的连神识都算不上,只是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况,想要对自家这个便宜徒弟稍作提醒,让他不要慌乱罢了,到底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耗尽了那么一点仙气,自然也就消散了。   叶孤城没有理会耳边声音的消失。他伸手探了探叶拂月的额头,又摸了摸她还在发烫的手腕,终究是将人抱起,出门而去。   白云城中尚且有朝廷密探,这些人的手虽然伸不到城主府中,但是叶孤城却不能掉以轻心。方才冲屹道长也说了,当年的一部《万花秘籍》惹得多人觊觎,而如今虽然无人知晓万花这个门派,然而他家拂月还这样小,稚子怀揣重金招摇过市,终归是危险的。   这孩子长在他身侧,三年来两人就如同家人一般,叶孤城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叶拂月出事的。所以,他唯独不能拿叶拂月的安危去冒险。   将忠叔找来,叶孤城简单吩咐了几句。忠叔应下,之后便见城主身形一闪,直接往府中后园的闭关之所而去。   不多时候,整个白云城便知道自家城主闭关去了。之前叶孤城为了参悟纯阳剑道,也时常要闭关的,三五日都是短的,甚至还有十日或者半月的时候。因为拂月小姐素来粘着城主,所以叶孤城带着叶拂月短期闭关的时候也是有的。   是以这一次,城主带着小夫人闭关的消息,并没有在白云城中掀起任何波澜。   第三日,叶拂月的眼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小姑娘一直被叶孤城抱在怀里,此刻她眨了眨眼睛,连日以来一直有些雾蒙蒙的眼睛骤然变得清亮了起来。   晃了晃小脑袋,叶拂月对叶孤城软软的道:“脑袋沉沉的。”   这三天以来,她全靠着叶孤城喂的一点流食,吞咽的本能还在,只是陷入了某种混沌之境的小女孩显然没有醒着的时候乖巧,任凭叶孤城怎么喂,她都只肯吃那么用来维持生命的一点点。   接受传承实在是件辛苦的事情,当年纵然是叶孤城,也还是连续半个月都会头痛。更勿论如今叶拂月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仅仅是三天,拂月脸边好容易被养出的一点小肉肉都不见了痕迹,显得这小姑娘越发的瘦弱可怜。   “说话倒是通顺了不少。”叶孤城拨弄了一下叶拂月额前的碎发,取过一旁温着的牛乳喂她喝了一点点,却并没有询问有关万花的事情。   叶拂月混沌初开,心智到底和寻常的孩童有些许不同。倒不是说她真的有了成人的智慧,只是若真的比较起来,她总是要比普通的孩子聪慧一些的。   就这叶孤城的手抿了一口温奶,叶拂月的唇上还沾着一圈牛乳痕迹。然而小姑娘却伸手圈住了叶孤城的脖颈,冲他撒娇道:“城城陪我~不痛哒。”她对周遭的感知全凭本能,如今抱着自己的这人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拂月却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担忧。小姑娘并不会安慰人,只能告诉他,她是不痛的,所以……不要担心了。   难得叶孤城被人蹭了一脸牛乳却没有恼。他心头微微熨帖,却是伸手按住在自己颈侧扑棱的小脑袋,淡声道:“既然已经能成句,日后便莫要用叠字了。”   拂月:……???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你好嫌弃“城城”这个称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夫人真是棒棒哒~城城什么的,根本就是甚萌啊喂! ☆、空山松子落。   第八章。空山松子落。   叶孤城没有告诉叶拂月,如果她身为万花天眷的事情暴露,武林中人过来争夺万花秘籍,那么她将会是怎样的处境。   那时因为叶孤城觉得,这是他们白云城的小姑娘,他自然会护她周全,这些肮脏的大人世界,如今那个孩子还没有知道的必要。   只是叶孤城不说,却也不代表着他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在抱着叶拂月闭关的日子里,叶孤城便想好了一些“遮掩”之策。   冲屹没有对他细说万花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忠叔说过,芷汐姨母也是出身万花,一手医术起死人肉白骨,也有一手精妙的防身功法。于是叶孤城便推测,大抵万花医术绝妙,谷内弟子功夫也当不差。   日后拂月医术武艺恐会胜过芷汐姨母,叶孤城思忖一阵,便去面见了一次宋神医。宋神医当年和芷汐所交忘年,两人也曾探讨过医术,这次叶孤城想要请宋神医将拂月收入门墙,宋神医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宋神医虽然在白云城隐居多年,但是在江湖之中却没有被人忘却。以后拂月哪怕医术高绝,只要推说师从宋神医,便也说得过去了。   而后,叶孤城又稍微吩咐了一下。在此之后,传闻中受过白云城主亲自点拨的人除了叶孤鸿,还多了一个颇有些神秘的叶拂月。   此时叶孤城虽然在江湖之中有些声名,但是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年。武林中人听说他去点拨旁人,稀奇有之,更多的却是嗤笑。有心人稍作打听,便知道了这之前都没有听过的叶拂月到底只是一个三岁稚童,加之又是个女娃,于是江湖中人对于这个传闻,只是听听便也就罢了。   叶孤城要的便是这“听听也就罢了”的效果。   此时他不过是为了拂月日后设下一个伏笔,却并没有想要太多的将她暴露在多方势力的面前。十年后自己会达到怎样的高度,叶孤城心中清楚。等到了那个时候,拂月武力再如何惊人,旁人只要联想到她是受过白云城主点拨教导,便也不会生出什么抢夺秘籍的心思了。   白云城中暗潮汹涌,叶孤城为叶拂月撑起了重重□□,哪怕外面再风云变幻,对于叶拂月来说,如今也算得上是现世安稳。   她只是变得有些忙碌了起来。从前每天早上起来和阿城——这是叶孤城坚持变换的称呼,相比之下,拂月还是比较喜欢之前的“城城”——一道用早膳,然后睡觉,吃果果,和阿城一道用午膳,午睡,晒太阳,玩,和阿城一起用晚膳,玩,睡觉的日子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拂月只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脑海中塞了很多东西,而她迫切的想要学习这些,仿佛不好好努力,就感觉愧怍一般。   于是,每天上午,叶拂月都会乖乖的去宋神医的药庐,跟他学习药理,辨识药材。这些对于小孩子来说本是晦涩的知识,叶拂月却仿佛是天生就会一般,什么东西只要她见过,宋神医跟她解释一遍用途,她就能牢牢的记住。   而下午的时候,拂月会跟着叶孤城一道习武。   叶孤城三岁识剑,并不觉得三岁的稚龄开始习武有什么不对。哪怕是对自己的堂弟,他也总是严格要求的,绝对不允许叶孤鸿将“年幼”作为借口。不过看着那个穿着一身利落的雪白曳撒,额前的齐刘海梳得整整齐齐,鬓角分别绑着两缕头发的小女孩……叶孤城开始觉得,自己或许有些操之过急了。   不过拂月一向努力,自从开始跟着叶孤城练习基本功一来,她便从未曾懈怠过。哪怕是蹲马步蹲得四肢僵硬,最后只能由叶孤城抱回屋去,叶拂月也从来都没有叫过苦。   因为她记得阿城说过,承天眷顾,便要承担比旁人更加大的责任。   而叶拂月也记得,自己是万花谷的天眷者,所以就应该好好学武习医,日后将万花秘籍好好传承下去。   三岁的小姑娘并不懂得什么是传承,可是脑海中的那些声音都在提醒着她——要将万花谷传承下去。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长辈,拂月最喜欢他们了。小姑娘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可以继续坚持下去。   可是叶孤城却有了些不忍,特别是他看见拂月被晒得通红的小脸和嫩生生的脚底上的血泡的时候,叶孤城虽然没有说些什么,却强硬的将拂月习武的日子从每天下午改成了隔天下午。   而不必习武的那一日,便由府中先生亦或是叶孤城亲自教导叶拂月读书习字。   忠叔照看着三代白云城主长大,是见识过叶家人多么刻苦的。然而哪怕如此,在见到自家小姐这样折腾自己以后,忠叔却还是心疼的不行。毕竟,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和自家城主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始终是不同的。   全府上下心疼拂月的人不在少数,大家的表现形式不尽相同。   譬如绣娘开始挖空心思的给叶拂月缝制清凉柔软的衣物,务必让她习武的时候轻便凉快。而后厨则是努力想让小姐多吃一些,小孩子无不嗜甜,所以后厨的大师傅在做小排的时候,一边闭着眼睛安慰自己“城主口味清淡,不喜欢吃肉”,一边假装手抖,多放了一勺糖。   就连叶孤城请来教导拂月的师父,也会根据小姑娘的精神状况,酌情给她留作业。能留一篇大字就绝对不留两篇,能背一章书就绝对不让背两章。先生的温柔程度,活生生让已然上了两年多学,还恰好就拜在这位先生门下的叶孤鸿小朋友连鼻涕都要哭出来了——差别对待,这就是活生生的差别对待啊!   拂月知道大家都时对自己好,所以每次都会附赠一张笑脸和一句特别诚心诚意的“谢谢”。小女孩本就眉眼精致,再加上这幅软软甜甜的模样,简直让人疼进了心里。   三年光阴流转,不觉之间,曾经被人抱在怀里的婴孩已经长成了六岁的小女孩。而曾经少年父母亡故,众人猜测他是否能支撑白云一城的少年,已然成为了南海群剑之首,也渐渐成长为前生叶孤城自己最为熟悉的模样。   清风拂过飒飒竹叶,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一丛翠竹之间,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长身而立,他手中的长剑还未曾出鞘,然而他的眉眼却是冷硬——那是真的全然冷硬,不带半分的温柔。   叶孤城面前站着两个人。他们只是普通的侍从打扮,手中还端着茶水和锦帕,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这两个人入府已经整整七年——比拂月陪伴叶孤城身边的时间都久。   叶孤城原本是不应当记得这两个人的,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不过是白云城主府的下人,家底也算得上清白,虽然不是出身白云城,却是白云城的商队捡来的孤儿,白云城主对他们有大恩,他们两个也一贯老实忠厚,因而才有来叶孤城身边伺候的机会。   这样的两个人,又哪里值得叶孤城去记住?   可是叶孤城却记得这两个人,并且,印象深刻。   他见过他们,不是在今世,而是在前生。之所以叶孤城会记得他们,是因为那一次,叶孤城便是在城主府中着了这两个人的道。他喝了这两人端过来的茶水,茶水中有化功散。叶孤城虽然只喝了一口便觉出不对,可是那药本就是十分霸道,只是一口便让他觉得气血淤堵,内府空虚。而在这空档,另一人忽然暴起,居然伤了叶孤城。   那是横贯肩胛的一刀,若非宋神医妙手回春,叶孤城之后还能否拿得起剑来还是另一说。   那个教训太惨烈,叶孤城想要忘记都难。之后这两人便自尽,可是却还是被叶孤城查出来了,这两个人是南王派来的人。   南王是封地岭南的藩王,岭南实在是贫困。南王妃却是出身与白云城隔海相望的惠阳,于是因为想要谋图帝位所以需要大量金银的南王,自然在南王妃的建议之下将目光瞄向了富硕的白云城。而叶孤城这位剑术超然的白云城主,便成了南王图谋白云城的最大障碍。   叶孤城前生紫禁折戟,只是因为那是他给自己选定的结束方式。叶孤城不在意南王的贪婪愚蠢,却也不代表着如今他还能容忍有人觊觎白云城。   望向这两个南王苦心埋在白云城多年的钉子,叶孤城眯起了眼睛。   他将手中的长剑放下,取过温水浸湿的锦帕低头擦着自己的手。这样的人,又怎么配脏了他的剑?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叶孤城将那手帕往托盘中掷去。   那两个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两颗水珠射入了眉心,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的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叶孤城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抬手内力一吸,一旁的乌鞘长剑便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便是在这个时候,叶孤城眼角余光一扫,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淡紫色身影,于是,他举步欲去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那是……拂月。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叶孤城(内心弹幕):天啊噜居然被我家夫人看见我杀人了,夫人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暴力狂也不是嗜杀啊,我冤枉啊嘤嘤嘤~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他们(上辈子)先动的手。 然而实际上。 叶孤城(伸手):拂月,过来。 #换个女主的话,城主你就注孤生了你造吗# #发发小天使你不要过去,酷爱到我萌怀里来~# ☆、流光浮烧野。   第九章。朝光浮烧野。   拂月今日下了学,先生没有给她留太多的课业,小姑娘原本打算要再去温习一下上午神医爷爷教给她的药方,却被管家爷爷叫住,请她帮忙去后院找一下城主,说是有一份公函需要城主亲自批复。   管家爷爷时常让自己去找阿城,对于叶孤城时常呆的那几个地方,拂月也是熟门熟路,于是也不用管家爷爷可怜兮兮的假装说自己腰疼走不动,要拂月小姐帮忙才行了,拂月很是懂事的点了点了头,然后跟府中伺候的暗卫哥哥们打听了一下阿城的位置,便迈着小短腿往叶孤城往日习剑的竹林去了。   白云城主府后院的竹林,便是叶孤城常年练剑的地方。那里剑气摄人,寻常人从旁经过都要渗出一身冷汗。然而叶拂月自小和叶孤城同吃同住,对他周身的剑气再是熟悉不过,在这样的剑气威压之下,只得寻常男子大腿高的小姑娘半点不觉害怕,反而很是适应。   只是叶拂月也没有想到,她走到竹林边上,看见的便是叶孤城手指微微一动,弹出两颗水珠,顷刻之间便收割了两条人命。   叶孤城的出手利落,地上横着的两具死尸面目并不狰狞,也唯有眉间一点血痕而已。只是饶是这样,却也无法改变这是两具死尸的事实。   眼角余光撇过,看着自家养大的孩子的身影,叶孤城的动作微微一顿。一贯冷静的白云城主此刻难得的有了几分忐忑。叶孤城自然不是后悔杀人,毕竟他不是胡乱弑杀,手上也没有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然而毕竟让拂月这孩子看见了这一幕,若是……她此后害怕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眉间微微蹙了蹙,叶孤城对叶拂月伸出一只手,沉声道:“拂月,过来。”   到底是看见了死人,叶拂月的脸上却并没有惊慌的神色。相反,她身上有着一种和年龄隐约不符的沉着。小姑娘小短腿一迈,先是递给了叶孤城一只还有些奶肥的小手,而后却是向那两具尸体所在的方向凑了几步。   叶孤城眉头一皱,握住那只小手的手指微微用力,叶拂月便被拽住,停在了叶孤城的身侧。   年岁渐长,小女孩身量不见得长高多少,一头长发却是柔软黑亮。白云城的侍女一贯爱护拂月的头发,总是松松的给她束起几缕,其余的要么盘一个发髻,要么索性垂在脑后。今日她便是披散着一头墨发,回头间便有几缕发丝拂在了自己的脸上。   “阿城?”拂月不解的偏头看了叶孤城一眼,唤了一声。   听见小女孩音调如常,叶孤城稍稍安心。不过他却依旧没有松开叶拂月的手,反而又将人往回拉了一些,而后道:“莫过去了。”   拂月抽了抽小鼻子,扭头对叶孤城道:“是冷梓和白茶的味道,宋爷爷说过,冷梓和白茶配起来会使人血脉淤堵,功行不畅的呀。”   叶孤城轻轻的“嗯”了一声,索性俯身将不甚安分的小女孩抱起,道:“果然长进了。一会儿回去背一篇《素问》来。”   听见自己“闻”对了,叶拂月也不再一个劲儿的想去一探究竟。叶孤城抱着她往回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已经快走到房间里的时候,叶孤城忽然开口道:“怕么?”怕那些血腥么?怕……我么?   拂月眨了眨眼睛,环住叶孤城的脖子,圆嘟嘟的小脸硬生生的崩出了几分严肃。她奶声奶气却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们坏,要害阿城。阿城不出手的话,会受伤的。”所以,拂月不怕,只要阿城不受伤就好了。   小姑娘学医已经有三年,也习武许久了。虽然她如今只是粗浅的有了一些内力,也只练习了几样功法,但是她本身就是医者,所以拂月自然知道冷梓对习武之人的伤害有多大。   在拂月的梦中,万花的前辈们的声音还犹然在耳:“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1】”   叶拂月不是不知道医者仁心,只是到底……亲疏有别。   她会怜悯两个无辜逝去的生命,只要那两个生命当真无辜。   可是如果让她在叶孤城和那两个人之中选择,叶拂月毫无疑问的会选择前者。除却因为她自小和叶孤城格外亲厚,还有因为她了解叶孤城,知道叶孤城不会无缘无故褫夺他人的生命——而那残存在空气中的淡淡药味,正是证明了叶拂月的这点猜测。   叶孤城很少笑。   除了性子本身极淡,这些年他重担加身,几乎是负山而行,又怎么可能真正笑出来呢?可是怀里的小女孩却总能让他勾起唇角。她并不很懂得人情世故,可是她懂他。   ——那是一种近乎天然的信任与混沌未开之际的付出,是叶孤城历经风霜之后,指尖寻到的那一团绵柔暖意。   轻轻用鼻尖蹭了蹭怀里的小女孩的小肉脸,叶孤城抱着她走进了屋去。   此刻忠叔已经知晓了自家城主处置了两个下人,料定事出有因,忠叔已经吩咐暗卫去调查事情原委了。叶孤城没有止住忠叔的动作,即使他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将怀里的小女孩放在膝上,叶孤城眯了眯眼睛,目光冰凉的望向了海的另一边。他暂且不会对南王府出手,可是南王妃的母家,他却也不能放过。不然,岂不是白费了这女人对他们白云城的一番重视?   忠叔很快查出了事情的始末。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内而言,白云城上下都开始了一次彻底的清查,但凡有祖上三代不是白云城出身的下人,统统都遣散到外院去。   而对外来说,城主说要对付南王妃一家,大安的王妃宫妃一般都是出身清贵的书本网,只对付一帮子穷酸书生有什么意思?叶孤城说了这么一句,忠叔当即便让人采取“诛连”策略,但凡跟南王妃家有些沾亲带故的,白云城的人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南王妃一家都遭了大大小小的祸事,让她本就衰微的母族更加衰败了几分。她在南王府本就不受南王宠爱,一个内宅妇人这才被逼得想出了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想要以此证明自己有谋划之能,和后院的女人不同。   只是如今白云城主安然无恙,南王妃母族却祸事连连。南王深以为这个妇人不吉利,加上侍妾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而王妃却一无所出,南王索性便上书为如今唯一的儿子请封了世子。如今世子生母尚在,又正是得宠之时,南王妃的日子更加艰难了几分。   叶孤城对南王后院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在听说南王为一个庶子请封世子以后,他冷笑一下,而后便将此事撂开了去。   男子二十而行加冠礼。如今叶孤城只有十八岁,但是因为他身为叶氏族长,又已经声名远扬,于是按照前朝旧礼,叶孤城的冠礼便可以提前两年举行。   自家城主的冠礼并非小事,在府中出了内奸之后,这件事多多少少扫开了白云城中的一点阴霾,让白云城中又热闹了起来。   叶孤城已然为道,所加的便是纯阳道长惯带的高冠。比起前生叶孤城自己习惯了的玉冠要重上些许,那一点多了的重量……叶孤城瞥了一眼座下仰头看着他微笑的小小女孩,总觉得,这比前生更多了一点的重量,怕就是这个孩子了罢。   叶家一脉子嗣不丰,可是南海百岛,这些年来归顺白云城的已经有十之八|九。白云城中难得有这样的喜事,他们这些群岛之人自然是要来祝贺的。   叶孤城不喜喧闹,却也不至于不近人情的将这些人赶走,只是吩咐了底下的人在好生招待,却对暗卫之中的最为稳妥的子初吩咐了一句:“好生看着小姐,别让人磕了碰了。”   自己养大的孩子,叶孤城还是了解的。他知道自家拂月不是乱跑的性子,只是如今人员嘈杂,叶孤城怕她被人冲撞了去。这些年叶拂月一直跟叶孤城住在一起,身边倒是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侍女,此刻难免显得有些棘手了。   子初谨慎应下。身为叶孤城手底下最得用的暗卫之一,他自然明白小夫人对城主乃至他们白云城的重要性。   他们白云城主府里养大个小夫人不容易,若是自家小夫人真被人欺负了去,城主还没吱声呢,那些上至管家下至洒扫侍女,再到后厨大师傅和管事嬷嬷们的府里人就得一个个过来把他活撕了。   此刻叶孤城的冠礼已成,底下的宾客都要起身去宴席。拂月本坐在叶孤城的下首,便和他一道等最后一个宾客离开。   叶孤城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稍微等自己一下。毕竟按照规矩,叶孤城是需要将宾客亲自将宾客送至门外的。这是加冠的一个步骤,叶孤城不好将拂月带在身边。   他原本想着有子初在,又是府中,应该不会有问题。然而等叶孤城回身之后,原本坐着他家小姑娘的位置上,却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论白云城为什么习惯性的宠爱萝莉。 忠叔:叶家九代单传……剩下的还用叔说么? 后厨:小姐吃饭的时候让人很有成就感,不像城主…… 绣娘:小姐让我们一身手艺有了用武之地,不像城主…… 嬷嬷:小姐连说话都是甜甜的,不像城主…… 丫鬟:小姐解锁了我们梳头发的技能,不像城主…… 暗卫:小姐特别关心我们,上次我手上有伤她还亲自给我配药了,不像城主…… 送菜赵大爷:小姐会夸我们家的蔬菜好吃,不像城主…… 叶.花样被嫌弃.孤城:…… ☆、君从故乡来。   第十章。君从故乡来。   自从上次叶孤城险些遇袭,白云城中,特别是白云城主府内俨然已经被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不要说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而且这小姑娘还是白云城上下的心头肉,就是寻常一只苍蝇,也是没有可能在忠叔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   可是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叶孤城看着空空如也的拂月方才的座位,脸色倏然一变。   “子初。”   叶孤城唤了一声,然而却并没有应答。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只听“咚”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叶孤城循声望去,子初伏地倒下,生死未知。   看到这一幕的忠叔瞳孔蓦然一缩,他飞快走上前去将子初翻了过来,伸手探在他的脖颈上,指腹处均匀的跳动让忠叔松了一口气。然而忠叔的那一口气到底没有彻底放下,他回身对叶孤城禀道:“只是迷药。”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花香,忠叔定睛细看,原是子初的衣角上被抹上了一点花粉。忠叔有些纳罕,捻起那花粉在鼻尖细细的嗅着,迟疑道:“这些花粉倒不是迷药,却不知为何会被人特地抹在子初的衣角。”   子初衣角上的花粉绝对不可能是偶然沾染上的,那重重的一个指纹印,绝对是有人特地为之。   叶孤城也捻起那一点花粉,眸色深沉,道:“郁金香。”   这是对方特地在提醒他了。叶孤城不再犹疑,直接起身吩咐下去:“子申封锁城主府,所有来观礼的人全部扣留。子丑去查一个人最近的行踪,要知道他最近都接触了什么人。”   两人应声而出,其中略微高些的那个便是子丑了。子申在听闻城主吩咐之后便有了动作,去将宴席上的宾客全部拘在一处,不叫任何一人逃了。而子丑则站在原地,低声问道:“城主要查何人?”   叶孤城将手指上的那一点郁金香粉拂开,缓缓道:“楚、留、香。”   他的声线是一贯的平稳,可是却让人听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意味。叶孤城的性子疏淡,却很少动怒。可是这一次,却是任凭谁也能听得出来,自家城主俨然已经是怒了。   夺妻之恨。   不合时宜的,在场的所有暗卫们心中都浮现出了这样的一个词,隐约听过盗帅楚留香最是风流,可是他们家小夫人才六岁……狠狠的在心里唾了这位盗帅千百遍,所有人却都不敢再耽搁。毕竟如今他们小夫人被人劫走,小夫人就是再聪慧,也终归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耽搁一分,小夫人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被“软禁”起来的宾客之中有早已归顺白云城的,也有含着试探心思而来的。早已归顺的小岛之主听闻是夫人被劫,因为明白此事和自己无关,白云城主也不是迁怒之人,所有都还算是沉得住气。而那些本着试探的心思过来的人本就心虚,如今被白云城的人扣住,登时便闹了起来。   子申作为叶孤城的亲卫,自然不是好相与的。挑了两个闹得厉害的“小惩薄戒”一番,见了些血之后,这些人才算是安分了下来。   而另一边,子丑的动作很快。知道自家城主心急,所以他也没有写长长的折子去汇报查到的楚留香的行踪。子丑呈给叶孤城的是一张地图,上面圈出了四五处地方,一旁标注着楚留香现身的时间和地点。   叶孤城捏着地图看了片刻,豁然起身道:“出海。盛京。”   江湖之中从来都不缺少惊艳才绝之辈,前生叶孤城名满天下之时,楚留香胡铁花一辈已然隐退,然而其实算算年纪,那时候这些人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叶孤城本就是出身名门,对鸡鸣狗盗之辈本不屑,故而哪怕楚留香有“盗帅”之名,叶孤城也从未如同那些江湖少年一般敬仰过他。   今生叶孤城问鼎南海群剑之首的时间提前了数载,正是楚留香等人风头正劲之时。只是叶孤城却没有想到,今生会和这人有这样的交集。   拂月。   一想到方才自家小姑娘那张甜暖的笑脸,叶孤城只觉得眉心抽痛。他知道楚留香但凡要盗什么,势必都会先留言提醒,也会洒下自己标志性的郁金香。而这一次,这人非但没有什么征兆,而且就连郁金香都是偷偷黏在子初的衣角。   这显然是有心提醒,也显然是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甚至于楚留香前几日流露出的种种踪迹都已然显露出了他的目的地。楚留香做的这一切,都无不是在对叶孤城表明楚留香他没有恶意。   然而,没有恶意,就能保证他家拂月安全了么?一个让盗帅楚留香都会忌惮,都要不得不听对方号令行事的人,无论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叶孤城都不敢想象拂月落到那人手里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那个小小的,甜甜的,会软软的扑到他的怀里的小姑娘,叶孤城又怎么能放任她身处险境呢?所以,哪怕知道他不应当现身盛京,可是叶孤城还是义无反顾的往盛京而去。   在一艘很是豪华的大船上,穿着一身翠色袄裙的小小少女端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她的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散落在身后,越发衬得她的肌肤白皙,面色红润。   这样的好气色,并不像是一个被劫持的人。反观她对面坐着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人,那人的手上还扎着一根银针,头上大颗大颗的渗着汗珠,却是苦了一张脸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哀声求道:“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就给我解了这个针吧。”   他的语气哀婉,目光之中只有祈求和些许兴味,却并没有凶悍之色。这也是叶拂月只是用随身的银针扎在他的手上,而没有直接刺入此人死穴的原因。   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蓝衣墨履,容貌并非十分出色,至少和叶拂月见惯了的她家阿城比起来,这人要逊色许多。然而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洗练而温柔,也无怪乎会引得那么多的女子倾心了。   只是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来说,盗帅楚留香显然不若他手中端着的那一盘清蒸鱼更吸引人。小姑娘的家教极好,即使此刻的确是腹中饥饿,却也并没有太过失态。叶拂月只是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一眼楚留香……手里的鱼,而后却又收回了目光,只是垂在袖口之中的手指又捏住了一根银针,周身也在暗暗戒备。   作为数年以前就已经扬名江湖的人物,楚留香自然能够看穿这个小姑娘的戒备。自知理亏,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而后将托盘中的吃食取了出来,推到了拂月面前。   他没有在叶拂月的对面坐下,因为那会给这个小姑娘增加压力。楚留香行事一贯妥帖,他坐在了一旁的窗台上,目光也从叶拂月的身上移开,转向了窗外平静的海面。   叶拂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鱼和米饭,拿过一旁的筷子便开始用膳。她的动作幅度很小,带着一种大家闺秀的优雅,很难想象这样的举止气度会是一个江湖中人的府邸将养出来的。然而若说她是出身白云城,那便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南海叶氏是前朝遗血,这事虽然不是天下皆知,但知道的人也不少,至少楚留香便是其中之一。   方才还在一旁哀声叫唤的少年挨过了那阵痛,他一咬牙,拔掉了手上还插着的银针。本以为会是一阵更撕心裂肺的疼痛,却没想这一次,方才那一碰就疼得厉害的银针却被他顺顺当当的拔了下来。   将这根银针远远扔开,这少年谨慎的和拂月挪开了一些距离,然后看了一眼她吃着的鱼,故作凶恶的道:“你也不怕这饭菜里有毒。”   叶拂月没有理会他。这世间的□□,只要一过她的鼻子,就没有分辨不出的。只是阿城说过,不要轻易露出底牌。如今自己被这两个陌生人带离了白云城,实在是需要小心才是。   阿城。阿城。阿城。拂月好怕的。一颗泪珠在小姑娘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然而她却眨了眨眼睛,将那抹水汽抖落。   忍住了在眼眶里的泪水,叶拂月小口小口的吃着面前的饭菜,并不愿意在这两人面前示弱,让他们小看了白云城去。   少年人没有看见叶拂月惊慌失措的表情,很快便没了兴致。他转向了楚留香,嬉笑道:“哎,我说大前辈,你要带着这个小姑娘去盛京的吧?我也是啊,雇主跟我约好的交货地点就是在盛京。”   楚留香皱了皱眉,便听那少年继续道:“这次把这小姑娘偷出来,咱们可是都出了力的。就不若这样吧,把各自的雇主都约到一个地方,咱们把人撂在那里便是。至于谁最后得了她,那还得看雇主们各自的本事。”   白云城中防备太严,叶拂月和叶孤城又是同吃同卧。司空摘星和楚留香都是为了叶拂月而来,他们明白若是彼此掣肘定然都会失败,于是两人稍作商议,便决定合作。一个是成名已久的盗帅,一个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偷王,两人配合下来,竟真的得手了。   只是如何“分赃”却成了问题,如今司空摘星这样一提议,楚留香思索片刻便觉得可行,于是道:“司空摘星,你倒是聪明。”算是同意了司空摘星的提议。   司空摘星嘻嘻一笑,起身溜达到楚留香的船的后舱——刚才看那小姑娘吃得那样香,他也有些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龙十年为一个时代。 楚留香和陆小凤恰好错开了一个时代。所以现在大概是楚留香二十四五,司空摘星十四五。 偷王和盗帅合作神马的……该给你们两个起名“作死小分队”么? ☆、花落水空流。   第十一章。花落水空流。   白云城对外封锁了消息,自家小夫人失踪的事情并没有对外宣扬出去。然而这“不知何故”抵达中原的白云城主,却在刚刚抵达盛京的第一日便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白云城到底远离中原,上一次中原武林提及叶孤城这位太过年轻的白云城主,还是因为他颇为离经叛道的遁入道门,自号觉非。而这一次,中原武林的人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南海群剑之首的实力。   叶孤城抵达盛京的第一日,并没有无头苍蝇一般的去寻人。叶家在盛京的根基不可谓不深——到底是屹立三百年的王朝,在这样的京滋重地,哪怕是已经数次被人清洗,可是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到连根拔起呢?   只是叶孤城还没有来得及联络盛京之中深埋的暗部,便有一人直接撞在了他的手上。   那日白云城的车马刚刚抵达盛京,尚且是在闹市之中,便有妇人哀哀的啼哭之声。叶孤城眉头微皱,便听见依稀传来一个粗嘎男声:“滚开滚开,丐爷看上你的闺女那是你们家的福气,也不看看你女儿这又瘦又小的,嘿,还是那天被人送来的那个小姑娘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将养出来的,那才叫好滋味儿。”   京中乞丐居然也如此猖狂了?按照往日,这样的人只教手底下的人杀了便是,可是他口中的一句“小姑娘”实在是撩拨了叶孤城连日以来都紧绷的神经。   叶孤城带出来的侍卫们本就想要出手教训这强抢人子女的老乞丐,这会儿看见自家城主阴沉面色,也不由想起了家中走失的小夫人。   方才这人提起了“小姑娘”,侍卫们也不由心头一紧。待看到叶孤城微微颔首之后,两个侍卫飞身而出,想要将这乞丐擒来问话。却不料这个极为嚣张的老乞丐腰肢弯折,竟是直接躲开了这两个侍卫的擒拿手。   “兀那小儿敢害本帮,阿是要死快哉!”   一句和这人长相极为不符的吴侬软语咒骂而出,随之而出的还有两条颜色斑驳的毒蛇。   白云城的侍卫武功不弱,却没有想到一击不中,就在他们愣怔的短暂空档,那两条毒蛇已经箭也似的向着他们二人射来。   在这人转过身来的片刻,叶孤城才瞧见了这人的长相。他的目光凶恶,身材高大,然而一身皮肤又细又白,宛若白玉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叶孤城双目冷冷一扫,长剑出鞘,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方才那两条毒蛇便被斩成两段,突兀的从半空之中落下。还有几许蛇血溅到了那个老乞丐的身上。   老乞丐平白损失了两条蛇,本想要痛骂出声,然而在他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一身奇怪样式的道袍,长发被高冠竖起,腰间唯一柄乌鞘长剑的青年的时候,便突兀的没有了声音。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柄剑,纵然他不知道这个青年是怎样的来头,行走江湖多年的本能也在告诉他,此人绝对不能轻易招惹。   老乞丐往后退了三步,谨慎的冲着叶孤城问道:“侬是哪里人?”这会儿,他的话里虽然还带着一些乡音,却已经是官话了。   叶孤城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只是冷冷道:“你说你前几日得了一个小姑娘。”   这并不是疑问句,也没有留给老乞丐反驳的余地。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一般,那老乞丐咽了一口唾沫,顾左右而言他道:“道长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今天我白玉魔多有得罪,道长卖丐帮一个面子罢。”   叶孤城抚了抚腰间的长剑,跟在他身后的子午已然啐了出去:“呸,你不是早就被丐帮除名了么,任慈可还在到处找你要清理门户呢,你居然还敢打着丐帮的幌子在京城乱转,还劫掠女童?”   自己的底子被人掀开,白玉魔丐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自己今日不说明白此事恐怕不能善了,实在是忌惮叶孤城的剑法,白玉魔丐嘴角抽了抽,却还是小声道:“如今我不在丐帮不假,可事实上却是为了南王办事的,他老人家要搜集童女血液炼药呈给圣上,道长您行个方便罢。”   这件事情,叶孤城也有印象。   前生的时候,南王的确给皇帝进献过这样的丹药,甚至为了保证丹药无毒无害,他还当着皇帝的面服用过,当真是一副兄友弟恭,全然为兄长着想的模样。不过好在皇帝虽然宠信贵妃,但到底不至于太过昏庸。在听说这药是用女童鲜血制作而成的之后,觉得有伤天和,便没有服用。   这件事情的结局是,皇帝明面上斥责了南王,让他将“炼药”用的女童全部送回家去,还要给些抚恤银钱,诚挚道歉才好。可是暗地里,皇上却赏赐了南王不少东西,对这个一心为自己着想的“蠢”弟弟也放心了不少。   南王自然不是想用丹药毒死皇帝,他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让皇帝对他更加信任罢了。如今达到了目的,他自然摆出了一副“全听兄长吩咐”的样子,一一将那些手腕被割破放血的孩子都送了回去。   虽然民间对此颇有微词,但是因为没有女童死亡,再加上有皇帝为南王遮掩,此事也很快就被人忘记了。   直觉拂月被人费尽心思从飞仙岛劫走,绝不可能是单纯的被当做是炼药材料,然而既然这事已然撞到了自己手里,叶孤城便也没有打算轻轻放过去。因为事关自家拂月,叶孤城还是决定要去南王豢养那些女童的地方走一趟。   时至今日,叶孤城已然有些草木皆兵了。他心中瞧不起南王的那些小算计,可是因为关系到了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所以便不由的谨小慎微。叶孤城真正担心的是,万一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疏漏而让那孩子受到什么伤害,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个这样信赖自己的孩子呢?   没有多言,叶孤城的长剑出鞘,剑尖迫近白玉魔丐的咽喉,只道了一句:“带路。”   白玉魔丐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在他发现他根本就躲不过这个青年的一剑的时候,他果断的选择了妥协。至若之后如何和南王殿下交代,却也不是他现在能够考虑的了。他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开始带着叶孤城一行人往城郊走去,他那副容色慌张的模样,竟是连方才劫掠过来的那个小女孩也不顾了。   被丢在一旁的小女孩在他们走了不远之后,“哇”的一声扑进了娘亲怀里,母亲抱起小女孩便慌忙逃跑,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小女孩的哭声让叶孤城的眉心微跳。他只是想起,他家拂月从来都不是这个哭法,小姑娘只会用小肉手揉揉眼睛,然后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如今空荡荡的怀抱让叶孤城心下微痛,脚步也快了几分。   白玉魔丐将叶孤城一行人领到了城郊的一座道观,他推开了那道观的后门,走到一间普通的观房,他推开了门,对叶孤城讪讪道:“道长您看,都在这儿了。”   这一路上,这白玉魔丐也差不多想通了其中关节。这青年道长显然不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能让他如此针对自己,显然是因为家中丢失了孩子。如此,若人真的在这里,只要将人还给他便是,若不在……那是正好,左右也跟他没有什么干系了。   这样想着,白玉魔丐一直惴惴的心渐渐的安稳了下来,和叶孤城应答的时候也连贯了许多。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眸又扫视了周围一圈,空气之中似乎还能闻到隐隐的香火气,叶孤城低声似是自语道:“本是道门清静之地。”   白玉魔丐不理解叶孤城这突兀的一句话,然而,他也不必理解了。   喉间只觉一点寒凉,叶孤城分明就在他眼前,可是白玉魔丐根本就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在自己的身体软倒的一瞬间,白玉魔丐还睁大了眼睛,手微微抬起,似乎是想要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   “将尸体送到丐帮。”叶孤城吩咐道,而后举步走进了那有些暗黑的观房。   他的视线不必在一群衣着不一的女童之中逡巡,只是在门口微微站了两息,在没有听见熟悉的呼唤,也没有扑向他的小小身影的时候,叶孤城叹了一口气,直接转身而去。   ——没有他的拂月,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叶孤城不觉失望,只是担心更甚。   白云城主击杀白玉魔,这件事情自然有许多文章可做。白云城只要稍加运作,便能让南王在这件事上栽一个大跟头,毕竟一个王爷私抢童女,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纵然他再说是进献给皇帝,皇帝也只会当他是推诿。   而这些被劫掠过来的女童之中,并不乏官员之女,甚至还有唐门的小小姐。无论叶孤城此次到底所为何事,这些人终归是欠了白云城的一个人情。   还有丐帮,任慈与人比武重伤,这才给了白玉魔丐猖獗之机,如今叶孤城为他们清理门户,扫清这败类之徒,任慈只会对叶孤城心存感激。   只是这一切,叶孤城都无心理会。他只是坐在盛京的别院之中,用一方素帕静静的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静待着手下之人呈递上来的关于楚留香的行踪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大大这章男友力爆棚。 还有,等着小拂月扑入你怀里什么的,城主大大你是暴露了什么么? 说好的当闺女养呢,简直口嫌体正直hhhhhhh ☆、杨枝入手时。   第十二章。杨枝入手时。   在盛京的一处隐蔽的别院之中,一个锦衣的少年和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相对而坐。   那少年是通身掩藏不住的贵气,眼眸之中依稀流转出几许狡黠。然而他的一只眼睛似乎少了一些光彩,虽然并不明显,可是因为这少年生得太好,所以这一点小小的瑕疵,便被无限的放大了。   而他对面的女子让人看不出年纪,当你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唯一能够想象得出的形容词居然只剩下了“美”。她宛若一缕妩媚的烟,却又是一座无声倾倒的城。她有着本就极妍的容貌,周身还笼罩着一种莫名动人的韵味。   少年轻轻一笑,合上了手中的扇子,为对面的女子斟了一杯酒,而后道:“我那倒霉大哥每日除却练剑,也唯有此物能拿得出手了,李姨且尝尝吧。”   浅浅的杯盏之中,新酒宛若一汪碧绿,在少年手腕的晃动之间流转出一阵酒香,浅浅的青梅香气夹杂其中,在这盛夏只教人觉得清爽惬意。   “听风,你这孩子总是这样挤兑你大哥。”被唤作是“李姨”的女子伸出白玉也似的手,擎着那一杯碧色的酒,轻呷了一口,笑道:“果然不错。”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少年因为年纪尚小,内力尚且不及而未听真切,那女子却已经坐直了身子,对少年道:“楚留香来了。”   少年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女子无趣的戳了戳他的额头,叹道:“分明那人是爱笑爱闹的性子,也不知道你和吹雪两人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只会笑,一个却从来不笑。   美人叹气之时仍旧是美人,少年的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却是意味深长的道:“我却不知道我家老头原来还是爱笑爱闹的。”   女子拨弄着手上的镯子的手一顿,继而道:“你找了那个什么司空摘星,我可却是请动了盗帅楚留香呢,看来这一局是我赢了?”   名为听风的少年人侧耳听了半晌,忽而笑道:“未必。”   女子呵呵一笑,重新靠回了座位上,凉凉道:“我若赢了,那囡囡可是要跟我走了。”   听风被这一声“囡囡”戳动了心事,他脸上一贯的笑意收敛了不少,抬眸看了一眼那女子,他轻声道:“囡囡长得其实不像臭老头的。”   女子被听风这一句话取悦了,她直接伸手揽过已然比她高的少年,直接揉乱了他的发髻,而后调笑道:“那倒是,说起你爹,还是你和吹雪更像一些。只是囡囡我还没有见过呢,让我跟她玩几日不行?平日里你跟你大哥一见面就要打架,这会儿反倒是舍不得这个小妹妹了?”   听风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忍耐片刻后还是伸手抵住了继续要揉他头发的女子。从来都是一脸漫不经心的调笑的小少年居然难得正色道:“囡囡是妹妹。”   因为是妹妹,所以自然是和那个只比自己早出生一刻钟的倒霉大哥是不同的。   女子被挡开也没有发怒,这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落在他们所在的别院的庭院之中。庭院之中传来了楚留香的声音,夹杂着内力,恰能让人听得真切:“石观音,你要的人我已经带到了,我家的三位姑娘你该还回来了。”   而后,司空摘星的声音也响起:“公子啊喂,你要的这个小姑奶奶我算是给你带到了啊,二十万两我取走了,人你自己过来取啊。”至于能不能取到,那得看您自己的本事了。   司空摘星狡黠一笑,取过放在庭院中的规定地点的银票,脚底抹油的溜之大吉——这一路他在这小姑娘身上吃了不少苦头,和以前的生意比起来,这二十万两得的真是好心酸。直觉此地不宜久留,司空摘星果断选择拿钱走人,半点不掺和这些人的事。   人到了便好。   石观音也不为难楚留香,她一边温柔的牵起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的手,一边直接隔空比了一个手势。下一秒,三个少女便被人掷向了楚留香,楚留香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叶拂月,将瘫软的蓉蓉红|袖和甜儿护在怀中,却也并没有急着走。   石观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直接俯身将叶拂月抱起来,亲了亲她肉肉的小脸,对楚留香道:“家中女儿走失多年,多谢楚大侠帮忙寻回。”这一声之中夹带着内力,饶是楚留香都觉得自己内府一阵动荡,更勿论他怀中的三个姑娘了。   而楚留香也注意到,就在方才石观音以声音攻击他们的时候,这个传闻之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居然细心的护住了她怀里的小女孩。并不相信叶拂月是石观音的孩子,可是楚留香大抵清楚,这人对这个小女孩是没有恶意的。   眼下自己身边还带着三位红颜知己,楚留香无意与石观音硬拼。他揽住三个晕迷的姑娘,干脆的转身而去——丐帮的朋友已然告诉他,白云城主来到了盛京。既然这是他从白云城中偷出来的孩子,那么此事理应知会白云城主一声了。   当日石观音找到楚留香,让他从白云城中偷一个人出来。楚留香自然不会做那种事情,然而对方直接劫了他船上的苏蓉蓉、李红|袖和送甜儿。无奈之下,楚留香只能前往白云城,只待先救出三个姑娘,再从长计议。   此事他本就理亏,在面见白云城主的时候自然气弱了七分,就连那些侍卫和管家给他甩脸色,楚留香也只能摸摸鼻子,生受了。   且不论那边楚留香如何给叶孤城通风报信,这边拂月被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抱在了怀里,却是在一瞬间捏住了手中的银针。   石观音的目光落在了拂月垂下的袖口处,轻轻一笑,重新亲了亲她的小脸,浑不在意的哄道:“累了么?要吃些东西么?姨姨给你准备了好吃的糕点,我们囡囡一定喜欢的。”   小孩子对善意和恶意的感知,敏感到近乎天然。叶拂月只觉得这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虽然没有松开手中的银针,却还是开口道:“我不是囡囡,姨姨你认错人了。”   石观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姨姨,更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然而在听见拂月的小奶音唤她“姨姨”的时候,她的脸上的笑意显然更加真切了几分。   摸了摸小姑娘散乱的发髻,她柔声对叶拂月解释道:“囡囡是你娘给你起的小名,估摸着这些年是没有人叫吧。叶孤城叫我们囡囡什么?拂月么?”   拂月到底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城中的老管家跟她说过娘亲的事情,可是娘亲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真切。听说娘亲也是出身万花谷,叶拂月想过娘亲会是什么样子,只是那存在于想象之中的人,实在太空洞太陌生了。   有些困惑的偏了偏头,拂月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拂月。”   只是她决口不提叶孤城。小女孩攥紧了小拳头,眼神之中却有一些旁人不懂的坚定——她要保护她家阿城,别人休想从她这里探听到阿城的任何事。   石观音笑了笑,抱着小女孩走进了方才的茶室。茶室之中还飘散着淡淡的酒香,叶拂月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座位上坐着的那个人,便见那个人飞掠而起,在这并不算很大的茶室之中巧妙腾挪。   而后叶拂月就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方柔软的素帕盖在了她的眼睛上。脸颊处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过,叶拂月便觉得自己骤然变换了一个怀抱。   “囡囡……我的宝贝囡囡。”   听风用手帕遮住了拂月的眼睛,他怜惜的在自己的小妹妹的脸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将人抱紧。怀里的这柔软的小身子,距离上一次被他抱起的时候,竟然已经隔了整整六年。   听风曾经问过自己,费这样打的周章,冒这样大的风险,甚至还要让囡囡吃上一些苦,只是因为想见妹妹一面,这到底值得不值得?可是当他时隔六年之后,又一次能够亲手抱抱这个孩子的时候,听风觉得——是值得的,真的是值得的。   或许真的是血脉的力量,叶拂月陷入黑暗的时候却并没有觉得慌张。她靠在这个陌生的少年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浅浅的梅香,竟然觉得心里很平静安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阿城的怀抱里。   不然,她为什么会这样安心呢?   又一次亲了亲妹妹的小脸,听风将拂月递给石观音。此刻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淡,如往日一般带着真诚到虚假的笑意的说道:“李姨,麻烦你代为照顾了。”   石观音反倒有些意外,她接过拂月,冲着听风挑眉道:“怎么,二十万两就是为了见一面?”还是这种不让囡囡见到他的见面方法。   听风笑了笑,点头道:“我赚了。”   石观音帮着小姑娘梳着那一头楚留香给绑的有些丑的可怕的头发,却是冲着听风勾唇一笑:“我说听风,这会你不怕我将囡囡带走了?”   听风也还以一笑,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容怎么看都怎么带着丝丝的邪气。他足尖轻点,已然跃出了别院,徒留下一句幸灾乐祸一般的话语。   他说:“叶孤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大人出场了。听风吹雪没毛病,城主大大你要记得,这都是以后你追妻路上的坑啊。 石观音……显然是个有故事的石观音。小拂月你看看,这都是叔为你准备的金手指啊。感受到叔森森的爱了么? ☆、夜来风雨声。   第十三章。夜来风雨声。   海外有孤城,名曰,白云城。传闻之中,白云城主年少入道观修行,剑术无双。叶孤城扬名六载,迄今未有敌手。   听了听风的话,石观音帮着小女孩梳头发的动作未停,只是轻笑一声:“听风这小子,莫不是以为一个一个比我儿子大不了不多的小儿,便能从我石观音手里抢人?”   指间的长发又黑又长,石观音很快便梳好了一个漂亮的双髻。将蒙着拂月的手帕解下,她领着拂月到了一面镜子面前,牵着她的小肉手,温柔笑道:“囡囡,喜欢么?”   拂月的双髻上被分别戴上了一串珠花,右边的那串上还停着一只用水色极好的翡翠嵌成的蜻蜓,并不十分繁复,却显得小姑娘尤其的俏皮可爱。   “谢谢姨姨。”拂月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个颤颤巍巍的停在她的发髻上的小蜻蜓,对石观音笑着道谢。   石观音也显然开心了起来,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你……那人就喜欢这样的。姨姨那里还有许多,囡囡要跟姨姨回大漠去么,到时候都给囡囡好不好?”   她的话里有太明显的停顿,纵然是拂月年幼,也觉出了些许不对来。只是拂月到底没有来得及说话,一阵迫人的威压便向着石观音的方向直接压来。   石观音面色一冷,长长的水袖将叶拂月卷到一旁的软塌上,而后冷声喝道:“出来!”她的语调之中不复温柔,带着一股渗人的杀意。   叶孤城浑然不惧,他从庭院之中缓步而来,一步一步的走入了这间并不十分宽敞的茶室。十八岁的青年身量已足,虽然和叶孤城前生全盛之年尚差一寸,可是叶家本就不是中原血脉,比寻常中原人要高大甚多。饶是如今的叶孤城,看起来也要比十分高挑的石观音高上足足一头半。   拂月的眼泪顷刻之间便要涌出。   她这一路都表现得很平静,被人劫持,被人带到这里,遇见那个奇怪的少年和这个奇怪的姨姨,她都没有哭闹。可是在见到她的阿城的那一刻,所有强装的镇定都全然崩塌,她现在只想扑到她的阿城怀里。   因为,对于叶拂月来说,只有叶孤城的怀抱,才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小姑娘一副强撑着不哭的样子,让叶孤城的心骤然一痛。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大概是被这小女孩用手掐了一把,又酸又疼。   没有顾及那个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女人,叶孤城对拂月伸出了手:“拂月,过来。”   忠叔这会儿已然冲了过去,他一边喊着“小姐!”一边让带来的侍卫散开,在叶拂月的周遭围起了厚厚屏障。   忠叔的速度太快,快到根本不像是一个耄耋老人。石观音刚想要出手去拦,却被叶孤城抬剑挡下。他冷冷对石观音道:“这是我的人。”所以,他必须要带走。   石观音一招被阻,这才重新回头打量叶孤城。   她的武功她自己清楚,当今世上能够打得过她的人,绝对不足一手之数。在这些人中,那种泰斗级别的老怪物尚且不论,跟她年纪仿佛的便只有西方魔教的玉罗刹,以及神水宫的水母阴姬罢了。   如今江湖之中什么时候又出了这样厉害的青年?石观音缓缓的收回了手,望向叶孤城的目光之中带上了一丝审视。   许久,像是想到了什么,石观音的脸上忽然有了些许释然。她望向被白云城的人护得周全的叶拂月,轻轻颔首:“你还不错。”   石观音的一身功法都出自《天武神经》,就连她的师父无恨大师都不能完全参透的典籍,石观音却早已融会贯通。《天武神经》上的功夫身法诡异,招式莫测,叶孤城虽然一心向剑,但是对武林各派的功夫不说均有涉猎,也是大致了解的。   方才石观音只是一招,他已然能够认出此人是谁。   并不知道自家拂月为什么会跟这人扯上联系,然而叶孤城的目光扫过拂月发上的珠花的时候微微顿住。那是大漠之中的乌兹国特产的沙蚌孕育的彩珠,宫中最受宠的贵妃想要一支那样的簪子,皇帝尚且遍寻不得,而如今拂月发间缀着的那一串,已然不知道能做多少簪子了。   自家小姑娘没有受伤,又显然是被妥帖照顾。叶孤城冰冷的面色稍微缓和些许,也对石观音颔首,而后向着拂月的方向走去。   ——这是叶孤城的让步。   劫走白云城的小夫人,按说叶孤城合该送这人一招天外飞仙。可是如今这石观音对拂月的态度微妙,叶孤城不知二人渊源,便准备后退一步,只将拂月带走便是。   “慢着。”石观音忽然开口,身形不知怎么一动,倏忽便拦在了叶孤城的面前。她不带任何妩媚的笑着,宛若挑剔女婿一般的对叶孤城道:“先接我二十招,我再决定让不让囡囡跟你走。”   叶孤城挑眉,对方的掌风却已至面前!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叶孤城在未曾入纯阳门下之前,出手之迅疾天下难有敌手。唯有入了纯阳之后,才渐渐返璞归真,后发制人。   而眼前石观音的出手,就宛若羚羊挂角,丝毫没有痕迹可寻。可是眨眼之间,她已经出了整整二十招!   纵然返璞归真,叶孤城的剑也不是不能快。他立于原地,双足没有移开半寸,未曾出鞘的剑却准确的挡下了石观音的手。   二十招,招招夺命。二十招,却也转瞬即逝!   石观音翩然落地,她的手指晶莹玉润,指甲光滑整齐。可是叶孤城知道,方才自己但凡一招不慎,这双手便会在自己的身上掏出一个窟窿来。   石观音。前世这人虽然落败于楚留香之手,但是武功却当真不能小觑。   叶孤城将长剑重新悬于腰间,淡声道:“承让。”   此刻石观音已然收起了眼中的轻视,她望着叶孤城的时候不再像是打量一个后辈,而是更像打量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那二十招她固然没有出全力,然而望着地上那个浅淡的足印,石观音心中暗忖——难道对方就尽力了么?   这个青年只有十八岁,未来会成长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   那人的眼光啊……一如既往的好呢。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石观音摆了摆手,道:“囡囡是我故人之女,今日让人将她带来这里,只是为了见这孩子一面罢了。城主担待则个。”   这算是解释了她让楚留香去“偷人”的缘由,听起来便十分不真诚。然而因为说话的人是石观音,所以也算是难得了——毕竟,这全天下能得石观音一句解释的,又有几人呢?   虽然含糊,但是对方摆明了长辈的身份,叶孤城微微皱眉,眼见着自家小女孩眼中的盈盈泪光,他也不欲和石观音多家纠缠了。略一颔首,叶孤城直接抱起了叶拂月,带着一众人马,片刻未曾再多停留,径自走了出去。   此事算是了结,在浅淡的暮色之下,石观音靠回了座位上,懒懒对一处黑暗之地说道:“听风和囡囡的人也见了,叶孤城的功夫也试过了,你该走了吧?”   黑暗里传来一声冷笑,转而有一阵低沉的男音:“乌兹国来日奉上。”转而,便是一阵衣袂摩擦的声响。   石观音对这人所谓的报酬不甚在意,她小心翼翼的收起方才给拂月梳头用的梳子,竟是贴身安放。   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看到石观音的动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而将一个被妥帖收藏好的匣子取了出来,对石观音道:“放这儿吧,小姐。”   匣子之中并没有许多东西,只有一根银针,一只破了一个口的白玉镯子,以及一根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头制成的笛子。石观音细细的抚过这三样东西,眼中划过一抹怀念。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将那梳子放了进去。   名贵的帕子被她不甚在意的用来擦去盒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石观音一边擦着,一边对老嬷嬷笑道:“嬷嬷,你说听风那小子自作聪明,觉得他跟那臭男人长得最像,我便会多疼他一分,可是好笑?”   听风生来就比旁人多十个心眼,他真正要的当然不是石观音的疼爱。石观音心知肚明,不过却也自愿从旁襄助,给他些许助力罢了。   昔年黄山李家被灭,统共便只逃出一位李琦姑娘和她身边的老嬷嬷。往事不提,这位老嬷嬷半点功夫不会,却是石观音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老嬷嬷如同李琦年幼的时候一般摸了摸她的头发,仿若不知道自家姑娘如今已经成为武林中多么让人畏惧的存在。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安慰着。   石观音几乎是眉眼一热,她抱紧了怀里的匣子,狠声道:“眼睛瞎了才会喜欢那个男人,臭男人!连个女人也护不住!武功再高势力再大又怎么样,不过是个窝囊废罢了!”   老嬷嬷任由她发泄着,然后温声道:“囡囡小姐那眉眼,跟芷汐姑娘是一副模子刻出来的。”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石观音,她脸上的怒色与哀伤渐渐退去,浮现出了一种在她儿子面前都不曾有过的温柔。轻轻的摸了摸盒子,石观音“嗯”了一声,许久之后才道:“给他们两个传个信儿,计划有变,让他们都回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石观音喜欢的人……是苏天苏地苏空气的穿越女芷汐呐。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心疼玉罗刹,还是该心疼石观音。 唔,因为是综武侠,所以有年龄操作。 现在。 楚留香20+,司空摘星十四五岁。 叶孤城18. 听风和西门吹雪(双生子呦)16. 即将出场的无花16吧,这个是挺不靠谱的,但是石观音已经成这样了,她儿子年纪小些也……没问题吧。南宫灵和原著中一样比无花小五岁,就11. 这会算是真正的带《楚留香》玩儿,而不是让楚留香中的人物只是打个酱油,作为“传说”出现。 其实叔还是挺喜欢石观音的,她被从头拯救,没有做毁人容的事情。无花南宫灵的计划还没有开始,现在……他们两个诚然不算好人,但是也不是坏的就是了。 以上。 ☆、青山横北郭。   第十四章。青山横北郭。   叶孤城来的时候并没有准备马车,他几乎是在听楚留香说完地点的那一刹那便已经闪身飞了出去。若非忠叔也听见了楚留香说的地方,那么任凭白云城的侍卫们是如何的武功高强,也是无法追得上白云城主全力施展的轻功的。   这会儿抱着怀里的一小团,叶孤城快步走出了石观音的这座别院。他自然不相信石观音的说辞,可是眼下,没有什么比他的拂月平安更加重要了。   暮春时节的盛京忽然飘起了细雨,叶孤城抬起袖子,宽大的袍袖将怀里的小姑娘遮得严严实实。忠叔最是周到,不需叶孤城吩咐,便已然道:“城主,这附近五十米处有一间茶寮,先带着小姐去避避雨吧。”   叶孤城颔首,白云城的一队人马迅速往那茶寮走去。叶孤城自然不是在等雨停,早在他们进入茶寮的功夫,便已经有侍卫去打点马车雨具了。   这座开在盛京城郊的茶寮不大,却是胜在干净。叶孤城抱着拂月在一张四方的桌子边上坐下,小姑娘没有哭,却是通红了一双眉眼,小手也紧紧的攥着叶孤城的衣襟。   叶孤城摸着她柔软的发顺了顺,拂月瘪了瘪唇,终于抽噎出声:“阿城……城,拂月其实很怕很怕的啊。”   “以后你要好好的抱着我,不要再把我弄丢了,好不好?”五岁之后便没有再人前哭过的叶拂月,这会儿也顾不上还有一群侍卫哥哥和忠叔在一旁看着,她只是费力的圈住叶孤城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叶孤城的身上。小小的身子还颤抖着,仿佛是在告诉叶孤城她被掳走的这些时日,到底有多害怕。   哪里见过这样的小拂月,不说叶孤城,就连忠叔和侍卫们都觉得鼻尖一酸,恨不得去把那什么盗帅偷王的千刀万剐了。   “好。”   已经开始变得低沉的男声响起,那只用来拿剑的手顺着小女孩颤抖的脊背安抚着,许下最郑重的承诺。   白云城主一向都是一诺千金的人,这一个“好”字,不是他在哄孩子,而是在许诺。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还是第一次离开他的视线。虽然只有十天,可是叶孤城却还是觉得太过煎熬了。   这些日的奔波并没有让叶孤城觉得疲累,真正折磨他的是那些不受控制的臆想。叶孤城做事一向习惯尽最大的努力,却要做最坏的打算。他状似不慌不忙的调度人手,可是叶孤城知道,他只是在找一些事情做,好让自己不会停歇下来。   因为他只要一停下来,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的拂月可能面临的危险。他怕自己慢上那么哪怕一步,这六年的相伴就会变成“追忆”,而叶拂月,则会变成此后白云城中不能被提起的永远的伤痛。   叶孤城怕,自己最后寻回的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毕竟拂月还那样的小,那样的脆弱,哪怕是再天资过人,又怎么可能经得起江湖诡狷的摧折呢?   幸好。幸好他想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叶孤城双臂微微用力,将他家安然无恙的小姑娘紧紧的拥入怀中。门外是萧萧雨声,而在茶寮之中的这片小小天地之中无人多言,一身道袍的年轻道长拥着坐在他膝头的红衣小姑娘,那一幕温馨得简直可以入画。   破坏这幅温馨画面的,是一阵小小的腹鸣声。摇着小脑袋,毫不自知的往叶孤城的衣襟上蹭眼泪的拂月蓦的顿住,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瞪着一双还带着水汽的大眼睛,仰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叶孤城。   叶孤城伸出指尖蹭了蹭她的小脸,动作轻柔的带走拂月眼角的泪滴,而后低声道:“饿了?”   他的语气之中还能听出一点山雨欲来的味道——那是针对楚留香和司空摘星的。拂月从来都是被他们白云城中的人宠着长大,衣食住行无不妥帖,哪里有过让她饿肚子的时候?   “哎呦,小姑娘这是饿了?老头子这有些糕点,道长若是不嫌弃,就让这女娃先吃些吧。”   一道有些苍老的男声从茶寮的另一个角落传来,让众人都不由向那边的角落望去。   因为是为了避雨,叶孤城并没有让侍卫先行清场,因此此刻茶寮之中还有还有三两桌同样避雨的行路之人。只是因为白云城这一队人马威压太过,那些人自打他们进来之后便都不敢说话罢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角落之中走出一个身着一身灰色袍子的老人。他看起来和忠叔一般年纪,身上是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可是细看却能发现料子极好。那料子忠叔也是熟悉,因为他自己身上穿的,就是和那人一样的棉锦。   棉锦质地柔软却很结实,虽然是锦缎却十分耐脏耐剐蹭。之所以没有在达官贵人之间流行起来,是因为棉锦不是十分好上色,大抵只能染成黑灰二色。而在大安,约定俗成一般的,各家下仆都会穿一身灰衣。   能够用得起棉锦的下仆,除却需要在主人家十分得脸,还需要主人家的财力非常才是。   老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笑眯眯的任由众人打量。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将食盒放在叶孤城坐着的桌子上,老人道:“老奴单名一个宁字,是万梅山庄的管事,正为主人家巡视产业,不想竟能得见觉非道长。”   他说的是觉非道长,而不是白云城主。想来也是知道此地还有他人,不好太过暴露叶孤城的身份,哪怕在此之前,对方一剑击杀白玉魔丐,已然在盛京掀起了不少的风浪了。   那食盒上是明晃晃的“合芳斋”三个字,叶孤城已然能够猜出对方来历。此刻听见这人这般说辞,便颔首道:“多谢。问候你家主人。”   此年西门吹雪方才一十有五,剑术刚有小成,叶孤城却已然是南海群剑之首。纵然有前世种种,叶孤城也不好表现太过。不过既然对方善意而来,他也只要好生应答便是——总归,他和西门吹雪终有面见之日。   这位宁管事脸上依旧是恰到好处的笑容,他应了一声,又说定然会为叶孤城将话带到。寒暄的时候,他的目光仿若是在看叶孤城,其实却是一直落在叶拂月的身上。   很快结束了和叶孤城的对话,宁管事帮着忠叔一道打开食盒,将那一碟碟精致的小点心都推到了拂月面前。   “这位小姐生的果真是玉雪可爱,可是白云城的小小姐?”宁管事笑容真切,也最是自然不过——人到了他和忠叔的这个年岁,大多都是喜欢小孩子的,忠叔平日对拂月的疼爱回护,白云城的人都看在眼里,现下这位有些陌生的老管事对自家小姐关切两句,众人也不觉得过分。   忠叔看了一眼自家城主,见对方并没有逐客的意思,这才笑道:“是我们小夫人呢。”   不怪忠叔多心,他可是一早就留意过中原的那位暗卫们说的“有自家城主少年风采”的西门庄主。两个人太像也很是不好——万一喜好分外一致呢?忠叔如今看着这无事献殷勤的万梅山庄管事,本能而又不讲道理的就觉得对方是来抢他家小夫人的,所以他一早点明了拂月的身份,便是想要绝了这人的念想。   忠叔深觉自己帮着自家城主击退了情敌,瞬间眼中便闪过了一抹自得之色。   对方的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了正常。那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忠叔的眼睛,忠叔冷哼一声,却是暗自对侍卫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快些去准备车马,打定主意等拂月吃完了就走。   小夫人什么的,叶孤城和叶拂月都是听惯了的,所以两个当事人反而没有一个注意到这边的“刀光剑影”,叶孤城夹了一块珍珠枣泥糕凑近了拂月的嘴边,小姑娘便开始小口小口的咬着。   “吖~好吃。”小小的咬了一口雪白的糕点,云朵一样轻柔的口感融化在了舌尖,只有一点些微的甜。拂月一尝便很是喜欢,于是她推了推叶孤城的手,软软道:“阿城,你尝尝,不是很甜的。”   圆圆的糕点上有一个小小的牙印,变得像是一弯新月。叶孤城一贯不时不食,所以一般不会这样纵容这孩子,也不会当众做出这样有些“不得体”的举动。可是现下小姑娘失而复得,叶孤城竟然无法拒绝拂月的任何要求。   那珍珠枣泥糕做的不算大,叶孤城俯下身去,直接将剩下的咬进了嘴里。虽然这并不是十分甜腻的点心,对于叶孤城这样口味清淡的人来说却还是甜了一些,他喝了一口清水压下舌尖的甜腻,又夹了一块黄金糕,对拂月道:“拂月先吃罢。”   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忠叔有些得意的冲着宁管事扬了扬眉,后者面色如常的笑了笑,道:“我们家庄主也很喜欢这道珍珠枣泥糕,不知城主下榻何处,老奴等会儿差人将方子给小姐送过去吧。”   已经言明是送给拂月的,这下就连叶孤城也不好推拒。看见自家小姐都晶亮了起来的眼神,忠叔饶是不愿,却还是告诉了宁管事地址。   等到拂月啃完了半块黄金糕,门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叶孤城帮着拂月擦了擦嘴角,对宁管事微微示意,而后便抱着人踏上了已然准备好的马车,绝尘而去。   在他们走后,宁管事撑起了伞,也走了出去。这一场萍水相逢,仿若没有发生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万梅山庄的宁叔pk白云城的忠叔啊,简直是实际对决。 为了自家城主(庄主),二位老人家也算是操碎了心…… 以及,宁叔你这么毫不在意的说出西门巨巨喜欢吃糕点的事情,真的没关系么?更何况对面还坐着你家庄主一辈子的宿敌啊喂!!!! 最后,感谢唯安姑娘的地雷~笔芯。 ☆、浮云如解意。   第十五章。浮云如解意。   宁叔撑着一把伞在雨中慢慢的走着。   他的脚步很稳,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耄耋老人。此日分明是轻风吹细雨,却连他的鞋面都没有沾湿。   江湖中有一句话,说的是“永远不要小看这江湖中的任何人,特别是老人、小孩和女人”,而此刻,若是有些眼色江湖人看到这一幕,便定然会将宁叔归到不能惹的那类人当中去。   他走到了城中的一座小巷,巷子很长,又很是幽静。空气中是浓重的泥土气味,却压不住一阵曼陀罗的花香。   宁叔的脚步顿住了。他低眉颔首,和在西门吹雪面前的和善慈祥不同,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宁叔以手抚胸,行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礼,恭敬道:“教主。”   黑暗之中闪现出一道身影,带着宽大的兜帽,全身的黑色仿若融入夜色之中。他戴着面具,唯有偶尔几缕银丝能够从他的兜帽之中滑出。   “糕点带到了么?”   男人的声线有些不似人声,那种金属质感的声音简直让人发寒。这当然不是他本来的声音,事实上,从这个男人创建西方魔教起,就从没有人听过他真正的声音。   宁叔已然适应了教主这样的声线,他只是如实答道:“遵教主吩咐,已然带到了。”顿了顿,宁叔补充道:“小姐很喜欢那道您亲手做的珍珠枣泥糕。”   在面具后面,玉罗刹微微勾起了嘴角,颇为自得:“囡囡当然会喜欢。”   宁叔算得上是最得玉罗刹信任的老人,不然当初玉罗刹也不会将儿子之一托付给他照料。踌躇片刻,宁叔还是说道:“教主,如今教中局势已经稳定,哪怕二公子那里还有些危险,大公子这里却是很安全的啊,何不将小姐接回来?”   玉罗刹摆了摆手,嗤笑道:“老二那里也不是危险,不过是他自己乐意折腾罢了。至于老大这里,一家有一个面瘫就够了,囡囡让他养,还能不能会笑了?南海是汐儿的故乡,让囡囡在那里长大,也是汐儿的意思。”   只是,玉罗刹却是绝口不提不愿意自己教养女儿的原因。他为了见女儿一面,宁愿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费尽心思的将人带离南海,又何尝不是几分情怯的意思呢?   ——只是因为那道伤口实在太疼了,疼到让他连故地重游的勇气都没有了。   见识过教主当年在夫人失踪之时的癫狂,宁叔叹了一口气,终不再劝。只是他依旧小心问道:“小姐之事,可要告知大公子?”   西门吹雪知道自己有一个妹妹,他只亲手抱过一次那个孩子。可是只需要一次,西门吹雪就已然满心欢喜。   他一向性子极冷极淡,双生的胞弟只让他觉得厌烦,纵然有些其他感情,那也只是太过相像的两人之间不服输的相互比对。   虽然是双生子,然而西门吹雪和听风两人却是出生即别离。开始习武之后倒是兄弟相认,不过他们一年之中也很少见面,每每见面也都要拔剑相对。西门吹雪见不惯听风用那张跟自己一样的脸做出一副轻浮样子,听风也看不惯西门吹雪每日板着一张脸。   他们的娘留下的东西那样少,留给他们的也只剩这张脸了,听风哪里容得下西门吹雪这样糟蹋——明明,他们只有勾起嘴角的时候才会跟娘像上三分啊。   所以,虽然是双生子,可是兄弟不睦,这却是事实。   十五年来,唯有在一件事上,兄弟二人出奇的一致。他们九岁那年,他们的娘又有了身孕,而且在三五个月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是一个小女孩。对于这个年龄相差很大的小妹妹,西门吹雪和听风这样少年老成的性子,却都难得的表现出了明晃晃的期待。   听风准备了多少小女孩用的东西不必细讲,就连一心执着剑道的西门吹雪,都曾经在万梅山庄之中准备了一间闺房,里面的小木床甚至还是他亲手制作的。   妹妹出生那一天,西门吹雪和听风还有玉罗刹一道在万梅山庄的房外焦急的等待着。对于妹妹会在万梅山庄降生,听风有很大的意见。只是他那里的确不是很合适,西方魔教又不甚安全,无奈之下便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妹妹特别的乖,比起怀他们两个的时候的折腾与艰难,这个小姑娘仿佛特别文静与贴心。西门吹雪头一次耐心的听着玉罗刹碎碎叨叨,哪怕是在极力贬损他和听风,以此来衬托他们家小姑娘的懂事可爱,可是他心里竟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他只是抢先一步从产婆的手里接过小小的一团,任凭玉罗刹和听风两人在一旁气得跳脚,却顾及着他怀里的小女娃而不敢轻易动作。   那是一个很丑很丑的婴孩,皱巴巴又红彤彤的,西门吹雪其实还没有到能够欣赏刚出生的孩童的可爱的年纪,可是他就是觉得——他的妹妹才不丑,他的妹妹最可爱~   后来,西门吹雪还是被玉罗刹很无耻的点了穴道,从怀里夺走了小女孩。并且在那一天,他再也没有机会靠近这个孩子。不仅仅是那一天,玉罗刹这个小气的男人直接丢给他一本厚厚的功法,告诉他背熟之前再不许出书房半步。   西门吹雪事事忤逆这个父亲,唯有在练功之事上言听计从。他没有争辩,只是揣着那部功法去了书房,默默开始背诵起来。   那天傍晚的时候,听风还幸灾乐祸的与他炫耀,说妹妹手腕上的胎记有多奇特,说妹妹的小脸有多软,说妹妹还会跟他“咯咯”的笑。他还说妹妹叫拂月,是娘给起的名字呢,跟他的“听风”好配啊。   ——“拂月”分明跟“吹雪”二字才是一脉相承,一听就是兄妹。西门吹雪暗自腹诽,却是加快了背书的速度。   那个时候,西门吹雪以为来日方长,他以为自己总归能照顾妹妹长大,比听风那臭小子拥有更多陪伴妹妹和娘的时光。他却没有想到,那竟是他唯一一次拥抱这个孩子,等他踏出书房的时候,他所有拥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   娘亲无端的失踪,父亲癫狂过后的平静,听风复杂的目光,还有……被锁起来的少女闺房。   西门吹雪看着这一切,然后如往常一般的去练剑。因为他知道,唯有自己真正变得强大,才能有力量去找寻自己的要找的人。无论是娘亲还是妹妹,他总归要找到的。   玉罗刹自然是一直知道女儿的去向的,听风也知晓。两人唯独没有告诉西门吹雪,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告诉西门吹雪,他一定不会放任拂月在白云城中长大。而那样,不仅仅是违背了芷汐的心愿,对拂月也不是一件好事。   西门吹雪的性子太冷。如果说叶孤城是天边飘逸的云,那么西门吹雪便定然是崖底终年不化的雪。玉罗刹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可是在他注意到的时候,西门吹雪的性格便已经是如此了。   剑外无物,这是西门吹雪的幸运。可是若让他去照顾一个柔软敏|感的小姑娘,那便是那孩子的不幸了——来自亲人的冷漠,在并不能理解兄长对剑的执着以前,对拂月来说便是一种伤害。   而叶孤城不同。他有牵挂,他一直在守着白云城。他不若西门吹雪那样纯粹,所以他也不会如同西门吹雪那样冰冷。   玉罗刹见过妻子的那位长姐与姐夫,那两人的性子,教养出的儿子定然是好的。而让玉罗刹更为放心的是白云城——芷汐曾经无数次的对他描述过那一城的温暖,那种温暖成为了她性格的组成部分,在她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和妻子一样的温暖啊……玉罗刹根本就无法拒绝。更重要的是,妻子曾经对他反复提起过和叶家的婚约,也说若是这个孩子他们也要养在别处,那便养在她的故乡吧。   所以,一边稳定西方魔教内部,还要开疆拓土以便寻找妻子的玉罗刹,思量一夜之后便决定将拂月送去白云城。而那送她过去的人,便是听风。   听风在亲眼看见娘亲变成光点散开的时候几乎是疯了,九岁的少年尖锐的叫喊,可是却无济于事。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不能失去任何一个亲人——哪怕是最不对付的大哥和讨厌的臭老头。   可是已经晚了,在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娘亲。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消失,只剩下床榻上仿若有所感应,也哭闹起来的小小婴孩。   玉罗刹强撑着最后的理智安排好了女儿,简短而不容拒绝的跟听风说明了要将拂月送到白云城的原因。听风第一次没有和玉罗刹争吵,而是对他保证自己会亲自将人送到。   而这一切,都是瞒着西门吹雪的。宁叔知道事情的始末,了解教主和二公子的良苦用心,却不代表着他不会心疼那个自己带大的孩子——这些年来,他便没有一日看见大公子快活。   听到宁叔小心的问话,玉罗刹顿了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冷声道:“不了。再等一等。”   除却妻子,玉罗刹行事从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所以,也不顾宁叔还想再劝的动作,玉罗刹警告也似的丢下这一句,而后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玉教主啊,你把白云城当成皇家托儿所了咩…… 以后闺女被人拐跑你撒娇打滚哭也是没有用的啊喂! 嗯,坑了很多次玉罗刹,这次叔有点心软了。决定给他一个不必期许来生的he。 默默给城主点蜡吧,毕竟这一次,你除了有坑爹的大舅哥……们,还有更坑的岳父and岳母啊。 ☆、夜来风雨声。   第十六章。夜来风雨声。   白日里汇聚过当今武林之中最能翻云覆雨的人物的那座盛京别院,如今变得安静而祥和。   石观音换了一身雪白的衣裳,云鬓松松的挽着。她斜躺在美人榻上,脚边的香炉里飘出缕缕轻烟。苏合香的味道轻柔和缓,让人十分放松。   夜色渐深,两道人影从夜色中走来。不同的是,那道青色的身影神色匆匆,而那道白色的则不疾不徐。   “娘!”   刚一进屋,身着一身干净却带着补丁的青衣的少年便扑进了石观音的怀里,南宫灵如今才十一二岁,正是喜欢撒娇的年纪。   石观音摸了摸他被雨打湿的头发,却是对一旁的少年僧人说道:“无花今日来的这样快,娘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常年的僧侣生活又让他比常人更加的平和。无花捻了一下手中的佛珠,只是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南宫灵继续在石观音的怀里扑腾,小孩子争宠一般的说道:“娘一来就问大哥,都不问灵儿了。我可是从那几个老头子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   石观音笑了笑,眼中似乎有了一些母性的柔和,却并不真切。让南宫灵和无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石观音点头道:“轻身功法倒是进步了。”   南宫灵说的老头子不是旁人,便是丐帮之中的那几位长老。如今丐帮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不过几个长老的功夫倒也勉强跻身一流。南宫灵能从这几个人手里溜出来,进步着实不小。   望了一眼无花,石观音道:“原以为还要等几日,无花怎么来盛京了?”   无花轻轻的抬了抬眼,道:“太平王请师父来为他的世子祈福,我便也跟着来了。听闻前几日那太平王世子又病了,太平王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石观音闻言眼神微微闪了闪,转而又笑了:“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呢?”   无花骤然抬头定定的望了石观音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转而却又低下了头了。   到底是自己生的儿子,石观音哪里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甚在意的拢了拢头发,石观音道:“这次唤你们两个来,要说的便是那件事。关于天枫十四郎让你们做的事情,为娘大概清楚了。可是为娘不需要什么中原武林,只要你们在丐帮和少林过得好就可以了。”   “可是娘……”南宫灵一脸震惊,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石观音用手指抵住了唇。   “那任慈和秋灵素待你不错,娘当年没有对秋灵素出手,只是让她不能生子罢了。这次任慈和人比武伤势不轻,纵然有人续命也寿命难久,至多可以撑个七八年。七八年也恰好够你成长了,到时候我儿执掌丐帮,为娘也便放心了。”   石观音漫不经心的说着再薄凉不过的话语,南宫灵登时就瞪大了眼睛,讶然道:“那我们不用……”给任慈下毒了?   石观音摇了摇头,拍了拍南宫灵的脑袋,温声道:“我儿不必如此涉险。那楚留香,终归不是易与之辈。”   听了石观音的话,南宫灵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他重新蹭进了石观音怀里,撒娇道:“娘待我最好了!”   不必再夹在娘亲与义父之间受煎熬,南宫灵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人心非木石。虽然从他小的时候开始,兄长就一直对他灌输任慈是他的杀父仇人的认知。可是义父一早就对他讲明过当年事情的原委,这些年又对他极好,南宫灵纵然对亲人感情更深,却也不是完全对任慈夫妇没有感情。   如今娘亲更改了计划,那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南宫灵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任慈和一个个上门挑战的人比斗,看着他重伤挣扎,几度生死。可是南宫灵觉得自己并不足够心狠,至少现在,他还狠不下心去亲手杀了一直善待他的任慈夫妇。   这是南宫灵心中的标尺。他知道好斗是任慈的本性,所以日后死在他人手里是改变不了的命运。可是南宫灵不愿意让那个“他人”变成自己——却也只是不愿意而已,如果娘亲想要,那么即使他不愿意,却也还是会那样做的。   小儿子倒是不如大儿子那般心思难测,石观音笑着给他顺了顺毛,而后道:“灵儿记得吧,娘说过,你还有个小妹妹。”   南宫灵的动作一顿,转而眼眸更加晶亮了起来,他迅速的环顾四周,恨不得连床底下都掀开看看,一边看一边问道:“在哪里呢?是叫囡囡的吧,我记得的。”   南宫灵被送到丐帮之后,石观音倒是每年都会来看他,是以母子感情其实并不淡薄。在听闻芷汐失踪以前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儿之后,出于某种心思,石观音竟也在两个儿子面前装起了怀孕。   那时候南宫灵才五六岁,亲眼看见母亲大了肚子,还被告知自己有了一个妹妹的,虽然他知道他和妹妹不是一个父亲,可是那一半的血缘也足够让南宫灵兴奋了。   在一旁一直沉静无语的无花的脸色终有有了变化,他直直的看向石观音,神色一时间晦暗难测。   南宫灵却还在雀跃,他直接蹦起来在并不大的茶室里开始寻找,一叠声的“囡囡”、“囡囡”叫个不停。   石观音看着好笑,她摆了摆手制止了南宫灵的乱晃,道:“我也才见了囡囡一面,她被养得极好。灵儿回去好生经营丐帮,日后你这个哥哥,便是囡囡的依仗了。”   话至此处,才是石观音今日叫两个儿子来的真正目的。   回顾她前半生,石观音是感激天枫十四郎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救过她的性命,还因为他出现的时机恰好,可以用来掩饰她对芷汐的心思,让芷汐还能和她自在的相处。   可以说,石观音是因为芷汐才嫁给了天枫十四郎。所以,在芷汐失踪了以后,她匆忙的奔回中原,迅速的崛起自己的势力用以寻人,却已经不愿意再和天枫十四郎一道生活下去——哪怕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石观音这个女人,她最是温柔似水,却也最是心狠。她的温柔都给了芷汐,留给儿子与那个名义上的丈夫的,便只剩下了心狠。   石观音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对她误会这么深,他竟然以为,自己疯狂的收敛势力,为的是称霸武林。可是最后,石观音还是救下了重伤的天枫十四郎,将人送回了东瀛,从此只当两不相欠。   至于无花和南宫灵,石观音按照天枫十四郎的设想,让他们在少林和丐帮长大。   她每年都会去看两个儿子,沿途也会打探芷汐的消息。石观音倒不是真的关心他们会长成什么样子,不过天枫十四郎总算是被芷汐认可,觉得是适合她石观音的人,因着这个,石观音便想要看看自己和那样的男人生下两个孩子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又是否会辜负芷汐的期待。   听着石观音说囡囡已经不在这里了,南宫灵有些失落。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终归不能久留,片刻之后,他只能不情不愿的离开了这座别院,往丐帮总舵而去。不过娘亲说的那句话,他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哥哥要当囡囡的靠山呢,小少年这样想着,就连练武都充满了动力。   等到愚蠢的弟弟走远,无花修长的手指才捻过了一颗水晶佛珠,他望了石观音一眼,竟是有些伤怀:“囡囡的父亲……是玉罗刹?”   当年娘离开东瀛的时候,无花已经不小了。他天生心思敏感,一直觉得娘亲的心并不在父亲身上,所以对于石观音的离开,他不觉得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后来他被送上少林,这些年多多少少听过当年那一场几乎染红了整个大漠的血腥屠杀。从那个时候起,石观音和玉罗刹的名字才真正成为恐怖的存在。两人联手几乎屠尽了整个沙漠,包括西方魔教本身和周遭的各种小国。   唯一和娘亲有联系的男人,无花也只能想到玉罗刹了。那时候他已经十一二岁,记忆比南宫灵要清晰许多。他是记得的,那个时候,娘亲看向肚子的时候是满满的柔情。而那柔情,他竟是从未见过。   将自己的名字和玉罗刹摆在一起,石观音几乎想要作呕,不过儿子这个说法倒也没什么错。她随意的点了点头,道:“娘知道你心思重,不过且记住一句‘徐徐图之’。若是你有野心,娘和你爹都可以给你助力。无论是沙漠还是东瀛,抑或是中原武林,都可以。”   天枫十四郎没有死。这件事情,无花其实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有想到,他娘会这样轻易的提起。这倒是石观音鲜有的慈母心肠了,她知道无花正在蠢蠢欲动的想要谋划些什么,不过招惹水母阴姬,却到底太冒险了一些。   石观音现在有些在意无花的死活了——一个丐帮还不够,日后囡囡在江湖之中行走,还是有个正宗的佛门弟子做靠山比较好。毕竟白云城远在南海,丐帮也算不上什么名门。西方魔教和她的名头虽然好用,可是却到底和邪教沾边。到了这一步,石观音却是舍不得拂月受那些所谓的正道的委屈,让他们在她的囡囡背后指指点点了。   石观音别有用心,然而对于无花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关怀。心头骤然一暖,脸上近乎虚假的笑意退去,变作了真正的濡慕之情。无花轻轻点了点头,低声“恩”了一声。   同母异父的妹妹啊……少年僧人叹了一口气,却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时间点是《血海飘香》以前。也就是说,无花和南宫灵还没有变坏。 城主也是可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凭空又多了两个大舅哥了hhhhhh 听风吹雪加上无花南宫灵。大舅哥x4啊,城主你要坚持住。 毕竟……除了城主,已经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能hold住这样的娘家阵容了。为了拂月最终能嫁出去,城主你继续努力啊喂!!! ☆、迟迟重行行。   第十七章。迟迟重行行。   叶孤城本来是不想要在盛京逗留的。盛京之中各方势力交错驳杂,他此来中原不过是为了寻回拂月。如今真正对拂月出手之人尚且隐在暗处,虽然看着并无恶意,叶孤城却并不愿再让拂月涉险。   一个能劳动石观音这样的人物,驱使得了楚留香和司空摘星,又能从他守卫森严的白云城中将人劫走的人,来历一看便是不简单。叶孤城落下一颗白子,对于那人只为了拂月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儿如此费尽心机的原因,却已然有了计较。   这人……怕是拂月那个连姓氏都不愿意透露的血亲了罢。   这人这样费尽周章,又让石观音来考验他一番,却并不直接将拂月接走。那么无论此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叶孤城便也只能当他是放弃了——既然如此,今日是他放弃拂月这个孩子,那么日后拂月便只能是他叶家的拂月。   因为,这种将人从他身边带走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叶孤城双眸一黯,转而捻起一粒黑子,“哒咯”一声落在面前的棋盘之中。   不多时候,叶孤城房间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叶孤城“恩”了一声,便有两个侍女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拂月走了进来。   叶孤城从来不用火盆,可是走在后面的侍女手中却端着一盆燃得正旺的炭火。银丝炭燃烧的时候只有细碎的“霹剥”声,随着这个侍女走了进来,屋内的温度骤然升高了不少。   叶孤城感受了一下屋内的温度,伸手从侍女的手里接过刚刚沐浴过的小拂月,而后道:“再去添一个吧。”   两个侍女连声应下,很快便有人将火盆准备好。等到一切准备停当,叶孤城这才动手,从厚厚的毯子里将被包好的小姑娘剥了出来。   面不改色而又动作熟练的给拂月换上了崭新柔软的里衣,叶孤城将人塞进了暖和的锦被里,然后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开始帮拂月绞干那一头柔软的长发。   拂月的长发生得极长极美,平素她功课繁忙自己无心打理,白云城的侍女们却是不答应的。就连叶孤城都知道,那些侍女自己排了个次序,每日都是轮流过来给拂月梳头的,务必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有机会摸到自家小姐柔软的头毛。   而我却是想摸就摸——难得的,一贯冷淡的白云城主心中竟然生出几分得意的情绪。这样忽然生出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摇了摇头,叶孤城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几分。   其实从南海被带到了中原,拂月这一路并不算是辛苦。楚留香和司空摘星虽然劫持了她,却只是因为有各自的立场罢了。他们二人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女孩,加之楚留香本就心有愧疚,所以这一路他们对叶拂月都还算得上是友好。   只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大男人和一个半大小子又怎么会照顾孩子,加上一直压抑着的害怕,如今拂月其实还是瘦了一些,被精心养护的长发也有了些微的枯黄。   叶孤城从一旁侍女们呈上来的托盘上取过一个白玉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点淡金色的发油,在掌心用内力焐热化开,然后涂抹在了拂月的发梢。   已经晕晕乎乎要睡着了的小姑娘抽了抽鼻子,还在嘟囔着:“天香葵,木生无属,无毒无性,唯籽可取油……润发滋……肤……肤”   叶孤城俯身过去听她念叨的是什么,听清了之后便讶然失笑。取过一旁的锦帕净了手,叶孤城捋了捋拂月颊边散落的发丝,微凉的唇轻轻的蹭了蹭小女孩红扑扑的小脸,他轻声道:“睡吧。”   抬手以掌风熄灭了屋中的烛火,叶孤城躺在了床榻外侧,拥着已经睡过去的小拂月,也浅浅的阖上了眼睛。   桌上,一盘残局之中黑白相峙,输赢难测。   叶孤城和叶拂月却终归没有在第二日登上回南海的船只。暮春时节,盛京多雨更甚江南,码头之上更是飙风呼啸,就是再有经验的舵手,也不敢在此刻贸然出海。为了保证船只的安全,大安的码头全部戒严,禁止再有船出海。   而距离解禁之期,竟有足足七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叶孤城飞仙岛出身,远比中原人要更清楚海上的风浪难测。所以哪怕是为了保证行程的安全,这七日,他也是要等的。   于是,叶孤城便带着拂月在盛京的别院之中住下。拂月一直是安静的性子,从不嚷着要出门玩耍。可是拂月不闹,叶孤城却反而觉得难得来一次盛京,理应让这孩子出去走走看看,总待在房间里读医书,叶孤城还怕自家孩子移了性情。   想想小时候一心向剑的自己,又不知怎的想起了前世遇见的“不爱出门”的西门吹雪,叶孤城蹙了蹙眉,第一次觉得虽然专注是好事,不过拂月还是不要像他们二人一样太过极端了才好。   一想到日后自家小姑娘每日捻着一根针,又板着一张脸的样子,叶孤城就忍不住想要皱眉。   防患于未然,于是从第二日,叶孤城便趁着没有下雨的时候,带着拂月上街去了。   盛京是大安的都城,繁荣的程度和白云城中相差不多。地理原因,飞仙岛被划出了内城和外城。内城之中以城主府为中心,居住的是跟着叶家先祖一道移居此地的家臣。而外城之中,则是商贾往来之所,还零散的住着一些居民。这些居民算不得是白云城的城民,不过也受白云城的庇佑,对叶家姑且算得上是忠心。只是和城内累世居住在此的白云城中人相比,住在外城的人便相对不固定了一些,每一年都有人新迁入,自然也有人迁出。   叶拂月从小便长在白云城,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她几乎没有出过内城。零星的几次还是被叶孤城抱在怀里,很快去办完事情,又很快回到内城去的。   这是连绵细雨之后的难得晴天,许多人家也和叶孤城有着同样的心思,都趁着这难得的晴日带着家中的孩子出门走走。连日以来都有些冷清的街道刹时就热闹了起来,人声熙攘之中,一身道袍的青年怀中抱着一个穿了一身鹅黄绣裙的小姑娘,两个人生的太好,此刻哪怕没有多言,却已经足矣吸引街上之人全部的目光。   平素拂月在白云城的时候,上街走一圈总会有人给她塞满手的吃的玩的,叶孤城知道那是大家对这孩子的喜爱,所以也不会怎么阻止,只是过后会补送上远超过那些小玩意的银子。   在大安的街头,却也有一个挎着大篮子,沿街叫卖糖炒栗子的老妇,笑盈盈的举起手,冲着叶孤城和拂月招呼道:“刚出炉的糖炒栗子,公子给小姐尝尝吧?”   叶孤城身上的衣着虽然和道观之中的道士不像,却也能看出他是道门中人。这一路行进,大抵是他身上一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方外之感,因此以“道长”称之的人多,以“公子”称呼的人却少。   这老妇人的脊背压得很低,叶孤城生的高大,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有些费力。可是她的笑容却很慈祥,直接绕过了叶孤城,将手中剥好的黄澄澄甜香香的栗子举到了拂月面前,还笑道:“我孙女跟你一般大,可爱吃这栗子了,小姐尝尝吧。”   在那老妇人递过来栗子的一瞬间,叶拂月松松的攥着叶孤城的头发的小手骤然一紧,在叶孤城怀里摇着头不说话。叶孤城也在那一瞬间抱着叶拂月后退一步,冷冷的注视着那老妇。   没有多言,叶孤城抱着拂月走到了一处幽深的小巷,而那老妇人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后面,也随着他们一道走了进来。   长巷的地上还有雨后未干的水渍,叶孤城还在继续往更深处走着,两柄拴着红绸子的剑却一前一后的向着他直刺而来!   “闭眼。”   双剑上有着隐隐蓝光,昭示着一种不祥。而在这样危急额时刻,一身道袍的青年的声音却没有丝毫慌乱,他柔声的在他的拂月的耳畔吩咐了一句,小姑娘乖巧的闭上了眼睛,又伸出两只肉肉的小胳膊圈住了叶孤城的脖颈,将自己紧紧的贴在叶孤城身上。   叶孤城的剑未出鞘,三尺山河却已经布下。那一双迅疾的双剑宛若敲击在坚石之上,震得持剑之人虎口发麻。   老妇身上粗糙的麻衣四下爆开,脸上的易容也在方寸之间便被揭去,露出一张很是美艳的脸。她的身上换做一身霓裳羽衣,更显得如同宫妃曼妙,越发的楚楚动人。   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个人,今日若是换做了寻常男子,哪怕不会怜惜,也应当会呆愣半晌的。而高手过招,一念则生,一念则死,只是呆愣的那么片刻功夫,便已然是生死的差别。   似乎已经胜券在握,这个女人笑得越发动人,她在等,等叶孤城那片刻失神。   可是她算错了一点,她要面对的是叶孤城,而叶孤城,又怎么可能是寻常男子?   下一瞬,寒芒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  熊姥姥表示,她只是随意买一点糖炒栗子。 可是谁让你撞在城主手里呢?当着城主的面坑小拂月,也该佩服你的勇气啊。 最近追小滑冰,维克秃神马的简直23333 然后忽然发现小拂月貌似很喜欢攥着城主大大的头发啊,城主大大你挺住,千万不要秃!!!! ☆、却下水晶帘。   第十八章。却下水晶帘。   叶孤城的剑被一个人拦下了,是一个女人。   或者说,拦下他的并不是那个女人的武功,而是怀里的小姑娘一声软糯糯甜滋滋的“姨姨”。拂月的那一声让叶孤城的剑微微一顿,也就顺势被石观音夹在了指间。   眼神相撞,只是须臾而已,石观音先松开手指,而后叶孤城还剑入鞘。   横了叶孤城一眼,石观音轻斥道:“也不看拂月还在呢,怎么能当着她的面杀人?”   也不需叶孤城回话,石观音一边想要从叶孤城的手中抱过拂月,一边对她身后的无花说道:“把她料理了吧,干净些,莫吓到你妹妹。”   言语之中,竟并不觉得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上恶名昭彰的熊姥姥有什么不妥。而无花也只是在听见“妹妹”二字的时候眉峰轻轻颤动了一下,之后便对着石观音点了点头,直接向满身霓裳的女人走去,抬手便要击上她的天灵。   江湖之中开始有熊姥姥的传说的时候,恐怕就连石观音还只是黄山李家亡命奔逃的唯一遗血。前世叶孤城取熊姥姥性命只用了一招,然而就连当时盛名满天下的陆小凤对付那女人都需要费些力气,如今将她交给无花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太可靠。   “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方才被叶孤城的一剑之威彻底震慑住的熊姥姥举剑迎上无花,眼神之中是说不出的狠辣阴毒。今日是十五,她每逢十五的时候总是要杀人的。童年的经历让她憎恶那些被人娇宠着的孩童,于是便总是对那些领着孩子的人下手。   今日的街上,那从下了马车就没有被放下,一直被一个年轻道长抱着走的女童吸引了熊姥姥的注意力。她觉得那稚子天真的模样实在是太碍眼了,于是像往常一样,她给那个小女孩递上她的糖炒栗子。   一颗就能毒死三十个人的糖炒栗子,他们应该好生享受吧。   熊姥姥却没有想到,这次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她被那青年道长的眼神击起了一股莫名战意——如今中原武林青黄不接,用剑的前辈都近乎全部故去,新的少年一代却还没有成长起来。如今放眼中原,也唯有薛家一脉和中原一点红还能与她匹敌。   薛家子嗣不堪大用,只仰仗着父辈的威名罢了,而中原一点红是个杀手,显然也不可能抱着孩子在街上游玩。在接触到叶孤城的目光的那一刹那,熊姥姥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要拔剑的冲动,带着一丝好奇,她跟着这个青年走进了长巷。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仅仅想要让那个小姑娘死于非命了。她喜欢破坏美好的东西,熊姥姥觉得,既然被她看见了,那么,这个青年也没有成长起来的机会了。   只是对方那一剑寒芒实在太让她震惊,这是谁?中原何时有了如此可怕的剑客?这样的一剑,莫说是中原一点红,就连有着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薛衣人恐怕也未必能够使出吧?   熊姥姥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的出现能够让她在这一剑下求取一线生机,可是既然生机出现了,那么她便也不准备放过。那个道长她的确不敌,可是眼前这个年少的僧人,熊姥姥并不觉得自己打不过。   况且,如今她也不是为了打赢无花,只是想要从他手底下走脱罢了。   “阿弥陀佛。”   面对着一脸狰狞之色的熊姥姥,无花双手合十,竟在她双剑刺向自己的时候行了一个佛礼。熊姥姥心头一喜,一剑掷出,引得无花侧身闪避,而藉由这空档,她从无花侧身的空位疾掠而出,眼见着便要向巷口奔去,逃脱升天。   此刻巷口之处只有无花一人挡在那里,叶孤城则是眉峰微蹙,闪过石观音的双手,没有丝毫要将拂月交给她的意思。   仿若没有人注意到无花这边的情况,无人应援的情况之下,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僧人不疾不徐的伸手,竟然扣住眼前一闪将逝的熊姥姥的脚腕,重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他下手毫不留情的将人掼在了地上。   熊姥姥吃痛,却到底是老江湖。她反手在地上一击,借力横转一周,将自己的脚腕从无花的手中挣脱,旋即将仅剩的一剑向无花胸口刺去。   无花双指一动,弹出一缕气劲,竟将熊姥姥的剑荡开。旋即少年上前一步,化守为攻,少林神拳竟能与风萍掌交替使出,迫得熊姥姥节节败退,向巷子深处退去。   石观音想要抱抱拂月,见叶孤城不给已经面露愠色,然而她看得清楚,小姑娘一直圈着叶孤城的脖颈,虽然方才将人的心都酥软了的唤了她一声“姨姨”,可是现下却显然更亲近叶孤城。   眼中闪过了一丝抑郁,石观音收回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拂月,道:“这是姨姨给囡囡缝的小荷包,拂月喜欢么?”   那荷包是小姑娘喜欢的水粉色,针脚很整齐,只是绣功显见有些生疏。不过拂月还是很欢喜的接过,从叶孤城的怀里探出身子,在石观音的脸上“啾”了一下,然后有些害羞的躲进了叶孤城怀里,小声道:“谢谢姨姨。”   叶拂月被教的很好。不仅仅是医药武功,读书识字。她被白云城的人疼宠着长大,那种待人接物的诚挚和温暖都镌刻进了她的性子里。小小的姑娘并不知道石观音是多可怕的存在,她只知道,对方对自己好,哪怕这好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可是她却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珍惜和回报这种善意。   被小姑娘软软的唇触碰到了脸颊,石观音难得的呆愣了一下,转而眼眶却是红了。   这个时候,只见一阵紫雾弥散,雾气之中夹杂着点点银光,直向熊姥姥罩去。拂月一愣,小小的“呀”了一声,便直接伸出两只小肉手去捂叶孤城和石观音的鼻子,只是她的手太短,去够石观音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吃力。   叶孤城第一次不顾拂月的意愿,很是强势的捉住她的两只小手,将她整张小脸压入自己胸膛。一身鹅黄的小姑娘整个人拢入叶孤城怀里,护了个严严实实。   巷子深处只传来一声闷响,熊姥姥直接委顿在地,不多时候就化作了一具枯尸。   石观音直接沉了面色,几步上前一掌拍向了那具尸体,那具尸体便化作了齑粉,碾入尘土之中。瞪了一眼无花,石观音有些不悦道:“这样的货色也能逼出你的丹心术来?”   方才她直接让无花和熊姥姥对上,是以为这小子敢去招惹神水宫,想来是长进了。此番看来,倒是她高看他了。   无花的脸上有了一些尴尬与惭愧,不过他的目光落在了拂月身上。缓缓走到了拂月面前,他的手指颤了颤,最终克制住了想要抚上这孩子眉眼的冲动。将自己从未离身的那串水晶佛珠解下,他行了一个佛礼,然后将这串佛珠缠绕到拂月的腕上。   “施主福寿安康。”   无花戴的三十六颗的佛珠,在叶拂月细细的手腕上能够足足缠绕三圈,拂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个少年僧侣,不明白他的用意。   感觉到叶孤城周身散发的越发冷冽的气场,石观音无所谓的笑了笑,对拂月介绍道:“囡囡,这是姨姨的儿子,便也算是你兄长了。”   这话仿佛是在说给叶拂月听,实际上却是在对叶孤城说的。石观音是在警告叶孤城,叶拂月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容不得他怠慢欺辱。   可是叶孤城却只觉得这些人莫名其妙——拂月分明是他的小姑娘,是他养大的,这些人又有什么立场来说自己是拂月的依靠?就凭她是将人从南海劫掠出来的“姨姨”,她儿子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兄长”么?   叶孤城从来不是与人争口舌之快的人,本来带拂月出来只是为了让小姑娘散散心,却不曾想会遇见这些罗烂事情。他不去寻石观音的麻烦已经算是后退一步,这人如今再来纠缠,实在是无礼至极了。   既然对方无礼,叶孤城也不用讲究什么君子风度了。他冷冷扫了石观音和无花一眼,手中长剑一划,没有出鞘的剑,却在地上留下了一掌宽的深深沟壑。   “莫再纠缠,拂月和你们无关。”   丢下这句话,叶孤城身形一闪,直接掠出很远,转瞬便消失了不见了。   石观音气急,刚想要跨出一步,脚下的土地却骤然一陷。她伸手拽住无花,往旁处一跃。站定之后两人才发现,方才叶孤城那么一划,不仅仅是一道沟壑而已,他们站着的半条巷子的石板都碎成了粉末,足见叶孤城随意一招的威力。   石观音的眉头跳了跳,无花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对方分明没有比他大多少岁,可是仅凭这一招,就是想要独步武林恐怕也不是难事了吧?   “娘,他是何人?”无花望着“幼妹”和那人消失的方向,眸色之中带着几许深沉。   石观音不甘的看了拂月消失的方向一眼,深深地觉得自己应当重新估量芷汐选定的这个女婿的实力了。   “白云城主,叶孤城。”石观音一句一句的说道。   感觉到儿子想要与之一较高下的战意,石观音非但不拦,反而添了一把火:“这是你妹妹未来的夫婿,你和灵儿可是要争口气,不然日后囡囡被他欺负了,你们两个为人兄长的,却连给妹妹出头的能力都没有。”   无花愕然抬头,在看到石观音眼中没有半点玩笑之意的时候,他不由的握紧了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城主来说,他们家【划重点】拂月有他就足够了。 亲爹尚且都不准备让拂月认,石观音这种不清不白的亲戚,他才不想让拂月接触。 以及,无花同学,你的人生目标从争霸武林变成打败城主了么? 石观音阿姨你这么硬生生的把儿子掰成妹控真的好么? ☆、浮萍一道开。   第十九章。浮萍一道开。   无花脸上的不甘,在几个呼吸之间尽数退去。等到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然恢复了寻常的佛门弟子模样。   他拂开衣袖上沾染的一点尘埃,望着叶孤城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囡囡的眉骨这里倒是像我,只是唇却像了听风施主。”   听风和石观音往来密切,无花和他也打过照面。只是两人都惯是习惯伪装的,分明对彼此的身世心知肚明,却偏生要用明面上的身份去假意结交。   而无花这话,却是另一番对石观音的试探——他不说玉罗刹,偏又将听风推到明面上。   其实早在无花看见拂月的那一刻,从面相上无花便能笃定七八分,认定这就是自己的妹妹没有错了。可是方才他应战之时还分心拂月这边的境况,听见那孩子唤娘亲“姨姨”,而且又被寄养在白云城中,这期间种种又实在是太过可疑,也根本解释不通。   无花生性多疑,而后又早早为母亲图谋中原武林,早就养成了谨慎的性格,是以才会又一次出言试探。   石观音爱怜的摸了摸无花的眉眼,竟是有些失神——他的眉当然会像囡囡,因为他和他的生父天枫十四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支撑着石观音和天枫十四郎共同生活那么多年的,也就是那男人和芷汐的这么一点零星的相似了。   眉骨处流连的手很暖。无花七岁之后很少享受到母亲这样的温情,如今到底还有一些少年心性,一时之间他竟然升起了些许茫然,更多的却是对母亲的温柔的眷恋。   只是没有过多久,石观音便先收回了手。她拍了拍无花的肩膀,目光却有一种淡淡的威严:“当然,囡囡的父亲是玉罗刹。”   石观音没有说一句谎话。拂月的父亲的确是玉罗刹,而她是芷汐的“好姐妹”,他的儿子也理应唤芷汐的女儿一声“妹妹”。至若这两个傻孩子如何被误导,石观音只能说——那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戏做全套,石观音的眼中很快浮现出一抹哀伤,声音也低了下去:“不是因为囡囡是玉罗刹的女儿,所以娘才偏疼她。是当时有千般无奈,让她一落地便被送去了白云城。为娘虽然不称职,你和灵儿却到底还能让我看着长大,可是囡囡……她连声娘都是叫不得的。”   天枫十四郎也算是对石观音用情至深,他教导两个儿子的时候,从来都是跟他们说他们的娘亲如何如何的好。然而当石观音因为芷汐匆忙奔回中原的时候,南宫灵只有一二岁还不记事,无花却已经七岁了。他们两兄弟跟着天枫十四郎辗转中原,一路吃了不知多少苦。若说无花对石观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石观音今日说出了这句“为娘不称职”,无花却忽然觉得自己能够原谅她了。   他知道他的娘亲是如何要强的人,她能够承认自己有错,便已经说明他们兄弟二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了。无花已经不是缠着娘亲的幼童,能够知道她的愧怍,无花便觉得这些年的委屈都可以散去了。   更何况,自从这个妹妹出现,娘亲当真有了几分柔软的慈母心肠,这让无花觉得很受用。加上这个妹妹也是可怜,亲人对面却也不识。于是这样想着,无花对拂月的心疼便不由多了几分。   自己生的儿子,虽然养在少林,可是他长这么大,石观音也是在无花身上下了不少心思的。那心思纵然和母子天性无关,可是对于无花内心微小的变化,石观音却已然察觉。她勾唇笑笑,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而另一边,叶孤城抱着拂月施展轻功,一直到很远的地方才停下。   他刚一站定,怀里的小姑娘便伸出了有些凉的小肉手,覆上了他的侧脸。拂月挺直了腰背,让自己能和叶孤城平视,然后她揉了揉叶孤城已然初具棱角的脸,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城,你是不是不喜欢姨姨啊?”   叶孤城感觉到脸颊的一点柔软的凉,他十分自然的握住拂月的手,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在唇清晰的感受到拂月手上的凉意之后,他将叶拂月的两只小手放在一起,而后用自己的手一齐握住。   小女孩的手很小很软,两只也塞不满叶孤城的一手掌心。叶孤城的掌心温热,很快便将温度传递给了拂月。   拂月两只手被他握住,只能靠在叶孤城的怀里。然而小姑娘不甘心似的伸长了脖颈去看叶孤城的眼睛,仿佛不得到一个答案便绝不甘心一般。   叶孤城用下巴轻点了点叶拂月小小的发旋,让她不要乱动。许久之后,他才道:“无事殷勤之辈,终归目的难测。”   他不相信石观音会是对他家拂月起了怜爱之心,若是这人真的有半分母爱,前世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至于落到那个下场。对自己的血脉尚且如此,更何况拂月跟她没有半分血缘呢?   叶孤城绝对想不到石观音真正心悦之人会是拂月的母亲,所以他便只能当石观音是在曲意讨好拂月的生父了。于是,叶孤城对那个隐在暗处的拂月生父便更加忌惮了三分——让石观音都需要小心讨好的人,实在是不简单了些。   只是这其中的蜿蜒曲折,叶孤城却并不想让拂月知晓。因为阴谋阳谋本就是他们大人应该考虑的事情,拂月还这样小,就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   掌心里一阵扑腾,叶孤城垂头一看,原来是拂月费力的从他手心抽出了一只已经被捂暖了的手。温暖的小手按上了叶孤城皱起的眉头,拂月枕在叶孤城的肩上,奶声奶气的说道:“阿城,我想回去了。”   叶孤城微微一顿,而后“嗯”了一声,便要往别院走去。   拂月却是轻轻的拽了拽他的头发,摇头道:“不是回那里,是……是回咱们家。”   叶孤城的脚步顿住,寒星也似的眸子流露出一种柔和。   “咱们家”,这的确是这几日来他听过的唯一让他觉得有些高兴的词了。这些天来,拂月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生父一直困扰着叶孤城。他并不惧怕那人的势力,因为叶孤城清楚,哪怕对方势力再大,白云城也足矣和对方势均力敌。可是拂月呢?她会不会想要真正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如今,小女孩简单的话语却让叶孤城的心骤然安稳了下来。他抱着拂月慢慢的走着,听着她絮絮叨叨。   “宋爷爷种的蒲思子该摘了啊,他腰不好,不能蹲着,我要去帮他的呀。”   “嗯。”   “还有张婶说她给我做了蜂蜜青梅,回去就应该可以吃啦。阿城阿城,我可以一天吃两个么?”   “不行。太甜。你又该不好好吃饭了。”   “呜,我保证好好吃饭,可以吃两个么?张婶做的果脯都特别好吃哒。”   “……好。”   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竟然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来,也越发的让叶拂月盼望着可以早些回到白云城去。   只是这个时候,拂月忽然小小的抽了一口气,叶孤城也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抬起一根手指按在拂月软软的唇上,叶孤城示意她不要出声。   小姑娘用力的点了点头,团着还带着肉坑坑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叶孤城伸手护住拂月,整个人梯云一纵,直接跃上一棵古柳枝头。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虽然已经临近城郊,却算不得十分偏僻。如今是晌午时分,这青天白日的,叶孤城和叶拂月却嗅到了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血腥。   那是一队穿着黑袍锦绣的侍卫,叶孤城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带头的那个年轻人。这个人生得很白,在一队人中十分醒目。他的武功不弱,眉宇之间却又有一种化不开的阴狠。叶孤城打量了他片刻,发觉他用的是一种很奇异的功法。而那功法叶孤城也认得,乃是前朝大内总管所创,专门供宦官修炼。   叶孤城记得,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刘公公报备过,说他看中了一个很有根骨的少年人,传授了他功法,将他作为自己的入室弟子,如今正准备再考验考验他的心性。若是他通过考验,刘公公打算等自己百年之后,让他的弟子代替自己继续为白云城效力。   原来刘公公说的是他。   叶孤城站在一片柳叶之上却宛若在平地一般,他静静的注视着下面这队人马的一举一动,想了想,叶孤城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遮住了拂月的眼睛——这些人西厂太|监,都劳动这些人出马了,那定然是要染血的,吓到拂月便不好了。   这些人冲进了一处民居,不多时候,便见这些人拖出了一个罗裙染血的女子。那个领头的年轻人走上前去,伸手在那女子脖颈处探了探,而后细细用手帕将手擦干净。   他略一点头,脸上似乎有些满意,却到底看不真切。这人转身便走,而跟着他的那些人则也都紧随其后,片刻之后,这些西厂的人便不见了踪影。   只是路过叶孤城所在的柳树的时候,那个极白的太|监的脚步似乎停了一瞬,然而那一瞬实在是太过短暂,就连跟在他身后的人都没有察觉。   此时,空气中的血腥气越发的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带厂花玩儿。 架空了所以朝代什么的就不要纠结了。毕竟万贵妃也成了珍贵妃了。 也可以当做是和厂花设定相似的西厂厂公,总之貌美如花就对了~ 以及,现在设定是厂花还年幼,十几岁吧,还没执掌西厂。 ☆、日暮掩柴扉。   第二十章。日暮掩柴扉。   到了叶孤城这个境界,习武之人气息的哪怕再微小的变化,只要他有心,也是能够体察到的。他方才分明感受到了那个太|监头目在他面前的停顿。这人居然能够发现他么?叶孤城挑了挑眉,抱着拂月跃下了树梢。   他今日是当真想要带着自家小姑娘出门游玩的,孰料却会横生出这许多事端,也是有些扫兴了。想到这里,叶孤城难得在面上便显露出了三分不悦。   拂月的眼睛被蒙上,可是她天生对气味敏感,这样浓重的血腥气,根本就瞒不过她。小肉手攥着叶孤城的头发,拂月十分郑重的对叶孤城保证道:“阿城,我不怕的。”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却有一种意外的坚定,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叶孤城,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叶孤城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后颈,带着她往地上的那具尸体走去。方才叶孤城看得真切,那人伸手状似探了探这具身体的脉息,实际上却是往她的领口塞了什么东西。   走得近了些,被蒙住了眼睛的拂月忽然轻轻的“咦”了一声,侧耳又细细听了片刻,小姑娘忽然一把便扯了自己眼睛上的素帕,拍拍叶孤城的手臂示意自己要下去,还一叠声的说道:“城城!她还活着,能救!”   大约是因为叶拂月太过着急的缘故,这会儿竟然连儿时对叶孤城的称谓都冒了出来。已经从暗处闪身而出,打算帮着自家城主去探查那尸体一番的子午将那一声“城城”听了个正着,于是连忙死死的抿紧嘴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   叶孤城横了他一眼,让子午倏忽一惊,连忙挺直站好。一直到叶孤城对他比了一个手势,子午方才敢继续动作。他在身量未足的叶拂月面前弯下腰去,询问道:“小夫人,要属下帮忙挪动她么?”   拂月连连摆手,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银针,一边费力的施针,一边对子午说道:“子午哥哥你先不要动她,要防风消炎的药物,还要滚热的水。”   子午连忙去准备,却听见拂月“呀”了一声,小手托着一个蜡封的丸子举到了叶孤城面前:“阿城,这个。”   叶孤城伸手接过,叶拂月却连看他打开那蜡丸的时间都没有,她神情极为严肃的继续用银针封上了那女人的好几处穴道。那女人身上的伤口看着渗人,一道刀锋从她的肩膀划到了腰侧,然而拂月却看出了,这道伤口的分寸把握极好,再深一寸这女子就会被开膛破肚,到那时候便是真正的药石无医了。   而现在,这让开的一寸便是这个女人的一线生机。拂月止住了她的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从锦囊之中取出了丝线和特质的缝针,开始全神贯注的帮着她将伤口缝合起来。   这样的工程,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勉强了。拂月学着万花秘籍上的方法练习过缝合伤口,可是却也只在皮革上实验过。如今让她缝一个活生生的人,饶是拂月天资卓绝,也难免还是会手抖的。   豆大的汗珠从拂月的额角滑落,叶孤城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不拦着拂月救人,也可以不计较他们救下的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甚至能不理会这人是将来会带来怎样的麻烦。可是如果会伤及拂月自己,叶孤城却是断然不让。   子午这会儿已经麻利的将东西准备好了。叶孤城直接握住了拂月的小手,对她说道:“让子午来。”   子午是暗卫出身,缝合包扎伤口这种事情他实际上比叶拂月要纯熟。这个女子能否被救活的关键在于能不能顺利止血,如今拂月已经帮着她将血止住了,那剩下的事情交给子午处理也无不可。   拂月这会儿手臂酸麻,太素九针勉力施展,也实在是她的修为还太浅薄了一些。也不逞强,拂月直接将手中的针线递给子午,自己转而去给子午递上消炎的金疮药和包扎用的白布。   子午动作利落,三下两下就缝好了这女人长长的刀伤,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哎呀,子午手艺可没有小夫人好,让我缝的这几针定然是要落疤的了。”   到了这会儿,子午倒也没有说什么非礼勿视了,毕竟现下就只有他们这些暗卫以及城主和小夫人,城主那是明摆着不舍得小夫人操劳的,这样的情况下,难道还指望他们家城主去给一个陌生女人包扎伤口么?   叹了一口气,子午手下的动作更麻利了几分。   正在这个时候,叶孤城听见了一阵小小的啜泣声。他寻声望去,从窗户能够看见这家的厨房。只见厨房的水缸盖子动了几下,叶孤城抱起拂月,走进了后厨。   他掀开了盖子,便看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蜷缩在水缸之中——或许并不是五六岁,只是他看起来比之寻常的孩子要瘦小一些。水缸里还有半缸水,将这男孩的衣衫浸透。他仰头望向叶孤城,身子明显的瑟缩了一下,然后认命似的抱着手臂闭上了眼睛。   看见这幅场景,叶孤城并没有说话。   被他抱在怀里的拂月看了看叶孤城,又看了一眼蜷缩在水缸里的小男孩,试探性的对他询问道:“水缸里多凉啊,你要不要先出来?”。   此地并不是能够让拂月全然放心的白云城,所以拂月并没有贸然对陌生人伸手,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双手环住叶孤城的脖颈。这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看着便有些可怜,可是拂月并没有随处挥洒自己的善心,因为她并不想给她家阿城添麻烦。   ——方才救下那个女子,是她自幼被教导的医者仁心。既然承袭了万花医法,那么她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失去生命。可是这会儿的这个男孩不同,他不是病患,对于拂月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更何况经历了被劫持到中原的这一遭,拂月也成长了一些,对待白云城以外的人都多了几分警惕。   对于这一点,叶孤城十分满意。   那个男孩没有动,却是深深的望了一眼被人妥帖抱在怀里的小女孩。转而,他望向叶孤城,咽了一口唾沫缓解发紧的喉咙,而后涩声道:“你要杀我么?”就像方才的那些黑衣人一样。   叶孤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个男孩抿了抿唇,眼神如同一只幼狼一般。最终,在他看到叶孤城怀中的拂月清澈的眼神的时候,终于低声道:“我没有名字。”   拳头不由攥紧,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他忽然道:“可是我娘说过,我姓明。”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了,为了这个秘密,他和他的娘亲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却最终没有躲过这场追杀。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和娘亲什么也没有做错,可是为什么就是有人要来杀他们?为什么有人对他说过,说他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是到如今他已经七岁,却连一个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他的姓氏是一个秘密。而如今,他选择将这个秘密告诉面前这个陌生人。   在这个男孩看来,最坏也不过就是那样了,与其日后再提心吊胆的苟且偷生,还不若如今就赌上一把,看这人会怎样做。   况且,他方才还看见那个小女孩救了他娘亲。娘亲说过,一个救过你的人,总是更值得相信的。因为她肯救你,就说明她不愿意让你死。   这孩子说他姓明。叶孤城双眸微迷,细细打量这个男孩的眉眼。有些事情一旦说破,就越发的会露出破绽。于是叶孤城越看,便越觉得这眉眼熟悉。   的确是熟悉的,毕竟在前世,顶着这张脸的人可是给他当了五六年的徒弟。如今南王远在封地,还没有借着“献药”的名头进京,而另一个长成这样的人……除却那个小皇帝,还能有谁呢?   “先皇独宠珍贵妃,以至于后宫无嗣。新帝乃皇后婢女所出,受皇后母族庇佑得以保全,养在宫外十数载方认祖归宗,次年承袭大统。”   这是前世新帝登基的时候传回的密报,那时候叶孤城并不将大安皇族看在眼里,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道传闻自然是看过就忘,如今他骤然得见此子,倒是将前世看过的这段“轶事”想了起来。   更何况,方才那个蜡丸之中密封了一个纸条,纸条上也写着“皇嗣”二字。于是这个孩子的身份,便也就清明了起来。   心下有了计较,叶孤城无视小男孩忐忑的目光,反而抬手摸了摸拂月柔软的发,对她道:“拂月,观此子品性,可入万花星弈否?”   此言一出,拂月和未来的小皇帝都怔住。叶孤城并没有松开抱着拂月的手,小皇帝也没有从水缸之中站起来。叶孤城就这么抱着拂月俯下身去,好让拂月看清小皇帝的面容。   拂月自从习字开始,就已然着手整理万花典籍。只是万花典籍浩如烟海,加上拂月又正在习字的过程中,所以这两年来,她虽然十分勤勉,却也只整理好了一部《杏林》,而叶孤城所说的《星弈》,拂月被劫走之前也只来得及写上一章。   星弈乃万花七圣之中的棋圣王积薪一脉,修棋弈之术。方才这个男孩算得上是进退有度,很有一些天分根骨,拂月想了想,也觉得她家阿城真是聪明。于是便对男孩问道:“小哥哥,你愿意跟我回白云城么?”   方才拂月救了他娘,小皇帝本就对她很是感激。如今他不知道所谓“星弈”是什么,也不知道白云城在哪里。不过眼下,这的确是他们母子的唯一选择了。皇后母族倾颓,已然是护不住他们母子,若是他们再留在此处,保不齐哪一天就会像是今日这般被人害了去。   然而……眼前这个人,真的可信么?   紧握双手,没有立即答话,小皇帝只是紧紧的抿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城主:我真的就只是单纯的想带家里的孩子出去逛个街而已……这又是刷小怪【熊姥姥】,又是遇见自来熟的亲友【石观音and无花】,最终还捡到一只掉落的未成年大boss【明轩】什么的,真是够了!!! 明轩:就这样走上了一条弃治花的道路呢。话说小师姐尊的好萌啊。 叶孤城【黑脸】:不好意思你还是跟着我学剑吧,以及那是你师母你别瞎想了谢谢合作,不然分分钟把你上交给国家。 ☆、玉笛暗飞声。   第二十一章。玉笛暗飞声。   只能赌一把了。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对拂月点头说道:“好,我愿意。”   拂月微微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任务。她想,等今晚见到那些万花谷的长辈的时候,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吧。特别是王爷爷,总不会再反复哀叹她在博弈之事上天赋平庸了。   叶孤城空出一只手将人从水缸里提了出来,却是微微皱眉道:“拂月代师收徒,日后便是你师姐,让她唤你哥哥也很是不妥。”   “你既姓明,今日便予你一个‘轩’字,姑且这般称呼着,待到日后自然能等到该给你取名的人。”   叶孤城注视着这个浑身湿透的男孩,眼眸之中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他说的这个字,恰然便是日后皇帝的名讳。而明轩骤然抬头望向了叶孤城,迎着他的目光,明轩有一种已经被人看透了的感觉。   这个人说了“日后”。而在此之前,明轩竟然不知道,像是他这种朝不保夕的人,还会有日后。   明轩的脸上带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自嘲,他还只有七岁而已,却已经看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甚至是血腥杀戮。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跟他说他“本该”多么身份贵重,却唯有叶孤城对他说“日后”。   明轩虽然年幼,可是他却已经隐隐能够明白,这是这个男人的保证。   ——虽然不知道他有何图谋,可是到现在为止,至少说明他是愿意给他们母子以庇护的。   这样就足够了。明轩深吸了一口气,对叶孤城深深的一拜,道:“多谢恩公。明轩没齿不忘。”   叶孤城颔首,抱着拂月转身便走。   明轩没有跟,因为很快就有人赶来一辆马车。重伤的女人和浑身湿透的明轩被塞进了马车之中,径自往白云城的别院而去。   明轩的母亲秦氏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很多的时候,她甚至还不若她的那个只有七岁的儿子镇定。这一次被西厂的人袭击已经足够让她骇破了胆子。是以明轩对她说他们将起身前往白云城的时候,这个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女人连连点头,还冲给她换药的叶拂月讨好的笑了笑——她虽然怯懦,但是却也知恩。眼前这个小姑娘救了她,还给了他们母子栖身之所,她自然是感激拂月的。   拂月连说“不用”,还涨红了整张小脸,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秦氏叹了一口气,知道人家并非是携恩求报,便也就没有多言。只是转而她却更加嘱咐明轩,若是他日后有机会,定然是要报答恩人们的。   明轩虽然年幼,但是却已经很是明晰事理。所以他嘴上不说,却是将母亲的话记在了心里。   转眼到了码头解禁之时,叶孤城没有再在盛京停留,带着一队人马,他们径自登上了回飞仙岛的大船。   皇城之中自然有皇帝的眼线,不过,在叶孤城一行人离开之后,他这些日的动向方才“恰好”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极为宠爱珍贵妃,就连这样的秘事,他也并不避讳珍贵妃。在雨化田平静的对皇帝禀报这些日他们西厂查到的白云城主的一举一动的时候,珍贵妃如同一只名猫一样窝在皇帝怀里,懒洋洋的打着呵欠。   “白云城主此来中原,是家中女童被人劫持。他当场诛杀看守女童的江湖人,也就是那白玉魔丐,而后便一直没有动作,昨日海禁一开,他便带着那女童一道回白云城去了。”   雨化田的声音平板,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事实,至若那女童为何会被劫掠,因为这事皇帝没有问,所以他自然没有答。   倒是在皇帝怀里的珍贵妃“咯咯”一笑,与皇帝调笑道:“啊呀,这白云城主也是有意思,居然如此看重一个女童,若是那小姑娘再大一些,他这勉强还能称得上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珍儿可听说了,那女童只有六岁……若是那白云城主肯努力一些,他家闺女也该这么大了呀。”   皇帝见珍贵妃起了兴致,便对雨化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多说一些关于那女童的事情来。于是雨化田便继续说道:“这女童应当是白云城主的童养媳。白云城中人多以‘小夫人’称之。白云城主与她同吃同卧,还亲自指点武功,宠爱非常。”   听到这儿,珍贵妃“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几乎软倒在皇帝怀里。她笑得气都喘不匀:“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玉郎你说说,莫不是这白云城主找不到媳妇,或者是……不行,这才拉一个六岁女童过来充数?”   皇帝也跟着笑,语气颇为嘲讽:“保不齐就让珍儿说对了,不然他一根独苗,好端端的去当什么道士?”   “道士?”珍贵妃更加的惊讶,眼睛瞪大道:“那我的卦再也不差,他们叶家可是真可怜,一定是要绝后了。”   “绝后”这个词,寻常在皇宫之中是不许人提起的。因为皇帝如今年近不惑,膝下却连一个皇子也没有,仅有过的公主还是珍贵妃为他所生,也很是病弱,三岁便夭折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珍贵妃又有了身孕,已经五个月了,太医都说是个皇子。这让皇帝越发的高兴,连气也顺畅了许多。   一时龙颜大悦,皇帝不仅对叶孤城来京的那么点怀疑消失了,而且就连看前来汇报的雨化田都觉得顺眼了许多。想了想,皇帝对身后的刘公公说道:“老刘,我记得这孩子是你干儿子吧?是个能干有眼色的,便提了西厂副案头吧。”   西厂副案头虽然不算是很高的职位,但是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小太|监来说也是荣耀了。之前雨化田虽然带领着一群西厂中人出宫办事,也隐约有为他们头目的意思,可是终归没有皇帝亲封的副案头来得名正言顺。   刘公公连忙带着雨化田谢恩,皇帝又和珍贵妃说笑了几句,方才去处理政务。   比起宫中的各种凶险,叶孤城和叶拂月的这一路都很是顺遂。行了几日水路,一行人便回到了白云城中。若说路上唯一的波澜,那怕就是明轩的晕船了。   明轩幼年跟着娘亲东躲西藏,可是却没有走过水路。海上本就波涛汹涌,这几日的行船,他险些吐出苦胆汁来。虽然拂月给他配了一些晕船的药物,可是到底还是没有什么大用。到了白云城的时候,明轩越发的瘦了几分,一张脸简直白的像是纸一般。   等到了白云城那一日,拂月下船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挤满了人。众人一个劲儿的往船上张望,一直到有人喊了一句“城主把咱们小夫人带回来啦!”,码头上的人才骤然让开一条通路,供叶孤城通过。   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拂月伏在叶孤城的肩头冲着他们挥了挥小肉手,附赠了一个甜丝丝的笑意。众人心头一时欢喜一时难过,欢喜的是自家小夫人安全回来了,却难过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被人平白劫了出去,在外面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就连一向惧怕叶孤城的叶孤鸿,这会儿也大了胆子扑到他大堂兄身前,仰头看着拂月一阵嚎啕:“嫂嫂你终于回来了,你没有事真的是太……好……了……啊……”   拖出了一串可疑的颤音,就连叶孤城都觉得他这个小堂弟应该是脑子抽筋了。只有叶孤鸿自己知道,这些天他家嫂嫂被人劫走,满城都是一片愁云惨淡,特别是教他们两个习字的先生啊,因为挂心小徒弟,老先生的头发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白了一些。   老先生压力一大就要找人发泄,而他这个被留在白云城的倒霉弟子就成了最受迫害的对象,作业量何止是成倍增长啊喂!!!   叶孤鸿:嫂嫂你快回来,先生的更年期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这会儿也有人看见了跟在叶孤城和拂月身后的面色惨白的母子,于是戳了戳忠叔,好奇问道:“忠叔,这娘俩是谁啊?”   白云城的内城从来不进外人,这对母子是跟着他们城主和小夫人一道进来的,自然难免有人好奇多问一句。   忠叔示意府中的丫鬟去搀扶明轩他们母子,这才含糊道:“那位夫人……嗯,算是咱们小夫人第一个救下的人。”很有纪念意义的,必须带回来。   白云城的人都知道,忠叔帮着他们城主收藏不少关于小夫人的有纪念意义的小玩意。譬如小夫人的胎发啦,小夫人第一次写字的宣纸啦,小夫人第一次拿起的银针啦,还有小夫人抓周时候抓的城主的腰带之类的,忠叔都好好的收藏着。而这一次……居然开始收藏活人了么?   本来随口一问的城民登时对忠叔的“收集癖”肃然起敬,同时也消除了些许对明轩母子的戒心。   明轩母子来到白云城,叶孤城没有让他们住进城主府中。   叶孤城实际上是一个很排外的人,孤高如西门吹雪,平素万梅山庄还有往来者如陆小凤。然而叶孤城的城主府,却没有入住过一个外人。就连前世的南王父子,那也是住在外城的别院的。   而这一世,城主府是他和拂月的家,叶孤城便更不愿意让旁人染指。于是,明轩母子便被安排住在了距离城主府三条街的一处宅子中。他们的左邻右舍都是城中侍卫的家眷,都很是精通一些拳脚功夫。那几家总去找秦氏话家常的年近六旬的老太太更是不能惹,她们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之中都是排的上名号的。   叶孤城将明轩母子安排在那里,除却保护,更有几分监视的意味——终归是前世使得自己殒命之人,叶孤城做不出虐待孩童的事情,难免要有几分小心。   只是叶孤城越发清晰的明白,一切和前世就如同分开的两条线,已然相去越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忠叔的藏品: 1.小夫人的胎发笔一根 2.小夫人写下的第一个字(因为纸不好保存,忠叔已经让绣娘绣出来啦) 3.小夫人抓周抓到的腰带一根(当然是城主的) 4.小夫人第一根银针(因为年纪小找不准穴位,直接扎到忠叔的肉里了) 5.小夫人救下的第一个人(……) 以上〖除了5〗全部放在城主的私库里,白云城的筒子们对于这些东西的真正主人表示怀疑。 城主:…… ☆、空山草木长。   第二十二章。空山草木长。   拂月代师收徒并不是一句虚言,回到城主府之后的一个月,小姑娘紧赶慢赶的将《星弈》写了出来。若非她需要入梦的时候接受万花传承,叶孤城都很是怀疑他家拂月会不会连觉也不睡了。   和叶孤城的只是被冲屹道长丢一部紫霞功法和一部太虚剑意不同,对于拂月来说,万花不是冰冷的功法,而是一个鲜活的世界。   年岁渐长,她年幼的时候只能聆听的声音渐渐有了实体,每夜入梦,她便能看清万花谷中的一草一木。那些尊敬的师长们或聊天或下棋,或品茗或赏花,虽然与她光阴相隔,却宛若在拂月面前一样。   他们教她万花典籍,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在拂月选择拜入杏林一脉的时候,其他的前辈虽然有些失落,却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对她也关怀如昔。   因为这些人对她这样好,所以拂月才想要将万花谷传承下去。即使这些前辈并不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他们毕生的心血,也理应有重见天日之时。   最后叶孤城实在有些看不过去,那厚厚的一本秘籍,让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自己写,也为难太过了。在叶孤城的坚持下,后半部《星弈》是由拂月口述,叶孤城代为执笔的。这样比拂月自己写要快上许多,一个月之后,拂月将这本秘籍交到了明轩手里。   棋者擅谋。而这天下,何尝又不是一局棋呢?这便是叶孤城让明轩入星弈的目的,他要在明轩的心上刻下白云城的痕迹,也要给他执掌天下的能力。   在这一个月中,明轩已经和叶孤鸿一道读书习字了。他和娘亲在这座有些陌生的城池过得很好,这一个月,可以说是他人生之中最安稳的一个月了。   小师姐开始与他讲述万花的来历,讲述他们肩负着怎样的传承万花的使命,讲述关于这个门派的一切一切。明轩静静的听着,郑重的记在了心里。   拂月知道这里并没有大唐,所以她对明轩隐去了关于大唐的部分,她挑拣着说,却也足够让明轩对万花这个门派心向往之。捧着一本《星弈》,明轩的眼中闪现出了向往的光芒。   “师姐放心,明轩一定会努力参悟的。”对拂月点了点头,明轩承诺道。   拂月笑弯了眼睛,圆圆的苹果脸上晕出了一片红晕。她勾了勾坐在一旁的叶孤城的手,难得的有些得意的对叶孤城炫耀道:“阿城,拂月是师姐了哦~”   叶孤城的唇角也微微勾起,他扫了一眼明轩,转而将拂月抱起来放在膝上,轻声说:“所以一会儿拂月要多吃一点,不然长不高你师弟都要笑话你。”   说着,他对明轩颔首,道:“留下用膳吧。”   明轩没有想到这个一贯冷漠的男人还会有这样温情的一面,他讶然半晌,才点头行礼道:“多谢城主。”   叶孤城正握着拂月的一只小手,大拇指一个一个扫过她手上的肉坑坑。等他扫完了两个来回,才继续对明轩说道:“万花亦有武经,你若有意,也可每日午后随拂月一道练习。”   明轩自然是想要习武的,特别是在他见识过叶孤城举世无双的剑术之后。咬了咬唇,明轩“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叶孤城拜道:“明轩希望……能随城主习剑。”   拂月有些惊讶于明轩的举动,一双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而叶孤城似乎早有预料,他注视着明轩,淡淡问道:“为何?”   叶孤城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明轩却觉到一股摄人的威压。他咬紧了牙关,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最终却终于像是在牙缝之间挤出了一句话:“剑能伐天下。”   叶孤城意味深长的看了明轩一眼,收回了周身剑气。他略一点头,淡声道:“既然如此,你便入我门墙,每日寅时来城主府。”   抱着拂月起身,叶孤城继续道:“只是不能乱了辈分,虽然你先入万花星弈一脉,但是日后还是唤拂月一声师母才好。”   明轩脸上的欣喜变成了嘴角微抽,憋了许久,一张脸都涨得通红,最终明轩终于憋出了一句“小师……母。”   拂月:……喵喵喵???   叶孤城却仿若理所应当一般,眼神之中没有丝毫波动。   最终三人一道用过了晚膳,明轩便起身告退。忠叔亲自将人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叶拂月和叶孤城已然各自进了浴房。   叶拂月一直被叶孤城亲自沐浴到四岁。在此之前,如果有人对叶孤城说,他可以养大一个孩子,那叶孤城是相信的。可是这个人若是对他说,他会亲力亲为,万事不假人手的养大一个小姑娘,那么叶孤城肯定会以为这个人是在胡言乱语。   然而,被一心向剑的白云城主亲力亲为的养大的这件事,拂月就做到了。   先前是这孩子粘人,孩提时哪怕是白云城中再手巧的婢女,一碰拂月她都是要哭闹的。而叶孤城从未伺候过旁人,一开始的时候动作也是磕磕绊绊,只是生生被这孩子磨到没了脾气,到了拂月五个月大的时候便也上手了——拂月被抱回来的时候并不知生辰,叶孤城便将那一日当做是她的生辰了。而他所说的五个月大,便是捡到拂月五个月之后。   后来到了叶拂月到了三岁开始习武,忠叔比照着叶孤城幼时的药浴方子也给拂月配了,配合着叶孤城带着内力的按揉,方才能让这个本就不十分壮实的小姑娘感觉轻松了些许。   一直到拂月四岁根骨初定,药浴作用也不太大了的时候,叶孤城才算是想起了到底男女有别,遂狠下心去将她交给侍女打理。饶是这样,两人的浴房也是紧紧相邻,陈设上都是一样,只是拂月的浴池比之叶孤城的要小一些,还特地雕出小凳罢了。   忠叔推开了叶孤城的浴室房门,里面还弥漫着水汽。叶孤城靠着白玉的池壁坐着,乳白色的水没到他的肩膀。青年身量已足,肩膀处的肌肉并不夸张,却显露出优美和力量。   因为是沐浴,叶孤城一贯束起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身后。然而他眉目之间的锋锐不减,即使是双目微阖,也在眉梢眼尾拖出一段威严来。   自家城主当真是气势越盛了,忠叔在浴池的五步之外站定,叶孤城豁然睁开了眼睛。   忠叔:“城主,人送走了。”   叶孤城“恩”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知道寻常时候,忠叔是不会让人打搅他沐浴的。而这一次忠叔自己进来,定然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果然,片刻之后便听见忠叔开口道:“城主,老奴不明白。”踌躇了片刻,忠叔还是接着问道:“论起天资,那明轩也只和表少爷伯仲之间,且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日后可能还不能及上表少爷。城主却为何要收他为徒呢?”   叶孤城已然能够料到忠叔想要问的问题,他抬手抚住了额角,话到唇边转了几转,最终却只能对忠叔道:“他身份特殊,日后别有他用。”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忠叔皱了皱眉,只是他明白城主对于此事已有决断。不再多言,忠叔低声说了句“老奴省得了。”而后便慢慢的退了出去。   忠叔是白云城的老管家,待人接物自有手腕。如今这明轩成为自家城主的徒弟,那么在府中的地位便不同了,府内中人对他的态度自然应该有所转变。   叶孤城没有将一切对忠叔讲明,但是他相信忠叔会处理妥当。明轩的身世不好让太多人知道,哪怕是对叶孤城最信任的老管家。因为现下,就是叶孤城说明轩是皇嗣,也不会有人相信有朝一日明轩会登临那个位置——毕竟珍贵妃肚子里如今还怀着一个,太医院早早的笃定是个小皇子,如今已经满天下皆知了。   叶孤城却知道,不出两个月,珍贵妃就会流出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并且再无可能生育。而明轩,他会是如今的皇帝唯一的一个孩子,也会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除却看重他未来的身份,叶孤城将之收为弟子还有另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与他家拂月有关。   虽然拂月代师授他一部万花典籍之中的《星弈》,可是叶孤城并不打算让旁人知道明轩和万花的渊源。万花典籍太过惹人觊觎,叶孤城不欲让人知晓这些在各个领域都是惊世之作的典籍是出自拂月一人之手——天眷之说太过神话,叶孤城明白,在旁人看来,那本本典籍就是拂月一人所书。   而这样的不世之才,又怎么会不惹得各方势力垂涎呢?叶孤城不打算让拂月冒这样的风险,所以必须弱化万花这个门派的痕迹。   对于白云城来说,明轩是一个变数。然而能够确定的是,叶孤城并没有把宝压在明轩身上,毕竟重生回来的这六年之中,他已经有所谋划。而这些谋划,全都是建立在他并不认识明轩的基础上的。现下叶孤城纵然将未来的皇帝捡回了白云城,却也只是顺手为之,并无太多的图谋。   如今多想无益,叶孤城靠在池壁上休息了片刻,在听见对面依稀传来的人声的时候豁然起身。   不出叶孤城所料的,在他推开门的时候,一个长发披散的小姑娘就那样安静的站在了门外。她的眉眼干净又柔软,映出一片纯真。叶孤城轻轻的弯了弯唇角,俯下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让明轩叫拂月师母什么的,其实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要欺负他罢了。至于为啥拿拂月做筏子,那倒是因为亲近了。毕竟城主一贯严肃,近乎不和旁人开玩笑,只有待小拂月的时候才不同。 总之,恋|童癖神马的……应该不是……吧【严肃脸。】 ☆、芙蓉落清池。   第二十三章。芙蓉落清池。   拂月如今身量还小,再加上每日习武力竭,沐浴之事上少不得要白云城的侍女姐姐们搭一把手。已经不再是哭闹的年纪,拂月乖乖的坐在浴池里等着姐姐们将她从头到脚的洗干净,然后自己去穿上柔软的寝衣。   今天拂月的寝衣上绣着两条锦鲤,半条肥嘟嘟鱼身子探在小姑娘的前襟,而那条大尾巴则一直蜿蜒过腰带,摇曳在拂月灯笼形的裤子上。长发半干,软软的垂过腰际。拂月的脚上被套上了同样绣着锦鲤的软履,而后她便“登登登”的向隔壁叶孤城那里跑去。   并没有贸然推开门,拂月在叶孤城的浴房门口站定,歪着脑袋在心中默数。果然,在她数了三下之后,浴房的门便被推开。叶孤城身着一身宽松寝衣走了出来,俯身很是熟练的将拂月抱起。   白云城的四季都很炎热,如今更是盛夏之时,水分蒸发得更快。叶孤城抱着拂月走了一阵,穿过长长的花廊,在他们抵达叶孤城的卧房的时候,拂月的长发已经差不多干透了。叶孤城抬手帮她拢了拢,确定没有一丝水气,这才抱着人进了房间。   这是白云城中很是寻常的一天,只是对于明轩来说,一切都变得不同。这日之后,他开始过上了比之前更加繁忙的日子,读书识字,参悟《星弈》,还要跟随白云城主练剑。   他的师父是一柄剑,永远强大,永远……不可战胜。在明轩还幼小的心里,叶孤城是他需要仰视的存在。   而人与人的相处之中便很容易滋生感情,明轩和母亲在白云城中度过了异常安稳的几年,城中的人很好,让见惯了世情冷漠也习惯了颠沛流离的明轩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明轩喜欢家门口叫卖的甜糕的老伯,老伯知道他母亲喜欢红豆的甜糕,也知道明轩虽然有孝心却课业繁忙,所以总是会给他留上两块,等他每日从城主府回来之后再买回去送给母亲。那两块红豆甜糕总是特别的甜,一直甜到明轩的心里。   后来明轩才发现,这个老伯没有孩子,所以他对城中的每个孩子都很好。老伯甚至能记得城里每一家孩子的喜好,还跟明轩絮叨过:“东家的喜欢吃核桃的,西家的喜欢吃糖枣的,南边的小姑娘是家里的幺女,口味被宠得特别刁钻,只爱吃荔枝的——荔枝甜糕,小伙子你说说,那得是个什么味儿?”而老伯也记得明轩的喜好,这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融入这座城池了。   明轩也喜欢隔壁的绣活做的很好的李奶奶,虽然奶奶不怎么喜欢笑,可是却教他母亲自家家传的绣法,帮着她母亲联络绣庄。李奶奶的绣法绣成的小玩意在白云城中的价格很高,足够让他母亲不用很辛苦的就足矣养活他们母子。   明轩知道,这是李奶奶的体贴,也是城主对他们的照拂。城主府自然能够养得起他们母子二人,可是自己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与仰人鼻息、靠人接济总是不同的。对于叶孤城给的这份尊严,明轩非常的感激。   明轩还很喜欢隔壁捕鱼的崔大叔,在他难得休息的时候,总会跟着崔大叔一道出海。海上有风浪,可是当捕鱼的大网被拖起,明轩看见里面活蹦乱跳的鱼虾的时候,就觉得风浪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崔大叔会一边大笑夸他“好小子”,一边叫他晚上去家里吃鱼。   崔大婶是个敦厚温柔的妇人,看起来胖墩墩的,烧鱼的手艺特别好,可是烧别的菜就……一言难尽。明轩的娘本来就是皇后身边的丫鬟,也是一手好厨艺,于是崔大婶和他娘就总是互相探讨,几年下来,倒是有几分闺中密友的意思了。   在白云城中的明轩,就和在这里长大的每一个孩子一样,享受着来自城中人的关爱。而在白云城主府内的明轩,更多的时候却是被严格的要求着。   对于这一点,明轩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在他看见自家小师母兼师姐都被师父冷着一张脸一遍一遍的要求重来,直到动作完全正确为止之后,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就这样,光阴辗转,不觉之间,明轩已经一十有五,而拂月也已经从一团绵软的小女孩长成了十四岁的婷婷少女。   这些年拂月一直在钻研杏林和万花武学,她是万花天眷,又素来心性极好,并不因天赋而沾沾自喜,反而从来都是勤勉。   叶孤城一贯宠爱拂月,对于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叶孤城甚至已经到了有些溺爱的程度——毕竟,全天下能够在白云城主的膝头长大,十三岁以前跟着白云城主出门就从来没有带过腿的人,除却拂月,又还能有谁呢?   然而唯有一事,叶孤城决计不肯放水,那便是叶拂月的习武。万花和纯阳武学是两套路子,和当今武林之中的任何一种功夫也迥乎不同,并不互通。是以在拂月修炼完基本功夫,开始正式的钻研万花武经之后,叶孤城能够给她的帮助其实是很小的。   但是叶孤城会给拂月喂招,不仅仅是用剑,这江湖之中任何一种可能遇见的凶险,叶孤城都很不等先在拂月面前演练一遍。   如此这般,如今叶拂月的岐黄之术因为鲜少实践,所以尚且不知如何。只是在武学方面,三年以前明轩已然打不过她,两年半以前,叶孤鸿也不再是她的对手。虽然拂月那一手《花间》的功夫无法和重来一世又承袭了纯阳剑招的叶孤城相比,但是至少可以勉强跻身一流,寻常江湖人是伤不得她的了。   而自从当日盛京一别,石观音每一年都要往白云城送不少东西。武林门派之间的往来是常有的事情,这些年来白云城势大,每年往城中送礼的人不在少数。如此一来,石观音的东西混在里面倒也并不显眼。   可是……这也不是您给白云城主送各色珠花,送钗寰罗裙,送胭脂水粉的理由啊喂!!!曾有不长眼的宵小劫掠过石观音派去白云城的商队,在看见里面送的东西的时候,他们险些惊得抠出自己的眼珠子——说好的金石书画呢?说好的奇珍异宝呢?给白云城主送这些玩意,真的是想要交好而不是去结仇示威么?   不过这些人很快便被石观音手底下的人灭了干净,连让他们在江湖之中散布谣言,四处乱讲的机会都没有。   叶孤城不愿让自家拂月和石观音扯上关系,可是石观音却当真是个狠辣的。第一次叶孤城将东西拒之门外的时候,来送礼的人直接拿出腰间配刀,干净利落的在叶孤城面前抹了脖子——与其完不成任务回去承受石观音的雷霆之怒,还不如自我了断了干净,还不需承受那些痛苦折磨。   如此行事也实在是太过了,叶孤城从不受人胁迫,但看在拂月的面子上,总归不好和石观音撕破面皮。又顾虑到对方到底算是芷汐姨母的故人,叶孤城只得后退一步。此后石观音再派人来送东西,她的人不许进内城,但是叶孤城会差人去搬给拂月,然后再备下同样价值的土仪让他们的人带回去。   此举颇有几分与石观音划清界限的意味,可是石观音只关心她家囡囡喜欢不喜欢姨姨的礼物,半点也不在乎被叶孤城明晃晃的打脸。   一来二去,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是却误打误撞的被双方弄出了几分建交的意思。毕竟,就是江湖之中有姻亲的几个门派,也不会逢年过节次次不落的相互送礼。   而在拂月八岁的时候,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无花大师乘坐着楚留香的船来到了白云城。彼时无花已然名满天下,成为江湖之中备受尊敬的妙僧无花。楚留香看见白云城便心里犯怵,因为这些年来,虽然白云城主没有明面上为难他,可是仿佛无孔不入的白云城中人却锲而不舍的给他找了无数小麻烦,每一次都让他十分狼狈。   “白云城”三个字都快成了楚留香的噩梦,这次若非是好友无花的借船请求,楚留香是绝对不会再靠近飞仙岛的。即便如此,楚留香答应了无花借他船只,却也是将人放到了岛上,之后自己扬起帆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无花不在意楚留香,他此来飞仙岛,目的是为他家幼妹送来生辰贺仪。   “这是娘亲按照芷汐姨母当年的武器仿制的,很是费了一些功夫,年初的时候方才做好,如今妹妹应已学了功夫,这两样便是给妹妹防身的。”说着,无花将两个盒子递给了拂月,然后终归是没有忍住的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毛。   石观音已经将白云城和玉罗刹的渊源告诉了无花,那渊源与其说是玉罗刹和白云城的,不若说是玉罗刹的夫人与白云城的。如此一来,也就顺带对无花解释了一下他的妹妹为什么要唤他的娘亲“姨姨”。知道此刻时局不许,为了让叶孤城好生给他养妹妹,无花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了,继续将他家幼妹的“身世”瞒下去。   大约是因为无花提起了芷汐,坐在叶孤城膝上的拂月动作一顿,瞬间望向了无花手中的盒子。而叶孤城,他原本抚剑的手一停,也微微挑了挑眉。   无花笑了笑,将盒子缓缓在两人面前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然怎么说石观音阿姨是金手指呢,当然要过来给小拂月送装备啦。 以及,熏疼每一年都收到石观音送的胭脂水粉,钗寰锦裙的城主大大。感觉城主大大的形象都要在江湖之中崩塌了呢。 ☆、风细柳斜斜。   第二十四章。风细柳斜斜。   无花送来的,正是当年芷汐用的落凤和文曲之聿。真正的落凤和文曲之聿已然随着芷汐的消失而不见踪影,而如今石观音送给拂月的那两件东西,是她遍寻世间宝物而后仿制的。   石观音知道芷汐的功法和旁人迥异,所用武器更是与寻常江湖人不同,所以才会早早开始着手准备,费心为拂月将她母亲当年用的武器仿制出来。   虽然白云城中很是安全,不过为人父母的,总是子女手中掌握越多的东西,他们才能越安心。虽然并非真的是拂月的母亲,然而石观音对叶拂月倒真真是疼爱,连亲生的两个儿子都要后退一射之地。   到底是为了拂月好,叶孤城承石观音这个人情,于是也就没有赶无花离岛,而是好生招待了他数日。一直到少林寺中无花的住持师兄圆寂,少林弟子寻他回去主持大局,无花这才不情不愿的挥别了拂月,回中原去了。   落凤乃是暖玉制成,重二十七两,触手生温,而文曲之聿则是一杆八两重的笔。两样武器都极为精巧漂亮,拂月全带在身上也不觉负累。更何况这两样的确和万花的离经与花间功法契合,拂月用起来很是适宜。   这是白云城主府中再是寻常不过的一天。叶孤城轻手轻脚的起身,又顺手给团在他身旁的小姑娘盖好被子。他总是习惯比拂月早起半个时辰,因为叶孤城习惯了每日清早去练剑,十数年来日日如此,寒暑不避。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床上的那一小团动了动,迷迷糊糊的探手在身旁摸了摸,然后又飞快的缩回了被子里去。   “阿城……”   绵软清甜的嗓音还带着一些睡意,外面的侍女们听见里面的动静,很快就整齐有序的走了进来,有人利落的挑开帘子用小银勾钩好,有人则将叠好的衣物放在了拂月枕边。   床帘被掀开,南海很早就炙热起来的阳光便洒了进来。床上紧紧的闭着眼睛的小姑娘睫毛轻轻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侍女见拂月醒了,于是一边帮她拧了帕子,一边习以为常的笑道:“城主今日去海边练剑了,小夫人一会儿可要去看看?”言语之间颇有一些鼓动的意思,毕竟,若是城主在海边练剑,那是要半|裸的呀,到时候小夫人害羞起来超可爱的~   拂月将脸埋在有些沁凉的手帕里,使劲的蹭了蹭,直惹得侍女们一阵连声制止:“哎呀我的夫人啊,那是脸呢,哪有这样蹭的?平素城主捏一下都要红好久的,您自己也不心疼!”   终于清醒了一些的拂月吐了吐舌头,脸上果然已经红了一些。冲着怒目而视的姐姐们讨好的笑了笑,拂月连忙转移话题道:“阿城去练剑了,师弟一定也在呢,我去不好。”   想起了上次去找阿城,结果明轩师弟也跟着脱衣下了海,她贸然过去,吓得明轩一个猛子扎进海里,阿城也脸色颇为不愉,拂月便打消了去看阿城练剑的念头,自己起身穿好了衣裙鞋袜,由着侍女姐姐们帮她打理那一头已经垂过腰臀的长发。   白云城的侍女们最珍爱的便是自家小夫人的这一头长发了,大抵是天生丽质的缘故,这一头长发又黑又直,掬一把在手里,就仿若上好的丝缎一般,让人爱不释手。不过今日,帮着拂月梳头的侍女眼中的心疼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她轻轻的拢了拢拂月耳边明显短了几缕发,忍不住絮叨道:“小夫人日后可断不能再纵着城主了,勾住扣子了就剪扣子便是,咱们城里又不会短了城主衣服,您怎么能自己剪自己头发呢?”   镜前的少女,一头长发被勾挑出几缕用珠花挽上,其余的只在发尾松松用丝带束上。只是她的脸颊两边明显还有特别短的几缕头发,只及下巴的长度,垂在她的两颊,显得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的小了。   拂月托腮笑了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另一边同样长短的碎发,对侍女道:“呐,阿城手艺不错,两边给修得一般齐呢。”   和叶孤城习惯清早习剑不同,叶拂月总是要下午的时候才会修炼万花武经。只是这也不代表着她就没有早课,简单梳洗之后,拂月翻出一本医书,开始细细的研读。   她名义上的确是拜在宋神医门下,而这位看着她长大的神医也的确是手把手的教给了她基本的药理,带着她辨识了基本的药材。只是在那之后,宋神医和拂月的关系就更像是忘年之交,拂月的一身医术乃是药王孙思邈所授,而宋神医早年走南闯北,对很多药方自有独到见解,两人每每一同研习药方,交流心得,都会颇有受益。   今天的拂月看书的时候总是走神,她的心里揣着一件事,难免会难以专注。而辨析药理,调整药方却是最费神的事情,拂月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手轻轻的捏了捏自己酸胀的眉心。   这个时候,一贯宁静的城主府有了一阵轻微的响动,天眷者天生耳聪目明,拂月不需凝神,就能听见那串熟悉的足音。   站起了身,拂月果然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高冠束发,一身道袍竟也生生被他穿出几分征伐之气。与十年前相比,叶孤城的眉眼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全然变作了成熟而内敛的气息。   叶孤城是一柄剑。数十年修道而不损其锋锐,却更赋予了叶孤城三分方外的洒脱。男子并不胜之以眉目,然而叶孤城却像是纯阳终年飞雪的山阙,沾染着仙风道骨的气韵,却自有分明棱角。   渊渟岳峙,这世间恐怕唯有这个词语才最衬他罢。   叶孤城的身上还有海风的涩味,拂月凑近了嗅了嗅,然后捏了捏鼻子,怪声怪气的挥了挥小手,拖长了声音道:“阿城……你快去沐浴……马上要用早膳了,咱们去晚了忠叔会亲自过来催哒~”   叶孤城低头看了一眼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心中暗忖,果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幅故意作怪的刻薄样子,也真是不知道是被谁惯的。   ——是啊,是被谁惯的呢?   叶孤城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宛若一碗琥珀酒荡起了层层涟漪。他伸手捏了捏小姑娘嫩生生的小肉脸,确认了手感果然一如既往的良好之后,终于是不自觉的弯了嘴角,这才径自沐浴更衣去了。   叶拂月笑闹了一阵,一直到叶孤城的身影消失不见,她那原本一团孩气的小脸上才重新浮现出一片凝重。推了推腮边的软肉,拂月不由哀叹——怎么跟阿城讲啊,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城主府的早膳原本是很简单的,因为花再多心思也无人欣赏。不过自从有了小夫人,特别是在自家小夫人终于不用再喝奶了以后,这个情况便有了显著的变化。总觉得自己手艺快荒废了的后厨师父终于寻回了人生目标,每日变了法儿的钻研美食。   白云城富硕,城主府自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单拿今天的粳米粥来说,一碗粥熬得火候正好,洁白的米粒软而不烂,再点上些许糖桂花,十分香甜宜人。   叶孤城却明显感觉到了自家拂月的不对劲。往日吃起东西来就专心致志的小姑娘,今天居然在走神?   只见她拿起勺子舀了一下,然后送入口中。动作的确称得上是优雅,举止也是一副被仔细教养的大家闺秀的模样,然而……拂月,你真的舀到粥了么?   眼见着拂月吃了好几口空气,叶孤城眉梢微微一跳。他夹了一块做成梅花形状的米糕放到拂月的碟子中,转而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小姑娘的下巴,开口唤道:“拂月?”   叶拂月一个激灵,仿佛被吓了一跳。低头看见那块只有拇指大小,花型却很精致的米糕,她轻轻的“呀”了一声,然后举起筷子夹起,直接塞入口中,果不其然便被噎了一下,拂月直接呛咳起来。   小姑娘喉咙浅,小的时候吃饭急,不知道被噎到过多少次。后来生生被叶孤城扳成了细嚼慢咽的好习惯,这会儿却又噎到了自己,显然是有心事了。   虽然时隔多年,不过叶孤城拍背顺气的活计还是很熟练,拍了拍拂月的后背,叶孤城递给她一杯温水。   待到拂月终于顺过了这口气,叶孤城放下喂她喝水的杯子,直接道:“说说吧,怎么了?”   拂月的面色明显一僵,用丝帕按了按唇角,她的眼神游离过一周,最终败在了叶孤城毫不动摇的目光之下。   撑着下巴,拂月结结巴巴的说道:“阿城,嗯,那个,你是知道的吧。我师父……嗯,我说的是药王爷爷啊,他说我可以出师啦。”   叶孤城“嗯”了一声,等待着拂月继续说下去。   伸出小手攥住了叶孤城的一根手指,拂月这才闭着眼睛径自说了下去:“师父说万花弟子出师以后都要出谷历练,才能悬壶济世,拯救浮生于病噩之间。师父还说,虽然我几年只要十四岁,但是是万花谷中年纪最小就能出师的弟子,而且已经通过了武经的试炼,自保是没有问题的。所以阿城……”   攥着叶孤城手指的手用上了一些力道,拂月豁然睁开眼睛,定定的望向叶孤城,小心翼翼的询道:“我可以出岛一段时间么?”   叶孤城望着小姑娘期冀的双眼,一时之间竟是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萝萝的身高啊……说是到城主胸口都是安慰她了。 目前叔写过的文里,大约是喵萝<花萝<咩萝<叽萝,不过都没有突破一米六…… 而城主作为一个身有异族血统有着琥珀色眼眸的汉子,嗯,心疼城主大大的颈椎。 本文明天就要入v了,感谢姑娘们的一路支持,希望可以和姑娘们一同走下去。鞠躬。 明日三更17000+,非常粗长嗷~ 又及,暗搓搓的挖了一个新坑〖把酒言欢〗,宫九x叽萝萝,欢迎围观收藏包养呦。 ☆、【第一更】能不忆江南。   第二十五章。能不忆江南。   出岛历练。原来他家拂月忐忑了一早上,是要找他说这事。   叶孤城的神色微微一松。这些年来, 他虽然是将拂月当做闺秀一般教养, 可是却并没有放松对她武艺的要求。毕竟从知道拂月是所谓的万花天眷开始, 叶孤城便知道,这孩子不可能永远被养在闺中。   她生而不凡, 却注定是属于这个江湖。这是他的拂月的责任,不容推脱,亦不容亵渎。所以叶孤城从未想过要阻拦拂月的步伐, 将她一生都困于白云城。他一直有放手让这孩子出门历练的准备, 这些年来也确实准备得还算充分了——如今白云城的势力蜿蜒至中原, 叶孤城自信,无论拂月走到哪里, 白云城都是能给她庇佑的。   拂月的不舍溢于言表。此刻她不像是一个跃跃欲试的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 反倒是更像一个不舍离家的孩子。有这份眷恋, 叶孤城便觉得足够了。   这是他养大的小姑娘啊, 年岁尚小的时候就本能的将白云城称之为“咱们家”。此后年岁稍长,也永远眷恋着这个地方。叶孤城将拂月视作家人, 可是却并不是不会隐隐担忧。毕竟, 这些年来拂月的那个所谓的“姨姨”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而拂月的另一个血亲虽然隐匿很深, 却总会刻意流露出一些端倪。   而拂月却从没有让叶孤城失望过, 稚子天真,可是她就是那样全然的信赖着她的阿城,全然依赖着这座城池。拂月从来没有说过白云城对她来说是多重要的存在, 因为那是太自然的事情,就像她喜欢阿城一样,双方应该天然就懂,根本就无需她自己言明。   所以,对于叶孤城来说,这就足够了。   看着拂月忐忑的目光,叶孤城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想去哪里?”   方才还很是紧张的小女孩听见叶孤城的问话之后骤然欢喜了起来,她抱住叶孤城的胳膊蹭了蹭,脆生生而又斩钉截铁的答道:“江南!”   叶孤城微微挑眉,问道:“为何”   拂月笑眯眯的舀了一勺粥上黄灿灿的糖桂花,对叶孤城笑了起来:“张婶说了,江南的桂花最好吃,我想去尝尝。”   居然是如此……叶孤城近乎想要失笑了。没忍心告诉拂月——哪怕是在江南,桂花也是要讲求花期的,如今才是阳春三月,哪里会有盛开的桂花呢?暗暗摇头,叶孤城重新给拂月夹了一块米糕:“好生用膳。”   这真的是,白云城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了。只是因为拂月要出门,所以让众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感慨。那种感慨大约是骄傲吧——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女孩,终于也要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书写自己的传奇了么?白云城的诸位在为拂月高兴的同时,却也难免会担心自家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   五味陈杂,只得暂且压下。   拂月说是要自己出门历练,还先对叶孤城报备了自己的目的地,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出门前最需要搞定的并不是阿城,而是……那一城看着她长大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   城中倒是没有人要阻拦她,不过准备的行李,已然不能用夸张来形容了。第五次阻止了侍女姐姐妄图将厚重的毛裘塞进她的包裹里,拂月连连保证,说至多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她肯定回来。   而如今是阳春三月,所以……姐姐你真的不用给我带毛裘的QAQ   忠叔到底是行走过江湖的,意外的没有给拂月准备很多衣物吃食。不过忠叔,你足足塞给了自家小夫人准备了两斤重的大额银票,真的不是想把城主府都掏空么?拂月苦着脸、抖着手的将那一叠以万为单位,每一张十万百万不等的银票还给叶孤城的时候,叶孤城沉默了一下,居然当真收回去了。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毛,叶孤城无视了忠叔像是在看不负责任的男人一样的愤怒的目光,对拂月淡声道:“带着玉佩就好,白云城下每间分号的人与财都可以任意调用。”   而叶孤城所谓的那玉佩,自然指的是拂月和他的“定亲信物”。   虽然拂月离岛仓促,但是众人的准备还很是周全的。到了第三日,还是原本想要再在白云城勾留几日的叶孤鸿自己请缨,信誓旦旦的保证将自家堂嫂安全的送到江南,拂月这才终于踏上了离岛的商船。   “小嫂嫂啊,真是同人不同命嘤嘤嘤,每次我离家的时候都不见他们那么热情的,要哭湿枕头了!要闹了!”   十六岁的孤鸿少年在船舱之中抱着一个软枕四处打滚,一身黑紫相间衣裙的少女端正的跪坐在一旁,捻着一根银针在药枕上练习。听见叶孤鸿的哀嚎,拂月的视线从药枕上移开,偏头想了想,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丸药递给了他,软软的哄道:“吃,不要闹。”   叶孤鸿不明就里,不过还是乖乖的吃了下去。雪白的药丸一入口,一股沁凉从鼻腔冲到脑门,舌尖上却并没有辛辣的感觉,只有一点淡淡的甜。就像是吃了一口甜津津的桃花雪,清凉而又惬意。   和叶孤城全然不似的圆滚滚的眼睛眯了起来,孤鸿少年舒服的哼唧了一下,砸吧砸吧嘴,搂着软枕对叶拂月问道:“哎,这是小嫂嫂的新药么?怪好吃的。”   叶拂月也笑了起来,一双杏眼就像是弯弯的新月,这会儿她扎下了最后一针,便也掏出一丸自己含在嘴里,擦了擦手,拂月托腮有些含糊的对叶孤鸿翁声道:“孤鸿,你说我真的能救人么?悬壶济世,做一个好大夫么?”   叶孤鸿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堂嫂。在他的童年里,堂兄和堂嫂几乎是他的童年阴影一样的存在。前者强大到永远不可战胜,而后者……总是比他更受宠。   叶孤鸿还没有小肚鸡肠到跟一个女孩子计较,他也承认叶拂月的确是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她拥有很多美好的品格,善良、真诚、勤奋和让人不自觉就想要去保护的柔软。   可是年幼的时候,叶孤鸿还并不能将是非分得那样清楚明白。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课业总是比拂月繁重,自己的努力总是被人轻描淡写。他没有办法讨厌和自己一起读书长大的拂月,却也没有办法克制心里的不平。   一直到他长大了一些,叶孤鸿才能明白,这一切的不同,是因为大家对他和拂月的期许根本就是不同的。   拂月很好,可是众人对她的期许不过是让她做一朵被细心呵护的花罢了。而对于他,虽然没有人对他那样说过,可是叶孤鸿渐渐明白,作为叶家这一代唯二的男丁,城中的人是希望他成长起来,为他大堂兄分忧的。   这一世,叶孤城有意无意的撤下了对叶孤鸿的保护,让他渐渐的明白了白云城的真正处境远非看起来那般风光霁月。叶孤城没有指望叶孤鸿能帮自己什么,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叶孤鸿能因此行事多一分顾及。至少,他能不再贸然行与人搏命之事。   前世叶孤鸿在江湖上闯出武当小白龙的名头的时候,便是仰仗着一场一场的生死对决。他剑走偏锋,因为崇拜西门吹雪而走上了一条杀戮之道。   可是全天下能有几个西门吹雪?叶孤城看着叶孤鸿长大,自然是明白他这个堂弟其实是不适合这一条路的。放任他走下去,最终大抵只能看着他死于剑下。前世叶孤城已来不及阻止,而今生,叶孤城尚且能还稍作干预——总归重来一世,叶孤城已然做了许多拨乱反正之事,便也不差叶孤鸿的这一遭了。   看着自家小堂嫂皱成了一团的包子脸,叶孤鸿忍了忍,到底没敢伸爪子捏一捏。他更紧的抱了抱自己的软枕,望向窗外的波涛,终是说道:“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救人不救人什么的不重要,再厉害的大夫也救不了天下所有的人。可是我说小嫂嫂啊,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自己三个月以后安全的回来,这样大家才不会担心啊。”   叶孤鸿的话让叶拂月怔了怔,许久之后,她重新笑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练习针灸而有些酸麻的手腕,小姑娘故作高傲的冲着叶孤鸿抬了抬下巴:“两年多以前你就打不过我啦,放心吧,我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叶拂月的话像是一根针,一下子将孤鸿少年戳漏了气。方才还握拳状满眼鼓励的少年瞬间委顿,咬着枕头面向船舱“嘤嘤嘤”去了。   孤鸿真是一点都不像阿城呢。拂月弯了弯眼睛,心下开始盘算着用什么再去哄哄这个小叔子。片刻之后,拂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叶孤鸿肩膀,白嫩嫩的掌心又托着一个玫瑰花样的小玩意凑到了叶孤鸿的面前。   “什么啊?”叶孤鸿鼓着腮帮子,本想偏过头去,不过这小东西的味道实在太好闻了,于是他很没骨气的用力吸了吸鼻子。   拂月直接取了一块自己开始嚼,一边嚼一边对叶孤鸿解释道:“是松胶里掺了些香料,清新口气又好玩儿,嚼到没有味道吐掉就可以了。”   说着,她取出了一个小油纸包打开,一一指给叶孤鸿看:“喏,这个是玫瑰味的,这个是茉莉的,还有茶香的,另几个是各种果子味道的,不过不怎么香,酸酸甜甜的倒是比前几个好吃一些。”   不觉已经暴露了某种属性,并且被自家小堂嫂引为同好之人的孤鸿少年瞬间眼神亮了亮,很快就忘记了方才遭到的会心一击,抓起一个做成了小荔枝形状的就塞进了嘴里。   “嘿嘿,小嫂嫂,下次做一个红烧肉的好不好?”叶孤鸿一边嚼着,一边很有建设性的对叶拂月提着意见。拂月无语的望了望天,深深的觉得,那大概只用往里面加茴香和八角了吧?   在拂月这种反复惹毛叶孤鸿,又投食哄好,然后再惹毛的过程之中,白云城的商队终于来抵达了江南码头。叶孤鸿的师门距离这里还有两日的水路,在江南最大的码头将拂月放下,叶孤鸿怀揣着一兜子由他家小堂嫂发明的零嘴,恋恋不舍的与她挥别。   在江南的丐帮分舵里,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坐在主位上。他的一身青衣上带着些许的补丁,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寒酸,反而有几分清俊。   此刻他坐在红木的圈椅上,修长干净的指骨轻轻的叩击着桌面,单手撑着下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候,一个身上有着八个口袋的老者匆匆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的灌了好几口。   青年站了起来,为老者重新倒了一碗温度正好的茶水,声音悦耳:“葛叔打听清楚了么?那神医宋问草身处何地?”   姓葛的丐帮八袋长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愧疚道:“回少庄主,如今花家和咱们丐帮都在寻这宋问草,可是咱们和花家互通有无,倾丐帮和花家之力,还是没有寻到这人的踪迹。任老帮主的病……”   “义父这次伤得有些严重,那唐家的小儿有意踩着咱们丐帮在江湖立威,若不是义父拼着一肩受伤躲过了追魂砂,恐怕情况要比现在还糟糕。”南宫灵的眉深深的皱起,他虽然心念血亲,可是和任慈毕竟也有多年的父子情分。这次任慈被唐门的人所伤,虽然言明是江湖挑战,生死在天,然而南宫灵并非不会护短生气的。   葛长老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刚想说些什么——譬如让南宫灵接管丐帮,便听见南宫灵说道:“义父的病不能再拖,既然寻不到宋问草,那么咱们再去寻几个其他的杏林妙手吧。”   葛长老只觉得这孩子到底心思纯善,却显得有些稚嫩。如今丐帮这样的境况,灵儿这孩子居然只忧心老帮主的伤势,不过……这才是他们倾尽心血教导出来的好孩子,自然应当是重情义的。   丐帮终归有他们几把老骨头帮衬,只是老帮主的病肯定不能再拖,为今之计也只能按照灵儿所言了,葛长老沉重的点了点头,转而吩咐了下去。   等到葛长老交待完毕,南宫灵忽然一改方才的沉稳,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猛地拍了拍脑门,而后在这位看着他长大的葛长老有些责备的目光中,他干咳了一下,急忙坐好解释道:“葛叔,我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大哥来信说过,他前些年去南海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小友,是白云城中隐居的神医的弟子,那位小友正准备往中原游历,算算也就是这几日……”   南宫灵的身世,丐帮的长老们都是心知肚明,自然也就知道他所谓的“大哥”指的便是如今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几年前少林寺住持圆寂,无花虽然没有继任少林住持,但是作为新任住持的师弟,他在少林和武林之中的威望亦大大提升。   特别是少林的新任住持十分平庸,无花俨然便成为了少林真正的主心骨。   这样的一个人推荐的大夫,想来也是托底的。葛长老虽然不知道白云城中隐居着怎样的神医,也不清楚他的弟子到底医术能够达到怎样的程度,然而无妨一试。对南宫灵点了点头,葛长老宽慰他道:“少帮主也不要太过心急了,名医什么的咱们也要去找,而您说的这位,也不妨将她请来。”   目的达成,南宫灵压下即将勾起的唇角,装作一副因为义父的病情而急的不行的模样,当即便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往外冲去一边对丐帮诸人吩咐道:“为了显示咱们丐帮的诚意,我亲自去接人,也劳烦诸位叔叔将客房打点妥当,毕竟咱们有求于人,不好怠慢。”   剩下的几位丐帮长老目瞪口呆的看着南宫灵风风火火的身影,摇头轻轻责备了一句他不稳重,却是心中熨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很快还是各自行动起来,打点一切,为那位即将到来的神医弟子安排住处和可能用到的药材去了。   南宫灵是一早就收到的消息。   石观音最近被沙漠中的琐事拖住,暂且没有时间去中原晃悠,可是在她听说她的囡囡要出门游历之后,她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两个儿子。接到消息的时候,和楚留香滔滔不绝的讲了三天三夜的禅的无花莫名就开始觉得楚留香有些碍眼,恨不得即刻将人丢下,自己收拾包袱去江南。   而南宫灵则是借着帮义父寻医的由头去了江南分舵,星夜兼程的赶在拂月抵达江南码头的前一天抵达了江南。   这是江南乍暖还寒的清晨,一身青衫的男子静静的站在码头。他唇角勾起,英俊的眉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南宫灵在江南的码头上翘首以待,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他的一身青衫染上了些许晨露,方才远远看见一艘商船停靠在了码头上。   那一艘商船并不十分的奢华,低调的在往来的船只之中并不如何显眼。可是在一个小姑娘在这座江南最繁华的码头上岸之后,南宫灵便近乎移不开目光。   拂月今天穿了一身红衣,因为江南阴冷,她还披了带有一圈兔毛的雪白披风。那是一个杏眼桃腮,眉黛如墨的姑娘,虽然年岁尚小,可是却宛若从工笔画总走出的仕女,恬静得仿若不属于这个江湖。   囡囡的眉长得跟我可真像,南宫灵有些傻乎乎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一时之间竟然就那样愣愣的盯着拂月,忘记要有所动作。   码头上的人不多,拂月一眼便能看见那个目光有些涣散,明显是在神游的男子。不确定对方是否是在看自己,拂月对他笑了笑,却并没有打算与之有所交集。   方才来的路上,拂月已经和跑商的老掌柜打探好了,这座码头不远处就有一个馄饨摊子,看着虽然不打眼,可是那家卖的鲜肉馄饨,却是往来商贾魂牵梦萦的味道。拂月特地没有用早膳,为的便是去尝尝那让老掌柜念叨了许久的鲜肉馄饨。   三月江南的清早还是太过冷了一些,特别是对拂月这种长在白云城那样终年炎热之地的孩子来说。搓了搓被冻得冰凉的指尖,拂月小小的呵出一口气,而后就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呵气成霜”。   往前走了几步,拂月很快便嗅到了虾米与香油混合的香气,她抽了抽小鼻子,快步向那个不远处的馄饨摊子走去。   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妇,整个摊子不大,只有几张简单的桌椅。桌椅被擦得很干净,然而老婆婆很少看见过像是叶拂月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听见她要了一碗馄饨,老婆婆应了一声之后赶忙拿出一块洁白的抹布,用力的抹了抹拂月要坐的桌椅。   拂月被这样的热切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小脸熏上了一层漂亮的薄红,她双手捧着老婆婆盛给她暖身的馄饨汤,连声对老婆婆道谢。   南宫灵跟着拂月走到了这个馄饨摊子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南宫灵的眼中不由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他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妹妹的样子,如今见到了却觉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美好一点。   善良是一种天分,而对于江湖人来说,也是一种福祉。南宫灵看到的只是拂月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可是身在江湖,南宫灵明白这份善良和待人的诚挚有多么不容易——自己的妹妹,大概真的是被好好的养大,一直被温柔以待,所以才能有这样的好性情吧。   想到这里,南宫灵对那个无端占据了自己幼妹十多年的叶孤城的怨怼忽然少了许多,甚至隐隐有几分感激。易地而处,他自己也不能保证会把这孩子养得这样好,更勿论母亲和大哥那里了。   早上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这个馄饨摊子的生意很是红火。周遭都坐满了人,南宫灵暗自笑了笑,径自坐到了拂月的对面。青衫的男子微微挽起了衣袖,也叫了一碗馄饨。   拂月见是他,不由侧过头去,用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他,虽然没有开口,却已经是在无声的询问了。   现下她可以确定,方才在码头的时候,这个人不是在走神,而就是在盯着她了。   那是一种像是初生的小动物一样懵懂而又纯粹的目光,南宫灵几乎克制不住将这个小姑娘抱进怀里揉搓一顿,告诉她他是他的兄长,告诉她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然而想起娘亲说过的其中利害,南宫灵只能克制住手心的痒意,却带着几分和他性情不符的温柔,小心的开口道:“囡囡,我是……”思索了一阵,“哥哥”二字在他的舌尖碾过,终于又吞了回去,南宫灵选择换一种说法:“我你姨姨的小儿子,无花是我大哥,我叫南宫灵,你应该叫我……哥哥。”   一连串的说出那串话,又近乎进洞吐出“哥哥”二字,南宫灵一脸期盼的望向了拂月。   拂月呆了呆,手无意识的触到腰间的落凤和文曲之聿,皮质的外套上的冰凉让她清醒了一些,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恍然大悟的望向南宫灵:“是南宫哥哥么?姨姨跟我提起过你的呀,她说我的文曲之聿上用的赤兔毛,还是你亲自去捉的赤兔呢。”   说着拂月从腰间取出那一支二尺长的笔,人也不自觉的往南宫灵那边凑了凑:“我给南宫哥哥写过信,是感谢南宫哥哥的,你收到了么?”   小女孩脸上的欣喜全然藏不住,南宫灵终于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拂月的头,很多话都被掩于唇齿,却终归只剩一句轻轻的、甚至带着一段哭腔的“嗯”。   比起无花,南宫灵总要更加柔软一些。只是刚刚见到囡囡,南宫灵就已经能够确定,这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姑娘了。而这个小姑娘还是他的血亲,所以他只想待她好——最好最好的那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补齐他缺席她成长的那么多年。   南宫灵答应过娘亲,为了幼妹的安全,要对她的身世绝口不提,哪怕是对拂月自己都不能提起。可是在见到拂月之后,南宫灵觉得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好难。他一点儿都不想让拂月唤他“南宫哥哥”,他只想听她光明正大的叫一声“哥哥”。   幸而新端上来的馄饨打断了南宫灵,他用热水冲干净了勺子递给拂月,又从自己的碗里舀出仅有的两个虾仁到拂月的碗里,这才克制住了一时之间涌上心头的冲动。   “囡囡现在有落脚的地方么?”借着拂月低头吃馄饨的空当,南宫灵的眼神游移了片刻,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这才轻声问道。这个时候,他的语调之中终于恢复了平静,变作了并不会惊吓到拂月那孩子的恰到好处的亲切。   拂月嘴里鼓囊囊的含着一口馄饨,听见南宫灵的问话,她先是点了点头。她自然是有落脚的地方的,早在她出发之前,阿城就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既然是要出门历练,历练的又是行医之事,叶孤城便知会了白云城在江南的药堂,除却有特殊情况,拂月便会在那里坐堂看诊。   南宫灵也大抵是知道拂月在白云城中的地位的,于是也不意外叶孤城会有所安排。不过他还是对叶拂月道:“虽然如此,南宫哥哥却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拂月用力的吞下口中的馄饨,点头道:“南宫哥哥尽管说便是。”   囡囡两腮鼓鼓的样子简直像个小松鼠,南宫灵压下唇角的笑意,故作正色道:“是这样,我义父也就是丐帮的任慈老帮主半月之前和唐门大公子比斗,不慎被他所伤,这些日来我们遍寻名医却总也不见好,听大哥说囡囡的医术精妙,我便想着能否让囡囡为我义父瞧瞧?”   说起了行医救人这样的正事,叶拂月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不过她没有急着应下,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既然南宫哥哥已经为老先生寻了许多名医……”咬了咬唇,拂月道:“我医术实在浅薄,之前只是随着师父行医,并未见识过许多病症。”   拂月这话并不掺假,她之前在白云城中,虽然也跟着宋神医问诊了多年,可是白云城中举城向武,习武之人身体本就康健,拂月见过最严重的病也不过是西城余家的小公子惊了马,跌断了两根肋骨,再有就是六岁那年施展太素九针,将明轩的娘亲救了回来了。   是以拂月虽然知晓许多精妙医理,懂得许多药方,却近乎没有实践过。这也是她为何一定要离开飞仙岛外出历练的原因,拂月明白,若是她想要和药王爷爷一样悬壶济世,那么一定是要多走多看才可以。   南宫灵明白了拂月在担心什么,于是连忙道:“丐帮门下弟子也开始遍访名医,终归是多一个人多一分希望,囡囡无需顾虑太多,尽力而为便是。”   话已至此,叶拂月便没有推诿。她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起身对南宫灵道:“既然如此,还请南宫哥哥带路了。如今老先生可是在丐帮分舵?若是在他处,还宜静养,不要贸然移动的好。”   “自然,囡囡随我来。”起身牵起了拂月的一只手,南宫灵带着人一路向丐帮的江南分舵而去。   拂月本能的将手往回缩了缩,却没抵过南宫灵的力道。只是因为他是姨姨的儿子,又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拂月便也没有多言,很是理解南宫灵为何会失礼。   在拂月看不见的地方,青衫的男子扬了扬唇,眉眼之中不觉便带出了几分笑意。   街上的行人也见并没有投以怪异的目光。只因为单看还不觉得,这两人站在一处的时候,眉眼确实相似,小姑娘又生的娇小,一看便知是兄长领着幼妹。   南宫灵牵着拂月的手将人带到江南分舵门前,这才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的飞快松开了拂月的手,语气赧然道:“抱歉,为兄一时情急……”   拂月摆了摆手,止住南宫灵的道歉,也顺带挥去那阵诡异的触感。没有法子,如今她还是只习惯阿城一人的接触,所以哪怕是知道面前之人是原本跟她很是亲近的姨姨家的小哥哥,她却也有些难受。   分舵的门瞬间就被推开,里面走出了三五个丐帮的长老,看见叶拂月的那一刻,他们都有一些怔愣。这些人中,公孙长老乃是丐帮掌刑法的长老,性子也最是耿直,他看了一眼面上一团孩气的叶拂月,直接皱眉道:“少帮主太过儿戏了些,她这一个半大孩子,如何给老帮主瞧得?”   南宫灵知晓这位的脾气,虽然不悦他公然指责自己的幼妹,却少不得要出言解释道:“这位叶姑娘是神医传人,便是让她一试又何妨?”   公孙长老瞪了瞪眼睛,这时候却忽然听见一道轻柔的女声传了过来:“灵儿说的不错,总归是有一线希望,我们若是都放弃了,任哥又该怎么办呢?”   众人闻言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来,纷纷拱手道:“帮主夫人。”   拂月抬起了头,只见一个身着半旧的秋香色袄裙的女子缓缓而来,她的脸生得极美,虽然不若拂月艳若桃李般的鲜嫩,也微微有一些岁月的痕迹,然而却另有不可明说的成熟风韵。而她眉宇之间笼罩着的愁绪,更让人觉得美人堪怜。   方才那些长老已然道明了这个女人的身份,见到她来,南宫灵也微微俯身,唤了一句“义母”。   “好孩子,难为你了。”秋灵素拍了拍南宫灵的肩膀,转而上前握住了拂月的手,带着她往后院任慈修养的屋子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对拂月说道:“虽然事在人为,然而终归生死有命。叶姑娘尽管放手医治便是,是好是坏,只要有我在,断然是不会让丐帮的弟兄们为难你的。”   这话,是说给拂月听的,也是说给跟在她们身后的丐帮长老。秋灵素嫁给任慈多年,虽然一直是温柔如水一样的性子,可是也曾经多次在任慈伤重的时候出面主持大局,一直到南宫灵成年,她才专心照顾任慈去了,是以秋灵素的话,在丐帮之中很有分量。   拂月并不觉丐帮能如何为难自己,不过这位夫人却是给她提了一个醒——这世上从不缺少会迁怒之人,这些年她苦心修炼万花武经,倒也不是无用之功。   阿城,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那么严格的看着我习武了。   小姑娘吹了吹腮边的刘海,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准备去看看她的一位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拂月这是妥妥的长嫂风范,孤鸿小少年只能被她反复玩弄了23333333 厉害了我的拂月,顺得一手好毛啊hhhhhhh 【云城小剧场】 拂月离开的第一天,叶孤城准时睁开了眼睛,轻手轻脚的下床准备练剑,刚想要顺手给身边的人掖上被角,却忽然发现身边只有一个软枕和半床的冰冷。 城主呆坐在床边茫然半晌,莫名有些失落。 【ooc小剧场】 南宫灵:天啦噜我我牵到妹妹的手了。想揉揉揉想抱抱抱想举高高,然而好害怕被妹妹当成是登徒子嘤嘤嘤,宝宝心里苦…… 小拂月:阿城……外面的人有点奇怪,我有点怕……嘤~ 叶孤城【面无表情然而张开了双臂】:那就回来。 超级粗长的一章,酷爱来表扬叔~ ☆、【第二更】明月逐人来。   第二十六章。明月逐人来。   任慈是在江南分舵巡视的时候被唐门的大公子唐天仪寻上门来的。唐天仪如今年方十八,正是唐门子弟出师的年纪。唐门这些年来已然式微, 在看家的暗器上被江南花家生生压了一头, 唯有那一手下毒的功夫还算是地道, 勉力支撑着武林世家的尊荣。   近些年来的唐家分支开的江南霹雳堂,仿若是唐门的起死回生之相, 眼见着便能光复唐门的百年荣光。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家的子弟在江湖之中也有了几分底气,平添了几分嚣张。   而唐天仪作为日后要继承唐门的嫡子, 他初出茅庐的第一仗自然要赢得响亮。掂量来去, 唐家的老夫人为他选定了任慈作为“踏脚石”。任慈生性好斗, 不愿服输,这些年来纵然执掌丐帮也没有让他变得圆滑多少, 依旧是来者不拒的接受那些江湖人的挑战。   唐老夫人之所以选中了任慈, 一方面是因为他身为丐帮帮主的地位,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知晓这些年任慈与人斗狠, 已然亏了身子,而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孙子哪怕年轻, 对上一身伤病的任慈, 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只消让江湖中人知晓, 唐门的大公子首战便力挫丐帮帮主, 这便足够了。唐老夫人当然不希望唐天仪当场就将任慈打死, 毕竟唐门还不想与丐帮结仇。   而唐天仪到底是被集唐家上下之力苦心培养的继承人,误打误撞的,竟还真的让他伤了任慈, 而且还勾起了任慈本就没有痊愈的内伤,当即便让任慈卧病在床了。   这样的结果远远超过了唐门的预期,不过却是和了他们的心意,唐门当即便四处宣扬自家大公子如何打败丐帮长老,为唐天仪在江湖之中赢得很高的声威。   而处在江南的霹雳堂也趁机吞并了几个丐帮的堂口,丐帮上下如今都在为老帮主求医问药,也就抽不出手来料理那几个小堂口上的事了。一时之间,江南的势力竟然隐隐有更替之势。   秋灵素领着叶拂月来到了一个很是幽静的院子,一进门,拂月便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药味。细细嗅了嗅,拂月便已经对任慈的伤势有了大概的了解。   任慈躺在床上,这会儿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半靠在床边坐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气喘吁吁,不过见到推门而来的妻子和养子以及后面的一众兄弟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近乎憨厚的笑意。   他是市井出身,又是一个粗人,看见拂月这个小姑娘的时候便想也不想的冲着南宫灵眨了眨眼睛,戏谑道:“哎,灵儿啊,这是媳妇儿么?”   南宫灵讶然的张了张嘴,身后的长老们却是毫不留情的跟着笑出了声——他们放肆的笑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扫去近日以来因为任慈昏迷而笼罩着的阴霾。   看着养子红了脸,秋灵素也难得的抿唇轻轻笑了笑,她帮着任慈掖了掖被角,微微嗔道:“说什么胡话,这是灵儿为你寻来的小神医。你让她好好瞧瞧,病很快就会好的。”   “哎?”任慈有些不确信的看了一眼那个娇小过分的小女孩,摸了摸后脑勺,却还是伸出了手腕:“那小神医你帮我看看吧,这孩子还小,老葛你们不要为难她。”   却没有想到任慈这样的一个与人搏命之辈会是这样的性情,粗犷之中尚有三分柔情。拂月觉得心头一暖,定定的对他点了点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一些。而后她没有多言,抬手从袖中射出一段丝线,那丝线不松不紧的扣在了任慈的腕上,拂月垂了眼帘,细细把起脉来。   悬丝诊脉是失传已久的医术,就是禁宫之中也未曾听过这样的手段。拂月露了这一手,只让丐帮的几位长老面色各异了起来。   其中震惊有之,怀疑也有之。只是众人都没有再说话,还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影响了老帮主的诊断结果。   拂月却不知道自己这诊脉的手法会吓到众人,她当初练习这个,只是因为阿城说这样方便一些,而万花谷恰好有这门手段,于是她便练了而已。而且拂月的确觉得这样方便不少,至少在那之后,白云城的大家找她看诊,不会再连连惊呼“小夫人使不得”然后拼命缩手往后躲了。   她认认真真的切了一回脉,又看了看前面的几位大夫开过的方子,方才皱眉咬唇道:“老先生内府受创,加之素有沉珂,这才被勾动了伤势以至昏厥。此次受伤能够引动旧疾,所谓不破不立,也不是一件坏事。”   此言一出,众人到底心下稍松——无论这个小姑娘是曲意讨好还是事实当真如此,在这样的时候,大夫口中的“吉言”才是他们最期盼听到的。   没有察觉到周遭人的情绪变化,拂月径自沉浸在径自的思绪之中,喃喃道:“之前的几位大夫都是个中好手,药也开得对症,按理说以老先生的体质,现下应该已经好了三成,之后再调养半年也就好利索了啊。”   而哪怕是不会半点医术的人都看得出来,任慈哪里是好了三成,恐怕就连半成也没有好。   南宫灵看着他家囡囡皱成了一团的小脸,不由担忧道:“那囡囡你看,可是那唐门小儿使了什么手段?”   没有等南宫灵说完,公孙长老便一拍桌子,吼道:“格老子的!肯定是他是了什么烂心烂肺的下三滥手段,老子这就去宰了他去!”   拂月被他这一拍桌子小小的吓了一跳,不过她却摇了摇头,十分笃定的说道:“不会,老先生没有中毒。”   公孙先生十分不信的瞪了拂月一眼,南宫灵当即便挡在拂月的面前,对公孙长老道:“公孙叔叔莫急,唐门如此欺我丐帮,总会有所交代的,如今最打紧的事情是义父的病。”   南宫灵的笑容温和,带着一点少年时候的亲近,眼眸之中却少了一些温度。南宫长老被这样的眼神弄得一个激灵,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个他们养大的孩子,已经渐渐独当一面,成为不弱于他父亲的一帮之主了。   不明白自家少帮主为何会护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孩,不过公孙长老皱了皱眉,终归是收敛了自己的火气,闷声坐在了一旁。   任慈见到了这一幕,刚想要开口说说南宫灵,秋灵素却微微一动,用雪白的手指点了点他的手,止住了任慈的训斥。   任慈觉得南宫灵顶撞长辈,秋灵素反倒是觉得他们的灵儿做的不错。毕竟事有轻重缓急,这种不疾不徐、张弛有度方才是丐帮帮主应当有的气度。不过……水波一样的眼眸扫过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的小姑娘,秋灵素微微笑了笑——总觉得那孩子是真得长大了呢,也到了有喜欢的姑娘的时候了。   任慈也顺着妻子的目光向着拂月望了过去,两个相伴几十年的夫妻相视一笑,都有几分不言而喻的意味。   南宫灵若是知道他家义父义母在想什么,这会儿保不准就要像是小时候一样跳起来大声否认了。拜托他又不是禽兽,那可是自己嫡亲嫡亲的妹妹,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吧……而且,而且他家囡囡才那么小!   叶拂月不知晓自己会被如此误解,她下意识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憋住——这是她有些紧张的时候就会出现的动作。而正是因为这一口气,叶拂月忽然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她低头重新翻了翻手中的药方,而后道:“老先生喝的药可还有没有剩下的?”   稍微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若是没有,药渣让我看一看也可。”   葛长老听见拂月的话便觉有异,于是一溜烟的小跑出去,不多时候就捧回来了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大碗,将东西都堆在了拂月的面前,葛长老急急道:“都在这了,这是还没有煎过的药,这是药渣。”   拂月先是拨弄了一下碗中的药渣,而后又打开了拿包药。翻找了一阵,她皱眉捻出一片参片,眉目之中的纠结终于淡了一些。只是她的一张小脸上依旧是严肃,捻着那物,拂月道:“这不是人参,而是晒干熏过的小萝卜。人参补气,萝卜下气,这个方子之中君药便是人参,如今弄错了,自然不但没有起到应有功效,反而会损伤老先生的身体。”   “怎么可能?”   拂月的话一出口,当即便引得众人的几声低呼。方才从拂月进门开始便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一位长老走上前去,直接将从药包里捻出一片“人参”放进嘴里。半晌之后,他呸了一声,恨恨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兔崽子给老帮主买的药?这他娘的是人参?”   这位长老也是懂得一些医术的,家道没落沦落到丐帮之前,他家是开药堂的,是以这药一入口,是人参还是萝卜,他自然一尝便知。   南宫灵的脸上当即染上了一层黑色,他大步出门,不多时候提回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   “张山你说说,义父的药是怎么一回事?”南宫灵将这个小厮扔在地上,他是负责为任慈抓药熬药的小厮,是为了照顾任慈,几位长老特地在江南分舵筛选出来的丐帮弟子。   那孩子已经怕的不行,哭得鼻涕都冒出来了。这会儿听见南宫灵的喝问,他连忙嚎啕出声:“少帮主饶命!就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谋害老帮主啊。小的的确是按照大夫的药方去抓的药,少帮主明察!”   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翻来覆去不过是几句冤枉,几句不敢。掌管刑法的公孙长老已然不耐烦,他啐了一口唾沫,伸出蒲扇大的手将那小童从地上提起来,冷冷道:“少帮主放心,将这小黄毛交给我料理,保准他什么都招了。”   公孙长老在丐帮素有凶名,那张山估摸着自己落在他手里恐怕不能活命,本就心中委屈害怕,这会儿眼见着便要昏厥过去。   拂月听着那边喧嚷,却并不好插手丐帮的私事。她只是眉头微蹙的捻起药包之中的其他几样药材,放在鼻端细细嗅闻。秋灵素骤然听闻夫君迟迟未能痊愈的原因竟然出在药材上,一时之间本有一些慌神,这会儿看见拂月在继续查看药材,连忙道:“小神医可是还看出了什么不妥?”   用指甲掐下一小段当归在指尖碾碎,拂月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南宫哥哥,任夫人,这事恐怕和那小厮关系不大。”   这会儿丐帮之中的长老们再没有小瞧拂月的了,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听着拂月会说些什么。   从药包里挑拣出几样药材,拂月指着那些药材对众人温声道:“瞧瞧这几样,看着都是上好的药材,可是实际上都是空有其表。这以次充好的手段也是高明,寻常人家大夫只管开药,煎药之事统统交给下人,而这些药材,若非常年接触,根本看不出端倪。”   说着,拂月有条不紊的将这些药材如何作假细细说与众人听,只听得这些自诩老江湖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直呼匪夷所思。   张山也是机灵的,不然也不会被提拔上来照料老帮主。听完了叶拂月的话,他也顾不上擦一把自己狼狈的脸,赶忙说道:“少帮主,各位长老,这药是从霍休霍老板的铺子里买的,他是天下第一有钱人,小的以为他门下的铺子都是靠得住的,这才选定了他家啊!”   霍休。   这个名字一出,南宫灵和几位长老微微沉了面色,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霍休他……是个卖假药的啊。 恭喜小拂月获得【打假小能手】荣誉称号,撒花~ ☆、【第三更】君如梁上燕。   第二十七章。君如梁上燕。   霍休是谁?   在场的人之中除了拂月,就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的。就连丐帮手下的一个小乞儿都知道这是天下第一有钱人, 手中的商铺遍布整个大安。这个小乞儿特地挑着霍休的铺子给老帮主买药, 倒也说的过去。   不过第一有钱人什么的……拂月想了想临走前忠叔塞给自己的那两斤银票, 默默的在霍休的名字后面打上了一个问号——也不知道他和阿城比,谁更有钱一些?   噗, 阿城才不会跟人比这些。拂月晃了晃小脑袋,一时之间竟有些走神了。算算时间,她离开飞仙岛已经有半个月了, 虽然这半个月里收到过一次阿城的书信, 不过……还是好想他呢。   微微捂脸, 拂月猛然意识到这是在别人的地方,深深的觉得自己“靠谱的大夫”的人设已经崩了, 拂月连忙轻咳一声, 以此缓解一下尴尬。   幸而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包假药之上, 包括南宫灵在内都没有人发现她这小小异样。   丐帮并不能直接和霍休对上, 毕竟对方不是蓄意谋害自家老帮主。况且——若是将任老帮主吃到假药的消息宣扬出去,也显得丐帮太无能了些。   可是这并不妨碍南宫灵教底下的弟兄们给霍休找一点“小麻烦”。   小鬼难缠, 霍休很快就会意识到得罪丐帮是一件多么烦人的事情。偏偏南宫灵还将那一包药送到了霍休的铺子里, 意思再明显不过。霍休自知理亏, 也知道自家铺子里卖假药的事情一旦败露, 势必会对他的生意造成很大影响。所以面对那些整日堵在门口的脏兮兮的叫花子, 霍休也只能眼睛一闭,生生忍了。   查明了任慈久病不愈的原因,丐帮上下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就连自觉命不久矣的任慈, 还没有正式喝上药,脸色看起来也仿佛好了许多。   不过经此一事,丐帮对于老帮主的药材便更要慎重。霍休的铺子是决然不能再去,于是再去哪里抓药变成了众人争执的重点。   眼见着这群加起来都快五百岁的老爷爷们吵做一团,拂月默默的举了一下小肉手,细声细气的说道:“那个……我家有药铺的呀。诸位如果不嫌弃,就去我家的铺子抓药好了。”   望向众人纷纷投射来的目光,拂月的脸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却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加上出诊费,诚惠二十两。”飞快的看了一眼愣住的南宫灵,拂月摆了摆手:“呃,老先生是南宫哥哥的父亲,出诊费我不要了,十五两就好了。”   丐帮的人看起来穷,可是却也不是没有半点眼力的。一个头上随随便便拔下一根簪子就要上千两,鞋上还缀着富户人家打一套头面都要夸耀许久的南海珍珠的小姑娘,这会儿一本真经的跟他们讨论几十两银子,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囡囡是缺钱么?南宫哥哥这里……”   南宫灵关心则乱,瞬间脑补了一出他家囡囡囊中羞涩,在他乡备受欺凌的大戏——难怪就连一碗最普通的馄饨,他家小姑娘都会吃得津津有味,顿时眼眶都险些红了,南宫灵恨不得现在就和叶孤城打上一架。   秋灵素却是看穿了这个小女孩的心思——大抵,从来不缺银钱的孩子,总会觉得自己赚的钱格外有趣吧。   于是她伸手暗暗掐了一下周身气压有些低沉的义子,笑着对拂月道:“那还多谢小神医了,少顷便让灵儿将十五两银子给你。”稍微顿了顿,秋灵素很是慈祥的道:“既然你唤灵儿哥哥,那我托大也唤你一声‘囡囡’可好?”   拂月方才听见南宫灵管这位叫义母,于是便笑弯了眼睛:“小女姓叶,上拂下月,夫人随意称呼便是。”虽然婉拒了秋灵素,然而拂月却始终不卑不亢,既不十分谄媚,也不会让人觉得傲慢。   秋灵素也不强求,直接叫了一声“拂月”。   只是经此一事,秋灵素再也不放心让小厮替任慈抓药,她态度坚决,定然要自己亲自走这一趟。南宫灵也想看看自家幼妹在何处落脚,于是便也义不容辞的跟了上去。   拂月初来乍到,错过了来码头接她的人。她身边带着暗卫,所以白云城铺子里的人倒不担心自家小夫人走丢,听闻她被人请去了丐帮分舵,便在药堂中静心等待着了。   暗卫不好现身,于是拂月只能对南宫灵报了地址,最终由南宫灵带着他们往拂月说的铺子走去。   江南多小巷,这药铺又是叶孤城特地选定的,既不会每日忙碌到会累到拂月,也不会衰败到让拂月整日也接不到一个病患。所以,要前往这间并不临街的铺子,若是坐马车反倒是显得累赘了。   南宫灵估摸着两边的距离,按照拂月和义母的脚程算了算,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于是南宫灵便走在了两人身侧,三人一同徒步往药堂中走去。   秋灵素这些天来衣不解带的照料任慈,这次出门也算是散心。他们三人不疾不徐的走着,秋灵素便开始和拂月聊了起来:“拂月说的这间铺子,可是家中产业?”   “嗯。”拂月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却一如年少时候一般小心隐去了叶孤城的痕迹。   秋灵素看出了叶拂月的谨慎,却没有觉得她是失礼。毕竟她是江湖人,行走在江湖之中,还是小心为上,难得这个小女孩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看了一眼极力装作镇定,实际上却一个劲儿的往她们这边瞥的义子,秋灵素笑了笑,继续道:“那拂月现下是自己支撑着这药堂?也是不容易啊。”   “那倒没有啦。”拂月摆了摆手,说道:“我只管坐堂看诊,其他事情自有管事打理。”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走到了那间名为知禾堂的药堂门口。药堂的门脸不大,却被扫洒得十分干净。平素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的老掌柜和负责抓药的小学徒都站在了门口,看见了拂月的身影,老掌柜连忙迎了上来。   “小夫人这是……”他看了一眼随着拂月而来的南宫灵和秋灵素,南宫灵虽然传了一身带着补丁的青衫,秋灵素也未施脂粉,一身朴素罗裙,可是这两个人一看就气质不凡,让人不敢轻易怠慢。   更何况是自家小夫人领来的人物,想来便和丐帮有关了。心念一转,老掌柜面上虽然出口询问,却已经将这两人的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   拂月将秋灵素和南宫灵的身份与来意简略和老掌柜说了,而后便拿出一张药方,让人去内堂抓药。   老掌柜亲自将人让进了药堂,小学徒麻利的奉茶,老掌柜将茶端给了南宫灵和秋灵素,而后便静立在叶拂月的身侧。   秋灵素抿了一口茶水,心下却有些惊讶——方才那老掌柜的一声“小夫人”她可不会听岔,而那孩子自然而然的神情显然是听惯了的。这么好的孩子,居然会这样早的就许了夫婿么?   这便也是秋灵素执意要跟着来的目的了,她看出自家的傻儿子待这姑娘不同,便存了探听的心思,虽然不急于那一时半刻,但是终归想要和女方家结一个善缘。她本以为那药堂是拂月父母的产业,如今看来,却理应是她的夫婿的了。   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不好的义子,秋灵素暗暗拍了拍他的胳膊。终归姻缘不能强求,灵儿和这姑娘缘浅罢了。   秋灵素却不知道,南宫灵根本不是什么情伤吃醋。他只是在生气,他心心念念盼了这么多年的幼妹,居然早早的就被人订下了么?虽然娘亲说当年为了寻求白云城的庇护,才让拂月在那里、以这样的身份长大,可是“知道”终归是和“接受”是不同的。   义母担忧的目光投来,就连拂月也有些奇怪的望向他,南宫灵强自笑了笑,起身道:“我去看看义父的药。”   他觉得自己还是离开冷静一下比较好,本来对叶孤城这个拂月名义上的未婚夫婿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南宫灵却觉得对方明明年长了拂月这么多,却纵着底下的人称呼拂月为夫人,实在是有些居心叵测了。   叶孤城:……干卿底事?   小学徒的动作很快,是苦苦练习了五年才有资格给客人抓药的,那一双手几乎比药秤还要精准。还没有等南宫灵走进,那小学徒已经利落的包好了五包药,转身冷不丁看见了面色不愉的南宫灵,小学徒也只是面色如常的将药递给了他,而后流程一样的叮嘱道:“我们小夫人的方子上写了,五碗水煎成一碗,饭前吃方才效果好。公子您可记下了,若是吃错了时辰,那也是折损药效的。”   这一句“小夫人”直闹得南宫灵脑仁生疼,却偏生半分也发作不得。僵笑着接过了学徒手里的药,南宫灵步履沉重的往门外走去。   秋灵素看着瞬间就蔫儿了的儿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认真谢过了拂月。拂月连连摆手说“不必”,又说这幅药吃完了以后她还回去给老帮主复诊,这才将他们母子二人送了出去。   送走了丐帮的这对母子,拂月一改脸上的平静,眼神亮晶晶的拨弄着桌子上的三个小银馃子。   那三个银馃子不是如同寻常的金银馃子一样统统打成元宝形,只在底下烙印各色花型,而是直接被锻造成了梅花样,五瓣梅花里的花蕊精致,宛若真的寒梅盛开一般。   拂月拿起一个摸了摸,之间感觉到了一点凹凸不平,细细看去,竟还簪了一句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句本就清凉的诗句被她念出来,更像是盛夏里舌尖上滚过的一块冰,凉丝丝的让人无端舒服。   老掌柜眯起眼睛笑着,不说什么“咱们城中这样的玩意多得是”的话去扫拂月的兴,反而笑道:“小夫人真是厉害,第一次就赚了足足十五两呢,咱们这个月的菜钱就出来了。”   拂月也跟着笑,小财迷一样的将那三个银馃子收到了掌柜平日赚钱的匣子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站起来跑去寻了纸笔,一边落下极为秀气的簪花小楷,一边念叨着:“要给阿城写信呢,叫他知道我也能赚钱了,能养他了呢。”   这话一出,小学徒最先绷不住了,老掌柜也难得没有斥责他,竟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呢是呢,照这样下去,城主在夫人这领零用的日子指日可待。”   拂月最开始也心满意足的跟着他们一道笑,只是笑着笑着,脸上就不由染上了一团红晕——至于她到底在羞什么,就连拂月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   虽然给任慈复诊的时间在五日之后,不过南宫灵却时常往是知禾堂跑。他来的很多时候,拂月不是在给人看诊就是在整理病案,不过南宫灵也不催她,时常就那么坐在后堂等着拂月,每次来还要给拂月带许多小食点心。   知禾堂的人稍稍探了一下拂月的口风,知道这是在家小夫人姨娘家的兄长,虽然有些不知道这亲戚是怎么论起来的,不过对南宫灵也算是客气。加上南宫灵本就是极擅长与人结交的,一来二去,他便也知禾堂中的人混熟了。   南宫灵善用袖中剑,能以此使出判官笔、分水刺等等八种武器的招式。拂月很少与人对招,不外乎叶孤城、叶孤鸿和明轩三人。难得遇见了一个同样用笔的,难免有些技痒,想要与之切磋一下。   南宫灵乐得陪妹妹过招,本来还犹豫着是该让让小姑娘,让她开心开心,还是应该出手不留情,让她知道江湖的险恶呢?不过拂月却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南宫灵很快发现,自己虽然能够勉力战胜拂月,不过却需要使上九成的力才是。   能够有这么高超的武艺自保自然是好事,然而南宫灵自己也是从小习武的,自然知道能够到如此境界,除却天资聪颖,又要吃上不知道多少的苦。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一时欢喜一时心疼,却终归不能对旁人吐露半分他和拂月的关系。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南宫灵提起笔开始给远在大明湖畔,据说和楚留香讲了三天三夜的禅,又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的大哥写信。   才不是炫耀跟妹妹的相处时光呢——南宫灵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信件折好,绑在信鸽的腿上,扬手将这信鸽放了出去。   而在南宫灵想象着他大哥会如何嫉妒的时候,拂月却收到了一张请帖,   说是请帖,其实只是请大夫过府的客套礼仪罢了。拂月这些天来在知禾堂坐诊,除却一开始的时候去江南分舵帮任慈诊治,倒还真的没有再正式的出门过了。如今她才到江南几日,又是名不见经传,往常请她去家中出诊的都是左邻右舍,这附近都是寻常人家,至多是差个小孩子过来,拂月走几户便是了。   这帖虽然怪异,不过既然求到了自己面前,那么她也没有不去的道理。看了一眼身着青衣的小厮,拂月收拾了药箱,对他点了点头,而后便随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拜帖是谁下的? 以及。脑补帝南宫灵233333放心啦,你妹夫一定会是对你妹妹最好的人。 ☆、高墙月有痕。   第二十八章。高墙月有痕。   拂月被小厮引到了一个看起来格外精致的小楼前。如今是四月,院子中开满了簌簌杏花, 雪白的杏花被吹起来的时候, 就宛若漫天飞雪。   整座小楼很是雅致, 不过拂月看了便也只是感叹了一下主人对极致的追求罢了。对于拂月来说,精致太过反倒显得穿凿, 不过拂月自然知道每个人的情志审美都是不同的道理,所以她没有多言,而是一边观赏着那一院的杏花, 一边跟在小厮身后, 由他引着走进了这座小楼中的一座房间。   那个房间里的脂粉气很重, 但是并不让人觉得廉价,那是一种鸢尾的香气, 热情到近乎浓烈的地步。此刻若进来的是一个男子, 大抵只因着这香气就会浮想联翩了罢。   这样的一间屋子, 摆满了各色古董和奇珍, 然而却没有一个侍女。带着拂月进来的小厮径自去挑开了床上的帷幔,引得拂月差点破功, 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严肃神情。   让一个男子去掀小姐的床幔?这是什么道理?   拂月并不是多口舌之人, 既然人家请她来看病, 那么她就只是看病便是。这样想着, 拂月便开始收敛心神, 往床上望去。   床上斜靠着一个一身玲珑衣裙的女子,她的脸上覆着一层纱,唯一一双露出来的眸子就仿佛会说话一般。她的额前覆着一层碎发, 更衬得她双眸如同剪水一般。   “这位便是叶神医么?”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梁上飞燕脆嫩的呢喃。   叶拂月摆手笑了笑,轻声道:“不敢当这声神医,小姐可是身体不舒服?”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个女子将整张脸都遮得严实,脸上的纱并不是那种欲遮还羞的薄纱,而是厚到已经让人完全看不到她的脸的程度了。是以拂月只能越过“望”的那一步,直接开口相询。   女子没有回答拂月的话,反而用目光细细的扫过拂月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许久之后,她才仿佛叹息一般的意味不明道:“叶神医长得真是俏丽,再过几年,恐怕江湖第一美女就要换个人了。”   拂月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容貌这种东西,之前她还当真没有注意过。至于什么“江湖第一美女”,拂月也没有什么兴趣。   不过面上还是有礼的笑了笑,拂月轻巧的转过了这个话题:“不若先给小姐诊脉。”   床上的女子慢悠悠的伸出手,将衣袖卷起一些,露出一截洁白的皓腕,一副很是配合的样子。只是等到拂月覆了帕子在她腕上,手还没有搭上去以前,那女子幽幽道:“叶神医可是看仔细了,若是你瞧不出什么来,那小女子可是不依的,到时候若是宣扬出什么,神医不会怪我吧?”   听到这里,拂月抬头间便对上了那女子的眼睛。不期然的,只见方才那双如水的眸子之中染上了一抹狠厉,更是多了几分气定神闲的轻视。   到了这一步,拂月若是还不明白此人是来找茬的,那么叶孤城也不会放心将她放出来了。即使江湖经验再浅,叶拂月只知道这是来者不善。   并不惶急,拂月眼波微动,视线又一次扫过了周遭的人与陈设。这件屋子被布置的华丽,却并没有什么特别能说明主人身份的物什。   拂月转了一个身,在方才那个小厮给她搬来的绣墩上坐下,也不急着给床上的女子诊脉了,而是端庄的笑了笑,仿若没有听出她语气里暗含的威胁一般的随意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似乎已经预料到她会这样问,于是轻咳一声,语调之中却带出了几分自傲:“大金鹏王驾下丹凤公主,你可曾听过。”   拂月很想诚实的告诉她“不曾”,不过那也显得她太过无礼了。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下,拂月打算回头好好问问南宫灵。然而她面上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是丹凤公主。”   丹凤公主满意的笑了笑,她身边的那个小厮也顺势接话道:“我们公主是千金之躯,叶神医仔细了,不然这神医的牌子砸了不说,日后恐怕江南一带都没有您行医的地方了。”稍微顿了顿,那小厮又道:“神医还这样年幼,若是不敢给我们公主诊断,只需要您承认自己医术不精,那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于您。”   言语之间,竟然是在暗示拂月要将她逐出江南的意思,同是也封住了叶拂月的退路,不容她拒绝诊脉——毕竟如果她拒绝了就是“不敢”,而一个自己都承认自己医术不精的人,说出来的话旁人又能信几分呢?   拂月几乎是想要笑了,她初来江南不过数日,若说真的的罪过什么人,那大概只能是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首富”霍休了,对方对丐帮无可奈何,所以才要将火撒在她的头上么?   ——似乎是被人当做是软柿子了呢。   拂月垂下了头,面上的笑容不变,却没有再上前去搭上丹凤公主的手腕,而是抬袖便射出一段银丝。   这只是很寻常的动作,那丹凤公主和小厮却是面色不变,一声几乎破音的“你要干什么!”撕裂了满室的静谧,丹凤公主有些狼狈的往后躲去,而那小厮也顺势挡在了丹凤公主的面前,于是那一截银丝便扣在了他的腕上。   拂月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手搭在银丝上,正是诊脉的动作。不过……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个小厮,对方的面容普通,也只穿了一身有些灰调的青衣,可是能这么迅速的截住她的银丝的人,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下人么?   这会儿那两人也反应了过来,小厮尴尬的笑了笑,抬手从自己的手腕上就要解下拂月的银丝。不过因为银丝太细太韧,他用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方才将银丝解下。   拂月手腕一抖,那被解下的银丝便重新扣在了丹凤公主的手腕上。她双眸微闭,全然无视了方才的一系列变故,专心的感受着银丝传来的脉搏跳动。   小厮和丹凤公主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等着叶拂月的诊断结果。   两人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这病叶拂月诊断不出,又想起方才自己的狼狈,上官丹凤的目光近乎怨毒的落在了拂月的脸上,丝毫掩饰也无。   拂月给任慈号脉的时候,不过用了半晌,而给上官丹凤号脉的时候,她却足足用了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她直接将那段价值不菲的银丝扔在了屋内的火盆中。   如今江南已近四月,这个屋子内还燃烧着火盆,固然是因为上官丹凤的衣衫轻薄,不过也实在太不合时宜了一些。只是这会儿,那火盆恰好派上了用处。   烧了那段银丝拂月尤还觉得不够,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了无色的粘稠液体在掌心细细的搓了搓,而后又拿帕子擦干净,这才又将那帕子也一并烧了。   这种唯恐染上了什么脏东西的动作让上官丹凤面色一变,她开口刚要讽刺,却被叶拂月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威仪骇住。   ——拂月是故意的,长在白云城主身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没有染上他的半分气度呢?   上官丹凤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次开始疑心自己是否真的有什么病。不,不可能的。她强自镇定下来,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   她相信霍休,他们要算计拂月,自然不能这么红口白牙的就说对方医术不精。霍休给了她一丸药,说是只要服用了就会呈现出一定的病症,经验老道的大夫都会察觉出来她身体的不妥,可是医术不精的却说不出个然来,更勿论医治了。   为了安她的心,霍休还将解药一并给了她,这才是上官丹凤敢服药的原因。   “叶神医,我家公主的病……”那边的小厮拖长了声音,语气之中分不清是讥诮还是忧心。   叶拂月看了两人一眼,径自收拾好药箱,而后道:“这不是病,不需要我治。”   “呵,还不是学艺不精!”小厮挡住了叶拂月的路,似乎她不给他们一个说法,就不会放她离开一般。随着他的动作,几个面目可怕的人也闪身走了出来,严严实实的将门围住。   拂月眉头一皱。   她自然不害怕这些人,她不喜与人动手却也并非不能和人动手,更何况她身边还跟着白云城中浮云十二卫之中的六人,这样的阵仗莫说是几个二流人物,就是宗师级别的绝顶高手,拂月也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对方来着不善,拂月知道,此事恐怕不能善了。只是她依旧按兵不动,静待后招。   果不其然,在这些人拦住他的路之后,七八位胡子花白的老人被恭恭敬敬的请了进来,这时候便听那小厮慢悠悠的说道:“小神医诊断不出也没什么,今日只要在这几位江南名医面前承认你医术不济,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孩。”   拂月的目光停在那几位老人身上,这些人大约都和她家神医爷爷一般年纪,目光清正并不似被人收买,只是回望拂月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之中有些许审视与严厉。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首先开了口:“小姑娘莫怕,我们今日被请来也不过是为了裁定你到底有没有行医的资格罢了。毕竟我们为人医者不能儿戏,若是医术不到家是会耽误了病人性命的。”   另一个老人也道:“江南还没有像小女娃这么年幼的大夫。今日也不是我们几把老骨头为难你,只是若是你诊断得出,我们几个老头子便先给你道歉,并且在仁医堂给你留出一个位置。不过若是诊断不出,你也应当随你家师长再学习几年,五年之内莫要单独行医了。”   仁医堂是江南一带的大夫自发组织的药堂,所有的江南名医都会在里面定期出诊,近乎是江南医药界最为神圣之地了,而且因为时常义诊,仁医堂在江南百姓之中的声望也很高。能够进入江南的仁医堂,几乎是江南一带每个大夫的梦想与追求。   对于前辈,拂月是尊重的,特别是在发现对方并无私心,只是为患者负责之后。对这几位江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福了福身,拂月道:“请几位先生先为那位……诊脉吧。”   拂月的面色有异,几位老人也觉出几分不妥。没有丝毫迟疑的,最开始的那位老者走到了上官丹凤面前,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腕。拂月在一旁看着,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在第二个人诊脉的时候先一步上前,将一方素帕搭在了上官飞燕的手腕上。   第一个诊脉的老人脸色有些不好看,拂月将方才自己消毒洗手的小瓶递给了那位老者,然后抬手指了指那个方才对她步步紧逼的小厮,并没有多言。   老人接过药瓶,拨开闻了闻,而后便倒在手中搓揉了起来,一边搓揉一边道:“这法子倒是讨巧,免了洗手的麻烦。”   拂月笑了笑,道:“我也只是爱钻研这些旁门左道罢了,老先生莫要见笑。”   老人将药瓶还给了拂月,然后冷冷的冲着那小厮哼了一声,目光有扫向了其余那几个忽然冒出来的侍卫,一时之间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余下的几位老大夫也一一为上官丹凤诊过了脉,不过却仿佛没有发现什么的样子,于是就有人不由道:“依我之见,这位姑娘是外邪入体,一时不服,这样的病症难道小女娃你都不会医治么?那你还行什么医!”   说这话的人素来是心直口快、惯不会看人脸色的,而另外几个大夫的诊断结果虽然和这位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他们知道这位张大夫医术素来高明,是他们仁医堂的名医之首,张大夫明显是发现了异样之处,所以他们乖觉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选择了沉默。   众人的目光在此落在拂月身上,张大夫捋了捋胡须,微微停顿,却还是对拂月说道:“按说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这样的病症不该让你来说,不过今日是为了证明你医术如何、是否有行医资格的,这些话还非你说不可了。”   目光之中略微带上了一丝欣赏和柔和,张大夫继续道:“我们医者没有那么多避讳,今日在场都是托底之人,你且将诊断出来的结果给大伙细细说了,我们这群老头子的口风都是极严,断不会损害你的声誉的。”   拂月知道这位老前辈是为自己考量,毕竟大安虽然民风开放,可是对于女子到底有些约束。接下来的话若是出自闺中少女之口,到底有几分不像话。这样想了想,叶拂月还是果断决定搬出她家阿城——反正……小夫人什么的,她本就习惯了嘛。   于是,众人只见处于话题中心的小小少女轻咳了一下,而后重新对张大夫福了福身,柔声道:“多谢前辈,不过小女已许夫家,倒也并无诸多避讳。”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都有些错愕。大安的女子婚配与否,从衣着头饰上并没有太明显的区分。只是拂月生得实在太小,他们甚至猜测她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这样的一个一团孩气的小女娃一本正经的说自己“已许夫家”,当真要让许多人大吃一惊。   张大夫也是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咳嗽一声,他道:“如此也好,你且跟他们说说罢。”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床上的丹凤公主和其余的几个男人,张大夫冷声道:“小姑娘你详细的说,我们几个老头子不会让有心之人欺负你的。”   张大夫的话让上官丹凤心中咯噔一下,忽然觉出了几分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霍休以为我们小拂月会是个软柿子……他给拂月做了一个套,如果拂月诊断不出上官丹凤的病,那就是庸医,那么日后拂月揭露他的铺子卖假药,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信程度了。 然而这种情况下,就只要给霍休点蜡就好了吧? 以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次城主想要一个名分好容易啊——在小拂月还混沌未开的时候,就已经给城主名分了啊2333333这算是给他找了许多大舅哥的补偿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给神助攻【白云城的各位】点82个赞,另外的以666的方式送给他们。 最后,拂月在做出了口香糖之后,又做出了免洗洗手液。总觉得小拂月的技能点点偏了啊。 ☆、丹凤一齐鸣。   第二十九章。丹凤一齐鸣。   上官丹凤的不祥的预感很快便应验了。   叶拂月和她的中间隔了许多的人,可拂月的目光却穿过了这些人, 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须臾, 拂月不疾不徐的开口道:“这位……体质有些特殊。”   拂月的话有一个明显的停顿, 需要听完她之后的话才会明白,这个停顿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上官丹凤——“公主”是不可能的, 毕竟拂月没听说过什么大金鹏王,而称呼“小姐”或者“夫人”都很是不妥。   索性直接将称呼略过,拂月继续道:“如今她的确呈现不服之状, 但是若给她开去敏温养的方子, 只需要三服药下去, 她一定会是绝脉之相。到时候小女担上一个医术不精的名声是小,平白断送了这位的性命才是大事。”   此言一出, 除了张大夫, 包括上官丹凤在内的所有人都怔住了。那个小厮也是眼神闪了闪, 却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如何制止拂月继续说下去。   拂月看着一脸惊慌和不可置信的上官丹凤, 接着说道:“有人给你下了毒。那毒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些残忍了。”   张大夫点了点头, 直接道:“是云燕丸。”   “正是。”拂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善类, 可是有人在她面前中了毒, 无论这人是好是坏, 拂月自觉无能为力的时候, 总会想要叹气的。   她是医者,固然知道生死无常的道理,也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救下所有的人。可是真的感受到这种无力的时候, 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淡然。   云燕丸这个名字一出,周遭的大夫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的反应让方才一副胜券在握的上官丹凤的心往越发深的地方坠落下去。死死的攥住床上的锦被,她强自镇定的问道:“如何?你凭什么说我是中了毒?”   拂月不恼,却也收敛了心中的几分叹息。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开口道:“云燕丸是早先宫中流出来的方子,女子初时服用,会容颜娇美、体态柔和,甚至有轻身的功效,个别的女子服用之后还会呵气如兰,自带体香。”   闻言上官丹凤不由想要点头,这些症状都对得上,这几个月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越发的美丽动人了。   然而她却听拂月继续道:“只是后来这个方子之所以被禁,是因为凡是服用过飞燕丸的女子都会不孕,早先更有一朝的帝王因此绝嗣,可见这飞燕丸的药效霸道。”   上官丹凤的脸上血色迅速退了下去,只是遮在厚厚的面纱之下,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许久之后,她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虽然带着几分艰难,却还是开口道:“就是无子也不该让我因为不服生出一片疹子来,可见还是你诊断错了。”   一旁的一位老大夫也道:“老夫也研习过这云燕丸的方子,虽有兰麝之物,却的确不该使人成敏才是。”   拂月和张大夫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说道:“这便是老先生觉得之后的话不宜让小女说的缘故了。”   瞥了一眼那个始终站在上官丹凤床前的小厮,拂月道:“飞燕丸不会让你呈现不服之症,可是这位的……精|水和云燕丸一道作用却会。”   吐出那两个难以启齿的字的时候,拂月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可是她就那样定定的望着上官丹凤,万分笃定而又清晰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不容上官丹凤抵赖的。   顶着大家不敢置信的目光,拂月轻咳一声,解释道:“方才我为她号脉,这人截住了我的银丝,于是便也号到了他的脉象。他应当修习过什么功法,比寻常男子阳气更盛,云燕丸是阴性之物,两相冲撞,使得病人内息紊乱,发于外则是冷汗、细疹和手脚心潮热了。”   站在那小厮身侧的老人很快反应过来,一下子就想要握住那小厮的手腕。那小厮一下躲开,却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你含血喷人。”   这些老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也不去硬要诊断小厮的脉象,而是转而重新搭上了上官丹凤的手腕。上官丹凤挣脱不得,便听那老者道:“的确不是处|子。”言语之间已然带上了几分对她的鄙夷。   张大夫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对拂月道:“你的诊断大抵是对的,不过却是稚嫩了点。也不想想,仅凭着那小厮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旺盛的阳气?”   这话的确超出拂月的理解范围了,她眨了眨眼睛,不明就里。不过另外的几个老大夫却是知道这话的含义,扫了一眼忠心耿耿守在门口的几个侍卫,一个性子直的老大夫直接啐出了声。   ——他们可没有忘了,方才这几个侍卫是从院子里直接冒出来的,随意进出女主人的院子,眼下上官丹凤又是这般境况,和这几个男人又能干净到哪去?   被活生生的戳破了私密之事,上官丹凤的脸色近乎扭曲了起来。“你……你……”她指着拂月,似乎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拂月却看见,上官丹凤是借着这个空档向那个小厮使了一个眼色,拂月直觉不好,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落凤。   不等上官丹凤发难,就听见“哐当”一声,这个开满杏花的院子大门被人用力踹开,一个身着打着补丁的青衫的男子率先冲了进来,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一身白色僧衣的僧侣。   来人不是南宫灵和无花,又能是谁呢?   南宫灵二话不说的便和上官丹凤的几个侍卫缠斗在了一起。却原来这几个侍卫便是江湖之中也能排的上名号的萧秋雨、柳余恨和独孤方,南宫灵一和他们交手便认出了他们,对他们居然在给一个女人当侍卫的事情还有些诧异。   无花没有理自己的蠢弟弟,他径直走向了拂月,在看见她手腕上缠着的佛珠的时候面色骤然柔和了许多。走到了拂月面前,无花行了一个佛礼,却更像是弯下了身子。只听他对小小只的小姑娘轻声道:“阿弥陀佛,经年一别,囡囡施主别来无恙?”   看见了故人,拂月有些惊喜。她尽力扬起自己的小脸,然后对无花笑道:“无花哥哥也来啦,什么时候到的?”   耳边不断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几位被请来的老大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都不由白了脸色,无花却一来便在和拂月叙旧,就连一丝余光都没有给床上的上官丹凤。   南宫灵和无花都是容色出众的男子,而且十分好认。这样两个江湖之中的青年才俊一齐出现在这里,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或许并不能称之为女人,毕竟对方还那样年幼。没有由来的嫉妒让上官丹凤本就愤懑的情绪更添了几分狠毒。   她一瞬间下了决断,无论是为了她的名声还是为了那人的计划,这个叫叶拂月的大夫是断然不能留了。   上官丹凤抬起了手,一枚细小如同牛毛的银针直接向着拂月射去。拂月背对着上官丹凤站着,无花却时正对着她。看见那一枚银针,无花面上骤然一冷。他伸手揽过拂月的腰,带着小姑娘往旁边让了几寸,然后挥手一掌将那银针扫在地上。   拂月有些晕乎乎的站定,望着那闪着幽幽蓝光的银针,她眉眼一凝。   南宫灵很快制服了三个侍卫,因为顾及着妹妹还小,怕吓到她,所以南宫灵并没有直接杀人,而是将他们点在原地。   上官丹凤这会儿才觉害怕,只是方才那小厮身上的青衣似乎给了她一些安慰。所以她仍是冷笑道:“说什么自己已许夫婿,这还不是跟两个男人不清不楚么,说到底你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拂月还没有说话,南宫灵却已经忍不住一巴掌扇在上官丹凤的脸上,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南宫灵直接一口唾沫吐在上官丹凤的面前,高声斥道:“瞎了你的狗眼,那是我嫡亲嫡亲的妹子!”   南宫灵这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不过他小心看了一眼自家大哥和妹子,只见无花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而囡囡也只是一副“我知道你这都是权宜之计”的善解人意的样子,于是他也安心了几分。   虽然南宫灵还有一些不能和血亲相认的郁闷,不过总算是将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嫡亲妹子”给含糊过去了。   在场的几位大夫本就欣赏拂月,这会儿细细端详南宫灵和拂月的面容,那一副模子刻出来的眉眼骗不了人,于是众人也就理解了这个男人为何会为这位小叶大夫出头,心下对坏人名声的上官丹凤愈发的鄙夷。   当然最让这些老大夫对无花和南宫灵好感倍增的事情是,这两个人的出现确保了他们这几把老骨头的安全,他们可是看出来了,方才那个女人分明是想要杀人灭口的。   这时无花顺势松开了揽着拂月的腰的手,双手在胸前合十,平静道:“阿弥陀佛,贫僧是出家人。”   老大夫之中有虔诚的信徒,这会儿也认出了无花的身份,他还了一礼,道:“是少林寺的无花大师,五年前我听过大师讲经的,当真受益匪浅。”   “佛渡有缘人。”无花对那老大夫嘴角含笑,不染丝毫尘世气息,无端就让人觉得,这样的一个出尘佛子,若是怀疑他和小姑娘有什么首尾,简直是对佛祖无礼。   这下上官丹凤再也没有污蔑拂月名声的法子了,她怨毒的看向了叶拂月。拂月则抿了抿唇,从地上捻起那根银针。   嗅了嗅上面的毒,拂月将它用帕子层层包好,转而从药箱之中抽出三根银针。她走到了上官丹凤面前,出手迅疾如电,在上官丹凤感觉到疼痛之时,叶拂月已经站在了距离她数步以外的地方。   三根银针入体,上官丹凤惊慌的看着自己手腕上渗出的三颗血珠,颤声道:“你做了什么?”   拂月擦干净了手,一字一句道:“云燕丸毒性难除,子嗣方面不要奢望了。这三根银针入体,能保证你不会再受阳气困扰。”   “你会这么好心?”上官丹凤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拂月,却是不信这人会救自己。   拂月不理会她的置疑,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这么好心。静静的望着上官丹凤,她只道:“只是因为这三根银针的缘故,你右手筋脉受阻,平常与常人无异,但是想要投掷暗器却是不能了。”   拂月虽然背对着上官丹凤,可是习武之人的感觉还在。她能够感觉的到上官丹凤方才是用右手出针,所以才会以银针封住了她右手的穴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拂月虽然纯善,不会生出什么伤害旁人的心思,但是面对想要伤害她的人,她也不会一点防范都没有。   南宫灵很满意自家妹子这一点,觉得至少不会让人平白欺负了去。不过无花却是暗暗的摇了摇头,只觉得他家的小女孩还是太心软了一些,若是换做了他,哪怕不斩草除根,也要让对方脱一层皮,日后再也不敢生出谋害的心思了才是——仅仅是封住了右手的穴道,这怎么够呢?   不过他没有多说,只是轻轻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罢了,终归有他们两个兄长在,总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脸悲天悯人的僧侣面上闪过了一丝阴蛰,他以目光死死的将上官丹凤钉在了原地,仿佛要透过她看清她身后的那个人。   经过了这件事,几位老大夫已然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在无花和南宫灵的护送之下,几位老大夫和拂月一道走出了院子。   不出几日,知禾堂的小叶大夫入驻仁医堂的消息便传遍了江南,加上拂月之前医治好了丐帮帮主任慈,她的“神医”之名很是迅速的流传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里的上官丹凤其实是上官飞燕。 现在的时间节点就是丹凤公主已经被害,大金鹏王的剧情其实已经开始了。 忽然期待西门巨巨去抢“南宫灵嫡亲嫡亲的妹子”了。 另,拂月的动作不是鄙夷上官飞燕男女混乱,她之所以会是这种态度,是因为对方先为发难。哪怕是青楼女子,拂月都会平常以待。因为病人没有高低贵贱。只是叶孤城养大的孩子不可能没有一点脾气,对方来找茬的情况下,就别指望小拂月会笑脸相迎啦——洗手液这件事,就是表明拂月的态度而已。 花柳病什么的……也许是某只燕子的必然结局?如果她能活到病发的话。 ☆、花落满楼芳。   第三十章。花落满楼芳。   拂月认识陆小凤的那一日,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江南暮春时节难得的艳阳天, 拂月抱着药材去知禾堂后面的院子中晾晒, 一个一身大红披风的青衣人直接翻进了她的院子。   这人有一身极为俊俏的轻身功夫, 他翻墙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料到院子里会铺满了药材,密密匝匝的, 竟然没有让他下脚的地方。可是在他明白拂月的院子里是怎样的光景之后,他的身子在空中一诡异的姿势一扭,回旋了半周, 足尖在墙上借力, 而后整个人如同一支箭矢一样射出, 掠过那一大片药材,而后轻巧的在拂月身侧站定。   在上次收到那张上官丹凤的问诊帖子之后, 拂月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宁静。大概霍休也知道她身后的人不好惹, 所以再没有人来找过拂月的麻烦。她每日在知禾堂坐诊, 日子过得踏实又宁然。   虽然拂月没有想要倚靠丐帮和少林的名头的意思, 不过无花和南宫灵显然是已经不放心将自家“幼妹”就那样孤苦伶仃的扔在江湖之中,也不知两人如何运作, 总之现下, 知禾堂的小叶大夫是丐帮少帮主和少林无花大师照拂的人的这件事情, 整个江湖也都知道了。   说到这声“小叶大夫”, 还是当日的那位仁医堂名医之首的张大夫特地为拂月定下的称呼。女子的闺名不好让外人知晓, 而仁医堂坐堂的大夫都需要挂上医牌,最后便是由张大夫拍板,这位仁医堂几十年来的第一位女大夫便以姓称之便是, 又因拂月年幼,再添一个“小”字,最后才有了这称呼。   翻墙而入的陆小凤打破了拂月这些日的宁静,不过这人没有踩踏她的药材,倒是让拂月神色缓和不少。她本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虽然只是浅浅涉足江湖,可是这江湖之中的事情她也能够明白一些了——大概这个人真的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这才会慌不择路吧。   想到这里,拂月没有出声,而是眨了眨眼睛,以探寻的目光望向了这个身着大红披风的男人。   那人对着拂月作揖拱手,又伸手按在了自己的唇上,显然是在躲什么人的样子。拂月想了想,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忙自己手中的活计。   她只是觉得这人眼底清明,不像是什么奸恶之辈,所以才由着他在自己的后院躲上一会儿。不多时候,踹开她院门的人证实了拂月的猜测。那气势汹汹的进来的三个人居然还是拂月认识的,赫然便是那日在上官丹凤院子中的侍卫——断肠剑客萧秋雨,玉面郎君柳余恨,千里独行独孤方。   拂月自然不知道这三人的名头,可是柳余恨那被削掉的半张脸和装上了一个大铁球的手实在是骇人,让拂月对他不得不印象深刻,连带着他身边的其他两个人,拂月也都记住了。   知禾堂的小院一眼能够望得到底,一身暖粉色罗裙的小小少女在翻检着地上的药材,其他地方竟也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拂月抬头瞥了这三人一眼,不紧不慢的笑道:“你家女主子还好?”   显然被嘱咐过不要招惹这个小姑娘,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在看见拂月的那一刻便已生退意,这会儿他们也没有人去接拂月的话,当即转身便要往外走。   拂月却抽出腰间落凤放在手中慢慢把玩着,而后道:“朱木的大门,要五十两检修才好。”   身体紧紧的八在屋檐下的陆小凤险些破功,若非他的嘴里还叼着自己的大红披风,这会儿保不准就要笑出声来。看着一个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敲竹杠,实在是太过诡异又带着那么一点儿可爱的事情。   萧秋雨等人也变了面色,拂月却笑着看着他们,手中擎着的落凤慢幽幽的转过一个圈,神态之中竟然有那么几分跃跃欲试。   不光是萧秋雨几个人,就连陆小凤都看出来了,眼下这小姑娘比起管他们要银子,恐怕真正想要的是跟他们打上那么一架。这三个人倒是不怕和一个小女娃打起来,可是若是牵出她身后的丐帮和少林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萧秋雨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手腕一抖,直取叶拂月面门。那一张纸虽然薄,可是灌注了内力,竟也有几分如刀的锐利。银票的速度也很快,若是让它刮过脸庞,恐怕是要生生刮下一层血皮的。   陆小凤暗觉不好,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在躲人了,正想要出手替拂月挡下那张来势汹汹的银票,却只见那个粉衣的小女孩素手轻抬,衣袂的轻巧移动之间,便稳稳接住了那张向着她的脸飞来的纸张。   瞄了一眼上面的“纹银一百两”的字样,拂月仿佛没有感受到方才有多么惊险一般,从袖口摸出一粒小小的金豆子,然后便见她仿若没有用力一般的手指轻弹,那小小的金豆子便嵌入了柳余恨手上的铁球之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就停在了正中心的地方。   “找零。”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方才露的那一手有多么骇人一般,拂月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落凤重新插回了腰间的皮套里,而后一脸理所应当的对那三人笑了笑。   吞下自己没出息的抽气声,这三人深深的看了一眼拂月,转头便走了出去。现下他们开始明白,为什么霍先生说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大夫得罪不得了。   等到这三个人走了之后,陆小凤从房檐下落了下来。他的额头有一层薄汗,因为方才他是生生以内力将自己吸附在房檐下,并没有半点着力之处。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他对拂月拱手笑道:“多谢姑娘搭救了,陆小凤感激不尽。”   拂月飞快扫了他一眼,却是在确定这人有没有受伤。在确定陆小凤无恙之后,她侧身让过了陆小凤的这一礼,只道:“那三人非是善类,公子小心。我这里还有药材没有晾晒,公子自去吧。”   前半句是拂月善意的提醒,而后半句便是明晃晃的逐客了。对待并不相熟的人,拂月这样的态度无可厚非,甚至可以称得上友好。不过陆小凤已经很久没有被姑娘这样冷待过了,他摸了摸鼻子,像是受了冷落的大狗一样凑到拂月面前,自觉的拿过拂月手边的篮子,讪讪道:“姑娘大恩,我帮姑娘晒药吧。”   拂月只当他疑心那三人没有走远,想要再在自己这里躲避一会儿,所以也便没有再往外赶陆小凤。看着陆小凤虽然有些生疏却比照着她方才晾药材的方法继续晾晒,拂月决定还是送佛送到西,由着他再待一会儿吧。   看着陆小凤很快将一筐羊蹄草摊开整齐的晒好,拂月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也开始处理新进的五味子。   陆小凤抱着空了的药筐,对拂月问道:“看姑娘方才的那一手,可是少林的弹指神通?”   拂月的手微微一顿,回眸望向陆小凤的时候却只见他眉眼清澈,就只是好奇所以才询问出来了而已。在识人这方面,拂月并没有太多的经验可循,更多的时候她仰仗的是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青年给她的感官还不错,所以拂月才愿意跟他攀谈两句。   想了想,拂月还是如实道:“跟着人学了几招,还很是粗浅。”   陆小凤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孩会如此坦诚,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周,忽然一拍脑袋,哈哈笑道:“啊,我知道了,你便是这几日江湖之中都传遍了的丐帮少帮主南宫灵的妹子对不?这是知禾堂,你是小叶大夫?”   通晓医理,还会一些少林功夫,而叶拂月也并没有虚言,她的那一手弹指神通当真是十分粗浅,只是看着好玩便和无花哥哥学了的。如此这般,陆小凤很快就将她的身份对上号了。   这江湖之中从来不缺少故事,陆小凤本就对这位丐帮少帮主认下的妹子有些好奇,却没有想到他随随便便的闯了一间院子,就会碰上这个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小女孩。   “四条眉毛,你莫不是就是陆小凤?”   说话间,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陆小凤回头一看,便看见了和他一般穿着青衫的南宫灵。虽然陆小凤自己身上的青衫精致,而对方的青衫落拓,上面还依稀有几个补丁,可是南宫灵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疏狂之气,衬得他的一袭青衫上的补丁都有了那么几分理所当然了起来。   这样的一个人,陆小凤怎么会不愿意结交?   他望着南宫灵笑了笑,也扬声道:“正是在下,阁下可是丐帮的少帮主……不,该称一声帮主了。”   几日之前任慈便将丐帮传给了南宫灵,他的伤在拂月的调理下好得很快,不过拂月还是劝他最好静养,不要再劳心劳力,更不要再与人动武。在这件事上,一贯温柔的秋灵素难得的强硬,压着任慈将丐帮一切的事务交给义子,自己陪着他在江南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别院调理去了。   所幸南宫灵十八岁之后便逐步接手丐帮的事务,这几年丐帮更是由他全权代理,是以此番老帮主让贤也并没有在丐帮之中引起什么波澜。之所以丐帮有了新帮主的事情如今还没有传出去,是因为几位长老选定的吉日在下个月,准备到时候再昭告武林便是。   而陆小凤之所以知道南宫灵已经是丐帮帮主,却是因为他的腰间已经挂上了丐帮的打狗棒。那是丐帮帮主的象征,若非南宫灵已经执掌了丐帮,那么哪怕他是“代”帮主,也是不能佩打狗棒的。   南宫灵摸了摸腰侧的打狗棒,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没想到在我妹子这儿会遇见陆兄,今日当浮三大白!”   言语之间已是对陆小凤确认了拂月的身份,南宫灵也顺势去拽了拽拂月的衣袖,垂头撒娇道:“囡囡把你做的药酒给哥哥尝尝吧,哥哥这几日可想了。”   拂月伸出一根手指推开了在自己肩头乱蹭的脑袋,细声细气的跟他解释道:“不是我不给你呀南宫哥哥,是上次你已经把我做的三大坛都喝完啦,新的昨天才入了坛,不要说药效了,就是味道都没有浸出来啊。”   “贪杯不好。”拂月鼓了鼓白嫩嫩的小脸,带着几分说教的意味道:“阿城说了,喝酒误事。”   南宫灵瘪了瘪嘴,八尺的汉子,却无端的让人从神色中看出几许委屈。陆小凤在一旁看着被逗得不行,抚掌道:“虽然没有小叶大夫的药酒啊,不过陆某认识一个朋友,他的百花酿可是一绝,南宫兄若是不介意,咱们去他的小楼坐坐?”   南宫灵也是好酒之辈,闻言眼睛亮了亮,有些惊喜道:“陆兄说的……可是那位江南花家的花七公子?”   “正是他了。”陆小凤用力点头,而后低头对着只到了他胸口的叶拂月道:“我那朋友最爱的便是种植百花,他的小楼里也有不少能够入药的琪花瑶草,小叶大夫一道去看看可好?”   陆小凤和南宫灵的相交,其实是叶拂月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在此之前,叶拂月还不知道,这个江湖之中交一个朋友是这样的轻易,有的时候,竟只是一眼的意气相投。   可是那种洒脱和豪情却一直冲击着她,让她不由也想跟着牵动嘴角——阿城,药王爷爷说要见百家事,行万里路,那么今日南宫哥哥和陆小凤的这种知己相交,大概也是药王爷爷希望我见识的人间百景的一种吧?   小女孩漆黑的眸子变得亮晶晶的,眉眼弯弯成新月的模样。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不觉之间眼中盛满了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城主之所以放心让拂月出来,大约也有想让她见识见识的意思。 他养大的小姑娘可以单纯善良,却不能是一张白纸。 城主希望的,一直是拂月能够活得快活——不是因为懵懂无知而快乐,而是因为看得透,看得破所以才会有的豁达。 这其实,也是城主大大的温柔呐。城主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真的是为她想好之后的每一步。妥帖安放却不溺爱,所以才难得吧。 ☆、流芳不待人。   第三十一章。流芳不待人。   陆小凤和南宫灵带着拂月兴致冲冲的到了花满楼的小楼。   江南的四季会不会总有百花盛放陆小凤不知道,他只知道, 在花满楼的小楼之中, 一年四季都是鲜花着锦的。陆小凤见识过很多人, 可是在他所有认识的人中,能够配得上“温柔”这个词的, 只有花满楼一人。   花满楼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是逆来顺受的寡淡性情,而是分明已是强者, 却仍旧愿意聆听弱者的声音, 关心弱小之人的痛苦。   永远亲切又快活, 这才是花满楼。   陆小凤已经大概有三个月没有见到花满楼这个老朋友了,他甚至有几分迫不及待, 不过他的步伐并不快, 而是很体贴的顾及了身侧腿短的小小一只的姑娘。   真是小小的一团团啊, 陆小凤低头眯着眼睛看向长发及腰的拂月, 却蓦然有一种他是在看毛绒绒的小动物的错觉。   “南宫兄有这么一个妹子,肯定要操不少心吧。”   看着拂月的注意力被街上的小玩意吸引, 而南宫灵紧紧的攥着叶拂月的衣袖, 一副不想去打扰却分明是放心不下的样子, 陆小凤不由出言调侃道。   “哈?那是当然的, 毕竟我只有囡囡一个妹子啊。”出乎陆小凤预料的, 南宫灵居然意外的坦率,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陆小凤先是一愣,然后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喜欢坦率的人, 也乐意和坦率的人交朋友,而这位丐帮帮主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一身侠气,容止萧疏。   花满楼的小楼从不锁门,还没有走得很近,拂月便嗅到了小楼之中传来的阵阵花香。小姑娘鼻子动了动,有些惊喜道:“呀,居然还有绒雪草么?”   南宫灵和陆小凤都不通医术,并不知这绒雪草是何物,于是陆小凤道:“我倒是闻到一股子玫瑰味儿,那绒雪草是什么味儿的?”   气味并不好描述,拂月伸手捋了捋垂到自己脸颊的发,皱着小眉毛想了一会儿才道:“有一点点清凉,就跟一捧雪扑到你鼻尖似的。”   这个描述实在是抽象,不过陆小凤和南宫灵还是用力的嗅了嗅,最终陆小凤耸肩无奈道:“我这鼻子真是不成,不过我还有一个朋友,小叶大夫有时间了可以和他切磋一下,不管什么药材,在他鼻子下面走一遍,就没有他认不出的。”   说着说着,陆小凤自己也觉得这个提议挺靠谱,不由接着道:“哎你还别说,我那朋友的医术也很高明,肯定能和小叶大夫聊得来……吧。”   说完了最后一个字,陆小凤却忽然有些心虚了——如果西门吹雪和什么人相谈甚欢的话,对不住,陆小凤只能想象的到另一个人是叶孤城。哪怕不是叶孤城,那也应该是什么绝世剑客,总归是不可能是一个小姑娘的。   暗自打了一下嘴巴,陆小凤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拂月,见对方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兴趣的时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个人举步踏进了小楼,南宫灵和叶拂月因为是第一次到访,所以便走在了陆小凤的身后。往常这个时候,花满楼不是在一楼弹琴,就是在二楼侍弄花草的。这一路陆小凤没有听见琴音,于是便自然而然的抬腿往二楼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嚷道:“花兄,我这次给你引见两位朋友……”   陆小凤的话还没有说完便顿住了。花满楼的小楼并不是很大,几乎是一眼就能观全貌的大小,这会儿陆小凤走到了二楼,却还是没有看见花满楼的身影。若是仅仅如此便也罢了,偏生窗边明显空出了几个位置,原本在那里的花草也不见了踪影。   陆小凤飞快的数了一遍花满楼屋子里的花,并不意外的发现少了三盆。花满楼的小楼之中花草众多,可是数量却是不变的。这是为了方便花满楼浇水剪枝,而如今那平白消失的三盆就显示在昭示着什么,陆小凤脸色一变,一股不详的预感浮现在了心头——花满楼出事了。   不过陆小凤到底是陆小凤,望着拾阶而上的南宫灵和叶拂月,他无奈苦笑道:“今日南宫兄恐怕是喝不到这百花酿了。”   花满楼的小楼的二层有过打斗痕迹,虽然那痕迹已经被收拾得很妥当了,却依旧瞒不过南宫灵的眼睛。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没有多余而无用的安慰的话语,只道:“我召集附近的丐帮弟子问问。”   陆小凤也没有推脱,只是点了点头,满眼的感激十分真挚。   在他们说话的空当,拂月用手轻轻的拂过花满楼放在二楼的桌子。花满楼的小楼之中满是鲜花,桌面上落上一些花粉很是寻常。可是拂月常年和这些花草药材打交道,她细细的捻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放在鼻端仔细的嗅着。   半晌之后,拂月微微蹙眉,忽然开口道:“上次便忘记问了,南宫哥哥,你可知道大金鹏王驾下的丹凤公主?”   自家囡囡一向乖巧懂事,不会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问不相干的问题。南宫灵知道这是拂月发现了什么,于是也皱眉细细思索了一阵,方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大金鹏王是个几十年前就灭国了的破落户,不过听底下的弟兄们说过,早先几年他的那个宅邸的生活极为奢侈。至于什么丹凤公主,那却没有听过了。一个早就被灭了的小国,多大的脸才能还敢自称公主啊?”   对于为难过自家幼妹的人,南宫灵素来都不客气。他的确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些日一边忙着接手丐帮,一边还在和霍休杠上。之所以没有对上官丹凤发难,只是因为南宫灵不屑跟一个被人当枪使的女人为难,也实在是腾不出手罢了。   南宫灵的一番话直接将那丹凤公主贬损得一文不值,近乎是剥落了她的“公主”光环,然而却是有理有据,就连陆小凤这样怜香惜玉的都不由信服。再加上这些天陆小凤被青衣楼和丹凤公主的人也追出了三分火气,于是这会儿便只是在一旁听着,并没有说话。   拂月听后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什么观点。她举起了方才沾染过桌上的花粉的小手,仰头道:“那丹凤公主身上便有很浓的鸢尾香,而桌上落下的花粉里也有这个味道。”顿了顿,拂月又补充道:“方才追你的那三个侍卫,就是丹凤公主身边的。”   陆小凤并不知道叶拂月的医术如何,不过却是已经很是相信她的鼻子了。并不疑心她会闻错,稍稍将前几日的江湖传闻串联一下,陆小凤道:“莫非小叶大夫进仁医堂,也和这个丹凤公主有关?”   叶拂月这一次直接点头,却并没有将当日到底是何种境况再与陆小凤细讲。南宫灵不耐的轻“啧”了一声,直接冲着窗外比划了一个手势,不多时候就有一个小乞丐颠儿颠儿的跑了上来。   “帮主您怎么过来了啊。”小乞丐抽了抽鼻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陆小凤却看见了,他背着六个袋子,显见是在丐帮的地位不低。   南宫灵道:“找底下的弟兄们问问,这两天这座小楼里都来往过什么人,花公子最后一次出现又是在什么时候,往哪里去了。”   那小乞丐连忙应下,又颠儿颠儿的要往楼下跑,不过在转过楼梯的时候他突兀的停住,笑嘻嘻的对南宫灵道:“嘿,帮主啊,这就是咱大小姐么?咱们丐帮居然出了个这么漂亮的大小姐,您怎么不早说呢?嘿嘿嘿~”   少年的声音清亮,虽然带了一点市井的油滑却并不让人讨厌,拂月对他笑了笑,南宫灵也半真半假的要去踹他,直接赶人道:“快去快去,都等着你信儿呢。”   丐帮的办事效率实际上是很快的,然而在那小乞丐跑回来之前,便有一双姐妹托着一块玉佩出现在了陆小凤面前。   她们两个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十分朴素,却看得出来已经是半旧了的。姐姐不过是十□□|岁的年纪,而妹妹则十一二岁而已。她们姐妹两人的身旁没有跟着什么人,牵着手走进来的时候面上还有一些忐忑不安,看起来分外的可怜。   见到陆小凤,这两人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让陆小凤惊得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平心而论,这两姊妹生得很好,可是在看过叶拂月那样的人间殊色之后,这两人的眉目就宛若晕开的水墨画一般淡了。   陆小凤只是匆匆扫过她们一眼,目光便落在了那个姐姐手中托着的玉佩上。那是一朵被雕刻成了花朵形状的玉佩,花蕊中隐约有一个“七”字。那字并非是刻在花蕊中的,而是恍若流动一般,在玉佩中心晃荡着。   那玉佩陆小凤不会认错。这是花老爷给自己的七个儿子一人一块的,花蕊中心是他们的齿序,不仅是原料稀有更兼工艺奇特,断无仿造的可能。   拿过那女子手中的玉佩,陆小凤便听她道:“今日有一事相求,但请陆公子应允。”   陆小凤伸手勾住拴着那玉佩的络子晃了晃,无奈道:“你们早有万全之策,如今我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女子抿唇一笑,从地上起身,笑容里竟然带上了几分狡黠和纯真。   她身边的小女孩也笑了起来,伸手指着陆小凤手上的玉佩,故作老成的说道:“花公子心善,这法子可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说你肯定会答应的。”像是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戏谑道:“谁让你们是……朋……友……啊~”   两姐妹脸上都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仿佛她们方才并不是威胁了陆小凤,而是单纯的请他去自家做客,游园赏景。   方才凝涩的气氛居然莫名其妙的融洽了起来,倒是显得从方才她们进门开始就一直护在拂月身前的南宫灵有那么几分突兀。   南宫灵看着陆小凤和这两个人虚与委蛇,也不说话,只是扔下一句“若是需要,可让人寻我”之后便要拉着拂月离开。   南宫灵所说的人自然指的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小乞丐,丐帮之间通络一向发达,若是陆小凤需要,自然总能够找到南宫灵的。南宫灵对这位江湖之中声名鹊起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的感官不差,虽然没有一起喝成这顿酒,不过他却不介意交这个朋友。   那个姐姐却是越过南宫灵,拦在了叶拂月的身前。她对叶拂月福了福身,和方才给陆小凤见面就跪下有很大的差别。看见拂月站定,她才道:“这位姑娘便是小叶神医吧,我家伯父患了腿疾,无法移动,还请小叶神医随我们过府一趟,救伯父于病痛之中。”   这是将拂月捧得高高的了,从“大夫”到“神医”,可能是一个行医之人一辈子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南宫灵见她还要扯上自家拂月,当即就有些愠怒。他可不忌讳什么打不打女人,这会儿神色就是一冷,南宫灵直接道:“做你的大梦,天底下大夫死绝了不成,少来攀扯我家妹子。”   拂月却微微拽了一下南宫灵的衣袖,直视那个女子的眼睛,淡声道:“可以。上门出诊诊金多加五两。”   南宫灵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拂月回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软软的说:“我去和南宫哥哥亲自去,有什么差别么?”   这话说的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南宫灵却是扫到了拂月腰间的落凤。他张了张口,终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攥了一下拂月的手,低声嘱咐:“那,万事小心。”   拂月乖巧的点了点头,而后对被南宫灵一通斥责、眼中已经有隐隐泪光的女子道:“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那个女孩用泪眼望了望陆小凤,声音里也拖出了一段哭腔,却终于还是回答了拂月的问题。   “我是上官飞燕,江南的上官飞燕。”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怕在拂月面前掉马,某只燕子换了一个马甲。 虽然不认同任何对女性粗鲁的行为,不过还是要给南宫灵同学点一个赞,今天你哥哥力爆棚呦。 说实话,比起走冰山路线的西门吹雪,腹黑路线的无花,还???【暂且不表】的听风,南宫灵才是最正常的兄长做派啊。那种“欺负我妹妹的统统咬死”的正统教科书式的妹控,其实也是一种萌? ☆、埋琴稚子挑。   第三十二章。埋琴稚子挑。   江南是一个指向性很不明确的词,可是上官飞燕却偏偏说, 她是江南的上官飞燕。这个说法倒也没有错, 只是却显得太过怪异了。   不过拂月并没有拆穿上官飞燕, 陆小凤也素来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他又怎么会去苛责一个姑娘呢?两个人似乎很是轻易的就接受了上官飞燕的自陈来历,也忘记了她方才的小人行径。   在南宫灵依旧有些担忧的目光之中, 叶拂月和陆小凤登上了上官飞燕姐妹早先准备好的马车,径自往传说中的大金鹏王的宅邸而去。   临行之前陆小凤拍了拍南宫灵的肩膀,他没有说什么, 可是望着拂月的动作却是对南宫灵表明了态度。无论怎么看, 拂月都像是被无辜卷入的, 所以她的安全陆小凤责无旁贷。南宫灵抿了抿唇,终归没有多言。   ——南宫灵不能全然相信陆小凤, 可是他相信自己的妹妹, 知道他家拂月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让人担心的事情。   他们最终抵达了一座很大很大的宅邸, 那宅邸虽然很大, 但是却没有什么仆从。杂乱种植的花草和庭前的一层尘土似乎在昭示着这里的破败,陆小凤一行人往门内走着, 越走便越发觉得凄凉。   前方的路被一扇大门隔住了。那扇门有着很精致的花纹, 足见昔日的繁华奢侈, 只是如今那门上的朱漆已经斑驳, 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固守着昔日的骄傲, 不会让人艳羡,只会引人唏嘘罢了。   美人迟暮与英雄末路都是让人伤怀的事情,而繁华散尽亦然。陆小凤是一个情感很细腻的人, 还没有推开门,他就已经有些叹息了。   叶拂月却在门前数步的地方停下。见她没有跟着上前,陆小凤和上官飞燕都回身望向了她,上官飞燕的妹妹上官雪儿仗着年幼,直接开口问道:“姐姐怎么不走了?”   叶拂月的言行举止都不似一个会武功的江湖人,若真的说起来,她更像是被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可是举止端庄却不代表着她会怯场,面对上官家姐妹的目光,拂月只是淡淡一笑,缓缓道:“这位上官姑娘请我来是为你伯父看病,不过现下看你们还有要事寻陆公子。既然如此,拂月稍等片刻也无妨。”   上官飞燕将拂月带来这里用的借口的确是“为伯父看病”,不过她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如此。只是目前还是应对陆小凤比较重要,咬了咬唇,上官飞燕摆出一副委屈状:“既然叶神医嫌弃我们这里破败又礼数不周,那么还是先请叶神医在偏殿稍作休息,一会儿飞燕再去请您吧。”   说话间,上官飞燕递给了陆小凤一个楚楚可怜又故作坚强的眼神。   拂月简直要被她这幅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惺惺作态气笑了。不过她也明白对方恐怕也不是为了请她看病,今日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只是想着早些解决这个麻烦,莫要再与他们纠缠了。   左右已经来了,拂月便也不缺少那些耐心。于是她没有说些什么,对上官飞燕颔首,便随着上官雪儿走到了一间略小的房间之中。   那个房间之中摆满了鲜花,倒是意外的赶紧整洁。不过拂月嗅到了一丝浅淡的绒雪花的味道,心念几转之后便是了然——大约这个屋子并非是为她准备,而是招待过那位花公子吧。   绒雪花的味道极为浅淡,可是一旦沾染便很难消散。拂月天生嗅觉灵敏,哪怕这里还有其他盛放的鲜花,那一丝极淡的味道也瞒不过她。   那上官飞燕,或者说是大金鹏王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想要和陆小凤谈,拂月在这个开满了鲜花的屋子里一直坐到了日暮西垂,这才等来了陆小凤。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身着一身浅蓝色锦袍的公子。他的面容柔和温润,手中的一柄折扇轻轻的摇着,只是那双眼睛有些空洞,似乎迷蒙得永远没有焦距。   拂月是医者,不需要细看就能发现对方双目已渺——不仅仅是双目已渺,而且是永远没有恢复的可能的那种。不过拂月没有因此叹息,因为她知道那是没有必要的。   对方看起来平和又安然,并不因为自己的面前是一片黑暗就愤世嫉俗。这种安然不是因为坚强,也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已经将自己的缺憾当做了一件寻常的事情去接受。就仿佛……他的眼盲和家中老管家的秃头、小厮脸上生的胎记、婢女偶然长歪了一颗的牙齿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无伤大雅的小小缺陷罢了,根本就不值得去介怀。   果真是难得的好心性,拂月不由的在心中赞叹了一声。   她行医一月有余,见过太多因为自己的病痛捶胸顿足,怨天尤人的病人。身为医者,拂月自然理解这些人的苦闷无奈,只是她却也会敬佩那些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病痛的人。   从桌边站起,拂月噙了一抹浅笑,等待着陆小凤的介绍。   因为见到自己的朋友无恙,陆小凤一扫来时的严肃,笑嘻嘻的对花满楼道:“花兄,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丐帮帮主南宫灵的妹子,以稚龄入仁医堂的小叶大夫了。”   又眨了眨眼睛,陆小凤对拂月说道:“拂月妹子,这就是那位会种绒雪花,还会做百花酿的花兄。哎你还别说,花满楼和叶拂月……还有点儿对仗啊,感觉跟一个人起的这名字似的。”   大安就是再民风开放,说一个姑娘和一个男人的名字对仗也是不妥当的事情。只是因为大家都很相熟,所以陆小凤说话才会如此没有遮拦。   人和人的相处总是这样的讲求缘分,陆小凤和叶拂月满打满算的还没有相识一日,可是陆小凤却觉得和这个小女孩很是投缘,不知不觉就熟稔了。   花满楼却是大家教养出来的端方公子,方才陆小凤的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不妥,正想要如何化解小叶姑娘的尴尬,却听见那小女孩细软清甜的声音响起,居然是在认认真真的回应着陆小凤的这句玩笑话。   然后在听见叶拂月说“哎?其实我觉得花公子的名字和我家阿城更配”的时候,花满楼微妙的产生了一种别扭的感觉。   花满楼待人待事一贯温和,很少会给人尴尬,也几乎不会因为旁人的话尴尬。而在听完叶拂月的话之后,他居然产生了一种打断对方的话,防止对方发出什么惊人之语的冲动。   只是花满楼还没来得及多言,陆小凤就已经很是好奇的问道:“阿城?他全名是什么?也是拂月妹子的兄长么?”   除却是兄长,女子还会在什么情况下那样自然的说出“我家某某某”这样的称谓呢?陆小凤看惯风月自然明白,只是因为叶拂月生得太过年幼,他根本就没有往那个方面想。   拂月很少在外人面前提及叶孤城,虽然在看诊的时候会把人拉出来当挡箭牌,说是自己已有夫婿,借此劝慰患者无需过多忌讳,不过却从未提及叶孤□□字。   这是一种近乎天然的本能,她自小就长在叶孤城的身侧,虽然叶孤城不会跟拂月说些什么,可是拂月还是感觉得出她家阿城的时刻紧绷。   这种紧迫感让拂月返身自重。她知道自己的弱小,并且也接受这种弱小。她知道自己或许无法帮助阿城什么,但是至少,她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能让自己成为旁人威胁阿城的把柄。   至于拂月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对叶孤城很重要,这却更像是一种理所应当了。就像没有人回去纠结为什么“到了春天花就会开,秋天果就会熟”一样,白云城的每一个人,包括叶孤城和叶拂月自己全部都知道——叶拂月,对叶孤城很重要。   可是或许因为陆小凤和花满楼给叶拂月的感官太好,她微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就又笑道:“阿城不是我兄长,他全名叶孤城。”   这个名字……早在很多年前,陆小凤还是江湖之中籍籍无名的少年的时候,便已经让人如雷贯耳。白云一叶,南海群剑之首。那年陆小凤还是用剑的少年,而叶孤□□字几乎成为所有江湖之中的持剑少年心中仰慕的存在。   陆小凤亦然。   即使如今他已经不再用剑,可是一想到有那么一个人,会在剑术一途上走到那样的高度,陆小凤就还是不由的升起满腔敬意。   他的朋友之中有剑术高超如西门吹雪,江湖之中也时常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做比较,可是西门吹雪对于陆小凤来说就是朋友,而叶孤城则更像是前辈一样的存在——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分明叶孤城也没有比他大多少。陆小凤也纠结过,最终也只能将之归结为气质使然。   陆小凤一时之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于是便没有说话,和叶孤城名字很“相配”的花满楼轻咳了一声,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末了,陆小凤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传闻中白云城有一位小夫人……”   倒吸了一口凉气,陆小凤如梦初醒一般的望向叶拂月:“难道就是拂月妹子?”   拂月是被叫着“小夫人”长大的,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平常不会特地提起这个身份,不过既然陆小凤问了,她便也就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   陆小凤:……厉害了我的拂月妹子。   花满楼也有些震惊。当年白云城主因为家中夫人走失的原因亲涉江南,捣毁劫掠女童的道馆,诛杀白玉魔丐的事情花满楼也有所耳闻,甚至就连江湖之中鲜少有人知晓的“熊姥姥似乎是被白云城主所杀”的传闻,花家也收到过消息。   花满楼并不是喜欢窥探他人是非的人,只是当年的那句“叶孤城的夫人”实在让他也有些好奇,于是在他家五哥的喋喋不休的絮叨之中,花满楼也知道了事情发生的始末。   算算年纪,当年六岁稚龄的“小夫人”,如今也当真是豆蔻年华。花满楼摇头轻笑,温声道:“原来不是小叶姑娘,而当是叶夫人。”   拂月一贯对她家阿□□分认得很干脆,却不知怎的,比起被叫惯了的“小夫人”,花满楼这一句郑重其事的“叶夫人”竟让她有些脸热。   小姑娘的皮肤白皙,这脸上一红就显得分外明显。那边陆小凤粘好了自己破碎的三观,干咳一声,强硬的转移话题:“啊,那个啊,那个……啊,话说那个大金鹏王啊!”   吭吭嗤嗤的憋了半天,陆小凤终于想起了自己和花满楼想要对叶拂月说什么事,有了这件正事,陆小凤仿佛终于找回了平日的状态,开始滔滔不绝的对拂月讲述大金鹏王朝的历史。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有些多余,毕竟在来之前,南宫灵就已经三言两语的将上官家的底子里子都告诉了拂月,不过陆小凤现在只是想说些什么,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拂月安安静静的听完,并没有发表太多的评论,不过在陆小凤说那几个大金鹏王朝的叛臣的名字的时候提及了霍休,这让拂月不由的皱了皱眉。   将自己和霍休的些许过节以及之前出现的那位丹凤公主的事情说与陆小凤听,拂月并没有发表太多的看法,只是总结道:“此事可疑之点在于霍休,不过按照你所说,霍休和你本是旧识,也是极为聪明的人物,若真的是他所为,便不应当将我这个知道他和上官丹凤的联系的人牵扯进来。”   “却也有可能是顾布疑云啊。”陆小凤垂下了眼眸,低声的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很轻,可是还是被花满楼和叶拂月听见了。   两个人一齐顿了顿,却终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小凤。拂月没有记错,方才陆小凤对她说过,霍老头和他是旧识,他们是朋友的。   ——被自己的朋友算计,真的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拂月特别热衷于给城主大大名分啊2333333333 和城主大大名字很相配的花满楼:在下之所以躺枪,一定是因为躺的还不够平。 ☆、明月来相照。   第三十三章。明月来相照。   虽然拂月稍稍提醒了一下陆小凤,但是陆小凤做事但求一个证据。他如今心中虽然对霍休有所怀疑, 可是却不会直截了当的去找霍休对峙。   和花满楼以及拂月稍作商量之后, 他们决定先按照对方的委托去寻当年的那个与大金鹏王一同逃来中原的大臣。总归先将人聚在一处, 其余的事情便等相关人员见面的时候说开就好。   当年的三个顾命大臣之中,霍休居无定所, 陆小凤找起来最不容易。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据说正应邀前往珠光宝气阁,于是陆小凤稍作思量,决定往珠光宝气阁走上一遭。   叶拂月没有再去管陆小凤如何考量, 她和陆小凤打过招呼之后便去寻了上官飞燕, 想要让她带着自己去给大金鹏王号脉。   花满楼本是想要给陆小凤找些事情做, 这才顺势答应了那位闯进他的小楼的上官姑娘前来帮忙。如今见拂月无端被牵扯进来,花满楼到底不放心让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单独去问诊, 于是他也起身, 随着拂月一道走了出去。   花满楼和叶拂月都不像是太正统的江湖人, 比起江湖厮杀, 两个人更喜欢品茶论道,对花草上也都很有见地。在去寻上官飞燕的路上, 两人浅浅交谈, 倒有些相交莫逆之感。   出于某种隐约的担忧, 花满楼还曾将话题往叶孤城身上引了引, 结果见叶拂月提起叶孤城的时候, 语调都要轻松上三分,他便也放下心来,撇去此事不提。   花满楼从来都不否认叶孤城是一个当时难得的剑客, 也不否认叶孤城是一个极让人想要结交的好人。可是因为花满楼先认识了拂月,不自觉的就会更为小姑娘思量一些。花满楼无法想象叶孤城那样的孤高剑客如何去为人夫,乃至为人父,不过拂月一直很快乐,并不像是被人哄骗或者胁迫,那么他作为朋友便也没有什么置喙的必要了。   ——这就是花满楼,永远以最妥帖也最温柔的方式对待着他的每一个朋友,无论那个朋友是相交日久,还是与君初识。   不过拂月到底没有给大金鹏王看上病,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牵扯进这件事情,单单将她请来还不够,上官飞燕极力撺掇叶拂月和陆小凤走一趟。因为她的伯父说了,没有见到那三个叛臣之前,自己绝对不会看病的。   这个结果在拂月的预料之外,不过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心知陆小凤这一路恐怕并不会太平,拂月暗觉自己与其在这座宅子里和那大金鹏王空耗,还不若跟着陆小凤上路,好歹自己是个大夫,若真的遇上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她对上官飞燕点了点头,同意了跟陆小凤一道往山西的珠光宝气阁走一趟。   不过在分别之前,叶拂月深深的望了一眼上官飞燕,忽然道:“之前我遇见过一个女子,她自称大金鹏王驾下丹凤公主,却不知跟你是否有些渊源?”   上官飞燕似乎早就预料到拂月会这样问,看了一眼始终含笑的花满楼,上官飞燕娇声道:“丹凤公主是我姐姐呢,她还在江南养伤,姐姐和姐夫一直跟我说上次多亏了小叶神医。”   姐夫?拂月微微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上官飞燕笑了起来,解释道:“我姐夫小叶神医也应该是见过的,上次他穿个青色衫子,小叶神医可有印象?可叹我家早早破败了,姐夫虽然珍爱姐姐,可是也只有那个一座开了杏花的院子,平素他们夫妇都是极简朴的。”   拂月心下了然,这上官飞燕所说的“姐夫”怕就是那天那个青衣小厮了。而且细想想,上官飞燕的三言两语不但将那丹凤公主与人厮混的事情揭过——夫妇之私,又哪有什么厮混的说法呢,而且还在花满楼面前卖了一把惨,当真不可谓不是心思玲珑。   只是拂月并没有去刻意探讨上官飞燕的话的真伪,一是以为她心中自有计较,不是上官飞燕的几句就能动摇的,二却是她也觉得这人说谎圆谎的本事有些有趣,还不想早早戳破她,而想要看她会如何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阿城,我还真是有些恶劣呢。拂月垂头抿了抿唇,不经意般的撩了撩自己两颊的刘海,掩去些许和自己年纪面容气质都很不相符的笑意。   在某条前来中原的船上,一身雪白道袍的男子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头有些痒意。他的手中拿着一本《南华经》细细的读着,身旁的老管家却像是坐不住似的反复在船舱中转悠。   终于被人影晃得有些意乱,叶孤城放下手中的书卷,带着一些无奈的说道:“忠叔,你再在船里怎么走,也不会早几日到山西的。”   忠叔的脚步猛地顿住,转而又转了起来。他一向是忠心耿耿的管事,这会儿看着自家城主的时候却有些隐隐的不赞成。许久,忠叔抓了抓自己花白的头发,还是对叶孤城絮叨道:“城主,依老奴所见,咱们这样走是不行的,您想想啊,小夫人在江南,怎么会无端就跑到山西去呢?”   因为上官飞燕已经去寻拂月的麻烦了。   叶孤城在心中默默的回答,却不能将他前世所知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忠叔。叶孤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只得重复道:“拂月会去山西的。”   说着,叶孤城开始继续看书,没有多言的意思。而忠叔倒是没有再在船舱之中反复踱步,只是蹲在墙角里,那一头花白的头发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白了十几根。   叶孤城所料不错,拂月的确是要往山西而去的。不过在此之前,陆小凤和花满楼先去寻了大智大通。   陆小凤看起来大大咧咧,事实上却很是细腻。他之所以能破获许多六扇门也破获不了的案子,除了因为他特别聪明之外,“谨慎”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所以大金鹏王所说的情况他虽然同情,但是也会去查证。   更何况,拂月妹子已经说了这其中有蹊跷,陆小凤自然不可能傻乎乎的跟着对方的步调走了。   只是要寻大智大通就要寻找孙老爷,而孙老爷常年留宿青|楼,带着叶孤城的夫人上青|楼什么的……陆小凤表示,活着很好,他还没有活够所以并不想玩得那么刺激QAQ。   于是,在陆小凤和花满楼去寻孙老爷的时候,拂月便被安置在了一间清净的茶馆。陆小凤和花满楼并不知道拂月的武功如何,也不了解她身边带了许多暗卫,只是见他们所到之处的四周都蹲着几个功夫了得的乞丐,看见他和花满楼望过来的时候还会点头示敬,所以也就放下心来。   拂月的食量很小,如今更是方才用过了早膳,于是她只叫了一碟蚕豆和一碟花生,坐在角落里慢慢的剥着。   她其实并没有被养得很娇气,只是很多东西都是潜移默化的。在白云城中,小夫人的用度素来要压城主一成,这已经是约定俗成。拂月被这样偏爱着长大,喝不惯茶馆里的茶水便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花生并不是盐水煮过的,而是用黄土炒的,吃起来更加的香。拂月吃了两颗便停下,将一方帕子放在桌上,也不再吃,就那么一点点的往帕子里剥。   她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就如同含苞的花。   如今并不是饭点,茶楼之中往来的人很少。陆小凤那边约莫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许久也不见他回来。   拂月坐了许久,一直到剥完了一碟子花生,小二手脚麻利的撤下了她桌上的花生壳,这件安静的茶馆里方才有了其他的来客。   那是四个女孩子,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款式,只是配饰和腰带上有着颜色的区别。他们之中有三个人佩了剑——不,应当是四个人都佩了剑,拂月仔细看了看,这四人之中那个没有佩长剑的人,她的剑藏在袖中。   一个长得漂亮的姑娘出现的时候,或许并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四个漂亮姑娘一道出现的时候,就不免惹得旁人多看几眼。   而如今,这座茶楼之中只有拂月一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注视着的目光,那其中一个最高挑的女子回望了回来,她有一双凤眼,这样的眼眸无端就带出三分凌厉,刻意之下便更是迫人。   拂月对她眨了眨眼睛,表情坦荡又无辜。   似乎是因为对方是一个年纪比自己要小的小姑娘,而并非是原来她想的登徒子,那个女子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与拂月四目相交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便带领着三个师妹坐在了拂月附近的一张桌子边。   这几个人,正是峨眉掌门的弟子,三英四秀之中的四秀。而方才瞪拂月的那个姑娘,正是大师姐马秀真。   她们似乎是在赶路,叫了茶水点心都是匆匆咽下。没有多做停留,马秀真径自起来去结账,只是在路过拂月的桌子的时候,她稍微停顿,语气虽然平淡却带上一些担忧的问道:“你自己一个人么?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在马秀真看来,这样的柔弱而漂亮过分的小丫头,被养在深闺都不甚安全,更勿论说是一个人被扔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了。对方看起来又傻乎乎的,总让她想起自家几个师妹小的时候,所以才会上前关心一句。   拂月愣了愣,因为马秀真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不过她旋即便对着马秀真笑了笑,柔声道:“我在等人,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姐姐不用担心。”   总归是萍水相逢,对方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马秀真便没有多言。说了一句让拂月小心一些,她便带着几个师妹走下茶楼,继续赶路去了。   这个短暂的小插曲之后,拂月托着腮继续等着陆小凤。她并不是耐性不好的人,更何况还可以和意识中的万花前辈们短暂交流,所以拂月怎样都不会觉得无聊。   只是这种白日里去滋扰前辈们的后果就是,拂月手腕上的胎记会发烫。这个时候无花送的那串水晶佛珠便派上了用场,凉凉的水晶贴在拂月的手腕上,降低了万花标记的热意,也遮挡了那块太过显眼的胎记。   今日拂月并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之中许久,因为不需要暗卫们提醒,她便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剑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自家阿城。   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句“阿城”脱口而出,然而旋即缓步走到楼上的陌生男子让她一怔,旋即扬起的嘴角便僵在了脸上,因为尴尬,一张小脸很快就涨得通红。   这样强大的剑气,居然会不是阿城。拂月悻悻的看了那个一身裹挟着一身寒意上楼而来的白衣剑客一眼,终归垂头丧气的坐回了位置上,脱力一般的趴了下去。   那人也注意到了拂月。   这并不奇怪,方才拂月的声音虽然不高,可是却能让人听得真切。寻常时候,这种明显错认的举动西门吹雪是不会去理会的,可是他只是看了那将脸埋在手臂里的小姑娘一眼,就忽然有一种被褫夺了呼吸的错觉。   眉间的酸涩涌起,西门吹雪都震悚于自己居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没有看清对方的眉眼,也猜不出对方会长成什么模样。他甚至只能看见这个小女孩头顶的小小发旋,看见她的头发很长,身量又太过娇小,以至于她坐下的时候,那一头黑亮如瀑的长发险些会拖在地上。   她穿了一身浅粉的衣裙,衬着四月春光,并不是西门吹雪记忆中的任何熟悉的颜色。西门吹雪的心里反复说着“不可能”,然而他的脚步已经控制不住,就那样一步一步的冲着拂月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吹雪会哭咩?天啦噜叔都不敢想叔究竟写了什么。 他曾经那么期盼的幼妹,短暂接触过之后又失去,之后探寻了整整十四年的血脉至亲。拂月对于西门,应该已经是执念,是他除了剑以外的执着。 总归见面啦,怜爱西门巨巨三秒,以后要好好爱你家妹妹嗷。 最后,花七你一副随时要报警的样子简直23333333城主看起来那么像是猥|亵|幼|女咩?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6 09:47:53 (り枫叶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6 10:59:29 (り枫叶逝╮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雪飞回舞袖。   第三十四章。雪飞回舞袖。   西门吹雪脑中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然坐在了叶拂月的对面。   白云城的暗卫们全都绷紧了神经, 有人认出了西门吹雪的身份, 也知道如果这人对自家小夫人不利,他们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些暗卫没有一个人退缩, 全部恪尽职守的隐没在拂月身侧。   剑气是叶拂月最为熟悉而又最不设防的东西,所以一直到西门吹雪坐下的时候搬动椅子发出些许声音,叶拂月才骤然有所警觉。   小姑娘猛地抬起了头, 那熟悉的脸印在西门吹雪眼中, 而那双眼睛之中流露出的些许惊慌和防备也让西门吹雪忽然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这就是心痛么?西门吹雪无意识的抚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曾经以为这里不会痛了, 在经历过那一夜之间的家中巨变之后,这里分明已经应该不会痛了。   他习惯面无表情太久了, 以至于分明是眉眼酸涩, 这会儿却是一滴泪也没有。有那么一瞬间, 西门吹雪甚至希望自家糟心的蠢弟弟会在这里, 至少听风那小子应该会哄小姑娘的——无论如何,西门吹雪总是不想吓到她的。   不需要检验什么, 拂月的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和娘亲近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如今稍微稚嫩了一些, 却也是西门吹雪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出的模样。   更何况, 西门吹雪的世界只有剑, 除却一直遍寻不得的幼妹,还有什么能够动摇他到这个地步呢?比起什么信物,西门吹雪更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觉。   他死死的盯着拂月, 注视的时间太久了一些。   拂月紧紧的咬住了嘴唇,理智告诉她面对这种凑上来的危险分子应该快些走,可是心中忽然升起的一点异样感觉却让她动弹不得。   ——若是阿城在就好了。这样想着,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拂月只能低下头去,避开对面男人太过紧迫的注视。   眼前的少女的惊慌不适太过明显,像是安抚某种小动物一般,西门吹雪将目光移开寸许,却……也只是移开了寸许而已。   这个忽然出现的剑客一看就不好惹,只是陆小凤之所以将拂月安置在这里,却是因为他和茶楼的老板是旧识,临走之前,陆小凤还特地让老板代为照顾拂月的。现在这种状况,老板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上前一步,哆哆嗦嗦的冲着西门吹雪问道:“客官……这位客官,您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   这道哆哆嗦嗦的声音戳破了方才的寂静,西门吹雪像是回过神来的一般,他注视着茶楼老板的目光有些冷,却还是道:“水煮蛋。”   他刚刚杀过人,而他杀人之后总是会饿的。洁癖让他总觉得外边的食物不洁,所以西门吹雪已经习惯了每次外出都只吃水煮蛋。   不过现下,西门吹雪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他从不觉得杀戮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却在拂月面前觉得有些难为情。西门吹雪甚至会想,自己这般,会不会吓到囡囡呢?   有些嫌弃的,西门吹雪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手边的剑换了一个位置,放的距离他家囡囡稍微远了一些。   店小二的动作麻利,西门吹雪点的水煮蛋很快就被端了上来。   拂月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对面这个和她家阿城气质很相似的男人吃了一碟水煮蛋。他的姿态很优雅,剥好的水煮蛋放在碟子里,用筷子一夹四瓣,逐一放入口中咀嚼吞咽。他进食的速度却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一碟子的水煮蛋便只剩下了蛋壳。   而自始至终,对方都没有蘸取任何佐料,也没有喝一口水。   拂月用力的吞了一下口水,简直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她幼时极不喜欢吃肉,对鱼虾的喜爱也很有限。不过因为白云城主府的大师傅厨艺精湛,总是能让她多吃几口的。唯有一物,她无论如何也吃不进去,那便是鸡蛋。   身为万花天眷,拂月的嗅觉和味觉都比常人敏感许多,因此无论再如何料理,她也总能在鸡蛋中尝出一股古怪的土腥味。那时候叶孤城还没有学会事事都迁就着她,觉得不能纵着孩子挑食,所以强逼过拂月吃过一次。   那次的结果近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小姑娘乖巧的小口吃着,并没有任性哭嚎,只是吃完了小半个鸡蛋,她就再也忍耐不住的全都呕了出来。不仅如此,此后的好几天,拂月都是吃不下一口饭的。   那一次,白云城主险些就家变了——虽然没有人敢当面指责叶孤城些什么,拂月也乖巧的保证自己再也不会挑食,可是除了拂月以外的每一个人看向叶孤城的目光中都饱含控诉,叶孤城最讨厌的冬瓜也一连数天都摆上了他的餐桌。   叶孤城也在反思,自己是否真的有必要因为一个鸡蛋,就要将自己辛苦养大,好不容易肉嘟嘟了一点的孩子生生折腾瘦一圈呢?结果当然是否定的,是以从那之后,白云城主府的菜单之中再也没有这玩意。   如今看见能够面不改色的吃完一整碟鸡蛋的人,拂月简直是佩服。   西门吹雪:虽然很希望囡囡崇拜哥哥,但是并不希望是这种原因……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又沉默了下来。西门吹雪是因为不善于表达,而拂月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认识这个人,一开始只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气质和叶孤城太像,所以她一时弄错了。   这种小小的错误,如果对方真的和阿城有些许相似的话,是应该理会都不去理会的。可是如今他不但理会了,而且还主动坐在了自己对面。   西门吹雪的话在舌尖上滚过了好几次,他想问囡囡过得好不好,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还想问囡囡是在哪里长大的,都经历过什么,然而西门吹雪最想要问的是——囡囡,你知道你有哥哥么?你知道你不是孤儿,而有很多人都在惦念你么?   或许是近乡情怯,这些话西门吹雪竟然不敢问出口。   如果有人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有西门吹雪畏惧的东西,你会不会想要笑掉大牙?可是西门吹雪畏惧的东西却是存在的。他的幼妹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相询。因为,他怕那孩子说她一路长大得十分艰辛,怕……她会怨他。   如果自己更强大一点就好了,如果自己早一些找到囡囡就好了。   西门吹雪的手指紧握,掌心传来的些许刺痛却没有心上的疼痛来得分明。   正在这个时候,两道脚步声骤然想起,陆小凤人未到声先至,老远便听见他嚷嚷道:“拂月妹子哎,我们那边完事儿了,咱们……”走吧。   陆小凤的话戛然而止,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以至于后来说的话都带上了几分扭曲的气音。   “西门?”   陆小凤奔到拂月坐着的桌前,愕然的看着坐在拂月对面的西门。刚想要问问西门吹雪怎么会在这里,下一刻发生的一幕却让陆小凤觉得,面前的这个西门吹雪多半是别人假扮的。   只见西门吹雪抬眸望向了拂月,眼中刹那流传而出的,竟会是些许温柔。他轻轻的念着一个名字,就连声音都不复往日的冷漠。   “拂月?原来你真的叫拂月。”西门吹雪恍惚的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面前的小姑娘的头顶。叶拂月的头顶翘起了一小撮头发,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而西门吹雪就这样伸出手去,轻轻的将那一撮头发抚顺。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太过震惊之下,他下意识的就去拍西门吹雪的手。那完全是陆小凤瞬间的动作,以至于后来想起,他还会庆幸西门吹雪当时没有拔剑。   “啪”的一声皮肉相撞的声音,西门吹雪只觉得自己手背一痛。陆小凤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打中,看着西门吹雪比常人更白的手上的红印,陆小凤努力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惊肉跳,讪讪道:“啊,那个是叶夫人啊,你别看她还小,可是白云城主的小夫人呢。”所以西门你不要动手动脚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求放过QAQ   “她姓西门。”   西门吹雪的语调有些冰冷,周身的气场散开,竟压得陆小凤都有些抬不起头来。花满楼方才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见西门吹雪这幅作态,不由皱眉道:“西门庄主,你会吓到小叶夫人的。”稍微顿了顿,花满楼补充道:“叶孤城的叶。”   这是一个平淡的陈述句,却是在提醒着西门吹雪最基本的江湖道义。西门吹雪的态度太过强横,让人不由多想。花满楼不知道为何西门吹雪会看重叶拂月,但是他知道,至少现在,拂月是喜欢叶孤城的。   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自己的面前胁迫自己的朋友,哪怕那人是西门吹雪也不能。   西门吹雪周身的气场凝固了一瞬,转而却更加冰冷几分。就在陆小凤和花满楼护在拂月面前,谨慎的防着西门吹雪拔剑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叶拂月忽然开口道:“小女叶氏拂月,这位公子是否有什么误会?”   花满楼和陆小凤的理解中,西门吹雪那句“她姓西门”就是冠以夫姓的意思,事实上常人都会这样理解。   然而拂月却总觉得并非如此——对方眼神清明坦荡,虽然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却没有半点的不敬和觊觎。而且这人和阿城那样像,叶拂月不相信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在花满楼提及叶孤城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这些年自家的囡囡身处何地,明白了为何他这么多年遍寻不得。   西门吹雪甚至可以肯定,当年这件事定然是那个男人的手笔,而以万梅山庄的情报网,他之所以查不到囡囡的所在地,一定是因为宁叔从中截住了关于囡囡的讯息。   因为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所以如今再想一想,西门吹雪其实不是不能理解那个男人的考量。只是理解却不代表着接受——他如何接受,难道因为那个男人的主观臆断,他就要失去自己的妹妹十四年之久么?   他固然冷心冷情,可是叶孤城又能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呢?难道一个外人还能比自家人更会照顾囡囡么?   胸中是一团怒火,只是西门吹雪周身的冷意却更胜。他深深的望了叶拂月一眼,似乎想将人印在眼底,印在心里。   没有理会陆小凤和花满楼,他身形一动,直接绕过他们,俯身在拂月耳边低声念了两个字——囡囡。   西门吹雪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陆小凤也要觉得震悚。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这位朋友的实力,远远超出他以为的样子。至少方才的那一手,之前他就从未见过,也根本就拦不住。   而拂月只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凛冽的梅香,那香气和许多年前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样。两个字如同冰雪一样的划过她的耳垂,再也消失不见。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经回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前面,几个人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可是拂月知道,方才那不是错觉。那一声“囡囡”真的就是在她耳边响起过的。   这个世界上知道她这个乳名的人不多,这样叫她的人就更少了。姨姨说这是自己娘亲给自己取的乳名,所以眼前这个人……和娘亲有什么关联?   眨了眨眼睛,拂月站在花满楼和陆小凤的身后,怔怔的望向了西门吹雪。   鬼使神差的,有两个字无意识的被拂月喃喃而出,陆小凤和花满楼看不见,西门吹雪却看得真切。   他看见,他家囡囡说的是——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一直在ooc…… 陆小凤表示自己要被吓傻了。说好的神交已久的知己呢?现在简直是要变情敌的节奏啊。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7 12:25:04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10:37:28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10:37:29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10:37:29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10:37:29 墨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14:01:43 yiyewumian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一声何满子。   第三十五章。一声何满子。   那一天,西门吹雪并没有走。   他的事情已经办完, 按照他的性格, 他本应该立即回万梅山庄的。可是万梅山庄没有囡囡, 所以他暂且不打算回去。   拂月对于自己莫名其妙的叫出了“哥哥”这件事有些惊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 在那以后,西门吹雪这个明显是和自己有什么渊源的剑客就忽然没有了下文——他没有再做出任何让人误会的举动,仿佛那天的失态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对方没有什么反应, 拂月挠了挠脸, 觉得自己大概是认错了吧, 此间又有大金鹏王的事情尚需要忙碌,于是也就将这件事暂且搁下了。   然而以拂月浅薄的阅历而无法理解的是, 这个世间还有一种情绪叫做“近乡情怯”, 说白了也就是……西门吹雪他看着各种高冷, 实际上却是!在!害!羞!   仿佛没有看见拂月的那个喊出“哥哥”的嘴型一般, 之后的几天,西门吹雪只是跟着陆小凤一路往山西而去, 哪怕是陆小凤数次明里暗里的赶人, 西门吹雪却依旧不为所动。   在此之前, 这次大金鹏王的事情陆小凤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西门吹雪帮忙, 毕竟陆小凤知道这件事情关乎了珠光宝气阁的老板和峨眉掌门以及天下第一有钱人。   光是这三个人就已经不好对付, 更何况陆小凤还多方打探到,无恶不作的青衣楼的楼主就在他们三人之中。这种情况下,陆小凤的确需要一些武力值像西门吹雪这样高的人坐镇, 才能确保他们一行人的安全。   可是现在,陆小凤只想让自己的这位朋友火速的回他自己的万梅山庄——如果给陆小凤一个选择的机会,哪怕是一齐对上青衣楼和峨眉掌门,他也绝对不想招惹白云城。   一想到了自己另一个朋友司空摘星,他这些年被白云城四散在各地的城民上下一心的反复折磨的惨状,陆小凤就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毕竟陆小凤可是早就听说了,白云城主早年入道观修行,道号“觉非”,这些年少涉江湖事,却为了一个女童悍然斩杀丐帮白玉魔丐,更对将那女童劫掠而出的盗帅偷王报复了几近十年,且并没有要停止的趋势。   虽然都只是江湖传闻,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是这位白云城的“小夫人”对白云城主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若是让白云城主知道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自己的朋友挖了墙角……陆小凤只觉得眼前一黑,只恨不得马上就晕过去。   西门吹雪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讲究到每一次出门杀人之前,他都一定要寻最好的头牌为他沐浴更衣。可是他并不会乘着马车去杀人,事实上,他出门的时候都是单人快马,从不带多余的随从——西门吹雪将杀人看作是一种艺术,也是一场只许他自己一人赴约的盛会。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陆小凤是他的朋友,西门吹雪也不会提出和陆小凤一齐上路的。而按照陆小凤的预想,西门吹雪哪怕是答应了他一道去珠光宝气阁的请求,也合该高冷的说一句“到时我自会出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抬腿便要坐上拂月的马车。   在“现在就被西门吹雪捅一个窟窿”和“以后被白云城主捅个窟窿而且再不能踏足白云城名下的商铺”之间,陆小凤冷静而绝望的选择了前者。   他惨白着一张面色,伸手拦在了西门吹雪面前。   “西门。”陆小凤的声音干涩,活像是许久都没有喝过水一般。可是他的眼中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紧紧的盯着西门吹雪,陆小凤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跟我还有花满楼一辆马车。”   似乎这句话划伤了陆小凤的喉咙,他努力咽下了一口唾沫,艰涩的补充道:“如果你想要坐马车的话。”   西门吹雪的朋友不多,自始至终陆小凤都算是其中的一个。所以他没有拔剑,而是后退一步,在拂月的马车之前站定。这是他无声的拒绝,不容挑衅的拒绝。   这个时候,拂月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挑起了马车的车帘,向陆小凤这边望来。   似乎知道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是因为自己所以才产生争执的,拂月对着他们眨了眨眼睛,柔声问道:“是马车的位置不够了么?”   气氛一时之间就有些沉静了下来,陆小凤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后知后觉的傻姑娘的话,而西门吹雪则是因为不屑于说谎。他诚然想要和幼妹有更长的相处时间,甚至是出于安全的考量,西门吹雪也是想要和幼妹坐在一辆马车上的,可是这并不是他能坦然承认“马车座位不够”的理由。   “贫僧这里还有空位,既然如此,这位施主和贫僧同乘吧。”   在这样焦灼的时刻,一道清凉的男声响起。那声音不带任何的凡尘俗气,挑开车帘的手白皙似玉。一个一身洁白□□的僧侣唇边含笑,而他的话音刚落,一辆悬着银铃的马车也停在了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面前。   “啊呀,是无花哥哥!”   拂月也看见了那辆马车之中坐着的人,在外人面前一向端庄的小女孩不由的笑弯了眉眼。之前在江南,她本以为无花会和南宫灵一样,在江南停留一阵子的。可惜后来从上官丹凤的院子里出来,无花只是和她匆匆一晤便没有了踪影。   这位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总是四海漂泊,拂月和他虽然总是通信,却到底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是难得。所以那一次的短暂相见后的分别,拂月一直觉得有些可惜。   这会儿又见到了无花,拂月自然是愉悦的。   这一声“无花哥哥”真是戳的西门吹雪心肺生疼。他当然认识无花,毕竟李姨是他娘亲的闺中密友,这些年哪怕他娘亲消失不见了,每年从大漠送往万梅山庄的生辰礼物却是从来都没有断过。   而西门吹雪自己酿的梅酒,除了被陆小凤偷走之外,也会送到大漠去一些。相比于舌灿莲花,在任何人面前都游刃有余的听风,西门吹雪更习惯去为他在乎的人做一些什么。而他的沉默,有的时候难免会被曲解为冷漠。   看着自家囡囡和无花的熟稔程度,西门吹雪这次真的是有一些愠怒了——和着囡囡这件事情上,不仅仅有那臭老头的手笔,就连李姨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而且……他娘亲和李姨关系好也就罢了,毕竟他也将石观音当做长辈尊敬,可是无花又算是他家囡囡的哪门子的哥哥!   这样想着,西门吹雪冰冷的目光就落在了无花身上。当着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面,最重要的是囡囡还在看他们,所以哪怕是被这样挑衅,无花的脸上依旧是淡然不染一丝烟火气的笑容。   他将目光从小姑娘身上移开,重新望向西门吹雪,声音平和:“贫僧也要去山西,施主不若和贫僧同乘?”   像是预料到西门吹雪不会理会,无花作势便要下车,一边动作还一边“善解人意”的说道:“既然施主不愿,那便将这辆马车让给施主吧,贫僧去和囡囡施主同乘便是。左右……贫僧是出家人,总无太多忌讳。”   西门吹雪:脸呢?   西门吹雪自然不可能让拂月和无花同乘一车,他的目光和无花对峙片刻,在陆小凤和花满楼如临大敌和拂月一脸茫然的表情之中,西门吹雪最终登上了无花的马车。   没有人问无花要去为何要去山西,他出现的时机和目的都太明显了,明显到陆小凤作为一个满江湖好妹妹,总有人唤他“情哥哥”的风流浪子,却无法去曲解无花对拂月的情谊。   比起西门吹雪的讳莫如深,无花更加的坦荡。他坦坦荡荡的对拂月好,好得清风朗月,好得不容许旁人有半丝误解。无花和南宫灵的身世最初的时候在江湖之中只是隐约流传,而在不久之前却豁然被挑明。   虽然以无花和南宫灵如今的地位,身世被世人知晓并不会对他们让他们多年的经营功亏一篑。可是到底还是有影响的,特别是无花——因为东瀛血统,他在少林的地位几近动摇。只是因为他的“七绝妙僧”之名实在是太过受人尊敬,是以哪怕是少林之中有人对他有所微词,也终归没有成什么气候。   陆小凤当初听见这个传闻的时候,还以为无花和南宫灵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不然,谁又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硬是给自己找上那些麻烦呢?可是当陆小凤今天看见无花,又想起南宫灵曾对外宣称拂月是他嫡亲嫡亲的妹子,一向自诩玲珑心肠的陆小凤顿时有了些许明悟。   能让南宫灵和无花这两个武林之中举足轻重的青年才俊不惜自揭短处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更值得他们去庇佑和守护吧?   而毫无疑问,那个人便应该是拂月这个顶着白云城的小夫人的名号的小姑娘。   以豆蔻稚龄入仁医堂的小神医,丐帮帮主南宫灵和妙僧无花无花的妹妹,叶孤城的夫人,西门吹雪的……疑似一见钟情之人。   这一层层的身份压下来,每一样都足够让人觉得惊悚了,偏生这些身份都落在了一人身上,也真不知道到底是福祉还是灾难了,陆小凤深深的望了拂月一眼,眼神之中不免带上了担忧。   只是无论陆小凤如何担忧,他们前往山西的脚步却是不停的。以这样别扭而奇怪的组合赶了两天的路,空气之中终于传来了隐隐的醋香。   山西是珠光宝气阁的地界,陆小凤一行人刚刚踏入,便在预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收到了来自珠光宝气阁的总管的请帖。   这请帖是被一齐送来的,却一共是有五张。包括无花和西门吹雪在内,他们全部都收到了是闫铁珊的请帖。   闫铁珊会给他们下请帖并不奇怪,请帖之中涵盖了拂月也并不稀奇。最让人惊讶的却是闫铁珊居然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宴请西门吹雪。陆小凤不相信,以珠光宝气阁老板的心性才智,会不知道西门吹雪此来是为了给他们压阵的。   不过转念一想,陆小凤又有一些释怀。毕竟无论闫铁珊下不下这个请帖,西门吹雪就存在在哪里,与其任凭这人在暗处蛰伏,还当真不如就这般光明正大的将人请出来。只是,闫铁珊这样的坦荡,陆小凤却已经有些开始怀疑那大金鹏王声泪俱下的对自己的那一番痛诉到底是真是假了。   怀着满心的疑窦,陆小凤他们只能在客栈之中暂且住下,静待着与闫铁珊约定好的晚宴日期。   晚宴定在了三日之后,这三日,陆小凤开始小心的避开珠光宝气阁在山西的耳目,小心翼翼的打探着自己想要的讯息。山西几乎已经被珠光宝气阁控制,陆小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获取什么讯息绝非易事。   可是案子不能不查,是以每一天陆小凤都是早出晚归的状态。   花满楼在“和陆小凤一道去查案”还是“在客栈保护小叶姑娘”之间犹豫了一下,无花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只是捻着手中的佛珠,淡笑道:“花施主家中定然没有幼弟幼妹吧?”   花满楼道:“我是家中最末。”   “贫僧的心情,便和花施主家中兄长的心情相去不远。”无花依旧淡淡的笑着,即使他知道花满楼根本就看不见他的脸上是何种表情。   无花的话已经说完了,花满楼侧头思索了片刻,稍作衡量,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随着陆小凤一道走了出去。   于是就这样,偌大的一间客栈,竟只剩下了拂月、无花和西门吹雪三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在城主没有出场之前……哥哥们先打起来了23333333 感觉大家都好欺负西门巨巨,凭着“猜测”他会对拂月不好,所以就将拂月在白云城的消息瞒了下来,玉罗刹和听风还真是任性又武断的人呢。西门巨巨每天都在躺枪。 怜爱西门巨巨三秒,以后软软的小发萝会给你抱哒~ ☆、双泪落君前。   第三十六章。双泪落君前。   拂月其实一直是很敏感多思的性子,她对旁人情绪的变化其实很敏感, 至少现在, 拂月是能够察觉出无花和西门吹雪之间的异样的。   在客栈之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的时刻, 拂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摆上了一壶清茶, 将西门吹雪和无花都请到了桌前来。万花谷弟子饱读诗书,拂月又是被当做大家闺秀一般教养长大,是以她的一手茶艺十分的精湛。   哪怕是这间客栈之中只有甜井水, 茶也只是寻常的当地茶, 拂月的手腕轻抖之间, 茶水连缀一线,不觉便是满室茶香。   三个人分明就是各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等到他们三个安安稳稳的坐在一起的时候, 气氛竟只剩下了沉默。拂月抿着唇, 将两盏茶水分别推到了西门吹雪和无花的面前。洁白的茶盏里荡漾出浅碧的茶汤, 轻呷一口,便是柔柔的兰花香气。   西门吹雪和无花是绝迹不搭话的, 拂月的眸光扫过他们两个, 终于试探性的开口道:“两位兄长……”   她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 西门吹雪已经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将手中的剑放在了桌子上。乌鞘的剑鞘和桌子相叩发出一声脆响, 只听西门吹雪似乎是隐忍着什么一般的说道:“你的兄长哪里有两位?听风又不在这里。”   男子清冷的嗓音却莫名的让拂月觉得他是在委屈,有那么一瞬间,拂月几乎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谁揉了一把。   西门吹雪当然觉得委屈——李姨家的无花和南宫灵已经平白占了他家幼妹这么多年了, 西门吹雪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度的人。那些之前他错失的岁月尚且要斤斤计较,日后便更不由旁人染指他的妹妹口中的这声“哥哥”了。   拂月的重点却没有在西门吹雪的隐忍上,她只是听见了一个熟悉的词语——听风吹雪。“听风”只是这世间寻常的字节,而“吹雪”也并没有什么奇特。可是将听风吹雪摆在一起的,若非熟识万花武经,又怎么可能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呢?   拂月忽然就笃定了自己的感觉并非错觉。那是血脉隐隐的牵绊,在皮肉之下浅浅蛰伏。她的感觉是这样的明晰,而对方给她的暗示又是这样的明显。拂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怔愣的看着西门吹雪。   无花的眼底闪过了一丝阴蛰,却在拂月望过来的时候变作了悲天悯人的宽容。他的嘴角化作温柔妥帖的弧度,伸出的白皙手指落在拂月的手臂上,然后轻轻的向下,直到扣住了拂月的手腕。   偏偏无花的动作却是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就恍若他这个人本就是不染凡尘的佛子一般。掌心触碰到的冰凉佛珠让无花平静的眉眼微微有了波动,可是那波动依旧是不明的。   就在西门吹雪已经打算拔剑的前一瞬,无花轻轻的牵着拂月的手,将她一步一步的带到了西门吹雪面前。   佛门弟子染着檀香的手拍在了西门吹雪的肩上,技巧性的止住了他想要拔剑的动作。无花的唇角分明是勾起的,可是眸底却没有半丝的笑意。   因为他是面对着西门吹雪而背对着拂月的,所以拂月半点也看不清无花的表情。而无花的声音一如往日,甚至带上了几分真心的愉悦:“十数年前错失明珠,今朝寻回,还需恭喜施主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拂月听见了无花的话还是呆愣住的。在无花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到西门吹雪的掌心的时候,拂月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海的刹那空白之间,拂月只能感觉得到西门吹雪的手很凉,手掌宽大,掌心却细腻到没有一颗练剑留下的茧子。   这样的细腻触觉拂月并不觉陌生。因为她本就是长在一位绝世剑客的身侧,所以自然明白,到了他们的那个境界,哪怕是手指上的一点薄茧都会影响对剑的触觉。   他们的命悬在剑上,所以并不是天生不再起茧子,而是起了茧子之后用药生生拿掉,故而手掌的肌肤才会如此的细腻。   那是生生烧掉一层肌肤的疼痛,拂月每次为叶孤城配药的时候都会心疼到眼泪都要掉下来。   西门吹雪只觉得自己的掌心中是一团绵软,那双小手柔若无骨,它的主人每日习武、侍弄药材、捻针问诊,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然而仿佛被特别偏爱了一般,这双手毫无瑕疵,柔软又宛若最上等的暖玉,洁白之中透出淡淡的粉色,却胜过诸多闺秀被仔细将养出来的肌肤。   太小了。   这竟然是西门吹雪第一次牵着自己幼妹的手的时候唯一的感觉——不,那不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她还是襁褓中的啼哭婴孩。他们出生即别离,却在许多年后蓦然重逢。   “善哉善哉。”在西门吹雪和拂月相对无语的时候,无花念了一句佛语,垂下了自己的眸子。   如果有可能,无花不可能会将自己的妹妹拱手相让。哪怕他知道西门吹雪是玉罗刹的儿子,和囡囡有一半的血缘。然而,这一半的血缘并不足以让他将囡囡放心托付,可是如今情景不许,他们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无花之所以在西门吹雪面前挑破叶拂月的身份,是因为石观音对上的人实在有几分棘手。无花和南宫灵虽然还没有被牵扯其中,但是以那人的心性,若是知道无花和南宫灵是石观音的血脉,那么他们两个人也难免会被迁怒。   那个人的武功让石观音都是忌惮,无花和南宫灵身为后辈自然有所不及,然而这两个人却更不愿让母亲独自一人身临险境,所以也就没有打算要独善其身。   江湖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在这件事情上,无花和南宫灵已经有所准备,也无所怨由。可是无花明白,他的囡囡却是不同的。   ——囡囡那样的柔弱娇小,冒冒失失的闯进这个江湖。可即便是这样,她的江湖也应该永远是一派和风霁月的。而且无花也真心的希望,那些污秽和艰险,有自己和阿灵护在她身前就足够了。   而如今,无花并不是指望着西门吹雪能够保护得住囡囡,他只是重新坐实自家妹子的另一重身份,或者说,至少要在拂月的身世上布下一些疑误雾罢了——无花和南宫灵都没有预料到,世事这般的无常,早前几日他们四处宣扬拂月的“身世”,今日非但没有带给幼妹庇护,反而可能给她惹来了麻烦。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是为时晚矣,在囡囡的安全面前,什么都是可以容后考量的。所以,哪怕是千般不愿,无花最终也还是将自家妹子亲手交到了西门吹雪手中。   现下,石观音那边的情形不明,无花只能加快动作,将拂月从“南宫灵的妹子”的身份之中剥离出去,他选择了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悍然将西门吹雪这个与拂月有一半血缘的人拉入局中。   关于石观音对上的那个人,那人未必会将万梅山庄放在眼中,可是却是不愿意招惹的。毕竟哪怕当年玉罗刹这件事情做的再隐蔽,也不会没有一丝痕迹可寻。在已经对上石观音的情况之下,那人应当不会再选择激怒玉罗刹。   心中转过百种思绪,无花最终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身白衣的佛子轻轻从小少女的身后环住她,带着眷恋和无奈的一触即离。   弧度优美而坚毅的下巴在拂月毛绒绒的头顶上轻轻蹭了蹭,无花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在西门吹雪周身的冷意四散开来的时候,无花含笑转身,将这一室的静谧留给了刚刚相认的兄妹二人。   随着一声轻轻的关门声,西门吹雪身上的冷意才终于散去。他专注的目光落在拂月的脸上,许久不离。   西门吹雪的性子一贯疏淡,若是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让他如此炙热的注视的东西,那恐怕就只剩下拂月和他的剑了。剑是西门吹雪的执念,而拂月亦然。   在这个瞬间,西门吹雪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过美好而不真实,所以他不愿意松开拂月的手,生怕手中一片空茫,这种美好瞬息消散——那种心情就像是五六岁的时候,西门吹雪日日蹲在娘亲种的桃树底下,从结蕊盼望到花开一般。   如果这种心情有个名字,那么应该被唤作“终于”。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小姑娘,在他们别离了整整十四年之久。这期间的纠结与心痛不必再提,对那些人的怨怼与清算也不必现讲。如今,西门吹雪已然顾不上那样多了。   本就寡言的剑客此刻满心的懊恼,早知道今日,他应该和听风那臭小子好好学一学的。用力的抿了抿唇,像是无法化解唇瓣的干涩一般,西门吹雪将面前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他的品茶读书,下棋弹琴,笔墨丹青都是娘亲亲自传授,后来娘亲忽然消失,西门吹雪也是跟着娘亲留下的典籍学习的,他又生来克制,虽从不以君子自居,然而像是这样不雅的“牛饮”几乎从未有过。   只是此刻,清苦的茶水让西门吹雪仿若被堵住的喉咙好受了许多,他一点一点的收拢手掌,然后微微用力,将完全怔愣着看着他的动作的小姑娘一把拉入怀中。   拂月被西门吹雪拉得一个趔趄,却被人稳稳的接住。脸颊贴上了一片柔软而冰凉的布料,一直到听清西门吹雪的心跳声,拂月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落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怀抱了。   胸膛是裹了丝绒的烙铁,拂月被西门吹雪抱住,很快就感觉到了那片渐渐传递过来的温度。因为身量的缘故,拂月直接被西门吹雪拦腰抱起,然后放在自己的皂靴上。   “囡囡。”   男人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中,拂月没有惊慌乱动,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她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因为——隔着并不算很轻薄的春衫,她已经感觉到了肩膀处的一点濡湿了。   她的大哥,这个和阿城一般孤高绝傲的剑客,居然……哭了?   这个认知让拂月有些茫然,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去做。可是叶拂月却是很聪慧的女子,她在心中默默的将这个刚刚相认的大哥转换成她家阿城,然后……满心都是瞎想的小姑娘,在这样煽情的时刻很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来。   小姑娘轻轻的笑声软软的扑在西门吹雪的耳侧,他原本环住拂月的双手微微一松。并没有立刻抬起头的,西门吹雪就着这样的姿势稍稍停顿了片刻。   片刻之后,在西门吹雪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又变成了往日的冷傲剑客。若非他眼角的一段水红真正的存在着,几乎让人以为方才那个埋头在幼妹肩膀偷偷哭过的青年根本没有存在过。   ——说起来,西门吹雪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罢了。哪怕他已经登临了那样的高度,却终归还不能淡然的面对这种多年夙愿得偿的欢喜。   西门吹雪太年轻了,年轻到并不能完全的控制好自己的心绪,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幼妹,所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在他偷偷抹眼泪的时候,这间已经被他们包下来的客栈的房门已然被打开,而原本应该在长廊的屋檐下静坐着的无花,此刻也已经不疾不徐的站了起来。   无花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冲着来人行了一个佛礼。可是他并没有出声,显然是不想惊扰到房中的两个人——他是最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又怎么会坏心的想看西门吹雪面对此后的尴尬境况呢?   一行人跋涉而来,为首那人容颜淡漠却并不显得狼狈。这是一柄含光数载的长剑,全部的锋芒被他敛藏于剑鞘之中,却终归有要出鞘的一日。   叶!孤!城!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上一张就是修罗场的孩子们,你萌真是太天真啦~233333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り枫叶逝╮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爱你萌,么么哒 ☆、红豆生南国。   第三十七章。红豆生南国。   按照白云卫传递回来的信息,叶孤城想要找到自家小姑娘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只是在回禀小夫人的动态的时候, 子午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扭曲, 简直让叶孤城想不生出疑虑来都困难。   叶孤城停下了笔, 目光从批阅了一半的折子上移开,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而后直接对子午问道:“拂月如何了。”   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询问,毕竟这一次叶孤城就连两天的路程都不愿等,直接召见了拂月身边的暗卫, 就是为了知晓拂月的动向。   知道根本无法隐瞒, 子午犹豫了片刻, 一贯大大咧咧的汉子反复的揣度掂量自己的用词,最终终于憋出来一句:“小夫人被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缠上了。”   子午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完全不敢去看叶孤城的脸色, 他只是低下头犹自为拂月辩解道:“不过是那万梅山庄的庄主纠缠咱们小夫人的, 属下们可以保证, 小夫人这一路可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拂月都没有跟西门吹雪坐一辆马车, 前往山西的一路上白云城的暗卫们又防贼一般的盯着西门吹雪,拂月自然没有看西门吹雪一眼的机会。   子午不敢对自家城主说谎, 然而这个说话一向不过大脑的毛头小子却开始小心的斟酌词句, 生怕小夫人被城主误会。   叶孤城手臂一顿, 笔尖上悬着的一颗墨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晕开了一片痕迹。叶孤城盯着那痕迹, 良久之后,他伸手将那张污损了的纸抽了出来,揉成了一团, 扔到了一旁。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旁人眼中的叶孤城面无表情,可是看着叶孤城长大的忠叔却知道,上一次自家城主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在他七岁那一年。那一年,是因为原本答应为城主铸剑的铸剑名家忽然变卦,转而为了一块更稀有的玄铁而去别的地方为旁人铸剑。   那是一种势在必得之后的蓦然失去,却还要讲不甘掩藏在一派平静之下。   如今男子坚毅清隽的脸仿佛和当年的七岁稚童重合,居然依稀有了几分愕然与委屈。忠叔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城主,你知道的——小夫人,始终都是我们白云城的小夫人。”   忠叔说着这句话,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安慰叶孤城,还是单纯的劝慰他自己。他说完之后便退了出去,将一室的静谧留给了叶孤城一个人。忠叔始终是了解叶孤城的,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自家城主可能会更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蹲在长廊中点燃了自己许多年都不抽、却一直带在身上的旱烟,在淡淡的烟草气中,忠叔的神色莫名。   ——害怕城主会孤独终老,忠叔几乎是一手促成了拂月和叶孤城的事。这些年城主虽然没有表态,却已经默许了“小夫人”的存在。忠叔是能够感觉得到城主对小夫人的感情的,他甚至肯定,如果小夫人愿意,自家城主是愿意护她一世安稳,与她一同走下去的。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小夫人会愿意么?   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忠叔会偏袒叶孤城,却也不会忍心去牺牲拂月的幸福。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一么一天,会有一个其他的男子将小夫人从城主身边带走,那个时候,忠叔应该也是无法去阻拦的。   如今只是有这种可能,自家一贯一心向剑的城主便已然无法冷静。想到这里,忠叔除了感慨一声世事无常,竟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到了这一步,忠叔才惊觉,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叶孤城。   又或许,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就是这样无法掌控。那些自以为只是习惯的东西,当它真的可能被旁人褫夺的时刻,才会惊觉它已经渗入骨血,不说生生抽离,就是稍稍触碰都是彻骨之痛——它只能被放在心底最妥帖的位置好好安放,再不容一点觊觎。   只是最终,忠叔沉默着在长廊抽完了这一杆旱烟。那一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子午也如常的回到了拂月的身边。然而不可否认的事情是,在听了子午的汇报之后,叶孤城一行人开始加快脚步,子午用轻功前往也需要一日的路程,叶孤城一行人快马加鞭,竟也只行了两日。   踏进拂月所在的客栈的院子的一瞬间,叶孤城遇见了在廊下盘膝而坐的无花。在看见无花那瞬间诡异的笑脸之后叶孤城便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哪怕他的预感再不好,叶孤城也不会想到,他推开门后看见的会是自家拂月踩在另一个白衣的剑客的脚上,被他揽在怀里,用力的拥抱着的场景。   在那一瞬间,叶孤城是愤怒的。   他并不是因为拂月被叫了一声“小夫人”,便将这个孩子当做是自己的所属甚至是庸附。叶孤城以为自己会愤怒,是因为他觉得,这些年来他亲手将这孩子养大,几乎是女儿一般疼爱,而被自己如此宝贝着长大的孩子,又哪里容许别处来的臭小子随意轻薄?   ——哪怕,那个人是西门吹雪也不行。   特别是是叶孤城看着拂月微微泛红的脸色之后,叶孤城心中的怒意更盛。   他是真的“亲手”养大了拂月,衣食住行样样不假人手,所以不会有人比叶孤城更加了解叶拂月的一切。   如今的这幅光景,哪怕是所有人都觉得拂月是因为羞涩而红了面色,叶孤城也还是能够看出来,他家的小姑娘哪里是什么羞涩,分明就是被人抱得太紧,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这才被憋得满脸通红。   这个认知似乎给叶孤城心中的情绪找到了一个理由。于是,几乎是没有过多思考的,叶孤城悍然拔剑,直直向西门吹雪而去。   哪怕是白云城中的人,也已经许久没有真正见过自家城主拔剑了。几年前叶孤城终于将纯阳剑招和自己的飞仙剑法融会贯通,也隐约摸到了返璞归真的大成境界。到了叶孤城的那个地步,这个世间值得他拔剑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而这一剑,瞬间便让白云城的人白了面色。他们看得分明,自家城主那一剑……是冲着小夫人去的。   这世上能够阻挡白云城主一剑的能有几人?至少他们都不在此列。而所有的人也不敢相信,一向将小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城主会对小夫人拔剑相向。   叶孤城这一剑当然不是向着拂月——拂月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拔剑相对的人。他这一剑,分明就是直对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仍旧保持着将头埋在拂月肩膀上的姿态,心绪不稳之下他对外物的感知都不若寻常时候敏锐。可是他到底是当世难得的剑客,在感受到叶孤城那一剑劈山裂石的威压之后,西门吹雪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剑一迎。   寻常时候,这种对方明显没有出全力的一剑,西门吹雪是习惯以剑鞘格挡的。可是像是剑客之间的感应一般,这一次,西门吹雪直接将内力灌注与剑上,随着剑鞘和对方长剑的相击,那一柄跟随了西门吹雪许多年的乌鞘长剑的剑鞘轰然碎裂。   而后,便是双剑相击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同时伸出了手挡在拂月面前,为她挡住了剑鞘的碎屑。只是因为西门吹雪是一身窄袖劲装,而叶孤城是一身道袍,所以大部分的碎屑还是被叶孤城的格挡开去。   “城城!”   就连幼时对叶孤城的称呼都无意识的冒了出来,眼见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横剑相向,拂月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毕竟她的武功苦练多年本就不弱,又直觉般的不希望两人受伤,于是拂月素白的手指从腰间抽出很少使用的文曲之聿,而后一招春泥护花分别向着两个男人丢了过去。   这的确只是拂月下意识的动作,然而拂月她却是忘了,当今武林本不应存在这种减少他人伤害的武功,作为这种逆天的存在,她每一次使用消耗的内力都是巨大。   更何况这次是接连两招,于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便眼睁睁的看着拂月在他们的面前脸上的血色褪尽,几乎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叶孤城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反手还剑入鞘,转而伸手揽过了拂月的腰肢,直接将小姑娘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西门吹雪的面色一冷,不过到底顾惜自己妹妹的身体。他的剑鞘已经碎裂,这会儿只能提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沉默的走在叶孤城的身后。   无花终于看够了好戏,如今看见叶孤城将拂月抱了出来,他连忙走上前去,伸手便要搭上拂月的手腕。   叶孤城向后一避,并没有让无花触到拂月。琥珀色的眸子冷冷的映出无花的身影,叶孤城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神色之中的戒备却在明显不过。   这下,无花一贯写满了“我佛慈悲”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讥诮和不悦。他的嘴角噙着没有温度的笑意,对叶孤城说道:“囡囡施主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贫僧略通医术。”   叶孤城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甚至冷静的想一想,他开始怀疑自己又有什么因为拂月和旁人接触,于是就生气的资格?可是如今,叶孤城压下满心纷乱的思绪,只是冷冷的向无花望去。他可没有忘了,方才他进门的时候这个和尚脸上诡异的神情,若说屋内的境况他半分不知晓,叶孤城根本就不相信。   哪怕抛却这些不谈,归根结底,叶孤城不想让无花碰拂月这件事,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我来。”   一道没有丝毫温度的男声响起,西门吹雪上前一步,直接挡开了无花的手,伸手向着拂月的手腕伸去。   这一次,叶孤城微微犹疑,可是那犹疑也只有一瞬。下一刻,叶孤城用宽大的袍袖将拂月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整个人身形一动,再一次避开了。   不觉之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再加上一个妙僧无花,这三个当今武林举足轻重的男子相对而立,目光全部都胶着于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身上。   拂月这会儿其实已经好了一些,只是面色看起来依旧十分苍白。她睁着一双杏眼,扑闪着目光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还有无花身上扫过,然后伸出小肉手攥了攥叶孤城的头发,又举起来手来晃了晃,然后弱弱说道:“那个……其实我自己就是大夫。”   万花的小姑娘对“大夫”这个身份异常的执着,由着叶孤城从她腰间取下一个荷包,拂月拿出了一丸补气养血的药丸放在嘴里含着。拂月师承药王孙思邈,然而和她最敬仰的药王爷爷不同,拂月做出来的药味道都不算是差,是以如今哪怕她含着药丸,也并不觉得十分难受。   叶孤城伸手按住了拂月身后的两道大穴,柔和的内力一点一点的暖着小姑娘冰凉的身子。两个人的动作太过自然默契,简直要刺痛了西门吹雪和无花的眼眶。   和听风不同,西门吹雪虽然对石观音很是尊敬,可是却并不如何接触她的两个儿子。他本就是性子寡淡的人,在听见在家幼妹唤这个人“哥哥”之后,西门吹雪对无花便更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可是如今叶孤城的到来,倒是难得的让西门吹雪和无花生出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情绪。两个人一个始终含笑,而另一个人一直寒了一张面色,可是望向叶孤城的目光却出奇的一致——那是一种冰冷而含着隐约怒火的目光,可是因着叶孤城怀里的小姑娘,他们也只能忍耐着。   如今分明是三人随时都有可能打成一团的局面,却偏生没有任何一个人动作。   一直到拂月的脸色重新红润起来,方才凝涩的筋脉也重新充盈了内力,无花才带着几分恶意,皮笑肉不笑的道:“城城施主,该把囡囡放下了吧?”   叶孤城:……先撩者贱。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叔终于把“城城”这个梗玩坏了 西门吹雪:放下我家囡囡,城城。 无花:城城施主,把囡囡放下。 南宫灵: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的城城,再见城城。 叶孤城【拔剑】 拂月:城城~ 叶孤城:……嗯。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逸人不晴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浅谙韶光扔了1个地雷 梵音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处处闻啼鸟。   第三十八章。处处闻啼鸟。   无花的一声“城城施主”简直让跟在叶孤城身后的白云城的人一个趔趄,拂月却是觉得和她的那一声“囡囡施主”还挺般配的。   叶孤城只觉得无花既无聊又幼稚, 虽然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认清了这个男人绝不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风光霁月的事实, 不过能够使出这种不疼不痒的招数, 叶孤城深深地觉得自己对这位并非少林掌门,却无形之中执掌了整个少林的无花大师需要有一个新的评估了。   因为有叶孤城的内力在筋脉里流转过了两轮, 此刻拂月已经感觉好了不少。她正了面色,努力的扬起了一张小脸,由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身量对于她来说都太过高大, 出于某种心理, 拂月甚至还暗搓搓的踮起了脚尖。   软软的一团小姑娘却努力的板着一张脸, 她的视线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身上扫过,而后又看了一眼无花。   三个男人谁都没有说话, 却莫名的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拂月皱了皱眉, 让自己的软糯的声音带出了三分力度。   “阿城, 这是我兄长。他叫西门吹雪。”拂月一脸正色的对着叶孤城介绍着西门吹雪, 一声“兄长”让西门吹雪的面色稍稍缓和,不过很快, 因为拂月下意识的向叶孤城靠了过去的动作, 西门吹雪的面色又重新阴沉了下去。   他本就是面容极冷极清的男子, 此刻就更添了几分欺霜赛雪的凛冽。   叶孤城不会不认识西门吹雪。叶孤城怎么会不认识西门吹雪?   然而终归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如今叶孤城才惊觉, 原来他看山便是山,看水便是水。上一世的叶孤城绝对不会想到,之后会有一天, 自己遇见西门吹雪之后最先想到的不是“绝世神兵”,也不是“知己”,而是……“拂月的哥哥”。   前世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神交许久,因为他们是两柄当世难得的神兵利器,叶孤城将自己都尚且看做是一柄剑,更何况是西门吹雪呢?   然而这一世,叶孤城琥珀色的眼眸缓缓的望向西门吹雪,忽然惊讶的发现——这个男人的身上除了他的剑,更多了一样叶孤城不得不在意的身份——他是他家拂月的兄长。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个坐拥万梅山庄,一个远居南海向云而栖,他们原本那样遥远,可是他们的相识相交却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是江湖中人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在之后的一天,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会以这样的方式扯上联系。那个西门吹雪的血脉至亲,却是叶孤城放在心尖上怜惜,放在羽翼下守护的人。   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可是叶孤城是比西门吹雪更加习惯沉默的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必有一战。而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两个人才会明白,此刻并不是他们二人相见的最好契机。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并没有见识过对方的剑招,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抵达了怎样的高度。他们只是冷静的剖析自己,毫不留情的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确定如今并不是自己能够登临的巅峰,而后以己度人。   两个一脸平静的男人的眼底却潜藏着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暴,各中原因却并不能为旁人道之。拂月只是隐约感觉到了他家阿城的异样,却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失常。   眨了眨眼睛,小姑娘将困惑压在了心底。凑到了叶孤城的身边,拂月抬手攥住了叶孤城的衣袖,然后对西门吹雪道:“哥哥,这是我夫君,他叫叶孤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拂月微微偏过头去,对西门吹雪问道:“呀,我还有二哥的吧?那我应该叫哥哥大哥的。”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软软,却从来都没有一丝不确定。她坦坦荡荡的说出“叶孤城是我的夫君”这样的话,就宛若说出“我今早上吃了一个绿豆糕”一样的自然。   又仿佛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拂月微微挡在了叶孤城面前,然后一脸正色的对无花和西门吹雪一本正色的强调道:“大哥和无花哥哥不许欺负阿城。”   拂月的脸上写满了娇憨,分明只有一小团,可是却像是护崽的小母鸡一样护在了叶孤城面前。她的眼眸那样的清澈,清澈到几乎可以倒映出西门吹雪的影子。   这是这些天以来,西门吹雪第二次感觉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白衣剑客冷硬的面容上近乎可以看出一种类似于“惊愕”的神态。西门吹雪的目光从来都是笃定的,然而此刻他的视线却忍不住在自家幼妹和叶孤城身上来回逡巡。   “你才十四!”   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些许波澜,西门吹雪抬手便要去拉拂月,想要将她直接从叶孤城的身边拽开。只是忽然想到不能再对叶孤城动手,吓到他家囡囡,西门吹雪的手在半路生生忍住,被紧紧的握成勒拳头,苍白的指尖再也没有了半分血色。   对于西门吹雪来说,比“过了十四年之久才终于找到自家妹子”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年仅十四岁的自家幼妹,居然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夫人”。   在大安,哪怕是在官家,女子需要满双十年华才能入宫。在民间女子成婚虽然会比入宫的女子早上些许,却也不过提前个一两年罢了。更何况江湖之中还有一大票二十四五都没有夫家的女侠,于是江湖女子不会太早许夫婿似乎已经成了约定俗成。   而如今乍然听见自己年仅十四岁的幼妹居然这样自然的说叶孤城是她的夫君,西门吹雪只觉得周身的血液一阵一阵的往头顶涌去,有那么一个瞬间,西门吹雪几乎想要直接拔剑将自家囡囡旁边的那个男人刺个对穿。   可惜拂月却对西门吹雪的愤怒一无所知。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西门吹雪,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强调自己的年龄。反倒是因为听见了小姑娘理所应当的说出“这是我的夫君”的叶孤城,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一下,依稀有些痒,又有一些想要去纵容。   索性已经这般激怒西门吹雪了,叶孤城在心中叹息一声,干脆的俯身捏了捏拂月触感良好的脸颊。十四岁的女孩腮边还有一些爱人肉,被细致将养出来的肌肤的触感也是无可比拟。   今天的自家小姑娘今天实在可爱得过头了,再加上久违了半个多月的绝佳触感也让叶孤城忍不住有些想笑。于是他的嘴角微微弯了弯,虽然那只是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却足以昭示着叶孤城现在的良好心情。   叶孤城的这个动作让西门吹雪果然面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只是他不是如七岁稚童一般,只会狠狠的瞪着欺负了自己的人。偏过头去,西门吹雪第一次开始默默的在心里盘算起“给听风去个信”这件事情了——西门吹雪可以肯定,如果是听风,那么他一定可以让叶孤城好生头疼一阵了。   叶孤城的忽然出现,打断了兄妹二人的相认。可是那种潜藏在血脉之中的感情却无法作伪,而拂月和西门吹雪的性格虽然看似截然相反,实际上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西门吹雪只相信自己,而拂月虽然从来都是一副乖巧温柔的性子,可是骨子里她最相信的还是自己的判断与直觉。   因为这份对自己的相信,她可以自然而然的接受石观音和无花、南宫灵闯入她的生活,哪怕最初的时候,他们出现的方式都是那样的突兀而怪异。也正是因为这份相信,拂月可以和陆小凤与花满楼成为朋友,哪怕相处时间尚浅,哪怕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   而如今,拂月也不会去怀疑西门吹雪和自己的血缘。她如今唯一希望的事情就是,她的哥哥可以不要再那样悲伤了。   这三日,每一次看见西门吹雪那双仿若没有波澜的双眸,拂月却都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并不是爱哭的性子,甚至因为之前在白云城中的时候,每一次掉眼泪都会引起众人的担心和心疼,于是拂月便会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愿意让那些爱护她的人担心。   所以拂月只能将这种情绪看作是血亲之间的心灵感应了。她的兄长从来都没有一滴泪,所以她才会想要替他哭出来吧?直到自己被西门吹雪抱在怀中,感受到肩膀处的那一点湿凉,拂月才恍然明悟。   感受到了西门吹雪身上那种针对叶孤城的冷意,拂月咬了咬唇,最终伸出手去一手拉住一人。小小的手分别放入两个人的掌心,一个冰凉如雪,一个带着拂月熟悉的温度。   “你们不要打架呀,打架不好的。”   带着祈求一样的语气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说出这句话,拂月可怜兮兮的望了一眼无花,希望这位一贯脱俗慈悲的兄长能够帮着自己说两句话。   然而无花第一次没有答应拂月的请求,他单手行了一个佛理,另一只手拨过了一粒算珠,一副最正统的佛子做派,说出的话却没有半分出家人的无悲无喜,超脱物外。   “同样是兄长,囡囡施主好生偏心。”无花的目光落在拂月分别和西门吹雪以及叶孤城交握住的双手上,垂眸隐去眼中的不甘,然后他一步一步的向着保持着那样姿势的三人走去。   在拂月错愕的目光之中,无花生生的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与拂月交握的手分开,然后,在拂月看不见的地方,无花带着一脸冷漠,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双手放在了一处。   而后,无花又状若无意的揽过拂月后退三步,这才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说道:“当年芷汐姨母给二位好歹是订过婚约的,所以叶城主和西门庄主日后还是好生相处,莫要让囡囡施主担心了。”   无花的语气亲切又随和,可是这一语简直是石破天惊,就连拂月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用小手捂住自己的惊呼。然后,拂月仔细的想了想,忽然觉得无花哥哥说的也没有什么错啊……也就是说,她家阿城,本来应该是她的大嫂?   拂月:宝宝还真是心情复杂。   无花的话实在太过让人惊骇,以至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回来,看见的便是眼前的这幅场景。   一个一身道袍的男子和西门吹雪的双手交握,因为背对着他的缘故,对方是怎样的表情陆小凤并不能看清楚,可是正对着他的西门吹雪,陆小凤却分明看到了西门吹雪脸上的惊骇和尴尬。   无论是惊骇还是尴尬,陆小凤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西门吹雪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相识日久,自然知道西门吹雪是一个怎样的人。在陆小凤看来,西门吹雪与其说像个人,不若说他更像是一捧雪、一柄剑。   这样的一个人,已经无限的接近于神邸。陆小凤甚至觉得,西门吹雪之所以还没有封神,只是因为他还却少那样的一个契机。   然而今天,陆小凤忽然觉得,他的这位朋友似乎也没有那样的高绝冷漠了。从拂月妹子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西门便仿佛走向了尘世。这是,这种变化的好坏,作为西门吹雪承认的朋友,陆小凤却也无法判断到底是好是坏。   陆小凤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拂月妹子的是已许了夫婿的人。这世间有无数的好姑娘,西门唯独不应该也不能看上这个。   周身的神经骤然绷紧,陆小凤望着那个一身道袍的身影,敏锐的察觉到了院子中的诡异气氛。   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在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捉奸”现场的陆小凤只想带着花满楼夺门而逃。   陆小凤:这是地狱吧?这一定是地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埋藏了这么久的婚约梗终于用上啦hhhhhhh 给无花大秃瓢点82个赞,剩下的以666的形式送给他~ 拂月(抽噎):所以城城是大嫂么QAQ?城城不是我的么? 叶孤城(瞪无花):是你的。 嘛,惹哭了小花萝,大师你可长点心吧,两柄剑正在向你胸口刺来的路上啊。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七眠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花间尽凝眉。   第三十九章。花间尽凝眉。   西门吹雪到底是西门吹雪,而叶孤城到底也还是叶孤城。   两人的双手还在交握着, 而陆小凤与花满楼却正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场面当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尴尬。然而在这样尴尬的时刻,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在陆小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眼神不经意一般的交换了一下, 然后,两个人无声的松开了被无花生生拉到一起的手。   叶孤城揽过一旁目瞪口呆的自家小姑娘,臂弯之中更加纤细的触感让叶孤城微微皱眉。瞥了一眼慌慌张张的陆小凤, 叶孤城垂了眸子, 声音中听不出喜怒的拂月说道:“走吧。”   “城主且慢!”虽然震悚的情绪还没有平复, 可是陆小凤却还是下意识的拦了上去。他知道这个人是叶孤城,也明白他和拂月妹子的关系。虽然陆小凤尚且还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天生一副玲珑心肠, 下意识的就觉得这种状况下让拂月妹子被叶孤城带走, 似乎……不太妙。   这位白云城主一如传说中的高绝, 似乎永远不会走下尘世。可是陆小凤仍旧忍不住站在寻常男子的角度去揣度叶孤城。挡在叶孤城面前,陆小凤虽然心有余悸, 可是却没有退开的意思。   他的眸光落在叶孤城揽着拂月的手上, 只差没在脸上写上“你不会家暴吧”这一行大字了。   陆小凤的担心毫无疑问是多余的, 叶孤城将近一个月没有见过他的拂月, 这一个月中虽然时常有消息传来, 他为了让拂月增添一些江湖阅历,所以也并没有太加干涉。   可是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哪里可能有真正放心的时刻呢?特别是在事情的发展已经有些出乎叶孤城的预期, 一些在他看来自寻死路的蝼蚁之人向着他家拂月伸出爪牙之后,叶孤城只想带着拂月暂且离开,不想理会那乱成一团的阴谋旧事纠缠。   ——无论拂月日后会有什么亲人来相认,叶拂月就只是白云城的拂月。虽然没有言明,可是这是叶孤城和他家拂月的约定,这些年来,从未变过。   因为陆小凤的一拦,西门吹雪也从方才崩塌的三观中恢复了过来。他抬手扣住了拂月的另一只手腕,并没有说话,可是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眸却紧紧的盯着拂月。   西门吹雪不必说什么,他脸上的那种从没有流露过的,期盼到近乎哀伤的表情就已经让拂月眉眼酸涩了。   这个男人,是她的哥哥。   这个认知让拂月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在西门吹雪出现之前,她的人生之中并不缺少“兄长”这个角色,不提阿城亦父亦兄,就是无花和南宫灵也足矣将“哥哥”这个形象填充丰满。   可是西门吹雪是不同的。拂月和他相见的日短,笃定彼此的身份甚至还不足一个时辰。然而这个习惯内敛冷傲的剑客却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这种坦然和真挚,甚至让拂月生出一种“自己何德何能”的感觉来。   他们对她的爱太过天然,仿佛生来如此,也本来就应该这样。可是自己真的能好好回报这份厚待么?拂月总是自我怀疑着。   叶孤城的脚步因为陆小凤的一句话而顿住了。被叶孤城那双清冷的仿佛映不出半分尘世的眸子盯着,陆小凤尴尬一笑,转而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自然没有功夫理会陆小凤,倒是叶孤城淡淡道:“何事?”   叶孤城对陆小凤并不厌恶,事实上,陆小凤实在是一个太会交朋友的人,很少有人能够对他厌烦起来。哪怕前世叶孤城的死和陆小凤间接性的扯上了关系,叶孤城对陆小凤也并无太多偏见。   他们或许成为不了朋友,因为叶孤城本就不需要朋友,然而他们也不会成为敌人,更何况如今陆小凤看起来和他家拂月关系还算融洽。所以,对于拦着他的陆小凤,叶孤城还算是给足了面子。   陆小凤其实已经做好了被天外飞仙的准备了,如今见叶孤城尚且还算是心平气和,他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叶城主远道而来,怎么这么急着走啊?今天难得大家人凑得这么齐……”   话还没有说完,陆小凤简直都像自己给自己一个嘴巴了。眼下这幅光景,他光想着不能让拂月妹子就这么被叶孤城带走,却忘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注定有一战,其实他应该趁着这两人如今还没有要一言不合就拔剑的空档,快些将这两人分开才是。   毕竟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把酒言欢,就是没有拂月妹子夹杂在其中,那这幅场景也是怎么想都怎么不可能。   拂月看到陆小凤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由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睛。伸出手拽了拽叶孤城宽大的道袍的袖子,拂月细声细气的说道:“阿城,我是跟着陆小凤来给人看病的,还不能走的。”   叶孤城的眸光这才从陆小凤的身上移开,落在小姑娘头顶的发旋上。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阿城,这是你教我的。”板着一张笑脸,拂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一团绵软。她的眼中分明是一片狡黠,偏生要摆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经年养成的默契,让叶孤城对他家小姑娘的眼角眉梢都是熟悉,自然不会看不明白她的意思。   手指无端传来些微的痒意,叶孤城知道那痒意并不真实。他自己清楚,他其实只是想要将他家作怪的小姑娘放在膝上好生揉捏。   这是何等的恶性趣味……如果是在前生,叶孤城是不相信自己还会有那样不够稳重的时刻的。然而今生他多了一份纯阳的机缘,于是更添了几分方外之人的洒脱。叶孤城始终是有自己坚守的东西的,可是和前世相比,他也更加放得开了一些。抛却了那种近乎苛刻的自制,叶孤城的性子之中更多了些许自由。   无论重来多少次,叶孤城可能都做不到举止随心。然而在今生,叶孤城已经能够做到对自己坦然,不再压抑自己心中的所愿所感了——如果他对一个人好,那么就一定是他将那人放在了心尖上。这并不需要掩饰,更无法压抑。   只是自家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大胆了一些,心中转过几许考量,叶孤城权衡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不足挂齿的阴谋诡计委屈了自家拂月。   于是,他一直想要揉捏拂月的手终于落在了拂月头顶,叶孤城揉了揉拂月的长发,清冷的男声带上了几分纵容:“我还教了你万事小心,可是拂月却也不记得了。”   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揭穿,拂月讨好的对叶孤城笑了笑,一张小肉脸蹭上了他的手臂,小小的贝齿咬住鲜红的唇瓣,一言不发的模样就已经是十足的可怜兮兮。   这种拂月用惯了的小伎俩,却偏生对叶孤城有用。清冷的道长在对着他撒娇的小姑娘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叹了一口气,终归是伸手将人越发的搂紧。想了想又犹觉得不够,叶孤城直接将拂月抱了起来,而后对一边呆立的陆小凤轻轻颔首,道:“贫道带拂月去隔壁的客栈。”   满意的看见陆小凤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神情,叶孤城并不想承认这声“贫道”是自己的恶性趣味。还有便是,起对陆小凤有所交代,叶孤城这句话实际上更是对着西门吹雪说的。   叶孤城已经笃定的事情并非不能改变,只是有些事情上,他自有他的坚持。而事关拂月,叶孤城却唯独不能妥协。   早在数年前,那些拂月的所谓血亲不顾这孩子的担惊受怕,将人偷偷摸摸的从南海劫到盛京,却又扯出一个石观音来隐藏自己的身份,叶孤城便早已经有了决断。那是他和拂月没有言明却彼此通晓的一件事——拂月,就只是叶家的拂月。   所以时过境迁,当年的六岁稚童已经长成聘婷少女,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不再会因为被人挟持而强忍哭泣,也渐渐的淡忘了当年受过的那些奔波辛苦,叶孤城却也不会轻易将那件事情揭过。   这不是叶孤城不明事理,而是他对拂月的心疼。   是了,是心疼。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被满城娇宠尚且觉得不够,又哪能这般让人作践?哪怕那个人是他前世今生一直引为知己的西门吹雪也不行。   西门:我应该是个假剑客,实际上是背锅侠吧。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像是有某种默契一般,同样清冷冰凉的眸光宛若实质,简直能在空中撞击出一阵金戈之声。拂月被叶孤城抱在怀里,如同幼时一般坐在叶孤城的手臂上,而后将头搁在他的肩膀。   少女的身量娇小,男子却是十足的高大,是以如今拂月年岁渐长,这样如同怀抱幼童的姿态被她和叶孤城做来也不觉很别扭。   西门吹雪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他家幼妹用下巴抵住叶孤城的肩膀,一双杏眼弯成了一弯新月。   长大以后,人的双脚一旦离地就会产生一种不安全感,会慌乱,也会想要抓握住什么东西。可是拂月看起来对叶孤城就是全然的信任,她甚至都没有用手环住叶孤城的脖颈去保持平衡,而是两手虚搭在叶孤城的肩膀。   西门吹雪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他应该去阻止这个男人这样无理的、如同宣誓亲疏一般的将他血脉相连的幼妹带走。可是,心头划过一抹涩然,西门吹雪忽然就明白他们作为血亲,真正失去的是什么了。   是光阴。是拂月在白云城中安静生长,最终成长为如此粲然的模样的十四年光阴。光阴永远是最公平的东西,它允许你遗憾,却不会给你挽回的机会。   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的划了一下,西门吹雪低下头去——在囡囡的心里,他已经让叶孤城先下一城,如今更不能让囡囡看见他的狼狈。   此间事了之后,还是去找臭老头和听风那个臭小子打一架吧,不倒下不许停的那种。   冤有头债有主,在心绪纷乱如斯的时刻,西门吹雪终归还是保持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他一下便切中了这其中的关键,无法去责怪囡囡与自己不若与叶孤城般亲近,西门吹雪就只能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那两个始作俑者身上了。   这件客栈已经被陆小凤包下来了,客栈虽然也还算大,不过他们住在这里的人本就是多,再加上叶孤城的随从显然是住不下的。于是早在来之前,忠叔就已经通知了白云城名下的客栈,为城主准备好了下榻之处。   说起来,白云城一行人的确声势浩大,毫不夸张的说,已然大到了让陆小凤怀疑……像是叶孤城这样孤高的剑客,怎么会如此讲求排场的地步呢?   不过很快,叶孤城身后的那群人紧张兮兮的看着拂月的目光让陆小凤有了些许明悟,然后也只能深深叹息——恐怕这白云城中的“小夫人”,当真不是说说而已了。   西门啊……   尚且还不了解其中原委,陆小凤深深的看了一眼西门吹雪,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从不给你找麻烦的朋友,如果有了麻烦,那一定是个惊天的。陆小凤苦了一张脸,不顾西门吹雪的一脸寒冰,直接将还在望着拂月离开方向的西门吹雪拽了回来,而后无奈道:“西门,我请你喝酒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小凤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西门吹雪从和他认识起就是滴酒不沾。   却不想,西门吹雪攥紧了自己手中的没有了剑鞘的长剑,沉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看着是在挑衅城城,实际上……是在欺负西门巨巨啊。 西门巨巨不哭,软软的妹子终归是你的(虽然可能被人抢走QAQ)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3 09:50:08 啊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3 12:32:56 冰砂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3 19:02:20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绿蚁新醅酒。   第四十章。绿蚁新醅酒。   白水杜康的口感绵柔,而那句“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似乎也正是应景。此时的光景, 叶拂月已经随着叶孤城去了隔壁的客栈, 无花言说自己要去做晚课,也没有在被陆小凤包下的客栈的大厅停留。   花满楼一向是不喜欢西门吹雪的, 虽然他一贯的君子端方,并不会将自己的不喜表现出来让旁人难堪,也让自己的朋友难做。可是作为一个那般热爱生命的人, 西门吹雪这种以杀入道的剑客本就让花满楼不喜。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可是终归都是各人心中纷乱的思绪。花满楼想了想, 终归只是陪着陆小凤浅浅的饮了一杯,之后便寻了个借口回房间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 偌大的一个客栈的大堂里就只剩下了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两人。陆小凤喝了很多酒, 哪怕他对面的男人就连一口菜都没有动的情况下, 陆小凤还是将一大坛子的白水杜康喝了大半。   暖酒化成了心中的一点热意, 陆小凤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膀,平素本是巧舌如簧的人这会儿小心的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最终却只能叹息一声, 对西门吹雪道:“西门, 你就是运气差了些而已, 看开点吧。”   ——万年冰山好不容易动了一次凡心, 可是却看上的是有夫之妇,这不是倒霉又是什么呢?而倒霉的人,如何劝他都是多余的, 特别是对方是西门吹雪的情况下,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陆小凤除了干巴巴的说了句让西门吹雪看开一些,之后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了。   西门吹雪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他瞥了一眼陆小凤拍着自己的肩膀的手,还有他那一脸同情安慰的表情,西门吹雪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让陆小凤知道一下情况。   他西门吹雪固然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可是事关他家幼妹的声誉,西门吹雪觉得他还是要跟陆小凤早些说清楚,让他不要再误会才好。   洁白的手指在酒盏的边沿划过了一圈,西门吹雪冷声道:“我没有心悦拂月。”像是毫无逻辑的,西门吹雪的声音越发的冷,继续道:“我说过,她姓西门。”   西门吹雪一直都是一个固执的人,就譬如他如果不想要出手帮忙,那么陆小凤就是烧了他的万梅山庄,他也会建议对方从库房的松香开始烧起一样,如今他这幅一直强调拂月姓“西门”的神情,简直让陆小凤觉得他有那么几分固执到冥顽不灵。   “拂月妹子姓叶的,你管她是随夫姓还是随父……”   “随父姓”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后面那句“反正不会姓你的西门”更是直接被噎进了喉咙,陆小凤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不可置信的看着西门吹雪。   是了,到了这个时候,陆小凤忽然想了起来,这个世界上女子除却冠上夫君的姓氏,还会有一个从父亲那里传承下来的姓氏的。   西门吹雪反复的强调拂月是姓西门的,除了他看上了人家小姑娘的那种可能,还有可能就是……他们分明是血脉相连的一母同胞。   想到了这种可能,陆小凤死死的盯着西门吹雪,又从脑海之中浮现出拂月的面容。他将两个人的脸渐渐重叠,别说,在挑破这层关系之后,似乎真的能够看出那么三分似是而非的相像。   说起来,如果单单从面容上来看,西门吹雪和拂月其实并不是跟相像。他本就肖父,和娘亲只有唇角和眉梢处零星的相似。而拂月则是和他们的娘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除却如今略微有几分稚嫩,那般的容貌,只需要三五年便足以盛极。到了那个时候,江湖之中恐怕不会有比拂月更加面容出色的姑娘。   再加上气质使然耳,若论相像,竟是无花和叶拂月更加像一些。   无花这个出家人天生一副悲天悯人的好皮囊,端的蒙蔽众生。而拂月则是自小懂得医者仁心的道理,并且一直为此努力着。所谓相由心生,拂月是从心底透出的慈悲,而无花是伪装了十数年的悲悯,再加上眉眼的相似,一看之下,的确是这两个人更像是兄妹一些。   而说破之后,陆小凤再看西门吹雪,恍惚之中竟生出了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他怔怔的看着西门吹雪,忽然道:“哎,西门你笑一下,我觉得你笑起来应该和拂月妹子……”有点像。   后面的话自然是被陆小凤吞了下去,因为他已经看见西门吹雪的手搭在了那柄乌鞘长剑上。而如今乌鞘长剑可没有剑鞘,西门吹雪想要吊打他都是不用拔剑的。   这一场酒大半落入了陆小凤的肚子里,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然而一贯滴酒不沾的西门吹雪也喝了小半坛子,而且他看起来步履十分沉稳,双眸清明,没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按说在西门吹雪和拂月这个惊天秘密被陆小凤知道之后,应该已经很少有什么能够让陆小凤觉得稀奇的了。可是如今看看,西门吹雪的酒量的确也吓了陆小凤一跳。   在陆小凤一边装醉,一边担心西门吹雪喝醉之后撒酒疯,暴起伤人的时候,西门吹雪干脆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往楼上走去。   西门吹雪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想答应了和陆小凤喝酒。或许是因为他寻回了这么多年失散的血亲,又或者真的如同陆小凤所说的,他在遗憾自己来迟一步。索性他也不再去想,只是单纯当自己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年轻人一样,找朋友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   ——毕竟,西门吹雪的朋友不多,而陆小凤却始终算是其中的一个。在他了却多年的心事的时候,西门吹雪的确是想要找人庆祝一下的,而那个人便是与他同在山西的陆小凤了。   酒酣茶满,一直到华灯初上,就连客栈里也点燃了暖意融融的灯笼。西门吹雪看了一眼醉倒了在了桌边的陆小凤,终于还是毫无心理压力的站起了身,没有管醉倒了的陆小凤,径自往房间走去。   许久,趴在桌边的陆小凤终于抬起了头。他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西门吹雪走的方向,终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一点残酒一饮而尽。   叶孤城的大舅子是西门吹雪……嘛,或许这件事情算不上好,可是终归也不算糟糕吧。   陆小凤在心中这样想着,除却感慨天下之事,奇斯怪哉,终归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按照白云一城的所有人的想法,他们家城主合该带着小夫人火速回白云城。叶孤城在来之前的确是这个打算,可是在他找到拂月之后,叶孤城反而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   在陆小凤旁边的客栈里,拂月窝在叶孤城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对他讲述着自己这些天来的见闻和经历。在小姑娘软软的叙述里,上官飞燕和霍休只是很小的一个部分,哪怕知道他们来者不善,拂月也只是那般随口对叶孤城一提——因为,她并没有对叶孤城告状,也不觉得这是多么让人头疼的难题。   “不过城城,你说陆小凤是不是鼻子不好使啊,那个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两个人分明就是一个人,服过云燕丸以后产生的体香又不是寻常香料,他也会闻不出么?”   拂月伸手绕了绕叶孤城的头发,趴在他的肩膀上说着话,她的脸上是一派天真,语气中却是藏不住的促狭。   叶孤城几乎要失笑了,他还从来没有发现,自家小姑娘居然也是这般的小性子。他已经听暗卫禀报了,上官飞燕的三个侍卫弄坏了他家拂月的大门——估计这会儿,小姑娘就把账算在了陆小凤头上了。   “嗯,他傻。”   饶是叶孤城,他的耳垂也是他全身之上柔软敏|感的所在。拂月温暖的气息扑在叶孤城的耳侧,让叶孤城周身激起一阵无法克制的战栗。叶孤城一边随意应和着拂月的话,一边下意识的按住了拂月的脑袋,不让她乱动。   将侧坐在自己一只腿上的小姑娘掐腰托起,换成了横抱在怀的姿势。一身道袍的男子抬手帮着他怀中的小女孩脱掉了鞋袜,而后又熟练而自然的拆去她满头的钗寰。   修长而带着一点冰凉的手指插入少女的长发之中,缓缓地按揉。叶孤城的动作太过熟练,很快,拂月就发出了一阵像是吃饱了的小猫般的舒服的哼唧声。   忠叔是最尽职尽责的老管家,永远知道他家城主和小夫人最需要什么。不多时候,两桶热水和一扇大屏风被子午他们抬了进来,两个浴桶被放置在了屏风两侧,忠叔有些为难道:“只有这间房稍微好些了……最好的客栈已经被陆大侠包下来了。”也就是他们方才出来的那一间。   拂月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的道:“出门在外哪里有那么多讲究的,城城我好困啊,我们动作快一些。”   说着,她对叶孤城挥了挥手,率先走到了右侧的屏风后面。   叶孤城淡淡的抬头望了忠叔一眼,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面上没有一丝的异样,依旧是往日一般笑眯眯的神色。叶孤城和他对望了一会儿,忠叔脸上的笑意也并没有改变半分。   到底是照看自己和拂月长大的老人,叶孤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没有下次。”   说着,他走到了左侧的浴桶边,抬手解开了身上的道袍。   幸而忠叔还知道一些分寸,准备的屏风严严实实,半点也看不清旁边的情况。听着旁边撩水的声音,叶孤城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将自己也浸入了热水之中。   他和拂月两个人默契的没有提起西门吹雪,也没有讨论拂月日后的去处——关于这件事情,就像是叶孤城和拂月的默契,哪怕是知道自己尚且还有血亲,拂月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开白云城住到别处。   即使如今她在江南行医,住的也依旧是白云城的药铺,每日也有暗卫对叶孤城禀报拂月的行踪。无可奈何的是分离,可是隔不开的却是叶孤城和拂月之间的彼此牵绊。   因为是西门吹雪,所以叶孤城曾经思索过一瞬自己这般的霸占拂月,会不会太过不讲人情了一些。可是转念一想,对方能够抛弃拂月一次,就保不准会有第二次。他亲手养大的姑娘,又怎么能落到那么可怜的境地呢?   所以,哪怕是西门吹雪,叶孤城也从来没有准备将拂月让出去。而让他们兄妹相认,便已经是叶孤城最后的妥协了。   距离珠光宝气阁宴请拂月、陆小凤、花满楼一行人的时间只剩下了一晚,而这一晚,除却有几个人辗转难眠以外,一切都变得很是平静。   闫铁珊与他们约好的时间是下午,而在这一天的上午,叶孤城下榻的客栈之中忽然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锦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富家公子。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好容貌好气度的年轻人,居然会是在给旁人家当主管呢?   来人自报家门,称自己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知晓白云城主下榻在此,特地来拜会,顺便也送上了主人家的请柬。   一个珠光宝气阁自然是犯不上劳动叶孤城亲自前往,不过看着自家小姑娘对这场人心诡异,场面繁杂的宴会很感兴趣,叶孤城便也应了下来。   就这样,一场名义上最简单不过的“接风宴”,却成为了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几位年轻人的聚会,而那闫铁珊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也终归会有被揭开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耳垂特别敏感的城城…… 反差萌啊我的城主大大~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浅谙韶光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珠光摇素月。   第四十一章。珠光摇素月。   这是山西的四月,阎铁珊的酒宴摆在了一个湖心的凉亭之中, 一池的莲叶疯了似的绿, 衬得这一路而来的九曲廊桥越发的红。   但凡是有点常识的人都能够看出来, 这一池荷叶的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四月的荷塘不还是这个样子,哪怕是人间的珠光宝气, 也不该催开这一池菡萏。   拂月走到池边的时候就叹了一口气,为这一池的莲花。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池的莲花分明是被人用药催开, 过不了三天, 如今的一池繁茂就会变成一池的死寂。   万花素有芳主一脉, 拂月虽未入此道,却到底是惜花爱花之人。让她看到这一池荷花被生生作贱, 拂月终归是有一些不忍心的。   “可惜了。”   一道男声从拂月身后响起, 拂月回眸一望, 便看见花满楼用手轻轻的抚过一叶莲荷, 声音中的不忍如有实质。   花公子果然是爱花之人。这样想着,一个念头从拂月的心中划过, 只是如今时间不许, 拂月只能对花满楼微微示意, 而后快走了几步, 追上了叶孤城的脚步。   叶孤城刻意放慢了自己的步子,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却自然不过的向后伸出了一只手。不多时候,他的小姑娘便将自己软软的手塞进他的手里, 由他带着走过曲折的水廊,往湖心亭而去。   白云城主肯给这个面子,闫铁珊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他本该亲自出来迎接,不过眼下实在有些分身乏术,于是便让自己最为信任的总管霍天青出门来迎。   这会儿霍天青在前面带路,却一直在观察叶孤城那边的反应。看到了叶孤城回身牵住拂月的那一幕,霍天青笑了笑,对叶孤城道:“城主和夫人感情真好,真是让霍某羡慕。”   这分明是恭维了。叶孤城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听旁人的恭维的,然而霍天青也足够聪明,他敏锐的看出了拂月对叶孤城来说的特殊,所以他要利用的便是这份特殊。终归霍天青也不是指望三言两语就能博取叶孤城的好感,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力拉近彼此的距离,努力不让这人厌恶罢了。   想到这里,霍天青隐蔽的打量了一眼乖乖被叶孤城牵着的叶拂月。这是他计划之中最为失策的一环,霍天青原本以为这个以稚龄入仁医堂的小大夫最大的靠山便是丐帮帮主南宫灵而已,却没想到会将白云城主也牵扯进来。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让上官飞燕帮着霍休招惹这个小大夫。   毕竟,白云城主十六岁便被尊为南海群剑之首,为人更是杀伐果断,如今已将南海群岛整治一清。这样的心机手段,谁敢去随意招惹?   至若叶孤城的道士身份……霍天青可不认为,这人成了道士之后,他手中的三尺青锋会慢上寸许。而接上白云城主一剑的这种事情,霍天青自己是半分把我也没有。江湖之中都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两座剑术的巅峰,霍天青曾经深以为然,不过今日得见叶孤城,霍天青还是觉得自己错了。   他不是高看了西门吹雪,而是小看了叶孤城。一柄数十年在南海隐忍的长剑,豁然出鞘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寒芒,霍天青觉得,自己已经不敢去想象。   和这样的一个人为敌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霍天青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后悔,对于上官飞燕,他也开始有了浅浅的怨怼。   没有兴趣知道霍天青内心的千回百转,叶孤城对霍天青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拂月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霍天青。少女的眸子里是显而易见的困惑,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道:“你和上官小姐的感情也当不错,所以不用羡慕的。”   拂月自觉自己这话说的十分机智,既没有透露出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是一个人的事,也挑明了霍天青的身份——早在第一次见到霍天青,拂月便已经知道了,整个人就是那天在上官飞燕的小楼之中的那个青衣小厮。虽然当日他易了容,不过他应当是练了一种极为霸道的功法,以至于周身阳气四溢,简直比武功已至臻境的她家阿城和大哥都要迫人。   若是在平日,霍天青用不用□□,又如何用□□,这又和拂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拂月难得这样的尖锐,却是因为她看不得有人欺骗她家阿城。   她家阿城每天就知道练剑,人情世故神马的一点都不懂,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就不好啦。   初入江湖,已经“很是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的拂月小姑娘在心中默默的给自己打了打气,深深的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呢~   叶·小天真·孤城:……多谢夫人保护。   叶拂月的话让霍天青的面色一变,他的脸上笑容一凝,心中已经千回百转,在心中将自己出现在叶拂月面前的场景全部回想了一遍,霍天青却依旧没有想到自己的破绽到底在哪里。   笑容近乎僵在脸上,一向八面玲珑的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此刻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叶孤城不能洞察他家小姑娘的全部心思,也不理解为什么方才还软绵绵的小女孩,这会儿看向自己的眸光变得那样的复杂。不过他一贯是纵着这个小姑娘的,伸手将人牵得离自己近了一些,叶孤城对霍天青淡淡道:“带路。”   这意思再分明不过,霍天青明白,这是叶孤城今天有意放他一马。再不敢说些什么,霍天青维持着脸上的笑,却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待将叶孤城和叶拂月引到水亭之后,霍天青也没有如原本设想的一般与叶孤城聊上几句,而是借口还有事要料理,飞快的离开了。   霍天青觉得叶孤城会放过他,这话却只说对了一半。   叶孤城的确没有打算马上料理他,可是原因却是因为他家拂月兴致勃勃的来看戏,在这场戏没有看完之前,叶孤城是不打算让霍天青这个重要的戏子退场的。   至若这场戏落幕之后……还从来没有人能在触碰到了白云城主的底线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霍天青自然也没有什么特殊。   闫铁珊这一次要宴请的人有些多了,叶孤城和叶拂月到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坐在了座位里。从水亭的另一边,也能依稀看见一个身着雪白缂金丝□□的和尚缓步而来,比他来得更快的是他身上的檀香,分明是清清淡淡的香气,却让亭内的人为之精神一震,就连陆小凤拍开的那坛山西汾酒的酒香都仿佛被冲淡了。   挨着叶孤城坐下的拂月唤了一声“无花哥哥”,肉乎乎的小爪爪挥了挥,算是打过了招呼。他们太过熟稔,的确没有必要起身行礼。更何况拂月敏锐的察觉得到,比起繁复的礼数,她的这位兄长显然更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   拂月的出身决定了她的礼数并不会差,不过礼数这种东西,本就是为了让对方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觉得心中舒泰才存在的。而对于无花来说,幼妹的这种带着娇憨的“无礼”才是最让他舒泰的方式。   无花坐定之后,拂月的眸光在席间转过了一轮,确定的确没有看见西门吹雪之后,她对着陆小凤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大哥呢?”   陆小凤已经知道了拂月是西门吹雪的亲妹子,还从那位无花大师口中隐晦的了解到,前些日子江湖传闻之中的,拂月是南宫灵和他的嫡亲妹子也做不得假。总不见无花和南宫灵还能和西门吹雪是兄弟,陆小凤从这几位的话之中简直脑补出了一个狗血纠结的爱情故事。   所以,在听见拂月叫西门吹雪大哥的时候,陆小凤的心情还真是格外的复杂。一直到叶孤城冰冷的目光飘过来,陆小凤才干咳一下,低声对拂月道:“西门说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他就在附近的。”   听了陆小凤的话,拂月在心里默默的对比了一下自家阿城,想来阿城也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只是因为自己想来看热闹,所以阿城就要忍受这种“不喜欢”么?拂月咬了咬嘴唇,掩在叶孤城宽大的道袍下面的小手用力的握了握叶孤城的。   叶孤城可以说是最懂拂月的人。看见她那副小模样,叶孤城就大概能够将小姑娘心中所想猜出七八分——在拂月的婴儿时期,叶孤城可是全凭着这一手本事,从表情里判断自家小姑娘是饿了还是困了的。也不知是他真的天生就很适合照顾孩子还是怎的,在拂月成长的过程中,叶孤城居然一次也没有错过。   “无事。”反手握住了拂月的手,叶孤城俯身到她的耳畔,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简短至极,也仿佛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拂月却知道,只是独属于她家阿城的安慰。   唇畔不觉荡出一抹笑意,拂月本就挨着叶孤城极近,这会儿便顺势用小脸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两个人之间是恰到好处的亲昵,举止并不失礼,只是亲密无间到……插不进任何人。   这一幕让无花垂下了眼眸,却恍若不经意一般的向着某个地方瞥去,那里是西门吹雪的所在之处,两个男人的眸光一触即离,并没有丝毫的妥协,却仿佛多了一种默契。   ——虽然攘外必先安内,可是敌军都兵临城下了,内部的某些恩怨似乎是可以先暂且放下……吧。   “我的天!”陆小凤低低的哼唧了一声,转而将面前的一杯酒狠狠的灌了进去。此刻他真的恨不得自己跟花满楼一样是个看不见的。至少眼不见为净,吃瓜群众陆小凤表示,他已经可以预见未来少林的妙僧无花、丐帮帮主南宫灵以及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和白云城主叶孤城混乱的战作一团了。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有人过来询问他陆小凤,他们这群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作甚要挤兑对方挤兑成这个样子,陆小凤难道要说,他们是为了抢一个女人都称不上的没有及笄的小姑娘么?   更荒诞的是,除了白云城主,这个小姑娘还根本不能成为剩下的那几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夫人。   陆小凤: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已经可以预见江湖之中的明日乱象,陆小凤幽幽的看了一眼浑然不觉,还在倚着叶孤城剥莲子的拂月,只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相传南楚有一个皇帝,恋妹成痴,他家妹子出嫁的时候,他非但哭着送嫁一路,更是倾半国之力为其妹陪嫁,以至于后来国库空虚而险些亡国。眼下这几个人的这幅架势……跟那南楚虽然不全然相似,恐怕也相去不远了。   就在陆小凤捂着脑袋,半真半假的哼唧的时候,一个生的白白胖胖的男人从远处的廊桥上走了过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个一脸严肃的老道士,那个道士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暮年之气,只是并不是老年人的死气沉沉,而更像是一种风华内敛。   来人正是闫铁珊,而陆小凤猜测,闫铁珊身边的这个老道士,便应当是如今的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了。   只是自从独孤一鹤的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往叶孤城那里瞥。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为抛却容貌和年龄,独孤一鹤和叶孤城总是有一种微妙的相似。   两个人都是同样的一身道袍,虽然独孤一鹤的道袍只是寻常的道士袍子,而叶孤城的道袍则是根据纯阳道长们所穿的款式改制。两个人同样都是腰间佩剑,虽然独孤一鹤的剑已经有些老旧,而剑柄上挂着的剑饰也有一些斑驳。   一时之间场面极静,水亭之中只能听见清风从荷叶穿梭而过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该熏疼妹妹被抢走的大秃瓢和西门巨巨, 还是该熏疼和独孤一鹤这个老头子撞了人设的城主大大…… 于是问题来了,连怼了城主和庄主,叔应该买什么防止被一剑西来和天外飞仙? ☆、漫天作雪飞。   第四十二章。漫天作雪飞。   目光在叶孤城和独孤一鹤之间逡巡了一阵,无花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音。无论内里到底是怎样的, 无花面上始终都是一副清淡无尘的模样。所以他这一笑, 也是毫无烟火气的。轻轻浅浅的一声, 却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得落在了叶孤城和独孤一鹤身上。   独孤一鹤到底是江湖之中的前辈,被这群小辈用这样看动物的目光盯着, 纵然他再是淡定,也横生出几分不悦。更何况能够练出刀剑双杀这样暴烈的功法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好脾气之辈, 他狠狠的瞪了回去, 而后对叶孤城道:“福生无量天尊。”   叶孤城接受纯阳传承, 又因为多种原因成为道士,不过倒是很少有人这样郑重其事的对他行道礼。然而叶孤城这十几年道士也不是白当的, 在独孤一鹤对他以道礼问好之后, 叶孤城亦道:“道气长存。”   两个和修道之清净很是格格不入的江湖人, 在行起道礼来的时候, 居然有模有样。   陆小凤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受到了成吨的惊吓。其他人的反应虽然比陆小凤稍稍淡定一些, 不过也都不同程度的有些惊讶。唯有拂月一副很是新鲜的样子, 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在叶孤城和独孤一鹤之间扫了扫, 然后微微抿唇笑了起来。   这是一声很轻很轻的笑, 绝对不到失礼的地步, 却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独孤一鹤有四个女弟子,爱之如亲子,所以即是他总是板着一副面孔, 可是对于拂月这样幼小可爱的姑娘,他总是带着长者的宽容的。   脸上没有如同闫铁珊一样露出慈祥的微笑,独孤一鹤只是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带着一些纵容的对拂月问道:“小姑娘,你在笑什么?”   拂月毫无防备的被点了名,只是她并不是怯场的性子,更何况在场的除了珠光宝气阁的老板和这位峨眉的独孤掌门以外,都是她的亲人与好友,所以拂月微微站直了身子,语气亲切而又不轻浮:“没有什么,只是看见了掌门您,就忽然想到阿城四五十年后的样子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便都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妙。   在年龄上,叶孤城的确算是独孤一鹤的晚辈,可是江湖之中固然有论资排辈的说法,可是却更加讲求实力。以叶孤城的武功来说,相见的第一面,独孤一鹤就能感觉到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当今武林,恐怕无人能与白云一叶争持——哪怕是西门吹雪也不能。而峨眉派虽然盘踞一山,可是独秀蜀中尚且谈不上,远远无法和雄踞南海的白云城相比拟。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将叶孤城放在他独孤一鹤的后辈的位置上,而叶孤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屑与不满,当真是给足了峨眉与独孤一鹤面子,委实让独孤一鹤心中舒泰不少。   拂月倒是没有像其他人臆想的那样有这么多的考量,她的心思浅显,阅历就更浅了。之说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独孤一鹤身上的那种习剑之人的气息。   拂月并不是很会看人,不过毕竟被叶孤城的剑气浸染了这么多年,但凡是拿剑的人,在她看来都是很好懂的。小姑娘不会揣度人心,于是就简单而直白的将所有拿剑的人划分成两种。一种人立身刚正,譬如她家阿城,譬如她家大哥。而另一种人剑走偏锋,立心不纯,第二种拂月还没有真正接触过,不过却会让她本能的感觉不舒服。   而眼前这位独孤掌门显然是前者,所以拂月才会说,看到他就大概能够看见她家阿城老了之后的样子。   说者无心,叶孤城却因为这句话而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独孤一鹤。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之中没有什么波澜,不过却极为浅淡的皱了皱眉。   他对独孤一鹤并没有恶感,甚至在前世知道他因为霍天青的陷害,而无辜命丧西门吹雪剑下的时候,叶孤城还曾经发出过一声叹息。   这个世间懂剑的人那样少,每一个持剑之人虽然都做好了成为他们前进的阶梯的准备,可是像独孤一鹤这样因为无耻小人的陷害而折戟,的确是一件让人扼腕的事情——他们不是不能死,可是他们必须堂堂正正的死在另一位剑客手下,方才不负手中的三尺青峰。   叶孤城却也会自嘲,死得堂堂正正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对前世的他而言,就连清清白白的死都是奢侈。前生他不后悔,可是重来一世,他绝对不会再那样过。   他对独孤一鹤没有恶感是一回事,可是拂月说他日后会像独孤一鹤那般,叶孤城就有些想要蹙眉了。虽然独孤一鹤和叶孤城都是道士,又都是持剑之人,气质的确有些许的相像,虽然也知红颜白骨都是虚妄,不过……看着独孤一鹤的满脸褶皱,叶孤城心中还是拒绝的。   自己心到底比拂月大过一轮。   自从白云城有了一位小夫人之后的第十四年,向来出尘的白云城主第一次开始有了红尘烦恼事。   陆小凤如果知道叶孤城在想什么,估计他直接会被吓得坐到桌子底下去。毕竟无论西门吹雪和无花对叶孤城这个妹夫有多么不满,他们两个可是从来没有攻击过叶孤城的皮相的。西门吹雪固然可能是因为没有想到这方面,而他自己也根本就对容貌不甚在意。   可是无花不同,一旦事关拂月,无花便根本不像是一个兄长,而活脱脱的像是挑剔儿媳妇的恶婆婆。   无花之所以没有攻击叶孤城的容貌……只能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叶孤城的容貌根本就无从攻击。无花甚至还不无怨毒的想过,像是叶孤城这样的容貌,若是没有那一身的好剑术和白云城作为依托,恐怕不说女人,就连男人都是能招惹上的。   不管众人心中的想法如何百转千回,因为拂月的这一句话,在场的气氛似乎的确好了不少。闫铁珊趁机笑了起来,一开口也没有用那浓重的山西腔,反而是声音略微有些尖细的对众人说道:“几位远道而来,还是让闫某尽一下地主之谊吧,几位且先上座,咱们这就开宴。”   闫铁珊也是人老成精,哪怕之前因为霍天青有意拦截的缘故,他并不知道叶拂月和叶孤城的关系,宴请叶拂月也只是因为她是被陆小凤带来的,而且和无花大师也是兄妹。如今有了这么一出,闫铁珊很快明白,今天这场宴席要想做到宾主尽欢,就非得讨好了这小姑娘才成。   于是脸上带着一副慈祥的微笑,闫铁珊对拂月笑道:“这位……小夫人怕是饿了吧?酸甜口的可是吃得?吃酒么?”   多年之前白云城主“冲冠一怒”为他家小夫人的事情只是浅淡传闻,不过闫铁珊却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有趣,所以便记了下来。如今见到了真人,特别是在白云城主也在情况下,他这一声“小夫人”也是讨巧。   果然,因为这一声小夫人,原本周遭寒冰一片的白云城主微微暖了神色,而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呼的拂月也乖巧的点头,对闫铁珊的问题一一回答道:“还好,不太饿。能吃酸甜的,不要太辣就好。酒……唔,没有喝过酒,不喝的。”   说完,拂月还附赠了一个眉眼弯弯的笑。   坐在拂月对面的无花:娘,妹妹是吃可爱长大的,一定是这样的吧?   南海盛产各色水果,这些水果还经常入菜,是以南海的口味都是偏向酸甜的。而拂月之所以特地说一句不能吃辣,却是因为后怕了。在白云城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后厨师傅在一道菜里用上了他们南海特产的黄椒,生生将她和阿城都辣的够呛。那还是拂月第一次看见她家阿城那么狼狈——一向清冷的男子,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   听完了拂月的回答,闫铁珊笑着点了点头,低声对霍天青说了几句。不多时候,一桌很是丰盛的宴席就被端了上来。   亲自用干净的筷子给白云城的这位小夫人布了几道菜,闫铁珊也不顾其余的几个人根本就没有动筷子,直接便切入了这次宴请他们的主题。   听着他自己承认自己就是大金鹏王的总管严立本,而独孤一鹤就是大金鹏王的大将军平独鹤,霍天青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惊讶和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计划的不悦。他的确没有想到闫铁珊会来这一招釜底抽薪,也没有想到他和独孤一鹤会将这些年来都讳莫如深的秘密这样直白的摆在众人面前。   要知道,在场的这几位几乎就已经能够代表了中原武林,甚至因为有了叶孤城的出席,就连南海群岛也会知道这个消息。   这就等同于闫铁珊和独孤一鹤将这么多年都深藏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更代表着他们两个人已经准备好交出当年从大金鹏王室带走的诸多财物了。   而对于霍天青来说,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的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虽然不至于让他的计划全部崩盘,可是却也枉费了他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潜藏在珠光宝气阁了。   霍天青的确是想要闫铁珊的命的,不然他没有必要催开这一池莲花,只为了让上官飞燕潜藏在荷叶之中。然而如今是非已经分明,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的态度又那样明确,霍天青也不确定叶孤城会不会坐视他们杀人灭口。   更何况……霍天青是知道的,暗处还有一个西门吹雪。   上官飞燕的剑术是霍休找人一手□□出来的,可是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面前,她的剑术简直就如同三岁稚子,无知到可笑。霍天青并不是真心喜欢上官飞燕这个女人,他们之间逢场作戏,更多的却是互相利用。   而如今上官飞燕这枚最好用的棋子眼见着就要折损在这里,霍天青也有些暗自着急了。   他不可惜上官飞燕的死,只是眼下局势瞬息万变,一旦上官飞燕死了,他再想要搭上霍休就难了。对于霍天青来说,他觊觎的本就是大金鹏王朝的财富,而留着上官飞燕,无论那笔财富最终落在霍休还是大金鹏王的手里,他霍天青都始终有染指的机会。   只是眼下的情形不允许他告知上官飞燕停止计划,一想到自己的努力会是一场空,霍天青就只觉得五内俱焚。   那边陆小凤已经听完了整件事情的始末,虽然和大金鹏王所说的相比,双方都各执一词,不过陆小凤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仔细想想,很快就能发现,他们双方说的都是一样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金鹏王朝复国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再去纠缠孰是孰非都没有必要。如今既然这两位愿意归还大金鹏王的财富,陆小凤自然不会再对他们有什么为难。   欠债还钱而已,之前那位上官小姐一个劲的强调要三位“叛臣”的性命,陆小凤当时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却觉得实在有些太过了。   想到了大金鹏王那里的掺了色素的糖水,陆小凤摇头一笑,道:“两位前辈若是愿意归还财物,那么那位大金鹏王也应当可以安度晚年了。至少,以后不用让他的孙女儿拿假酒骗人了。”   提及了大金鹏王的孙女,闫铁珊的眉头一皱,像是强忍怒火,又带着几分不屑的说道:“既然大金鹏王朝已经不在了,陆公子日后再遇见什么女人顶着我们大金鹏王朝的公主的名义招摇撞骗,只管一口啐在她脸上便是。”   这言语之中的不屑已经太过明显,陆小凤张了张嘴,只能讶然的问了一句:“为何?”   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看了一眼拂月,脸上愈发的难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只自以为自己是大boss,最后一脸懵逼的霍天青。 再分享一只软乎乎的,一笑起来背景都自带花花的小拂月。 最后分享一只担心自己老了之后长皱纹的城主大大。 总之,新年快乐啊大家~ ☆、西来成一剑。   第四十三章。西来成一剑。   闫铁珊和独孤一鹤之所以有今日的这番干脆利落的举动,却要从半个月之前拂月被霍休的人找麻烦开始说起。   按说无论是严铁珊还是独孤一鹤, 都不会在意叶拂月这样的一位寻常大夫的。拂月固然医术精湛, 可是严铁珊和独孤一鹤又没病没灾的, 做什么要去关注一个年轻的大夫?   闫铁珊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情,还是因为他作为珠光宝气阁的老板, 在一次随意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聊起了丐帮帮主,当时那人的脸上带出了几分“男人都懂”的神情,一脸暧昧而又讳莫如深的跟闫铁珊提起, 丐帮新上任的帮主南宫灵为了一个女人出手打了另一个女人。   南宫灵算是江湖之中难得的才俊, 之前又没有过任何风流之闻, 所以哪怕闫铁珊对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却也乐意在这件事情上听上那么一耳朵。   闫铁珊以为, 这件小小的风流韵事只够格让他拿来当做消遣, 却没有想到, 当那个人有板有眼的说起被南宫灵打了的人是“大金鹏王驾下丹凤公主”的时候, 闫铁珊已经将手中的茶盏捏出道道裂痕。   强撑着将这位友人送了出去,闫铁珊开始着手调查这所谓的丹凤公主。   上官丹凤和上官飞燕的事情并不算难查, 更何况闫铁珊有的是银子。在孙老爷那里花了一大笔银子之后, 这对上官家的姐妹的事情闫铁珊也便知道了大概。   休对故人思故国。   作为曾经的大内总管, 闫铁珊曾经伺候过大金鹏王朝先后的两位帝王, 而他对大金鹏王朝的感情, 更多的却是源于那位在国破之际统帅三军,誓死捍卫最后一寸国土,最终身中数箭, 以身殉国的婀娜公主。   作为大金鹏王朝的子民,闫铁珊感念着婀娜公主最后的守护。而作为在王庭之中爬起来的大内总管,闫铁珊也始终感念着很多年前婀娜公主的一次出手相救。   婀娜公主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有一年冬天,放走了一个因为打破王后的宝瓶而被罚跪了整整半日的小太监。可是救命之恩,闫铁珊却始终铭刻在心。   在闫铁珊心中,他们大金鹏王朝的公主,纵然做不到婀娜公主那样身有侠气兼傲骨,也至少应当温柔娴静,端庄得体。而那所谓的丹凤公主又是什么玩意?裙下之臣有如过江之鲫不说,居然还拿着故国的名头耀武扬威么?   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给她的父辈祖辈带来灭顶之灾么?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安的皇帝又怎么会允许一个异国的血脉在自己的土地上苟且偷安呢?   在知道丹凤公主的所作所为的时候,闫铁珊是出离愤怒的。然而在他听到大智大通说,丹凤公主和上官飞燕与霍休都关系匪浅的时候,闫铁珊却敏锐的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这是他多年以来洗练出来的本能,这种本能在很多时候救过他。   所以,闫铁珊当即修书一封,给和自己关系还算好的峨眉掌们独孤一鹤。他邀请独孤一鹤来珠光宝气阁一聚,一同商议要事。因为事关故国,这件事情闫铁珊全然不假人手,就连他最为信任的霍天青都没有透露半分。   只是没有想到隐藏在暗处的人动作那样的快,几乎是在独孤一鹤来的这一日,陆小凤也同样抵达了山西。   陆小凤的麻烦和他的朋友一样多,在收到陆小凤来山西,而且还在打听他的珠光宝气阁的消息之后,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稍作商议就有了决断。   都是老江湖了,两个人自然知道对方就是为了求财。既然将陆小凤牵扯了进来,那么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索性决定将自己保管的财物都统统交给陆小凤。毕竟陆小凤的为人还是值得信任的,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相信,陆小凤一定会妥善的将这笔财物交到大金鹏王手里——到了那个时候,无论隐藏在暗处的人真正要算计什么,都统统会是一场空。   这种讳莫如深的事情却是是越摆在明面上说开越好,于是在听说无花大师和西门吹雪都来了山西之后,闫铁珊也对他们发出了请帖。难得这些人都肯赏光,闫铁珊自然要借机将一切都说开,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只是上官丹凤和上官飞燕姐妹之事到底是家丑,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看了一眼拂月,终归没有对陆小凤有什么解释。不过陆小凤的确是人精,个中曲折他一想便明。无意戳人痛处,陆小凤干笑一声,起身道:“既然独孤掌门和闫老板信任陆某,那陆某便走这一趟,将当年的财宝都给大金鹏王送去吧。”   闫铁珊也站了起来,对陆小凤举起了酒杯。杯中汾酒荡漾出一阵酒香,闫铁珊张口方才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对面的一身渐染的荷粉齐胸襦裙的拂月忽然飞身而起,她的身形极快,却曼妙宛若莲花开阖。   几乎只能嗅到一阵浅浅的药香,众人只觉得眼前身影一晃,接着便见到一抹白光闪过,小姑娘的手腕一抖,原本悬在腰间宛若装饰的一样物什被她抽出,接着素手一扬,那只暖玉雕成的武器便挡住了正向闫铁珊刺来的一刃寒芒。   这忽然的变化惊呆了众人,叶孤城却比任何人的反应都快。或者说,拂月之所以有出手的机会,全都是因为叶孤城想要让她出手——对手的武功不足为惧,而今的时机又很是恰当,最重要的是,他就在她身边,这样的难得的机会,叶孤城如何不会让拂月历练一下呢?   可叹上官飞燕苦心孤诣的谋划,自以为完美无缺的一场偷袭,在叶孤城看来却不过是给他家年纪尚小的夫人的一次历练的机会罢了。   不过,做到这一步就够了,他的拂月的手是该捻针握笔的,像是上官飞燕这种人,还不配脏了他的小夫人的手。   没有人看清叶孤城是怎样出手的,只是待到众人再看,便只能看见一地被折成了数块的长剑残骸,而一身道袍的男子则揽着小姑娘的腰,又顺手为她将一缕散落在腮边的头发掖在耳后。   本是很温馨的动作,不过那小姑娘显然不领情,她一手握着落凤,另一只手则拍开了男子的手,颇为不满的嘟囔道:“阿城笨笨,那是刘海啊,本来就不能掖在耳后的。”   想起自己是怎么有这两缕刘海的,拂月就不由更加理直气壮了一些。借着叶孤城眼眸之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整了整头发,拂月顺手将落凤插回了腰间的皮套,而后也不理叶孤城,反而对完全呆愣住的上官飞燕说道:“剑乃君子之兵,背后伤人者不配用剑。”   说这话的时候,拂月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软糯,只是却带上了严肃。拂月并不用剑,可是因为叶孤城的缘故,她是懂剑的。她也明白,虽然阿城没有说话,可是他想要表达的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看见有人糟践药材,阿城也一定会做和自己一样的事情的。拂月这样想着,不觉便在唇畔扬起了一抹笑意,顺着叶孤城的力道,她随之转了一个身,被叶孤城半抱着往座位上走。   拂月之所以出手,不过是因为她觉得闫铁珊不该死,而她恰好有能力救闫铁珊罢了。至若这偷袭之人……又和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呢?   上官飞燕就这样被拂月和叶孤城无视掉了。偷袭不成的懊恼和叶孤城毫不留情的折断她的剑的愤怒反复刺激着上官飞燕,而上官飞燕更加不平的是……凭什么?   凭什么呢?那个连女人都算不上的小姑娘可以被这么多人护着,一个南宫灵还不够,还更添一个无花大师,而如今,这个气势凌然宛若神邸的男人,居然也肯为她折节走下尘世么?   而自己呢,凭什么自己只能讨好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男人,只能辗转在一个个粗俗的江湖人身|下,唯一还算有个囫囵人样的霍天青却不肯对自己死心塌地呢?   当初被南宫灵打的脸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眼中的冰凉还有霍天青的垂头不语也成了压垮上官飞燕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不计后果的,上官飞燕抬起了手,从她的手指之间,一根细若牛毛的针飞射而出。   她的手已经被拂月封住了筋脉,并不能支撑她运转飞凤针。可是这样近的距离,上官飞燕拼着废了一只手,若是想要射中拂月却也是足够的。寻常她不会这么做,因为实在太不划算。她知道,针上的毒见血封喉,自己真的射中了叶拂月,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仅仅是一只手——在场的叶孤城和无花,哪一个会放过她的性命呢?   可是如果她不这么做,闫铁珊和独孤一鹤难道就会饶了她么?心越发的凉,理智也彻底的丧失了,上官飞燕如今只想拖着叶拂月一起去死。   因为她太幸福了,简直幸福到让每一个女人都嫉妒的地步。   叶孤城的武功已至臻境,哪怕此刻他背对着上官飞燕,也绝对不会给任何人伤害拂月的机会。不过有一个人比他的动作更快,在叶孤城横剑挡在叶拂月的身前,那根飞凤针就会击在叶孤城的长剑上的前一刻,一刃寒芒转瞬而至。   那不知从何处刺来的剑尖恰然对上如同牛毛一样的细针,将之碎成齑粉,然而那剑的主人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想着上官飞燕的方向刺去。   上官飞燕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鲨鱼水靠,长发散落下来,看起来十分的楚楚可怜。她还顶着她的长姐的脸,气质十分的端庄高贵。那种端庄和楚楚可怜结合成了一种异样的风情,足能够俘获天下十之八|九的男人。   可惜,西门吹雪却并不在此列。   西门吹雪本就不是为皮相所惑的人,更何况上官飞燕的姿色还比不上他的娘亲与妹妹半分。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幼妹,他已经错失了整整十四年的幼妹,怎么能被这样的一个人欺负?   心里的愤怒几乎压制不住,西门吹雪不理会陆小凤还要查案,总之这个女人,他今天就是没有准备再给她活路。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能在西门吹雪剑下救人的人?   这个问题让任何一个江湖人回答,答案都是否定的。而事实上,或许不是没有。只是想救的人,譬如独孤一鹤和闫铁珊之辈,又譬如花满楼和陆小凤之流,他们都没有这个能力。而有这个能力的,譬如叶孤城,却不会因为一个险些伤害他家夫人的女人对他的知己出手。   所以,西门吹雪想杀的人就一定会死,这已经成了江湖之中的约定俗成。   不过这种旧约也未必没有被打破的时候,而且,谁也不会想到,让西门吹雪的剑空还而归,竟只需要一人一话而已。   在西门吹雪的剑已经没入上官飞燕的胸口半指的之时,拂月忽然扬声唤道:“大哥,不要杀她。”   这一声“大哥”实在让西门吹雪心中熨帖。物以稀为贵的心理无人能够免俗,即使是西门吹雪。后来的日子,再想起这一天的场景,西门吹雪扪心自问,若是他的妹妹长在他的身侧,他会因为这一声“大哥”就改变自己的原则,收回自己手中的剑么?   可惜没有这种如果,西门吹雪再去假设,也无法改变他错过了自己的幼妹整整十四年这件事。   只是现下,西门吹雪的剑的确是停下了。他眉眼冰冷,干脆利落的从上官飞燕的胸口抽出自己的剑。他的剑鞘被叶孤城毁了,如今还没有来得及重配。嫌恶的看了一眼剑尖的血迹,西门吹雪伸手虚虚一握,桌上的酒壶就飞入他的手中。用壶中的酒将剑上血痕洗净,西门吹雪一言不发的走到了拂月面前。   目睹了一切的闫铁珊和独孤一鹤:刚才那个小姑娘叫西门吹雪什么?一定是我年纪太大了产生幻觉。   知道了实情的陆小凤和花满楼: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叔昨天喝多了,西门巨巨就蹲在墙角一年才被放出来哈。只听妹妹话的狂犬小哥什么的,这就是你努力的方向啊我的西门巨巨~ 今天也要很安定的妹控和怼妹夫呢,西门巨巨加油~ 景尔玉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啊囧扔了1个地雷 啊囧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手榴弹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和手榴弹,也感谢姑娘们的新年祝福,新的一年,希望大家都快快乐乐噢~ ☆、人迹板桥霜。   第四十四章。人迹板桥霜。   上官飞燕抬手捂住了胸口,她方才只觉得胸口一片寒凉, 这会儿茫茫然的抬手, 在看见手心中的血迹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惊叫出声。   “啊!啊!啊!”   这是三声不同的叫喊, 先是迟疑,然后是惊慌, 最终是彻底的情绪崩溃。生死游离一遭,她只觉得自己脚下一软,不顾坐在长剑的碎片上会不会划破她的身体, 上官飞燕“噗通”一声就坐了在了地上。   女人尖锐的叫声刺痛了在场众人本就紧绷的神经, 闫铁珊狠狠的瞪了一眼还在胡乱叫唤的上官飞燕, 本就不是十分好脾气的独孤一鹤直接呵道:“别叫了!”   西门吹雪却没有理会那边乱做一团的三人,他期盼一样的望着拂月, 薄唇张了张, 却没有说出话来。在拂月不解的目光之中, 西门吹雪的嘴角重新的抿起, 紧紧的变成了如往日一般的弧度。   拂月看着西门吹雪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忽然就笑了起来。她忽然发现, 她家这个大哥……其实也很好懂哒。   安抚一样的拍了拍叶孤城揽在自己腰间的手, 趁着叶孤城稍稍松了力道, 拂月宛若一尾游鱼一般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开去。蹭到了西门吹雪的手边, 拂月轻轻的拽了拽西门吹雪的袖子, 在他俯身的时候“啵”的一声亲在了他的脸颊。   “谢谢大哥~”小姑娘蹦跳着回到了叶孤城身边,独留西门吹雪傻愣愣的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半晌之后才不敢置信的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叶孤城:……   目睹了全程的叶孤城深觉自家小姑娘是欠收拾了, 在心里拟定了许多种回岛之后收拾拂月的法子,叶孤城的面上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所幸如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上官飞燕身上,倒是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拂月这边的动静。   花满楼一直“看”着上官飞燕,实际上却是一直在听拂月这边的动静。从一开始见面,花满楼就格外的担心这个小姑娘,在她被卷入陆小凤的麻烦里的时候担心她的安全,在西门吹雪一反常态的“纠缠”她的时候担心她的闺誉,在知道她是叶孤城的小夫人的时候担心她是被叶孤城蒙骗或者胁迫。   如今,花满楼又开始担心这个小姑娘会不会因为阻止了西门吹雪杀人而被迁怒,在听见她成功顺毛之后,花满楼还要担心叶孤城会不会因此不悦。   花满楼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尚未娶亲。不过认识了拂月之后,他倒是提前的感受到了为人兄长乃至为人父的艰辛了,简直是操不完的心。   摇头笑自己太过较真,不过花满楼周身却在暗暗蓄力,准备那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旦掐起来,他就去将小叶姑娘带离。   这边拂月感谢完了自家大哥,却见另一边陆小凤还在磨磨唧唧,半点也没有在上官飞燕口中问出什么。心里对陆小凤之前破获过许多大案的说法暗搓搓的怀疑了一下,拂月将自己的手塞回了叶孤城的手里,然后拖着叶孤城往陆小凤那边走去。   “还没有问出来到底是谁指使的她么?”拂月侧过头去,对陆小凤问道。方才这边吵得热闹,闫铁珊和独孤一鹤对上官飞燕食肉寝皮的样子,陆小凤却舌灿莲花的要从她嘴里套出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上官飞燕或许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她对霍休并没有太多的忠诚,不过却不想看着陆小凤好过,所以破罐子破摔之下,她和陆小凤舌战许久,竟没有透露霍休的半分讯息。   因为拂月的关系,霍休的计策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几分粗暴。可是他深谙人性,越是精巧的布局就越是让人容易找出破绽,而像是他如今这种仓促布下的计策,反倒是顾布疑云,不好捉摸。   因为这个局并没有铺陈开,也只牵扯了那么几个人,所以不觉之间,竟让上官飞燕成为了破局的关键。没有了上官飞燕的指证,陆小凤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背后的黑手到底是谁。哪怕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是冥冥之中却总有一些东西在干扰着他们,让他们怀疑自己的判断。   到底是不是霍休?这场算计了他们的局,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在操控?   这个疑问在每个人心中盘桓,谁也没有确切的答案。所以,想要弄清楚这一切,还非得上官飞燕提供线索不可。   上官飞燕有的时候或许有些天真,这种天真反应在她对男人的态度上——她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征服所有的男人。可是她并不傻,一个被霍休精心培养,又能与霍天青斗智斗勇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智慧?所以,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于是就越发的不肯让陆小凤如愿了。   面对拂月的问题,陆小凤只能一声苦笑了。他露了底牌,活该如今被上官飞燕膈应。   上官飞燕实在太过滑不溜丢手,如今她顶着丹凤公主的脸,方才陆小凤也称她为“丹凤公主”,对于一个败坏故国名声又想要谋取自己性命的女人,闫铁珊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嚷道:“我说陆老弟,你也不用跟她废话,总归还有一个什么飞燕的,先杀了她,再去问另一个就是。”   闻言,陆小凤还没有反应,拂月却已经开口道:“没有第二个,上官飞燕就是上官丹凤,额……好像也不太对,总之就是她们两个其实是一个人,所以没有第二个啦。”   用看笨蛋一样的眼光看了一眼陆小凤,拂月恢复了脸上往日端庄恬静的神情,将方才眼底的戏谑全部都收敛了干净。   却不知这话石破天惊,陆小凤猛地瞪大了眼睛,闫铁珊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倒是独孤一鹤上前一步,伸手就扼住了上官飞燕的脖颈,让她半点也挣扎不得。   不顾少女满眼含泪的神情,独孤一鹤伸手在她的脖颈和耳后探过了一圈,终于猛地撕扯下来了一张□□。   “上官飞燕?”陆小凤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   闫铁珊也一言不发的走上前去,直接脱掉了上官飞燕的鞋袜,再看见她脚上的五根脚趾以后,闫铁珊冷哼一声,道:“大金鹏王朝的嫡系血脉都有六趾,这小贱|人冒充公主行事,其罪当诛!”   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独孤一鹤冷哼一声,直接将上官飞燕丢在了地上。   上官飞燕被戳穿了最后的伪装,几近癫狂。她忽然暴起向着拂月的方向扑来,却被陆小凤眼疾手快的按在了地上。叶孤城将拂月重新拢在了怀里,目光却倏忽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天青身上。   对于叶孤城来说,所谓的大金鹏王朝只是一场闹剧。早在前世,白云城的情报网就已经将事情的始末查的一清二楚。而今生他先下一城,许多事情都可以早早谋划,这其中也包括那所谓的大智大通。   孙老爷,也就是大智大通的师门的确通晓一些阴阳之术,可是若是说他能够知晓天下所有的事情,那还是太过勉强了。在叶孤城的前世,这个大智大通背后的人是宫九,而今生,叶孤城先下手为强,在他还没有靠上宫九那棵大树之前,早早的将之收入麾下。   毕竟很多事情白云城不好明面上声张,可这大智大通却是绝佳的好舌喉。至若抢了宫九的人这件事情……叶孤城毫无愧怍,说到底也不过是宫九棋差一招而已。前生飞仙岛和无名岛谈不上比邻,实际上却相去不远,对于那位对大安耽耽虎视的青年,叶孤城虽然没有正面接触过,不过却不可能没有耳闻。   可惜他前生戛然而止,倒是不知道宫九这个在南海忍耐蛰伏多年的人物,到底会在大安搅起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了。   叶孤城今天来本来是为了带拂月看戏,而绝非被人当戏看,这上官飞燕几次三番的对他家拂月不利,叶孤城早已不耐烦了他们的戏码。因为这份不耐烦,所以,一直沉默不语的白云城主忽然望向了闫铁珊的总管霍天青。   “陆小凤,你怎么不问问霍天青,珠光宝气阁后面的小楼到底是做什么的?”   丢下这句话。叶孤城拥着拂月重新坐到了座位上。桌上的菜肴已经凉了,叶孤城自然不会让拂月再用。   距离他最近的地方摆着一盘龙眼看着还好,叶孤城捻起一颗,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龙眼土黄色的外壳就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   叶孤城将龙眼肉凑到了拂月唇边,小姑娘贝齿微张,垂头从男子的指间勾走了那颗清甜的果实。而后叶孤城的手掌平摊,任由拂月将那颗果核吐在了他的掌心里。   “还要么?”完全不在意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么让人震惊,叶孤城只是专注的望着拂月,仿佛这个案子的真相,根本就抵不上哄他家拂月多吃些重要——不,没有仿佛,对于叶孤城来说,大金鹏王朝如何如何,霍休又如何如何,根本就没有拂月来的重要。   拂月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一点一点的帮着叶孤城擦干净手。   “咳咳。”陆小凤干咳一声,简直想要从地上捡起来自己已经掉出去的眼珠子,再重新按回眼眶去。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惊讶于方才白云城主说的重要线索好,还是惊讶于白云城主居然会对夫人体贴至此好了。   比陆小凤更惊讶的是闫铁珊。他不惊讶关于霍休的一切,因为对方本就是一个像是狐狸一般阴险狡猾,似乎做出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都理所应当。闫铁珊不能接受的是霍天青的背叛——闫铁珊并不了解叶孤城的为人,可是叶孤城的弦外之音闫铁珊却还是能够听得明白的。   闫铁珊想不通霍天青这个他的心腹为何会背叛他——他分明是宦官,这一点从未对霍天青隐瞒过,而闫铁珊之所以对霍天青毫无隐瞒,正是因为他治下的这珠光宝气阁,待到他百年之后,他是准备传给霍天青的。   可是再想不清,珠光宝气阁的后山他们总还是要去的。霍天青明知自己的计划无望,可是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面前,他不敢有半分的造次,只能跟闫铁珊等人一道往珠光宝气阁的后山而去。   见到众人都被霍休吸引住了,方才软瘫在地上的上官飞燕眼珠一转,暗暗蓄力,准备趁着众人对她疏于管制便逃之夭夭。谁知她还没有走出去几步,就听见一旁的独孤一鹤一声冷哼,而后他的剑豁然出鞘,刚猛的剑招直接向上官飞燕的后心刺去。   这一次,不会有人再像是方才拦着西门吹雪一样拦着独孤一鹤了,在感觉到一阵肺腑剧痛之后,上官飞燕低头一看,一柄长剑已经洞穿了她整个胸膛。   “哎呀,有人出二十万两买她这个人呢!!!罢了,那人有没有说要活的还是死的。”   随着一道分辨不出是年轻还是年长,甚至分辨不出是男还是女的声音的响起,上官飞燕还没有倒地的尸体被人抄起,那人身形极快,眼下四面相通的水亭更是给了他绝佳的逃跑之机。   来人正是司空摘星,他并不想掺和道陆小凤的麻烦中来,却也不怕掺和道陆小凤的麻烦中来。所以,在霍休出二十万两让他劫走上官飞燕的时候,司空摘星很轻易的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这不是陆小凤的麻烦,而即将变成他自己的麻烦。因为——司空摘星虽然没有回头,却感觉到了一股压倒性的凛冽剑气。   司空摘星不知何故,一旁的陆小凤却看得真切。陆小凤看见,在司空摘星即将带着上官飞燕的尸体走的时候,方才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的叶孤城,忽然拔!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嘛,城主大大其实是记仇的。司空摘星,你自求多福吧。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幸运蘑菇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亭台六七座。   第四十五章。亭台六七座。   叶孤城是真的想要杀司空摘星。   这个认知让陆小凤的头发都要被吓得炸起来了。他并不知道司空摘星是如何得罪叶孤城了,可是陆小凤明白, 这个世间叶孤城想要杀却杀不成的人, 至今还没有出现过。   可是陆小凤并不能坐视着司空摘星去死, 因为无论如何,他和司空摘星都是朋友。而陆小凤的江湖, 不过就是“义气”二字而已。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陆小凤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可是他的手指却比他的这一声叹息更快,当陆小凤的两根手指夹住叶孤城的三尺青锋的时候, 陆小凤心中唯一的想法是——死猴精, 这次他可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了, 就是挖三千条蚯蚓也抵不了的那种。   毕竟,用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去换偷王之王的一条命, 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只得还是不值得呢?   陆小凤是真的准备拼着废了自己的两根手指去阻挡叶孤城的这一剑的,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 当他的手指夹住叶孤城的剑的时候, 方才那迅猛到不见血不回还的一剑却倏忽收了力道。叶孤城的身形如同白鹤轻移,竟猛地止住去势, 他的足尖轻点栏杆, 整个人后退些许。   叶孤城看似已是强弩之末的力道, 却足矣将自己的长剑从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之中抽出自己的剑。   琥珀色的眸子泠泠的望向陆小凤, 那一眼之中的淡漠与警告让陆小凤这样的老江湖都僵硬在原地。那种来自于武功高绝者的威压, 在陆小凤扬名天下之后,已经许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从前是, 以后也始终都会是。   可是这一刻,陆小凤却不得不承认,江湖之中将自己的朋友与这位白云城主相提并论,其实是有失偏颇的。西门吹雪是毕露的寒芒,叶孤城却是藏锋之刃。叶孤城的藏锋之时已经与西门吹雪锋芒毕露之时一般可怖,那这一柄剑出鞘之日……普天之下可还有能与之争风之人?   叶孤城不知道陆小凤心中百转千回的想法,他的长剑从陆小凤指间脱出的之后,整个人便恍若一叶一般往水亭之外的荷叶之中荡去。也不见他是如何动作,只是再看清叶孤城的身影的时候,高冠道袍的男子广袖划出冷硬的弧度,而他的人已经到了司空摘星的身前!   司空摘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自觉自己的轻功纵然算不得天下第一,可是若有人想要追上他,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然而今日,他却见到了这样的轻功,他几乎看不清叶孤城是如何动作的,对方就已经在被陆小凤阻了一剑之后绕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怎样的速度?这怎么可能?   司空摘星目瞪口呆的看着在他正前方举剑而来的叶孤城,骇得瞪大了眼睛。生死攸关,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将手中的上官飞燕的尸体胡乱往叶孤城方向一扔,司空摘星收了运转的轻功,整个人如同秤砣一般直直往水中坠去。   叶孤城自然不会碰上官飞燕的尸体,他微微皱眉,侧身一闪,而在这个空档,司空摘星已经坠入了大片的荷花之中,荡起涟漪的水面上只留下了一串细碎的泡泡。   这场变故惊呆了众人,只是闫铁珊好歹还算是此间主人,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才叶孤城那骇人的轻功与剑法,直到司空摘星落在了水里,他才后知后觉的对叶孤城讨好般喊道:“叶城主!我这池子不和外面连通,您且放心,那小贼跑不了的。”   闫铁珊当然要讨好叶孤城,且不说方才他的夫人救了自己一命,便是单单冲着这个人和他身后的白云城的势力,闫铁珊也是想要尽力与之交好的。   闫铁珊的这一嗓子倒是喊醒了陆小凤,方才他呆愣愣的看了自己手指半晌,这才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仿佛这个动作能够将他即将跳出胸口的心重新咽回去。   见叶孤城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不疾不徐的踩着水面一步一步的走回来,而他的白靴却没有被沾湿一点,陆小凤只能狠狠的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才能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   陆小凤当然没有眼花,不仅没有眼花,而且陆小凤还发现,叶孤城此举并非为了炫技,而是将内力从足下传递出去。一池的水就是最好的导体,陆小凤敢肯定,对于此刻藏在水里的司空摘星来说,叶孤城的这几步,无异于直接踩在他的身上。   倒吸了一口凉气,陆小凤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叶城主,这司空摘星开始偷过您什么东西?他这个人很没有分寸,您莫与他计较,此事之后我陆小凤以头担保,肯定让他将偷您的东西给您还回去。”   陆小凤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他对叶孤城的称呼,已经从以往的“你”换做了“您”——往日陆小凤也并不敢在叶孤城面前造次,只是远远没有到这种小心翼翼的程度。而今天他第一次看见了整个人的可怖,陆小凤忽然发现,与叶孤城这样的人为敌,还真是早些自尽来得痛快一些。   叶孤城抬眸望了陆小凤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就在陆小凤以为叶孤城不会回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叶孤城清冷的声音响起:“他偷的东西我自然早就追回,不然你以为他如何会活到今日?”   “他偷了什么东西?”陆小凤被叶孤城的回答惊了一下,明知不该去追问这个问题,再勾起叶孤城什么不好的回忆,却还是按耐不住,终归还是问出了口。   叶孤城还剑入鞘,剑鞘和剑身的摩擦声简直让陆小凤头皮发麻。从方才司空摘星出现便被无花和西门吹雪护在身后的拂月,这时从两位兄长身后探出了脑袋,有些肉感的白皙小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本正经的对陆小凤说道:“我。”   “什么?”陆小凤被忽如其来的女声吓了一跳,对拂月说的话更是没有反应过来。   拂月看着陆小凤呆愣愣的样子便不由的想笑,不过她还是绷住了一张小脸,憋笑着对陆小凤解释道:“你的那位朋友……是叫司空摘星的吧?他偷的东西,是我。”   似乎觉得陆小凤张大了嘴巴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拂月憋着笑添上了压倒陆小凤的最后一根稻草:“司空摘星偷的,是白云城的小夫人哦。”   冲着叶孤城眨了眨眼睛,拂月故意道:“是不是啊,阿城?”   见到司空摘星的时候,叶孤城是真的生气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他家拂月六岁的时候,那张含着眼泪却故作坚强的小脸。他还记得,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对自己说“阿城,不要再弄丢我了”的时候的样子。   那样的场景,叶孤城每一次回想,都会觉得心下疼痛。所以,在遇见当年的始作俑者的时候,叶孤城的剑比他的理智更快一步,明知道对方就是引他们去霍休的小楼的重要线索,明知道司空摘星是陆小凤的朋友,可是叶孤城还是悍然出剑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拂月对自己已经影响至深了呢?这个问题叶孤城自己也没有办法回答,可是他就是见不得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受一星半点的委屈,无论是习惯还是偏爱,在叶孤城恍然明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得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了。   自家的小姑娘实在太喜欢欺负陆小凤了一点,叶孤城暗暗摇头,却乐得配合。面对拂月的故意作怪,叶孤城只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看见叶孤城点头,陆小凤真是恨不得自己能够立即晕过去。他却是没先到,司空摘星这个死猴精居然出息到去偷人了,而且还偷到了白云城主头上。   ——陆小凤虽然平日里总是叫司空摘星“死猴精”,可是他并没有真的想让司空摘星变成死的猴精。只是眼下他自己作了那样的一个大死,陆小凤深深的觉得,恐怕这次自己的灵犀一指变成灵犀断指,也是救不了他了。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错乱的呼吸声,心中就大抵知道他想左了。想起大约七八年前的那个传闻,花满楼用折扇叩了叩掌心,开口道:“八年前的盛京一事,的确是司空摘星不对,叶城主小惩大诫,也无可厚非。”   当年的事情全是自己娘亲和听风一手策划,无花自然知道其中的关节。其实说来,司空摘星和楚留香这两人还算是成全了他和囡囡的兄妹情分。无花拨弄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和拂月手腕上同款的水晶佛珠,终于眉眼微动,道:“阿弥陀佛,城城施主还是莫在囡囡面前徒添杀孽罢。”   城城施主什么的……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陆小凤真的想要喷笑出声,心中佩服这位无花大师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不过陆小凤却的确从无花的话中为司空摘星寻到了一线生机。   凑到了拂月身边,陆小凤哀求道:“哎我说拂月妹子,你看司空摘星他也得到教训了,不然你就劝劝你家……你家城城?”   陆小凤是何等乖觉的人物,早在看见拂月因为憋笑而涨红的包子脸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确定,这姑娘大抵是个促狭性子,对无花发明的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应当是喜欢的,所以陆小凤自然打蛇随棍上了。   只是陆小凤却不知道,这不是无花给叶孤城起的诨名,而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乖巧又端庄的小女孩私底下对叶孤城的爱称。至若无花和拂月谁才是促狭的性子,那还真是有待考究了。   孰料拂月却半点没有理会陆小凤的讨好,她挽住叶孤城的手臂,将自己往叶孤城的身后藏了藏,而后才警惕的对陆小凤说道:“城城做什么都对,我听城城哒。”   无花和西门吹雪:好气哦,还要保持围笑。   陆小凤张张嘴方才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拂月对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下一秒,他便明显感觉到,因为小姑娘的这句话,叶孤城周身的冷意倏忽散了不少。直接将人捞进了怀里,叶孤城对陆小凤冷声道:“告诉司空摘星,没有下次。”   没有下次的意思,是“在白云城偷人”这件事没有下次,还是“出现在叶孤城面前”这件事没有下次,陆小凤打了个哆嗦,忽然更相信是后者。   不过真是厉害了啊,我的拂月妹子。看着仿佛被叶孤城吃得死死的,实际上却把叶孤城吃得死死的白云城的小夫人,陆小凤表示,不就是膝盖么,今年份的都给你了啊我的拂月妹子。   “后生可畏。”   在众人的目光都被陆小凤和叶孤城吸引的时候,独孤一鹤仿若呆住了一般的久久的注视着水面,良久,他一声长叹,终于喃喃出声。   叶孤城和他的徒弟们年岁相差并不大,甚至于他的大徒弟还要比叶孤城年长两岁。这些年那些孩子也在江湖中闯出三英四秀的名头,独孤一鹤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却是为这几个孩子骄傲的。   平心而论,他的徒弟都是他收养的孤儿,其中并没有天资卓绝的天才,可是这七个孩子都很是勤勉。在没有遇见叶孤城之前,独孤一鹤觉得,在他百年之后,峨眉交给这些孩子,只要他们兄妹齐心,峨眉总是能够维持百年荣光的。   可是今日之后,独孤一鹤才惊觉,自己还是想的太过简单了。他扪心自问,若是遇上了叶孤城这样的人物,不说他的几个徒弟,就是再加上他自己,他们峨眉真的有一拼之力么?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峨眉将面临的,说是灭顶之灾也不为过了。   猛然升起的危机意识让独孤一鹤暗自决定,日后要更严苛的锻炼自己的几个弟子。只是眼下,他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若是白云城主之事已了,吾等不若往后山一趟。”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倏忽醒神,纷纷要往后山而去。特别是陆小凤,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咬他屁股一般,他连滚带爬的往珠光宝气阁的后山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拂月简直御夫有术啊23333333 厉害了我的拂月妹子!! 以及无花大秃瓢同学,你看着司空摘星被追杀,难道都不心绪的咩?毕竟你家娘亲才是真·幕后黑手啊。 ☆、此夜听风声。   第四十六章。此夜听风声。   陆小凤、花满楼和闫铁珊以及独孤一鹤一行人自然是往霍休的小楼而去的。独孤一鹤带来的七个徒弟压着霍天青待在珠光宝气阁之中。霍天青也是识时务,他对闫铁珊交代了霍休的具体位置, 闫铁珊长叹一声, 却有几分想要放他走的意味了。   毕竟, 在他们相处的这几年之中,闫铁珊和霍天青虽然是名义上的主雇, 实际上闫铁珊却有几分将之视作亲自的意味——儿子犯了错,为人父的哪有赶尽杀绝的呢?   而且大抵为人长辈的,便总有几分护短的心理。在闫铁珊看来, 霍天青样样都是好的, 只是被那不知廉耻的上官飞燕带坏了。如今上官飞燕既已伏诛, 那他家的孩子就依旧还是好孩子。   ……倒是没有想到,昔年一向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金鹏王朝的严总管, 居然有这般的慈父心肠。   闫铁珊越是这般, 反倒越是让霍天青心生愧怍。他并非没有退路, 看守他的峨眉三英四秀的武功远不及他, 七人合力许或当真对他有些威胁,不过他早就和四秀之中的叶秀珠私通暗曲, 若是以她为突破口, 那这七人也困他不得。   更何况, 霍天青的父亲天禽老人的几个弟子就在不远处, 他若是有心突围, 未尝不能里应外合。   霍天青承认自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不过小人也有忽然良心发现的时刻。譬如今日,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当走, 而应当给对他一向很好的闫铁珊一个交代。   所以,霍天青居然很安静的坐在珠光宝气阁的一间屋子之中,面容平静,似乎已经将一切都已经想清楚了。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二人没有去围观霍休的意思,无花则一直致力于将自家幼妹从叶孤城身边“揪”过来。拂月也很不耐烦那个几次找自己麻烦的所谓天下首富,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将自己的一只小手递给无花权做安抚,然后歪头对叶孤城问道:“阿城,我们回去了?”   叶孤城看着自家拂月被无花握住的那只手,又看了一眼他家小夫人一副天然的表情,只觉得眉心都狠狠的跳了跳。不过他还没有动作,西门吹雪就先一步并指为剑,将一道剑气向着无花的手腕打去。   无花亦不是等闲之辈,他手腕一翻,宽大的僧衣旋出一道弧线,竟是借力打力的功夫,直接将那道剑气向着西门吹雪还了回去。   西门吹雪冷哼一声,没有剑鞘的长剑一抬,将无花打过来的那道剑气击碎。而后西门吹雪再没有其余动作,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由于方才的那道剑气的缘故,无花不得不松开了拂月的手。   无花看着西门吹雪那副“碰我妹妹的都是登徒子”的表情,心里忽然一阵气闷——都是一半血缘的兄长,谁还比谁更跟囡囡亲厚了怎的?讥讽的话语在唇边转了几转,无花瞥了一眼叶孤城,终是想到了那倒霉催的婚约,又想起如今自己和蠢弟弟的处境,遂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啊呀,大哥和无花哥哥不要打架啊。”方才西门吹雪和无花的小动作落在拂月眼里,她刚想要上前站在两人中间,防止两个人继续打下去,叶孤城便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拉入了怀中。   像是拂月小时候一样直接将人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小脑袋也好好的搁在自己肩膀,叶孤城一边用手扣住拂月的后脑,确保人不会转过头来,一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乌眼鸡一样的无花和西门吹雪,而后轻声在拂月耳边道:“走吧,我们回去。”   这一场闹剧虽然有些偏离了剧情,不过尚且还算精彩。叶孤城本就是带着拂月来看戏的,如今这场戏几近落幕,他家小姑娘也失去了继续看的兴趣,再加上这一番折腾,时候实在不早,叶孤城当然要带着拂月回他们落脚的客栈中去了。   至若陆小凤……叶孤城表示,只需要明天带着拂月去看结果就好。上千斤玄铁铸成的大铁笼子,想来拂月还是没有见过的。   于是,白云城的人在等待了一下午自家城主和小夫人之后,意外的看见了他们身后跟着的两个尾巴——西门吹雪和无花两人的轻功都很不俗,叶孤城还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想要甩掉他们是很困难的。   无花忠叔是认识的,而在得知另一位持剑的青年就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之后,忠叔瞬间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给自家小夫人送点心的管事。   心中一时之间警铃大作,忠叔面上维持着和善的笑意,只是看向西门吹雪的时候,这位老人家眼中的警惕却如有实质。   西门吹雪只是比寻常人更加冷心冷情,却并非不同人情世故——他的双生弟弟听风,那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双生子之间总会有一点莫名其妙的默契,所以西门吹雪又怎么会半点不懂人心?   心里稍稍一转就知道了其中的缘由,西门吹雪抿了抿唇,目光却固执的没有从拂月身上移开。   “囡囡。”他唤了一声,神色之中居然带着莫名的委屈。   你有没有见过巨型犬撒娇时候的模样?如果西门吹雪现在揽镜自照,他就会发现,自己的这幅神情和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过好在他生来一张冷面,除却和他血脉相连的拂月,就连和西门吹雪一直神交已久的叶孤城都没有体察到西门吹雪细小的情绪变化。   这一声“囡囡”让拂月从叶孤城的肩膀上抬头,清凌凌的眸子望向西门吹雪,她猛地一拍脑袋,连忙对忠叔说道:“忠叔忠叔,这位是我大哥呢。”重新望了一眼西门吹雪,拂月询问道:“大哥,今天你要住在这里么?陆小凤那家客栈退房了?”   自然是要住的,被妹妹软软的声音安慰了不少,西门吹雪点了点头。而一旁的无花也顺势道:“贫僧亦是无处可去,还要叨扰诸位了。”   忠叔被自家小夫人的这一声“大哥”弄得有点蒙。这些年来跟他家小夫人攀亲戚的人不多,不过因为石观音母子的缘故,忠叔已经从之前的害怕小夫人被抢走,变成了如今的淡然处之了。   总归,他们的小夫人永远是白云城的小夫人,这一点是谁也无法改变的。这个认知是拂月一直努力传达给大家的,也让白云城上下都安心了不少。所以,面对西门吹雪这位忽然冒出来的舅老爷,忠叔虽不知原委,然而适应程度还算良好。   眼神状若无意的瞥了一眼叶孤城,在看见对方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之后,忠叔迅速换上了妥帖而又温暖的笑脸,对西门吹雪热络道:“原来是舅老爷,城主也真是的,合该早些传信回来的,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说着,忠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西门吹雪让进了屋中。西门吹雪不知道的是。这是一间这座客栈之中算得上很好的屋子,却是距离叶孤城和拂月的房间最远的。   将西门吹雪让进了屋内,忠叔仿若十分不好意思的道:“这次我家城主和小夫人出来的匆忙,在山西也没有什么准备,舅老爷莫要嫌弃这里条件简陋,我们招待不周才是。”像是没有看见西门吹雪黑下来的脸,忠叔继续道:“等来年小夫人及笄,舅老爷一定赏脸往白云城一去,到时候我们城主和小夫人一定好好招待您。”   忠叔的态度举止让人半点挑不出错来,十分的亲昵又让人觉得很受尊重。然而那一声声的“小夫人”和“舅老爷”就像是小锤子凿在西门吹雪的太阳穴上,让他需要用尽自己半辈子的修养才能压制住心头的火气。   无花倒是听见了这声忠叔的这声“舅老爷”之后挑了挑眉,故作不满的对忠叔笑道:“老人家好生偏心,贫僧来往南海了这么多次,还从没有换回过一声舅老爷,倒是这位西门施主,一来就成了舅老爷?”   无花天生一张笑脸,眼角眉梢像了拂月九成,此刻一副故作委屈的神态,倒是比方才西门吹雪更让忠叔心疼。不过忠叔到底还知道分寸,明白眼前这位虽然也占着自家小夫人兄长的名头,可是到底非亲非故的。   于是忠叔只是道:“还以为大师是出家人,是不讲究这些俗礼的。”便轻巧的将话题带开,没有半点改口的意思。   无花也不计较,挑了一间房间住下,与西门吹雪比邻。   西门吹雪和无花的心思很明确,两人都打定主意要盯着对方,不让对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两位兄长光顾着提防彼此,几乎是一夜都是听着对方房中的动静,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在晚膳之后,拂月自然而然的走进了叶孤城的房间。   之前拂月说的那句“阿城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听阿城的”,前半句虽然有讨好的成分,也算是小姑娘的小心机,然而后半句却是半点也不掺假。   从前在白云城的时候,叶拂月但凡是和叶孤城出门,就是不用带腿的。而如今,她年岁渐长,这种情况却更有几分愈演愈烈之势——现下,拂月跟她家阿城出门的时候,不仅仅不爱带腿,就连脑子都不爱带着了。   一定是阿城太可靠了的缘故。   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只要在叶孤城身边,就总爱走神研究万花药方的拂月如是想着,心中却半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从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叶孤城会是什么样子。因为潜意识里,拂月就根本不相信这种可能。   那是一种偏爱,在她混沌未开的时刻。而这种偏爱沉淀为信任,沉淀为相濡以沫、携手前行的力量。拂月一直在跟随叶孤城的脚步,虽然她走的很慢,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也幸而,叶孤城愿意停下来等她。   ——他们从未互相剖白过心意,可是他们的相伴却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是一餐一饮,本就是寻常而已,却是生存的必须。   脑中的药材名称搅乱成了一团,拂月没有丝毫头绪。她的长发散落,整个人窝在叶孤城的怀里。小眉毛苦恼的皱在了一起,拂月捞起叶孤城的袖子,开始咯吱咯吱的磨牙。   这又是什么时候添的毛病!   叶孤城按住自己一跳一跳的眉心,估量了一下新换的寝衣的干净程度,最终还是由着拂月去了。   “明天回大金鹏王的宅子,你不是说要给他看病么?”伸手托起小姑娘的脸,叶孤城的唇在拂月细嫩的脸颊上蹭了蹭,而后才缓缓说道。   拂月不似叶孤城那般含蓄,大大方方的仰头在叶孤城的下巴处印下一个响亮的吻,然后用软软的鼻音“嗯”了一声。   叶孤城伸手按住了拂月柔软的唇,拂月的唇一贯偏红,叶孤城有些微凉的指尖蹭过,更为之添上了一抹艳色。指尖的温度让叶孤城的眸色渐深——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他的怀中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   让叶孤城忍耐至今的原因便是这个小姑娘实在太小了一些,他不想在此刻做出什么让这孩子日后后悔的事情来。   他对拂月的情感既简单又复杂。简单来说,他疼这个孩子至极,疼到了骨子里,疼到不舍得拂月受一点委屈,哪怕给她委屈受的人是他自己,也绝对不许。然而理智上,叶孤城知道这是父辈为他订下的妻子,可是大抵是因为亲手将这孩子养大的缘故,他总是忍不住以父亲的心态去宠爱她。   偏生这小姑娘还不知死活,拂月抿了抿唇,似乎将叶孤城的手指也抿进了口中。她看着叶孤城弯了弯眼睛,而后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唇,一脸天真的问道:“阿城是更想亲这里么?”   “轰”的一声,叶孤城只觉得自己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顾不得去思考拂月到底知不知道这个问话的含义,叶孤城缓缓的俯下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嘛,这章算是交代了城主和拂月对彼此的感情,作为持证(婚约信物)上岗的两只,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甜甜甜啦。 天真无垢的引诱最为致命,不知道该羡慕城主的好福气还是要为他一直要憋着,开不了车的苦逼命运点蜡了。 不过最让人心疼的,应该还是两位贼兮兮的防着彼此,殊不知最后妹妹被人截胡了的兄长吧23333333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月下婵娟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君从故乡来。   第四十七章。君从故乡来。   这是一个有些缠绵到旖旎的吻。以至于后来叶孤城再想起这个吻,也会有些唏嘘感叹。   他只是明白, 自己大概就是从他的拂月十四岁的这个吻开始, 才终于可以肯定——他是真的放不了手了。叶孤城想象不了日后的某一天。他的小姑娘会和别人如此狎昵的相处。所以, 他不会让这种想象的内容发生。   有些东西没有触碰过还好,一道了解到其中的美好, 便会在意,接着会弥生出更多的贪婪。叶孤城需要承认,纵然他看起来比其他的男子都要冷淡些许, 可是他终会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男子而已。   唇齿相依的时候, 最开始只是男子有些冰凉的唇轻柔的覆上了小女孩柔润的嘴角, 然后叶孤城微微侧过头去,偏开高挺的鼻梁, 细致的啄吻着拂月圆润精致的唇珠。   被叶孤城拢在怀里的拂月呆了半晌——这是她今年新生的小爱好, 分明是知道男女有别的, 可是她仗着叶孤城疼她, 这个豆蔻年华鲜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姑娘偏偏就爱去撩拨那个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道长。   是了,还不是她仗着他疼她。   十四岁的少女纵然懂得很多理论知识, 也并非在男女之事上一片空白, 甚至因为她是学医的缘故, 拂月对夫妇之私其实是明白的, 然而她又哪里知道这世间男子欲念的可怖?在真正面对叶孤城的炽热感情的时候, 拂月的脑海之中竟是一片空白。   好在叶孤城足够温柔,他细细的吻着拂月的唇,一寸寸的辗转, 微凉的呼吸和拂月的纠缠在了一处,却并没有急着用舌尖描摹。   叶孤城在等,在等拂月适应。   唇上传来的温暖让拂月渐渐回神,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可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拂月并没有觉得害怕。她的阿城,她又为什么会害怕呢?   只是忽如其来的害羞,不仅仅让拂月的脸都烧了起来,更让拂月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她的手,是拿针的手。这双手理应救人病厄于危难之间,相差毫厘都是生与死的距离,所以本应该是极为稳的。然而此刻,这双细软的小手却是轻颤着,一点一点的挪向了叶孤城的腰际。   指尖带着一点粉糯,触碰到叶孤城腰间的玉带上的一点寒凉。那一点玉石传来的寒凉让拂月蓦然清醒,她近乎是羞赧的将手飞快想要将手缩回去,却在还没有落在床上的瞬间就被人握住。   叶孤城的唇没有离开,却坚定的拉着拂月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腰。   对于拂月来说,她家阿城的脖颈是她极为熟悉的地方。从她手短脚短,两只手还环不住叶孤城的脖颈开始,一直到如今的豆蔻聘婷,对于拂月来说,双手环颈的姿势最让她心安。然而叶孤城的腰际却是她不甚熟悉的,比起此刻唇上的温柔辗转,拂月只觉得自己十指处传来的触感更加的让她觉得头脑昏沉,不知所措。   男子的腰际坚实又柔韧,寝衣的轻薄将叶孤城的温度如实的传递到拂月的指尖。叶孤城的体温一向偏低,此刻他腰侧的肌肤却是一片的滚烫,让拂月产生一种自己的指尖都要被灼烫了的错觉。   指尖之处的肌肤却又有一点弹性,这种奇异的触感让拂月的手指动了动。而后,她就感觉到了叶孤城腰侧肌肉的骤然紧绷。不合时宜的,拂月忽然想到——原来,阿城也是有痒痒肉的么?这个认知让拂月有些想笑,于是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又戳了戳。   终于察觉到了身下小姑娘的不认真,叶孤城也不恼。腰间的痒意并非不能忍受,只是对月叶孤城来说,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毕竟,普天之下碰过白云城主的腰的,又有几人呢?   没有急着去捉住小姑娘在他腰间作乱的手,叶孤城本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将唇稍稍离开拂月的寸许,声音却低沉得不像话:“拂月,这怨不得我了。”   以拂月浅薄的阅历和江湖经验,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她家阿城说的话的意思,就忽然觉得下唇处传来了些微的刺痛感。叶孤城忽然的动作让拂月不由瞪大了眼睛,抿着的唇微启,于是……骤然失守之后,便是一败涂地。   男子微凉的舌尖带着一点点甜,宛若一尾游鱼一般在小姑娘的贝齿之间逡巡。大手毫不客气的抚上了拂月的腰间,一如她方才的动作一般戏弄着她腰间的软肉。   拂月并不若叶孤城一般能忍,腰间的痒意和微凉让她瞬间就颤抖了起来。方才想要对叶孤城讨饶,保证自己再也不会淘气了,可是求饶的话却偏生被叶孤城堵在了他们两人的唇齿之间。   一直到一缕银丝逶迤而下,拂月的小脸上也全然都是红晕——何止是脸上,拂月就连脚趾尖儿都已经羞红了,叶孤城方才停止了动作。   从床边摸出帕子按了按拂月微微湿润的唇畔,叶孤城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难得有些混乱的呼吸。   人的五感共通,此刻叶孤城嗅着拂月发间的浅淡香气,只觉得自己的舌尖上还残存着那一点儿的甜更加清新诱人。   “睡么?”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中的沙哑和欲念一道收敛,叶孤城为拂月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将几缕贴在她的脸上的拨开,轻声问道。   这却是有意逗弄了。这个吻已经在叶孤城的计划之外,可是发乎情止于礼,如今时间地点都不对,叶孤城是绝对不可能唐突了他的小姑娘的。   拂月眨了眨眼睛,忽然就听明白了这人的弦外之音——长夜漫漫,身边是自己早有婚约的人,若是不睡,又该何为呢?   “轰”的一声,拂月脸上身上方才褪去一点的红晕刹时杀了一个回马枪,将她全身染得比方才更加的红。可仔细想想,若是阿城真的想要,拂月摸上自己跳得慌乱的胸口,忽然发现,她……她大概是愿意的。   自家小夫人的手无意识的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骨节纠结成了十个白玉结。眼下缓了缓,叶孤城终也是觉得自己孟浪,轻轻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的眸中已经是一片清明。   抬手抚上了拂月的脊背,叶孤城安抚道:“睡吧。”犹有些不放心,叶孤城又添上了一句:“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的,拂月不是要去给大金鹏王治病么?”   像是得到了赦令,拂月飞快的闭上了眼睛,小脑袋却点得如同捣蒜:“嗯,我睡啦~”说着,她便习惯性的攥着叶孤城的衣襟,活脱脱一副“我睡了哦,你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神情。   半晌之后,一直到叶孤城抬手熄灭了已经差不多要燃尽的烛火,房中只有一片黑暗的时候,才听见拂月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那个,阿城,书上说,这种事情,最好是十六岁以后的。等我十六岁以后就……嗯,我们就圆房,好么?”   叶孤城辗转两世,又修道多年,他自觉已经能够做到泰山崩于面前亦面不改色了。可是听见自家拂月说的这句话,叶孤城还是忍不住想要呛咳出声。他却是没有想到,他家拂月在某些方面,意外的直白又大胆——分明已经羞得脚趾都红透了。   其实方才那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叶孤城自己也是不愿这样早的沾染这孩子的,毕竟他们来日方长,叶孤城也知女子过早行房对身体损害极大,他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让拂月伤了身子。   却没有想到这孩子会有这样的承诺,或许,这算是意外之喜?叶孤城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觉得心中熨帖。他们是一样的,对待这份感情,并非是天长地久之后的习惯与将就,而是认认真真的思考过两个人之后的每一步。   武林高手在黑暗之中亦能视物,叶孤城刻意看见他家小姑娘紧紧的攥着双拳,却又要固执的看着他的模样。那一眼真的又甜又软,几乎让叶孤城产生一种“幸福太过”了的感觉。   纯阳的功法很快就让叶孤城身上某处的异样恢复成了常态,他直接将小姑娘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揽进了怀。这是他们平日同榻而眠的姿势,今日却更多了几分旖旎。   看着拂月在黑暗之中颤巍巍的红透了的小耳朵,叶孤城压下想要咬一口的冲动——今日他撩拨的太过了,已经超过了拂月能够接受的范围了。不过,叶孤城虽然没有咬上拂月的耳朵,可是却俯身在她的耳畔轻轻的“嗯”了一声。   像是做完了一桩大事,拂月在听见这一声低沉的“嗯”了之后,这才乖乖的闭上眼睛。她今日太累了,不多时候,叶孤城就听见了他家拂月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俨然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是两个人的约定,除却叶孤城和叶拂月,不会再有第三个知晓,也无需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这一夜很长却也很短,拂月了却了一桩心事,这一夜便睡得格外。可是对于陆小凤一行人来说,这一夜简直是就是在生死之间再走一遭了。   无论是无花、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和拂月,他们都是有早课的人,只是拂月和叶孤城要起得更早一些,幸而是这般,所以无花和西门吹雪并没有看到她是从叶孤城房间里走出来的样子。不过饶是这样,叶孤城也难免被无花和西门吹雪狠狠的瞪了好几眼。   陆小凤风风火火的来到叶孤城他们包下的客栈的时候,西门吹雪和无花以及叶孤城和拂月正在用早膳。因为这一次叶孤城出岛的准备十分充分,所以是带了厨子的。他自己的口腹之欲淡薄,然而拂月却是委屈不得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西门吹雪才摆脱了吃水煮蛋的命运。   陆小凤昨日险些被霍休算计,这会儿一脑门子的惊魂未定,死狗一样的拖着早就疲累的身子来到了这间客栈,他冲着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拂月讨好一笑,道:“拂月妹子,赏口饭吃吧。”   无花的脸上端着一副“我佛慈悲”的笑,仿佛很是了解陆小凤的难处,口中的话语语调也十分温和,他道:“贫僧却是没有想到陆施主还有这般的天赋,改日该为家弟引荐一二的,想来施主定然会大有作为。”   无花的弟弟南宫灵,那不是丐帮帮主么?陆小凤吃着拂月夹过来的小笼包,忽然就觉得喉咙一噎。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言语尖刻的无花大师,又看看自己咬了一半的小笼包,忽然就有了一丝明悟。   陆小凤都明白的事情,拂月就更是想得通其中的关节了。她抿唇笑了笑,素腕一转,挨个给西门吹雪和无花夹了一块糕点。   两人看见自家幼妹没有理会叶孤城,忽然有了几分满意,连带着看陆小凤都顺眼了几分,身边的温度也仿佛骤然升高了些许。   还能有多幼稚?叶孤城看了一眼冲着自己偷笑的拂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而将一块雕成了花朵状的小酱瓜放到了拂月的碟子里。   白云城的酱瓜和中原不同,更偏向于酸甜口,很得拂月喜欢。这次出岛,不需忠叔吩咐,后厨的师父就自发带上了一坛。不仅仅是酱瓜,平素自家小夫人爱吃的,后厨全都准备了出来。反正他们的船够大,小夫人离家甚久,总不能让她在自家地界都受了委屈。   众人正在用膳,忽然,客栈的门被推开,一队身着统一服饰的人马匆匆而来,竟是……直奔拂月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孤城的某处的异样”神马的,咳咳。 以及,这章本来想让一个人出来溜溜的,不过因为这个超级缠绵以至于相当于幼儿车(并不)的吻已经两千多字了,所以……下一章吧233333 ☆、应知故乡事。   第四十八章。应知故乡事。   这队人马的衣着,陆小凤和叶孤城都不觉得陌生。前者是因为昨日他和这些人打过照面, 而后者却是很多年前, 曾经见过这队人闯入民宅, 刺杀手无寸铁的妇人的模样。   为首的那人一身雪白曳撒,身后披着一条纯黑的披风。他的脸是没有半丝血色的白, 然而他的唇却是异常的鲜红。   这个人,叶孤城虽然只在多年前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然而两个人之间的联络却并不少。前年刘公公出宫颐养天年, 这个刘公公最后的关门弟子便接替了刘公公的位置, 成为白云城埋在盛京最深的一颗钉子。   从那以后, 宫中的信息传递者,便从刘公公变成了雨化田。而这个更迭, 最终也不过是信笺末尾的小印从“柳”变成了“雨”罢了——刘公公在入宫之前, 原本是姓柳的。   雨化田的目光从叶孤城的脸上掠过, 微不可见的颤了颤。不过除此之外, 这位最年轻的西厂厂公却在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如今西厂在雨化田的管制之下,行事虽然十分狠辣, 明面上却十分的低调, 没有半点飞扬跋扈之意。   随着雨化田的脚步一停, 他身后的一队西厂番子也停下了脚步, 整齐的列队排开。雨化田勾唇捋发, 并没有直接对上叶拂月,而是对叶孤城道:“家中主子忽发疾病,闻说尊夫人乃是仁医堂的小神医, 不知阁下可否行个方便?”   叶孤城眉峰微皱,脑海中已经转过许多种猜测。雨化田的身份他心知肚明,而一个能让西厂厂公称之为“主子”的人,纵然不是当朝的皇帝,也总该是皇亲国戚。而皇家的人里,分封出去的亲王不能擅离封地,皇帝又是无子,更没有能够带的出来的皇子。那么剩下的……便应当是亲王的子嗣了。   因为无子,皇帝近几年开始将各家世子频繁的传召入宫。除却封地在岭南的并不受皇帝待见的南王,其余几家的世子都是长伴君侧,甚至在朝中领了差事的。   想来,如今雨化田说的这位“主子”,也当是那几家的世子了。   叶孤城却想起了一个前世白云城的情报网隐约探到的讯息,他微微挑眉,没有应下雨化田,反而问道:“哪家的世子?”   这已经是近乎直接挑明的问了,直白到让雨化田有些微微惊诧。   方才雨化田那一番装腔作势,却是顾及着在场的其余人。他和白云城的关系是最为机密之事,半点端倪也不能流露。自己带出来的番子都是愚笨之人,也最为忠心,尚且可以不必顾及,可是城主身边的那几位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让他们看出了什么端倪,可如何是好?   只是雨化田亦是心思玲珑之辈,他很快就看得出来,叶孤城和那几人虽然关系看似不睦,实际上却到底是信任的。唯一让自家城主有些防备的陆小凤又一脸的理所应当,仿佛叶孤城生来就该如此。   陆小凤:呵呵,一脚踹翻这碗狗粮,护妻狂魔什么的真是够了。   虽然不明白城主为何会信任西门吹雪和无花,不过雨化田佯装思索了片刻,而后便如实道:“太平王府。”   此言一出,竟是和叶孤城心中的猜测对上了几分。只是叶孤城还没有说话,西门吹雪却已经开口道:“让他自己过来。”   竟是这般的态度……让陆小凤都有些惊讶了。他认识的西门吹雪虽然为人淡漠,却并不是这般无礼到不近人情之辈,像是这种让病人自己走过来的事情,并不像西门吹雪的行事风格。   拂月也有些不解,可是阿城和大哥的态度都太奇怪了,所以她也没有说什么医者父母心,而是乖乖的坐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中间,只眨着眼睛望着雨化田,却并没有动作。   雨化田虽然多在盛京之中活动,却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所以他对这位万梅山庄的庄主也是略有耳闻。清楚谁才是自己的正经主子,也并不想因为太平王世子就和西门吹雪交恶,因此雨化田虽然冷了神色,却按捺住了火气,并没有说话——雨化田一贯是有几分倨傲和骨气的人,可是却也很会审时度势,不然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他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轮了。   只是雨化田带出来的番子都是他一手□□出来的,不仅仅忠心,而且也都是直来直去的人。这种直来直去说白了就是不会看人脸色,他们也并没有雨化田的好性子,看见督主被人如此轻慢,后面的那些番子已经面有不忿之色了。   陆小凤昨日已经和这些人打过交道,知晓他们是皇帝派来的人,所以背景并不简单。陆小凤固然相信西门的实力,却还是为西门吹雪捏了一把汗。   昨日他们刚刚从霍休的小楼里出来,就遇见了西厂的这些人。   已经成为了西厂督主雨化田并没有兜圈子,直接告知闫铁珊和独孤一鹤,今上已经知晓了大金鹏王的旧事,只是今上有好生之德,念在大金鹏王只有一个孙女的份上,已经决定不予追究。至于他们这些旧臣,若是肯继续安生,今上未必不肯让他们继续做普普通通的商户和江湖人。而他们若是执意不肯……今上也不介意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君王一怒。   闫铁珊和独孤一鹤虽然心中愤愤,可是以他们现在的实力,的确是不敢和大安的皇室直接对上,所以这次太平洋世子携西厂督主一道过来收拢霍休的势力,这两人也没有多言,就更不会加以阻止了。   昨日陆小凤只在一旁听了雨化田和独孤一鹤还有闫铁珊的谈话,就已经很为这人的手腕、胆量和武功惊艳了。只是可惜这人是个宦官,并不得半点自由,不然陆小凤还真是有心想要与之结交一二。   今日又听他提起了太平王世子,虽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人物,不过陆小凤却直觉,能让雨化田这样桀骜的人称之为“主子”的,恐怕也不是寻常之辈。这位太平王世子在京中声名不显,却能让皇帝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与他,显然也自有一番独到之处。   正在双方僵持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这阵咳嗽声在这片寂静之中显得近乎突兀,让人平白有些担心对方会将肺都咳出来。然而即便如此,却还是能够依稀的听出来,那是一个声音十分好听的男子,若非昨日花满楼因为家中有事而连夜赶回江南,相信花满楼也是愿意与之结交一番的——毕竟,花满楼对声音好听之人有格外的好感,这仿佛是情理之中的是。   “雨公公,让兄弟们去隔壁的客栈歇息吧,昨夜忙了一夜大家都是该累了,我这边不必留人。”   随着一道温润好听的男声,一个面容精致,却带着几分憔悴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锦缎袍子,额上勒着一条玄色的发带,上面只缀着一颗拇指大的圆珠。   拂月在南海长大,从小到大珍珠自是见了不少,然而她也需承认,这人额上的这一颗,算不得是她见过最好的,却也能排在前五之列了。   这人通体的贵气,虽然面上还有是一些难掩的病容,然而却让人一见便觉得有几分亲切。只是他的一只眼眸处有些白蒙蒙的样子,若是搁在寻常人的脸上,那一点白蒙蒙也并不打紧,可是搁在他的脸上,因为他的五官格外的精致,那一点瑕疵便被无端的放大了。   像是美人脸上的一抹抓痕,又像是无暇白壁上的一抹裂纹,因为本身实在是太美,所以就无法忍受一点点的瑕疵。   这人的脸……倒是不像是真的。   拂月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细细的观察着来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本就比寻常男子要高大一些,拂月在他们两人身后,简直能被挡一个严严实实。可是来人却依旧注意到了她这边,见她在看他的时候,来人还冲着拂月微微一笑。   这一笑之中,竟是含着莫名的情绪,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写意。   雨化田看了一眼这个走进门的人,对他行了一礼,道了一声“世子”算是对在场的诸位点明了他的身份。这人说话虽然是客气,然而雨化田不至于这般的没有眼色,挥了挥手让手下的人退下,他亲自去掩了门,将四月里的一点风雨挡在了门外。   “小姑娘,来。”男子艰难的咳了一声,颤巍巍的冲着叶拂月伸出了手,语气是说不出的温和,只是他的指尖上,却缀着一滴鲜血。随着他伸出的手腕的微微一抖,那颗血珠碎在了地上,很快就不见了痕迹。   拂月一开始还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懵,不过几个瞬间之后,她却忽然微微的笑了一下。那一下极轻极快,只是没有逃过太平王世子和叶孤城的眼睛。   真是聪明的姑娘,太平王世子唇边的笑意更加分明了一些。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着叶拂月对在场的几人说道:“我去楼上寻一间清净的屋子为这位公子问诊一番,拂月的医术浅薄,素闻大哥也是医术高超之人,还请大哥与拂月同去。”   唇边的笑意深了一分,那位太平王世子乖乖的随着拂月走上了客栈的台阶,期间他的咳嗽声一直没有断过,走的每一步也十分的艰难,并不是很高的台阶让他走来,近乎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感觉。   西门吹雪冷冷的横了太平王世子一眼,难得的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略微向下一瞥,在看见堂下虽然安稳的坐着,可是却全都暗自调动内力,听着这边的情况的几个人的时候,西门吹雪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将话全部碾碎于唇齿。   他们走了不过七阶台阶,叶孤城却忽然起身。快步走到拂月身侧,叶孤城道:“我随拂月一道。”   这是一句很没有道理的话,叶孤城既不是医者,也不是病患家属,更不是拂月收的学徒。这种情况之下,叶孤城其实是没有资格去围观问诊的。只是,谁又敢去拦叶孤城呢?所以,叶孤城自然而然的拾阶而上,走到了拂月身侧。   拂月和西门吹雪两人相认的时间其实很短,也并没有机会去培养什么“心有灵犀”,只是两个人仿佛就是天然的有着某种默契,在拂月稍稍抬头,无声的以眼神询问西门吹雪她家阿城的去留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经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间客栈的楼梯并不算是拥挤,不过站着三个大男人也还是被堵住了。到底说话不方便,拂月向前走去,不多时候,她便推开了那扇门,将众人都让了进来。   到了房间内,太平王世子的咳嗽声更大了,他的整张脸原本是纸一样的苍白,可是如今因为咳嗽的缘故,他的一张脸都变得通红。那并不是健康的红晕,而是连续的呛咳之后的大脑缺氧,这才会让脸上呈现出这种潮红。   拂月眨了站眼睛,忽然出声阻止道:“咳嗽不出来就不要咳嗽了,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自己?”歪了歪头,小姑娘又有了几分的不满道:“而且这指尖血和咳出来的血未免相差甚远,拂月纵然医术再是不精,也还是该分辨出的。”   大概是这个小姑娘一本一眼的说教的模样实在太过有趣,也实在可爱得远远超出了太平王世子原本在心中的预期,他叹息一声,忽然伸手将拂月拥入了怀。   清冽的梅香将拂月包围,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味道清晰如昨。心底的猜测终于被印证了答案,在有些喧闹的心跳声的包围之下,拂月却终于听见那句清晰而又温柔的……“囡囡。”   听风。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就是听风啦~他还有一个马甲,叫“宫九”233333333333333 一个大舅子顶十个啊喂!! 城主,行文至此,叔都开始可怜你了呢…… 感谢梦倾幽姑娘的地雷,笔芯~ ☆、卧听风吹雨。   第四十九章。卧听风吹雨。   面对这样的场面,饶是叶孤城都是有些惊讶的。他认识西门吹雪, 也同样对这位太平王世子略有耳闻。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 在之后的有一天, 他们三个人会因为这种方式而被联系起来。   ——这天下之事,当真是奇斯怪哉。   早在前世, 叶孤城就隐约知晓了一些太平王府的秘闻。那个时候,大安皇族的事情他虽然是知晓,却从未放在过心上。真正让他对这件事情上心了的原因是, 传闻中的那位太平王世子, 仿佛还有另一层身份, 那便是海外的无名岛上的人,也就是江湖中已经偶有声名的九公子, 宫九。   飞仙岛是南海群岛之首, 然而南海之中的岛屿少说也有二百之数, 总有那么一两个岛屿是游离在飞仙岛的势力范围之外的。叶孤城不至于没有半点容人之量, 容不下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有其他的小股势力,然而哪怕只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也是终归是要摸清对方深浅的。   所以叶孤城便让人去查了这位九公子的底细, 对方有意露底, 白云城的人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儿就查到了他是太平王世子的这件事。这种“轻易”是聪明人之间的互相试探, 叶孤城也就见好就收, 没有再继续探查。   而在那之后,白云城和无名岛似乎有了默契,彼此互不往来, 却也并不互相干涉。   这便是叶孤城和宫九前世唯一的交集了,而在今生,叶孤城没有想到,这位居然会成为西门吹雪的双生弟弟,他的大舅子……之一。   叶孤城:真是厉害了啊,我的夫人。   深深的庆幸养大自家小夫人的是自己,不然日后上门求娶,这群大舅子们还真是保不准出什么幺蛾子。想到这里,叶孤城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心中居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成就感。   ——只是,自始至终,叶孤城却也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家夫人会是别人的可能。   不过到底自家的小姑娘如今也不是几岁的稚童了,哪怕是亲身兄长,这样抱着有算个什么事儿?叶孤城微微蹙眉,伸手就要将拂月从这位的怀里拉出来。   听风,也就是宫九焉能察觉不到叶孤城的动作,他冷笑一声,状若无意的将拂月拦腰抱起,后退了几步。抱着拂月在手里颠了颠,宫九斜睨了一眼叶孤城,然后埋首在拂月的肩膀上一阵阴阳怪气的哼唧:“囡囡怎么被养得这样瘦?明明出生的时候要比寻常孩子大一些的。”   这却是睁着眼睛说胡话了,拂月出生的时候虽然足月,可是芷汐本就是身量娇小的女子,一个她都能顺顺当当生下来的孩子,又能有多大呢?西门吹雪当年只有九岁,自己本身也是身量不足,可是他抱着妹妹的时候,却有一种两只手就能将拂月稳稳托住的感觉。   这些年叶孤城将拂月养得极好,小姑娘的骨骼纤细,身量的确比寻常的姑娘小一些,搁在男子女子都各个高挑的白云城里,就更是精致得宛若一个瓷娃娃一般。可是细细的揉捏就会发现,其实小姑娘身上还是有些肉嘟嘟的,软软的一团手感十分的好,就连分明纤细的小手,在手背上也会有四个浅浅的小肉坑坑。   叶孤城对西门吹雪尚且能够容忍,一来是因为他本就欣赏西门吹雪,两人原本就是互相引为知己,二却是西门吹雪一直待人至诚——他对幼妹的拳拳爱心,疼惜时甚至不吝落泪,相处时也颇多纵容,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不觉得羞耻,也不会隐藏,因此叶孤城全都看得到。   其实如果换一种更冷硬和确切的说法,忽然出现的西门吹雪其实算得上是叶孤城和拂月之间的“旁人”。旁人对自家孩子好,家长哪里有什么不满的呢?分明都是巴不得将最好的捧到那孩子面前,所以至少在拂月面前,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没有必要分出一个高下的。   而这个忽然出现的九公子却不同。对方不诚,一张面孔尚且遮遮掩掩,面对拂月的时候虽然也是激动和欢喜,可是比之西门吹雪的炽热,对方又仿佛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叶孤城不是不知道对方有其他的苦衷,可是叶孤城总觉得,既然对方是拂月的亲人,那么至少不该是如此遮遮掩掩的。更何况,这些日子叶孤城的火气也很是积攒了一些了——分明是自家养大的孩子,如今却冒出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过来争抢,叶孤城如何能够半点不怒呢?   宫九不是和叶孤城互相引为知己,前世也渊源颇深的西门吹雪,所以对着抱着自家小夫人不肯松手的宫九,叶孤城也不再和他讲什么客气礼数,直接并指为剑,向着宫九的左肩刺来,想迫得他松开对拂月的钳制。   叶孤城的剑气精纯而霸道,可是他的出手已然留出了七分余地。这一招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温和,温和到就连拂月都没有因为叶孤城的出手而感到什么焦急害怕。她只是飞快的估量了一下叶孤城这一招的威力,自觉就连自己都能轻易的躲过,所以半点也没有为自家二哥担心。   毕竟,一个能够自由的逆转筋脉,倒行气血的人,武功又怎么可能会弱?因此拂月对听风的武功还是相信的,知晓阿城有分寸,拂月也便没有多余的动作,乖乖的窝在宫九的怀中,省得他们二人还要顾及着自己。   感觉到空气中细小的剑气波动,西门吹雪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只是此刻饶是西门吹雪,也来不及去阻止叶孤城哪怕微小的一道剑气了。   下一瞬,空气中传来利刃入体的声音,叶孤城打出的那一道剑气就宛若实质的兵器一般的没入了宫九的肩膀,宫九的那一身素白的袍子迅速在左肩氤氲开了一大片的血迹。红的血,白的衣,两相交错之下,竟宛若朵朵交错的红梅,在雪中静静盛放。   ——谁也没有想打,宫九竟是不躲也不避,生生的受了叶孤城这一招。血液的腥甜气息迅速在空气中弥散,宫九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那一个笑容就仿佛死死的贴在他的脸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他脸上的笑容都未曾变过。   听风说过,自己和那个倒霉大哥,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才会像了娘亲三分,所以听风怎么舍得不笑?此刻,虽然肩膀上依旧是被刺穿了的疼痛,可是听风面上的笑容依旧十分灿烂。   拂月却登时就有些急了,惊声道:“快坐下,我给你包扎!”   宫九捂着肩膀,却忽然笑了。和寻常时候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不同,他的这一笑之中带上了些许撒娇的味道,仿佛肩胛被剑气贯穿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任由血液从自己的指缝滴落,宫九偏头对拂月道:“囡囡还没有唤过哥哥,比起肩膀,哥哥的心还是更疼一些。”   说着,宫九就伸出另一只没有沾染血迹的手,拉着拂月的小手搁在自己的胸口,分明是嬉笑的神色,眼神却带着无比的认真。   拂月只觉得呼吸一滞。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无比的确定,这真的是自己的二哥。因为他们的性子,在某些方面是那样的相像——看起来都是温和的性子,可是在一些方面,他们却会格外的偏执。拂月自己偏执于万花的传承,而二哥偏执的……是她。   抽出自己的手,拂月一脸“我是大夫,要听我的话”的表情,将宫九摁在房间里的榻上坐下,拂月不由分说的开始动手去脱他的衣服,只是那动作却十分的轻柔,声音也软了几分:“二哥这是何苦呢?”   宫九配合着小姑娘脱自己衣服的动作,说起来,他和西门吹雪到底是双生子,所以某些方面其实是出奇的一致的,这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洁癖。在那样的生长环境之中,宫九却决然不许旁人碰他的身子,是以能够脱他衣服的姑娘,这些年来拂月还是第一个。   被小姑娘语重心长的小表情取悦,宫九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自家妹妹柔软的头毛。而后他手臂微微用力,揽住了幼妹的腰肢,然后埋首在她的肩膀上,一个劲儿的磨蹭撒娇,一会儿嚷着“二哥好疼的,囡囡要轻一些”,一会儿故作惊叹的夸赞“囡囡医术真棒,这么一会儿便止血了哎。”   宫九的身量很高,拂月又实在是身量未足,所以这会儿他坐在榻上,却能毫不费力的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拂月正在施针为他止血,他却还在歪缠,仿若那道贯穿了肩膀的伤口并不存在一般。   拂月实在被他搅得无可奈何,好几次都险些扎错了位置,于是只能求助似的望了一眼自家大哥。   西门吹雪一直在紧紧的注视着拂月这边的情况,看着幼妹投来的目光,西门吹雪抿了抿嘴角,而后默默走到撒娇卖蠢的弟弟面前,趁着他没有注意,狠狠的往他的伤口一戳。而趁着宫九因为疼痛本能的松开了揽着拂月的纤腰的手的时刻,叶孤城一把将自家小夫人从宫九的怀抱里拽了出来。   虽然腰间重新获得了自由,不过拂月还是被吓了一跳——那是一道横贯肩胛的伤口,若是处理不好,可能整条手臂都废了。自家大哥也通医术,怎么会如此莽撞?   却听见西门吹雪对宫九冷声道:“别装了。”放在宫九伤口处的手指又用力了几分,拂月方才想要阻止,却听见了一声有些亢奋的低吟。   语气中带上了怪异的兴奋,宫九喘息了一声,故作委屈的冲着拂月控诉道:“囡囡你看,大哥他欺负人~”   那诡异的波浪号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这么兴奋?拂月默默的捡起自己被吓得掉在了地上的瓜,决定自己还是做个安静的吃瓜群众比较好。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听见宫九的气音之后齐齐脸上一冷,这种近乎是呻|吟的气音听起来格外的不合时宜。叶孤城考虑着自己的立场,对于训斥宫九尚且有些顾虑,可是西门吹雪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及了。   “听风。”他唤了一声宫九真正的名字,带着几许威胁和警告的意味。西门吹雪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因为没有剑鞘的缘故,西门吹雪的剑正散发着冷冷的寒光,更显得锋锐无匹。这是他要和蠢弟弟掐架的前兆,搁在往日,这一声“听风”一出,不出三息,兄弟二人就会斗在一处。   不过今日有拂月在的缘故,并不是和西门吹雪掐架的最好时机。宫九权衡了一瞬,终于默默的运转了功法,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肩胛上可怕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除却在皮肤上留下两块稍微粉嫩一些的红,近乎看不出他曾经受过那样严重的伤。   体质原因,西门吹雪和听风受过伤之后痊愈得都很快,佐以特殊的功法,再严重的外伤都可以自己长好。所以西门吹雪自然能够看得出来,听风绝对是厚脸皮的故意受伤,只是想体会一下幼妹为自己担心的感觉。   真是恶劣的男人。西门吹雪冷哼了一声,转身对拂月“举报”道:“他体质特殊,又有心法傍身,日后再装病,囡囡不必理会他。”   “囡囡别听他的!”在那穿着衣服的宫九登时有些急,狠狠的瞪了一眼拆台的大哥,他刚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听一直被别的男人拥入怀里的幼妹开了口。   “拂月不会不理二哥的。”小姑娘的睫毛如同蝶翼轻颤,一双杏眼却仿佛盈满了泪光:“可是二哥……不要受伤了好不好?很疼的。”   一瞬间,宫九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击中了。   ——我一定是个混蛋。第一次,九公子产生了这样的清晰而深刻自我认知。 作者有话要说:  检举揭发弟弟的西门巨巨简直萌哭…… 兄弟之间一定要互相伤害2333333 说好的一致对外呢?城主抱着拂月微笑脸。 胖丁叮扔了1个手榴弹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り枫叶逝╮扔了1个地雷 精灵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笔芯。 ☆、人间冰雪样。   第五十章。人间冰雪样。   听风从来都是挂在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那是很微小的瞬间, 却让一向自诩喜怒不形于色的听风连掩饰这样的失态都来不及。   拂月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那瞬间空白茫然的样子竟让她觉得有几分可怜, 叹了一口气,拂月轻声道:“二哥以后莫要如此了。”伸手像是给毛绒绒的小动物顺毛一样的抚了抚听风的头顶, 拂月偏头继续补充道:“大哥……嗯,还有拂月都会担心的。”   宫九是一点也不相信自家倒霉大哥会担心自己,不过妹妹的话还是要听的, 认认真真的擦干净手上的血迹, 宫九披上染血的外袍, 反手握住拂月的手,对她保证道:“好, 二哥以后不会了。”   比起西门吹雪, 听风对人心的掌控已经到了极致。对于他来说, 承诺便是谎言, 虽然都会饰以真诚,不过却也只是粉饰的真诚而已。然而这一次, 他自己和拂月都明白, 这是认认真真的保证, 是听风这个兄长第一次对幼妹的承诺。所以, 他一定会兑现。   即使, 不会再受伤这种事情,和听风的某些小爱好是冲突的,然而在自家幼妹面前,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爱好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之中,拂月却忽然有些狡黠的笑了一下。   看惯了妹妹乖巧可爱的一面,这种显然想要淘气的小表情让宫九觉得十分新鲜,他微微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等待着他家囡囡的下一步动作。   下一刻,拂月冲着他伸出了手。   耳侧的肌肤敏感。拂月细腻又温软的指划过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她哥浑身一颤。听风自己也是吓了一跳——他从没有想到,自己耳后到下颔的这片软肉居然这样经不起撩拨。而在此之前,还从没有人被允许触碰到他到这个地步。   明白了小姑娘想要做什么,强忍着握住拂月的手,不再让她作乱的冲动,听风无奈道:“好了好了,囡囡先放开二哥,二哥自己摘给你看。”   “在这里哦。”引导这拂月的手在自己的发际线处摸索了一阵,听风手指微微用力,带着拂月一同摸到了一处细小的突起。而后在拂月好奇的目光之中,听风自己用指甲微微一划,果见一层皮肤一样的面具卷翘了边角。他捏起那片卷翘起来的边角,顺势向下一撕,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就从他的脸上被扯了下来。   这是一幅很奇异的景象。   这世间的人,但凡使用易容之术,无外乎就是原本貌丑,易容成为绝色的,抑或是原本姿容绝色,为了掩人耳目而易改其容。可是偏偏听风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他自己本身的容貌就是极为出众的。   听风的容貌如何……看看西门吹雪便能知晓了。他原本就是西门吹雪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两人的气质虽然迥乎不同,可是面容却别无二致。   之所以选择了易容,是因为听风从小长在太平王府,若是让旁人知道他和万梅山庄的庄主容貌相同,恐怕又是一番折腾。听风固然不怕什么身份暴露,却也不愿意因为这种可笑的疏忽而让自己多年的布置功亏一篑。   所以,在西门吹雪开始在江湖之中四处挑战的时候,听风便已经从家中老头那里搜罗了能工巧匠,为他制作了若干张精美的□□。这些面具每一张都不同,却是一点点的从细小处顺理成章的发生改变,这种细小的变化累积下来,一年之后,听风的容貌已经和西门吹雪没有半点相似了。   男孩子在成长发育的过程中的确会有一些变化,孩童的圆润会变为分明的棱角,清澈的目光会变得坚毅,听风的容貌的变化,哪怕在太平王看来,都没有丝毫的异样——更何况,怀着某种恶性趣味,听风让人制作□□的时候稍稍参考了一下太平王的脸,是以如今他的这张脸上,有几处是和太平王微妙的相似的。   玉罗刹是西方魔教教主,手底下自然有几个身怀异术之人,听风想要的□□很快就被送来,因为技法远胜于中原,是以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发现过其中的端倪。   按照听风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顶着一张平庸的脸过活的。所以,给他制作的面具都是被精心琢磨过的,也是世间少见的俊美公子。   于是,在在场的众人眼中,听风活脱脱就是从一个美人,变成了……另一个美人。特别是这第二个美人还是一副和西门吹雪别无二致的面容,那眼中氤氲着的温山软水,竟生生让人产生了几分荒谬的感觉。   用跟西门吹雪一样的脸扬起一个款款的微笑,听风向着拂月的方向弯了弯腰凑得近了一些,似乎是想要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忽而,他的动作有些顿住,转而飞快起身走到客栈之中有些昏黄的镜子面前,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密封得很好的瓷瓶,拔开盖子,将里面半透明的液体倾倒在自己的手上。   而后,他开始双手互相摩挲了起来。   空气中是淡淡的草药味,十分宜人。说来方才听风拿出来的东西,拂月也并不陌生,那正是她之前闲来无事做的净手液。工艺缘故,拂月发明的这种具有清洁功能的液体可以不用水冲洗,只用手帕擦拭即可,十分的方便。   而叶孤城的脸色也不甚好看了起来。   他却是没有想到,在他将白云城上下整治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的时候,宫九居然还能从白云城中弄到这种信息——虽然只是一个拂月闲来无事鼓捣出的小方子,可是在白云城中,小夫人的事情一贯都是大事,旁人胡乱打听焉能打探得出?既然如此,宫九此人的为人和能力,恐怕他叶孤城要从新估计了。   叶孤城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此刻他在心中已经谋算好了如何的清查城中的钉子亦或是疏漏,可是他的脸上却半丝不露,平静的脸上让人难以揣测他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听风却是绝顶的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也不必绕圈子,看着叶孤城微微蹙起来的眉头,听风开口道:“城主多虑了,这瓷瓶里玩意我只是偶尔看见过飞仙岛的人使用,回去便要让手底下的大夫研究出个一样的了。”   指了指西门吹雪,听风冲着拂月眨了眨眼睛,毫无心理压力的检举揭发:“喏,大哥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的,毕竟大哥和囡囡的医术是师出一门嘛。”   听风这辈子说过不少的谎,不过这一句却是实话,他的确是偶然看见一位白云城的渔民在用这东西洗手,简单相询几句,对方很快就被他套出来这洗手液体的来历。听闻是自家幼妹发明的,原本只是打算问问便罢的听风,这次却一定要将之仿制出来。仿佛这样,自己距离幼妹就可以更近一些。   宫九手底下并不缺少能人巧匠,他自己也并不吝银子,在这种不计工本的投入之下,虽然拂月自己是在万花的方子的基础上又加以了改良,可是却也不是没有被参透的可能。不过几个月之后,一瓶和白玉城各人别无二致的药液就摆上了听风的桌子。   听风的解释还算说得过去,于是叶孤城微微颔首,几个人也都不在多言,纷纷盯着听风,看他净过手之后还要如何的动作。   这瓶洗手的药物之后藏着自己何种纠结的情绪,听风自然不会和叶孤城细讲,哪怕是和他家囡囡说明,听风都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味。   于是只是和叶孤城略微略讲了几句,他便重新回到了镜前,开始一边睁开眼睛,一边用手指用力的撑开,而后另一只手的手指灵巧的一捏,不多时候,一片看不出什么材质的有些柔软的薄片就这样从他的眼中被取了出来。   在那薄片被取出了之后,听风的那一只原本有些雾蒙蒙的眸子忽然有了神采。那是天空一样的蓝,里面一片澄澈。在他注视着拂月的时候,拂月只觉得自家二哥的眸子中都能看到小小的自己的倒影。   听风的一只眸子是深沉的、浓得化不开的纯黑,另一只眸子却是这样清澈的湖蓝。拂月怔怔的望着听风,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摸一摸兄长的异色眼瞳。   看着小姑娘像是某种小动物一样柔软而又怯生生的伸出了小爪爪,听风哑然一笑,转而俯身去将拂月抱了起来。小小只的姑娘他一只手臂就能抱住,让拂月坐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听风空出一只手去拉着拂月的,将她的手覆在了自己的眼眸之上。   “这双眼睛,随了家里的老头子呢,啧。”尾音里是些许的不满,却又仿佛不是,倒很像是习惯性的反骨而已。   自家二哥长长的睫毛划过拂月的掌心,带来些许的痒意。听风的一只眼被拂月的小手覆住,而另一只眼中,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时隔多年,听风终于抱到了这个曾经自己亲手送到飞仙岛的孩子,心里竟是一片涩然的痛楚,可是脸上却依然只能笑着。   如今自己已经能够在幼妹面前始终笑着了,比起多年以前,听风深深地觉得自己也成长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躲在巨石后面偷偷哭,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了。如今他还记得真切,那一年他是如何亲手将幼妹放在飞仙岛的礁石后面,又是如何亲眼看着她被叶孤城抱走的。   彼时,他自己已经经历过数次或大或小的刺杀,自然明白身为那臭老头的孩子所要面临的危险。他已经九岁,自幼习武,武功已然不弱。可是饶是这样,却也几经生死,次次都是九死一生。而他大哥那里也没有好上许多,下蛊用毒的手段层出不穷。   ——毕竟,当年玉罗刹痴恋芷汐的事情,在整个大漠都不是秘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特别是一个有权势也有野心的男人对一个女人好,又怎么会不露半点端倪呢?而芷汐有孕的事情虽然被玉罗刹掩得很好,然而却依旧会被有心之人探查。   虽然玉罗刹在西方魔教为自己的两个儿子竖起了一个挡箭牌,可是整个西方魔教也不全都是傻子,他每年往返中原,固然行踪隐秘,细细探查却也是有迹可循。西方魔教的人素来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所以有人来刺杀听风和西门吹雪,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自己身为男子,这种刺杀听风可以权做考验与试炼,可是自己的妹妹呢?她那样的小,抱在怀里只有软软的一团,又怀揣着整个万花的传承,如同稚子怀揣重金招摇过市,无论是“玉罗刹的女儿”还是“万花典籍的传承者”这两个名头之中的哪一个,都可能会给他的妹妹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听风明白,将自己的妹妹送去白云城,是最好的,也是最安全的选择——至少,在那里,他的囡囡不必担心朝不保夕,也不必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和妹妹的安全与喜乐比起来,自己心头的那些酸涩,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   道理听风是都明白的,可是让他亲眼看着幼妹被另一个男人抱走的那一刻,听风就已经清楚自己和大哥,甚至是家里的臭老头到底是失去了什么了——他们没有失去囡囡,却永远的将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拱手相让。   毕竟,叶孤城用经年的陪伴与呵护换来的位置,就连他们与之相连的血缘也无法逾越。   可是这又能怨得了谁呢?那年的听风在幼妹被抱走之后,独自在海边吹了许久的冷风。一直到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一直到双腿都站的发麻,一直到整个白云城次第点亮了灯火,他才悠悠回转。   谁也怨不得,只是天下之事不能尽如人意而已。   眨了眨眼睛,掩去眼底忽然泛起的湿意,听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只是天下之事不能尽如人意,只是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只戴着美瞳的听风同学。 嘛,稍微解释了一下拂月为啥会被扔在礁石滩上。回忆杀虐是正常的,以后尼桑大人们和城主都会甜!甜!哒! 淇纸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yuejiahuli04615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行行重行行。   第五十一章。行行重行行。   叶孤城还没有因为自家小夫人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而生气,西门吹雪便最先看不过去眼了——自己连接近都要小心翼翼, 从来不敢造次, 生怕做出什么事情来让囡囡厌烦或者尴尬, 凭什么听风这个和自己顶着同一张的家伙一言不合就去抱囡囡?   估量了一下自己一言不合就拔剑会吓到囡囡的可能性,西门吹雪抿了抿嘴角, 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剑,转而欲要伸手疾点听风手臂和肩胛处的大穴。   叶孤城的前车之鉴在前,也知道自家蠢弟弟的那些倒霉爱好, 西门吹雪这次没有用上剑气。只是他从小研读娘亲留下的万花典籍, 这一手点穴的手法犀利, 除非西门吹雪亲自解穴,不然听风就只能硬挺着酸麻胀痛的感觉足足五个时辰。   听风在这上面吃过亏, 自然不可能再动也不动的任由他哥戳。而西门吹雪也不是真的乐意戳中他弟弟, 然后让这个混小子在他耳边半点面子也不要的哀叫数个时辰的。是以西门吹雪的角度拿捏的很好, 听风若是想要躲开, 就必得放开怀中的拂月不可。   果然,下一刻, 听风便将拂月安安稳稳的放在地上, 而后凭空毫无借力的腾空数圈, 躲开了西门吹雪的点穴截脉。   “大哥还真是……”一言难尽呢。说好的兄弟情呢?   果然互相伤害才是兄弟之间正确的相处模式, 听风深深的怀疑了一下传说中的兄弟情谊, 而后幽怨的看了一眼西门吹雪。那用西门吹雪自己的脸摆出的一脸怨妇表情深深的刺激到了西门吹雪,西门吹雪默念了数遍“这是我亲生的弟弟,再嫌弃也不能掐死他”, 这才忍住了拔剑的冲动。   这兄弟二人的相处模式,不仅仅是拂月看着新鲜,就连叶孤城都有几分诧异。他的印象中,西门吹雪从来都是孤高冷傲的剑客,是他相交的唯一知己。只是却没有想到,在还没有走向神坛之前,西门吹雪是这样的……不稳重?   拂月看着两个“大哥”的迥异面色,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小姑娘本就挨着叶孤城站着,这一笑更是直接软倒在了他的怀里,叶孤城也借着低头给拂月顺了顺腮边凌乱的发丝的空当,低头掩去了自己脸上的笑意——到底,他还记得给西门吹雪几分薄面,让他不至于太过尴尬。   太平王世子是宫九这件事情,叶孤城前生就已经知晓。而今生,宫九是听风,是西门吹雪的弟弟,他家拂月的哥哥的这件事情,叶孤城还需要有所思量。方才听风的言语间已经透出一个人的存在,而那个人让叶孤城不得不去在意。   ——听风说的“老头”,怕就是拂月的生身父亲。一个能将儿子养在万梅山庄和太平王府,女儿养在他白云城的人,恐怕身份并不简单。   叶孤城听忠叔说过,芷汐姨母本就是世所罕见的奇女子,根据忠叔的描述,叶孤城推断,大概这位芷汐姨母也应是万花门人。而这位奇女子为自己寻的夫婿……大概也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叶孤城并不拦着拂月和自己的亲人相聚,因为这一点上,他有恃无恐。世人都说“亲疏有别”,而在拂月心中的亲疏远近,其实早已分明。他的小姑娘看似一团绵软,可是心境却最是清明,对于抛弃过她一次的亲人,她能够理解他们的难处,也不会因此怨怼。然而,却也不再会将之作为最重要的人。   拂月心中的底线是叶孤城,是飞仙岛,这是没有反驳的事实。   几个人已经在屋子之中停留太久,虽然雨化田实际上叶孤城的人,可是几个人明面上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好行事太过。于是,看着那边战作一团的西门吹雪和听风,叶孤城轻咳一声,道:“听风,你现在还病着。”   加重了“病着”两个字的读音,叶孤城开口唤了听风的名字。他和拂月的关系摆在那里,听风和西门吹雪既然是拂月的兄长,那么他们三人也总该好好相处才是。哪怕私底下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可是至少在拂月面前,他们三个大男人,总不该让一个小姑娘担心才是。   “听风”这个名字,除却家中的臭老头和倒霉大哥,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比起听风,他甚至更习惯旁人叫自己九公子。   玉罗刹是异族人,按照他们的习俗,他其实并不像是中原人以为的那样姓“玉”,而是姓“阿落刹娑”,即为“罗刹”之意,玉则是玉罗刹的名字翻译成汉文的结果。而宫九承袭的,便是阿落刹娑的这个姓氏,而“宫九”之名,却是听风一词在他们的语言之中的音译了。   骤然听见叶孤城叫自己“听风”这个名字,宫九一时还有些不太自在。不过他早已接受了叶孤城这个妹夫,甚至于亲手将妹妹送到叶孤城的身边,也就勉强接受了和叶孤城是一家人这个设定。   所以宫九没有计较叶孤城对他的称呼,也只是稍稍顿了顿,转而便停下动作。熟练的换上了一副虚弱之态,宫九登时就艰难的咳嗽了起来。   冲着拂月颤巍巍的伸出手,宫九一边咳嗽一边哀戚道:“小叶大夫,我这身子……是不是没指望了?”说道伤心处,面色苍白的青年几乎要落下泪来。   目睹了宫九一秒钟变脸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妈的智障。   “贴上面具。”西门吹雪看着双生弟弟的蠢样子,看着对方用自己的脸摆出那副矫揉造作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开始突突突的疼痛。于是他也不再忍耐,直接抬手便是一剑,剑尖已经贴在了宫九的鼻尖上,堪堪才停住。   宫九毫不畏惧西门吹雪的剑,在拂月看不见的角度,他冲着西门吹雪挑衅一样的笑了笑。这一笑,让西门吹雪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这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应验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脸惊慌的扑到幼妹身后,夸张的嚎叫着:“小叶大夫,这个人他要杀我啊,他要杀我~你要保护我啊嘤嘤嘤。”   嘤嘤嘤什么的真是够了,西门吹雪艰难的一脸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因为他被方才的那一幕刺得有些眼睛疼……   过了几许,西门吹雪豁然睁开眼,低声对叶孤城道了一声:“护好囡囡。”而后手中的长剑便如同流星连缀,带着千钧力道,接连向着宫九的方向刺了过去。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剑?   西门吹雪的动作很快,仿佛只是刺出一剑,可是这一剑却分作七道让人胆寒的剑光,兜头便向着听风罩了过去。而叶孤城则以剑鞘荡开其中的两道,将西门吹雪的剑气撕开一道缝隙,而后整个人如蛟龙入海,辗转腾挪之间跃入局中。   叶孤城的道袍的广袖宽大,他抬手拥住拂月的肩膀,娇小的姑娘便整个被罩在了叶孤城宽大的袖袍之中。叶孤城的内力灌注袍袖,形成一道最坚实的壁垒,防止西门吹雪的剑气误伤到她。   而后叶孤城抬手扣住拂月的腰肢,足下一点便腾空后退,身影如白鹤一般,站定之时却已经带着人后退数尺,彻底退出了西门吹雪和听风的战局。   这件客栈本就不算宽大,隔音效果也并不算很好,楼下坐着的又都是武林高手,很有可能就听到楼上的打斗声。不过听风却也没有什么顾及,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将这打斗赖在西门吹雪也叶孤城身上——谁让他现在是“病着”的柔弱世子呢?   果然,在听见楼下焦急的脚步声的时候,听风倏忽收手,袖子抬起又落下,一夕之间便重新戴好了脸上的易容。他的衣襟因为方才和西门吹雪的打斗而变得有些凌乱,听风索性就将外袍脱下,胡乱的披在身上,而后跃到床上,斜靠在床头。   下一秒,门被从外面用力的推开,便听见陆小凤的高声叫嚷:“西门,叶城主!你们两个不要……”   “再打了”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陆小凤便看清了屋中的情况。眼下叶孤城拥着拂月妹子,神色平静,似乎连气息都没有变,而西门吹雪则拿着一柄没有剑鞘的剑——那剑鞘是如何没有的,陆小凤是再清楚不过,虽然也是一脸平静,不过却能感受到他有些许急促的喘息。   后面跟过来的人都没有确切的看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对决,可是眼下的这幅情景,却有几分高下立见的感觉。一时之间,无论是陆小凤、无花还是雨化田,甚至是后来才到了这间客栈的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看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目光都有些复杂了起来——原来,这两位比肩的剑客,到底还是有高下之分么?   叶孤城:呵呵,我和西门吹雪的决斗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将方才西门吹雪和听风的战况看了真切,叶孤城可以确定,如今还没有摸到“神”的边缘的西门吹雪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叶孤城并不愿意旁人因此对西门吹雪轻慢,他轻轻的捏了捏拂月的腰,拂月很快就明白了阿城的意思。   伸着小拳拳锤了一下叶孤城的胸口,拂月故意娇声嗔道:“阿城你也是够了,你和大哥切磋,把我搅合进来算个什么事儿?还累得大哥束手束脚的。”言语之间,已然是解释了西门吹雪气息微乱的原因。   拂月和西门吹雪的关系并不是秘密,西门吹雪这个淡漠无情之人对他的妹妹有多疼爱,这些天来众人也看在眼里的,他和叶孤城本就在伯仲之间,此刻还要费心妹子不能被自己伤了,自然要费力一些,气息微乱也是正常。于是,拂月的这个解释也说的通了。   甚至闫铁珊这样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人精很快就顺势想到,叶城主如此为之,大概是不愿意真的和西门吹雪这个大舅哥比斗吧?不然一旦手底下没了分寸,家中的婆娘闹起来,就是叶城主怕也是头疼的。   啧,这小女娃也太好命了点。兄长是西门吹雪,夫婿是叶孤城,日后她就是想在中原武林横着走,怕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闫铁珊这样想着,愈发的觉得讨好拂月这件事势在必行了。   只是不知道,若闫铁珊知道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只是拂月身后的靠山的小小的冰山一角,拂月的背后站着的不仅仅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和白云城叶孤城,更还有西方魔教的玉罗刹和大漠的石观音,丐帮的南宫灵和少林的无花大师,以及近几年江湖之中声名鹊起的九公子,乃至于日后的九五之尊的时候,他到底会作何感想了。   被拂月的小拳拳锤了胸口,这力道倒是不痛不痒,却让叶孤城的额角重新抽痛了起来。他瞥了眼陆小凤,暗眸光虽然还是清冷的,却让陆小凤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自家孩子跟人学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叶孤城不忍去苛责拂月,自然就只能将账算在陆小凤这个教坏了拂月的混蛋头上了——除却陆小凤,叶孤城不觉还有谁会去教他家拂月这些东西。   不过这次叶孤城却算是冤枉陆小凤了,“拿小拳拳捶你胸口”神马的,是拂月医治过的一个妙龄少妇传授的“御夫之道”。那夫人也是一及笄就嫁给了她的夫婿,所以知道了医治好自己的小神医也是早早嫁了之后,就格外疼惜这个小姑娘,是以总是明里暗里的教拂月一些夫妻间的相处之道。   “师姐,白云城主对那个妹妹真好呢!”   一道低低的女声传来,虽然压得极低,可是在场的人都是武林高手,哪有听不真切的呢?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移向了门外,那里站着一男四女,正是独孤一鹤的几个弟子。   三英四秀啊,叶孤城瞥了一眼西门吹雪,竟是几许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拿小拳拳捶你胸口神马的,叔终于跟风玩了一次这个梗23333333 以及,西门巨巨的唯一一朵桃花,这辈子会被扼杀在摇篮里哒。师兄师妹还是让他们自产自销吧~ ☆、寒鸦聚还散。   第五十二章。寒鸦聚还散。   门外站着的,是独孤一鹤的几个弟子。   闫铁珊和独孤一鹤昨日便知道了雨化田的身份, 也知道了他是跟着太平王世子而来的。眼下那位皇亲贵胄在楼上诊病, 独孤一鹤和闫铁珊自然不愿意招惹那位太平王世子。   虽然这位太平王世子生来便有眼疾, 不过消息一贯灵通的闫铁珊是知道的,按照太平王府在大安的地位, 再加上这位自身的才能,虽然可能和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失之交臂,不过一个肱骨之臣却是跑不了的。   这位若是真的在他们的地界有个灾病, 那后果真是不可想象。然而山西的大夫那么多, 也不知道为何西厂督主偏生寻到了白云城主的夫人。   于是在听说太平王世子寻了叶夫人问诊的时候, 闫铁珊和独孤一鹤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生怕那位护短护得紧的白云城主和太平王世子起了什么冲突,两人紧赶慢赶的抵达了拂月下榻的客栈。   听见屋子中传来的打斗声的时候, 闫铁珊和独孤一鹤一直绷紧的神经近乎要断裂。简直要被吓出一脑袋头发。慌忙的冲到了二楼, 这两个年迈的老者用起轻功来, 却远远的将几个年轻的峨眉弟子甩在了身后。   几个峨眉弟子没有听见方才屋子中的打斗声有多么激烈, 反倒是因为在家师父悍然推开房门举动,几人方才能够将房内的场景看了个真切。   “师姐, 白云城主对那位妹妹真好呢!”年纪最小的石秀雪径自对自家师姐感慨道。虽然有些口没遮拦, 不过却一语道破了在场的众人的心声。一身道袍的男子本该不染凡尘, 可是他对怀里的小女孩的回护是那样的直白又自然而然。   叶孤城和叶拂月站在一起的时候, 哪怕只是最为寻常的身体接触, 分明并不狎昵,却也会弥生出一种让人无处插足的气场来。   虽然是在议论他,不过没有触碰到自己底线的时候, 叶孤城并不会对一个陌生人发难,是以他只是淡淡一瞥峨眉的这对是姐妹,视线略微在被这石秀雪称之为“师姐”的人的身上停留片刻,转而叶孤城便移开了目光。   叶孤城知道这个峨眉的女弟子的,三英四秀之中的孙秀青,按照上一世的记忆,这个女弟子日后会成为西门吹雪的夫人,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而上辈子西门吹雪动情弃情,才完成了从人到神的蜕变的。   今生叶孤城占尽先机,却没打算去插手西门吹雪的姻缘。哪怕西门吹雪如今并不仅仅是他的知己,更是他家夫人的兄长,而这个峨眉女弟子很可能成为他家拂月的嫂子,可那终归是西门吹雪自己的选择。   因为叶孤城这冷淡的一眼,孙秀青却倏忽白了面色。她极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强自镇定的掐了掐石秀雪的手,让她安静一些。   西门吹雪被叶孤城这一眼看得莫名,听风倒是敏锐非常,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屋内的场景,抬起袖子借着咳嗽的机会,掩去了自己嘴角的笑意。   ——毕竟那张脸摆在那里,无论自家大哥的性子如何,那峨眉女弟子爱慕于他也不稀奇,只是,叶孤城“觉得”峨眉弟子会爱慕西门吹雪,这便有点儿意思了。   宫九挑了挑眉,心下盘算着怎么在这件事上插一脚——谁让那是他万年面无表情的大哥呢?看着他变脸一定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终归要将这些人打发出去的,宫九轻咳一声,开口道:“诸位若是无事,便出去吧。”说着,他含笑看了一眼闫铁珊和独孤一鹤,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自明。这是上位者的威仪,哪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做出的决定也不容人质疑。   闫铁珊却只以为太平王世子在无差别的逐客,于是便赶往对叶孤城道:“叶城主,尊夫人可是还要为大金……为上官老爷医治腿疾?我和独孤掌门也要往那处一去,不知可是顺路?”   大安的朝廷既然已经派来了人收拢霍休的势力,那么定然是知晓了大金鹏王朝的秘事。闫铁珊和独孤一鹤又被连翻敲打,此刻自然不会在称呼旧主为“大金鹏王”去惹太平王世子的眼,于是便闫铁珊便将“大金鹏王”换做了“上官老爷”。   相望谁先忘,思国是故国。如今闹到了这个地步,两人去偿还旧债的同时,终归还是要见一见旧主的。听闻了一开始叶夫人同意与陆小凤一道来珠光宝气阁,为的便是尽快解决此事,为旧主医治腿疾,是以闫铁珊便邀请叶孤城一行人同行。   “不必。”叶孤城毫不犹豫的拒绝,而后他竟是带着拂月径自走了出去。左右宫九自己说的无事便出去,他和拂月自然是无事之人了,合该出去。而西门吹雪也仿若嗤笑一样的瞥了宫九一眼,转而提剑走了出去。   宫九咬牙切齿的盯着幼妹的背影,心中气闷,却碍于在场情况发作不得。咬着牙将“病弱的太平王世子”的戏码演了下去,宫九在心中已经谋划了百种以上教训耽误他和幼妹相处的闫铁珊和独孤一鹤还有那个陆小凤的计策。   是了,这就是宫九,宽容和善意从来不和他搭边,迁怒和小肚鸡肠才是他的常态。   一旁一直静默的无花看着听风吃瘪,终于借着低头颂佛的机会嗤笑出声。   从听风走进来的时候,无花就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两人也算是装模作样的相交,虽然彼此对对方的身世心知肚明,面上却丝毫不显。毕竟两人都知道好钢用在刀刃的道理,身世这种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还是等到日后更恰当的时期,再去给对方致命一击吧——毕竟,无论是妙僧无花的母亲是心狠手辣的石观音,还是心思玲珑的九公子是西方魔教的少主,这两件事情,无论哪一条被暴露出去,都会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   两个人都是心思深沉之人,所以大抵从一开始,无花和听风就有几分同性相斥。再加上拂月的缘故,抱着“争宠”的心思的两人更是无法和平共处了。饶是两人面上表现得再风光霁月,也还是能够隐约嗅得到几分火药味儿。   而无花没有想到,那位玉罗刹玉教主居然是这般的手段,竟能将次子送入太平王府,还以世子的身份养大。这个人心思之缜密,行为之大胆,就算是不提他在大漠的一番作为,只说这一手将皇亲贵胄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手段和心智,都足以让人惊诧,进而心生畏惧了。   而宫九则是本能的不喜欢这个和尚。比起自己的喜怒不定,无花这个和尚更加的擅长伪装。世人提起九公子,多半会说一句“如狐似狸,多智近妖”,然而提起妙僧无花,却会无不赞其人“大慈悲,大造化”。宫九一方面不屑于无花的惺惺作态,一边却要承认,与自己比起来,其实无花这样的才算是真正的心机深沉。   拂月是真的要去给大金鹏王看病,这是她和患者的约定,并不因为大金鹏王朝的连翻变故而改变。这是拂月的坚持,叶孤城并不理解,可是他还是会选择纵容。甚至于,但凡是拂月希望的,那么叶孤城就一定会为她达到。   叶孤城不会对拂月提起,为了让她能够实现自己对患者的承诺,白云城的暗卫们已经为大金鹏王抵挡了数次来自于青衣楼的刺杀。甚至就连皇帝会知道大金鹏王的旧事,也是叶孤城动用了一些在盛京的力量。   毕竟青衣一百单八楼,在大安几乎无孔不入。白云城的势力更多的盘踞南海,在中原终有诸多掣肘。因此,叶孤城果断祸水东引,将这青衣一百单八楼交给大安的皇帝去头疼。况且叶孤城也知道,在收复了青衣之后,这青衣楼大半的势力都是要没入西厂的。西厂厂公雨化田是白云城的人,所以这青衣楼最后到底会落在谁的手里,答案不言自明。   陆小凤自然是要和拂月妹子一起上路的,虽然一路和叶孤城同行让他深深的觉得压力有些大,不过到底此事他被牵扯其中,如今再去看大金鹏王一眼,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于是这一天早上,随着白云城的马车赶往大金鹏王处的队伍就格外的庞大了一些。只是不知道是否是一夜的辗转反侧让无花和西门吹雪以及听风有了明悟,在这一日的清早,三个兄长终于统一了战线,用早膳的时候分别坐在了拂月的两手边,隔绝叶孤城坐在拂月身边的可能。   叶孤城简直要被这三人气笑了,不过在自家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小表情,以及那句用口型说出的“城城,你们不要打架呀”的无声央求之下,叶孤城微微挑了挑眉,直接坐在了拂月的正对面——左右,在白云城的时候,他们二人也是相对而坐的。   拂月虽然不是左撇子,不过却喜欢用左手拿汤匙,如此一来,叶孤城和拂月二人并肩而食的时候总会有些许麻烦的,反倒不如对坐适宜。   之后上路的时候,叶孤城直接被宫九塞进了自家倒霉大哥的马车里,反正两人要探讨剑道嘛,正好择日不如撞日,这一路就好好去探讨吧。听风深觉自己无比机智,拍了拍手,深藏功与名。   拂月目瞪口呆的看着直接对她家阿城动手的二哥,又看了一眼很快排成一排,全都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的兄长们,只能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毫不犹豫的……登上了峨眉四秀之中孙秀青和石秀雪的马车。   峨眉到底也还算是名门,独孤一鹤又是心疼弟子的,在知道这次众人,包括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位绝世剑客,全都是乘坐马车出行之后,他也毫不犹豫的让苏少英在镇子里租赁了几辆马车,让自己的几个女弟子路途能够轻松一些。   不过小镇的条件有限,苏少英算是不吝钱财了,租来的马车却也不能像是白云城和珠光宝气阁提前备好的那样的宽敞。所幸苏少英租了三辆,几个师妹两人一乘倒也宽敞。   孙秀青和石秀雪之前是遇见过拂月的,毕竟再难见到这样漂亮得跟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两个人对拂月的印象自然深刻。此刻被小女孩软软的一求,看见拂月探进来一个小脑袋,然后脆生生的问“姐姐,我能不能跟你们坐一辆马车呀?”的时候,孙秀青和石秀雪都不由的点了点头,给她腾出了地方。   拂月小小一只,放在峨眉的马车里也不是很占地方,石秀雪是峨眉最小的弟子,还没有见过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小女孩。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在拂月给她们两个递糖果子的时候,伸手掐了掐拂月瓷白又带着一点健康的红晕的小脸。   手指的触感软滑又温暖,只是稍稍用力就会红一大片。石秀雪小心翼翼的戳了戳拂月的脸,在看见她脸上的红印的时候,登时就有些慌了,连忙凑过去轻轻的吹气,连声道:“啊呀,我明明没有用力的,怎的红成了这样?”   一旁擦拭着自己的双剑的孙秀青也有些慌了,不为旁的,她只是想起了那个男人毫无波澜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只是一眼就让人冷到了心底。   某些细碎的心思还没有来得及升起,就忽然如同泡沫一样被碾碎。孙秀青放下了手中的剑,一边拿出一盒膏药,一边小声道歉:“叶……叶夫人,我师妹年幼,手下没有分寸,你不要和她计较。这是我们师叔特制的玉容雪花膏,你……”   “姐姐不用啦,我的脸一戳就爱红,阿城他总捏的,每次都红一大片,不妨事的。”   连连摆手,拂月弯了弯眼睛,自己伸手将脸上的红痕揉散开去,却没有注意到,孙秀青因为她的一句话,已然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拂月妹子天然起来最可怕。 情敌什么的,必须兵不血刃。 嗯,不知道姑娘们看出来了么,庄主上辈子的那朵桃花,这辈子看上的人是……城主。原著里孙秀青对西门吹雪就是“悦之无因”,于是只能认定她是喜欢那类型的男人。显然,城主重生版1.0可能会更满足孙秀青的审美啊。 不黑孙秀青,甚至不会让她这段心事表露在城主面前,以至于拂月自己都是懵懵懂懂。这种难平的心事最无法释怀,也算是对原著里她嫁给杀师仇人的惩罚吧——虽然叔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惩罚原著人物的资格。 今天忽然被单位领导找去开会,本来以为能早早结束的,结果折腾到好晚。对不住姑娘们,明天会准时更新的。【捂脸跑】 ☆、何事萦怀抱。   第五十三章。何事萦怀抱。   孙秀青看向拂月的目光格外复杂。   对方是一个这样小的姑娘,而且孙秀青也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 她清楚, 若是师父的这件事上, 没有对方的帮忙,那么自家师父指不定就会被人算计。若是师父殒命, 峨眉派中人将要面临怎样的局面,孙秀青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可是,孙秀青之所以没有办法毫无芥蒂的和叶拂月接触, 而原因却是因为……叶孤城。   孙秀青很小的时候, 心中对未来的夫婿的就有那么一个朦胧的想象。她天生早慧, 在男女的□□方面比其他的姑娘开窍的更早,有的方面更加的冷静自持, 有些方面却也更加的行事大胆。   在其他的师姐们还懵懵懂懂的时刻, 孙秀青就已经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有了一个认知。她说不准那个标准是什么, 可是在她十五及笄, 师父给她引荐过华山掌门的亲传弟子之后,孙秀青却清楚的知道, 那个所谓的青年才俊, 绝对不符合她心中对夫婿人选的想象。   从那个时候开始, 孙秀青就开始暗暗的留意身边的男子。她很快发现, 这些江湖中的少年儿郎有的时候浅薄可笑, 甚至于不值得她放下身段与之攀交。   这样的认知不至于让孙秀青绝望,不过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许沮丧的。甚至于在某一个时段, 孙秀青已经想过日后在峨眉出家,继承峨眉诚惠师叔的衣钵,成为峨眉山的一代长老,了此残生。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人,她才知道,这个江湖中原来真的有那样的一个男子,强大而自持,却会在眼角眉梢流露出一段温情。   你见过千年寒冰消融时候的景象么?那段氤氲在一身道袍的男子眉眼之中的温情,就如同寒冰乍破,无端的引人沉沦。   那是闫铁珊宴请陆小凤一行人的日子,作为独孤一鹤的弟子,在这种自家师父都只能是陪宾的宴会上,孙秀青师兄妹是没有资格出席的。可是霍天青到底办事周到,他无法安排峨眉的三英四秀出席,却也将之安顿在了水阁周围的厢房里。   孙秀青坐在厢房之中,恰然能够将水阁的境况尽收眼底。最初的时候,吸引她的是叶孤城的剑。那是一柄乌鞘的古剑,看起来古朴至极,甚至比自家师父的剑还要简单几分。可是作为同样用剑的人,孙秀青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个一身道袍的男子身上的剑传来的阵阵威压。   这威压让孙秀青几乎抬不起头来,她习剑数载,如今又是初出江湖便有了“三英四秀”的名号,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压制至此了。   ——这个人如此强大,这是孙秀青对叶孤城的最初认知。出于对强者的畏惧,孙秀青几乎不敢将自己的目光落在叶孤城身上。   可是又怎么可能移开目光呢?同样是习剑之人,叶孤城成名之日,近乎就是孙秀青习剑之时。孙秀青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南海群剑之首,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在心底,对于这种用剑高手,她是心向往之的。   如果没有见识过叶孤城的温柔,孙秀青还可以将这次机缘巧合的邂逅当做是寻常。哪怕是叶孤城的出现,就像是她心底的那个人忽然有了实体,活生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并没有如果,在高高的阁楼上,孙秀青将那一幕看了真切——一身道袍的男拂了拂自己宽大的袖摆,而后夹起一块距离他身边的小姑娘稍远一些的糖醋排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了一个巧劲,等叶孤城将那块排骨夹到了那个小女孩面前的碟子里的时候,只有一块剃了骨头的排骨肉落在碟子中,而那块骨头则依旧被叶孤城夹在筷子之间,放在自己的碟子旁。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哪怕孙秀青的武功不济,她也能清楚的看到,叶孤城在帮着叶拂月夹了那块排骨的时候,还细心的沾了沾酱汁,同时又没有让酱汁滴落半分。   这样温柔而又妥帖的动作,却又这样的自然而然。在某一个是瞬间,孙秀青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女子,大概都希望自己能够被如此温柔以待吧?   心中忽然翻腾起那天看见的景象,孙秀青的心头猛地就泛起了一股酸涩。她望着揉着自己的脸,用寻常不过的语气安慰着自家师妹的叶拂月,这才忽然惊觉,自己其实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那也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的心动,在那日水阁之宴之后,孙秀青还能欺骗自己说,她只是来晚了一步,若是她早些遇见叶孤城,那么一切都会不同。   可是真的会不同么?叶孤城望向她的冰冷目光,让孙秀青莫名的打起了寒战。叶孤城的那种“我并不关心这个世界,我只关心一人而已”的态度,悍然到让孙秀青连嫉妒都生不出。   在听着拂月自然而然的提起叶孤城的时候,孙秀青苦笑了一下,攥紧了手中被拂月推拒的药膏,默默的垂下了头去。   拂月有些奇怪的看了孙秀青一眼,眨了眨眼睛,不理解这个姐姐的情绪为何消沉了下去。好在石秀雪对自家师姐的复杂心思一无所知,听见拂月这样自然的提起叶孤城,石秀雪掩唇一笑,取笑道:“啊呀啊呀,拂月你是想叶城主了啊……”   拂月微微一怔,她倒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直白的调侃过。不过关乎叶孤城,拂月一贯都是坦荡又真诚。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先是用力的“嗯”了一下,而后才托腮笑道:“有一点点。刚才看见他和大哥上了一辆马车,有点担心他们会打起来。”   “啊呀,我说你也不害臊啦。”分明是石秀雪挑起来的话头,不过这会儿拂月这样的直白又坦荡,反倒是石秀雪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两个小姑娘年纪仿佛,很容易玩到一块去。这会儿石秀雪便也愈发的开朗了起来,忍不住去想要去伸手刮拂月的脸,不过想起拂月皮肤的柔嫩程度,她又缩回了手,转而将自己的脸埋到掌心去。掌心还能感受到脸上炽热的温度,石秀雪不由又抬头看了一眼叶拂月。   石秀雪嗔怨的瞪了一下拂月,却见拂月端端正正的坐好,而后十分郑重的一本正经的说道:“阿城是我夫君,夫妇之私而已,为什么要害臊?”   小姑娘眨着眼睛的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刺得孙秀青心底生疼。她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双剑,冰凉的触感让她寻回了一丝理智,截住师妹还想要争辩下去的话头,孙秀青勉强笑道:“师妹无状,叶夫人见谅。”   对于叶孤城和拂月之间的关系,这一路同行之人都是知晓的。大家固然都觉得十分新奇,胆子大如陆小凤者还会调侃两句,甚至会戏谑的随着白云城的人一道唤拂月一声“小夫人”,不过像是孙秀青这种一板一眼的称呼拂月为“叶夫人”的人倒是没有。   拂月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位姐姐从一开始就表现的淡淡的,所以拂月也没有深究。拂月不知道,孙秀青之所以强迫自己唤出来“叶夫人”三个字,却是为了让自己更加的清醒。   人终归会被求而不得之事困扰一生。而叶孤城不仅仅是孙秀青的求不得,更是她连表露都不敢,生怕旁人看出半分端倪的心事。   孙秀青的骄傲让她做不出插足旁人姻缘的事情,而她自己其实也有些分不清,对叶孤城到底爱慕多一些,还是敬畏多一些。所以她只能守口如瓶了,因为她守住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少女心事,更是一段最后的骄傲。   石秀雪被师姐教训得有些委屈,她瘪了瘪嘴,却忽然眼珠子一转,忽然挑起车帘,冲着和他们并肩而行的另外一辆马车嚷道:“叶城主!你家小夫人说……她~想~你~了~”   石秀雪的声音本就清脆,即使没有夹杂着内力,在安静的官道上也十分的清晰。石秀雪这一嗓子出去,不仅仅是叶孤城,整个队伍都能将她的话听得真切。   她的声音又脆又快,拂月就连去捂住石秀雪的嘴都来不及了。还没有等到石秀雪喊完,方才还坦荡到不行的拂月就已经羞红了整张小脸,恨不得在车子的角落里缩成球球了。   于是,叶孤城下了马车之后直奔拂月的马车而去,挑开车帘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家的拂月抱着膝盖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将头深深的埋在手臂之间的场景。任凭叶孤城如何盯着她瞧,拂月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抬头。   “借过。”叶孤城看了一眼耳朵尖都红透的拂月,而后便直接绕开了还坐在一旁的峨眉的女弟子,走到了拂月的位置上。也不哄着问叶拂月到底是如何了,叶孤城直接伸手“端”起了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将人直接打包回自己的马车。   虽然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马车也并没有那么的奢侈豪华,不过比峨眉的要宽敞不少,三个人坐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低头用微凉的唇碰了碰拂月红彤彤的耳垂,叶孤城直接抱着她靠着马车的墙壁坐下。   让小姑娘完全缩在自己的怀里,叶孤城的胸膛贴着叶拂月的脊背,强健有力的心跳从身后一点一点的传递过来,叶孤城俯身在拂月耳边低声道:“想我了?”   这是她家阿城难得的戏谑,拂月本是想要好好回应的,可是眼下她实在是害羞得不行,特别是在几位兄长面前,拂月一想到因为石秀雪那一嗓子,兄长们都知道了她想她家阿城了,之后一定是笑话她的。   叶孤城也不强求,只是抱着自家拂月,等着某只小鸵鸟自己探出脑袋。   年轻人爱玩爱闹,又都是江湖儿女,当事的两人还是夫妇,大家自然是将方才的事情看做一场笑话,嬉笑一阵——甚至,因为故事的主角是叶孤城,所以众人就连调侃都失去了底气。   只是,对于孙秀青来说,这件事情却更加让她清醒——叶孤城的温柔,的确是只给一个人的。因为太倾尽全力的对一个人好,所以对于这世间的其他人,也就只剩下了冷漠。   将破碎的心事更深的掩于唇齿,孙秀青苦笑了一下,继续低头擦起了自己的双剑——至少,除了情爱,人生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师父愈发的老了,终有一日,他们三英四秀就要撑起整个峨眉。所以,在此之前,她需要更快的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   除了这段小插曲,剩下的一路都很是平顺。等到了转过一日,陆小凤一行人便来到了大金鹏王的府邸。一别小半个月,这里仿佛更加残败了一些,最初的时候院子里还有从别处移来的花草,可是这样的花草终归活不长久,自上官飞燕被西门吹雪结果了之后,这些鲜花无人打理,就只能这样残败下去。   这样的景色就已经有些凄凉了,而越往里走,就愈发的荒芜。在路过一片特别干净,寸草不生的土地的时候,拂月的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随着众人的深入。   最终,陆小凤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捧着酒壶喝得醉生梦死的大金鹏王。   “你怎么能喝酒?”陆小凤惊讶的问道,眼神也转而望向了拂月,向她询问大金鹏王能不能喝酒。   自然是不能的,拂月摇了摇头,却听见大金鹏王道:“都走了,走了好啊。能走也是好事。”   拂月想要规劝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她叹了口气,轻声对大金鹏王说道:“你的腿能治的。”   说罢,拂月从腰间掏出了一卷银针。 作者有话要说:  孙姑娘的心路历程23333333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幸运蘑菇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不遣柳条青。   第五十四章。不遣柳条青。   拂月在大金鹏王的宅邸勾留过几日,对于他的病情并非一无所知, 具体要怎样医治, 拂月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试探性的在大金鹏王的足踝处下了几针, 抽出银针的时候,上面一片乌黑的颜色让她皱了皱眉, 继而叹了一口气。   她预料的不错,上官飞燕和霍休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大金鹏王的腿并不是因为老迈而病变, 而是中了毒, 毒素在脚踝处堆积, 经年累月才成了如今的这幅样子,要想达到如今大金鹏王这般, 只是银针一入体就能立即变了颜色的程度, 少说也要中毒三五年之功。   ——可见上官飞燕和霍休为了图谋大金鹏王朝的财产, 到底已经图谋了多久。三五年前, 上官飞燕也不过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少女,其对长姐和祖父的心思之歹毒, 简直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程度。   小姑娘从来都是甜甜软软的笑着的样子, 这会儿叹起气来, 反倒是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应。还没有等闫铁珊和独孤一鹤询问些什么, 这个时候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五彩的锦衣,颜色却已经有些不鲜亮了,衣摆处还能看见些许的污迹, 更显现出这身锦衣的主人的落魄。   那是一个比拂月还要小一些的女孩子,陆小凤见了,便唤了一声“小表姐”。原本这个称呼是陆小凤的戏谑,此刻却成了安慰上官雪儿的方式了——稚子无辜,如今到了这步境地,如果能让这孩子开心点儿,就顺着她些吧。   这一声“小表姐”直接将上官雪儿的眼泪迫了出来,不过她很快狠狠的擦了一把脸,哽咽着冲叶拂月问道:“爷爷身体怎么样了?可还能医治?我们……我们虽然没有什么钱财,可是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你给爷爷用最好的药!”   小女孩说着和她的一身落拓并不相符的“豪言壮语”,让拂月捻着银针的手微微一顿,拂月看着上官雪儿脸上倔强的神情,只是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嘲笑或者是同情。她只是认认真真的答道:“按照知禾堂的规矩,坐诊十两,出诊十五两。诚惠。”   似乎没有想到诊金这样的便宜,又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看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懂人间疾苦的小神医真的会认认真真的跟她算着诊金,上官雪儿竟然也不由顺着她的思路道:“那……那药费呢?”   到底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方才的一番话已经消耗了她的全部勇气。这会儿面对可能的医药费,上官雪儿还是有些心里没有底的。   见状拂月微微笑了笑,摇头道:“不用药。”   上官雪儿有些疑惑,还没有等她细问,却已经见拂月抽出腰间的文曲之聿。拂月的手腕轻转,已然向着大金鹏王的方向连点数下。   一个清风垂露向大金鹏王罩下,年迈的大金鹏王感觉到身体一阵轻松。可是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叶拂月深深的一口气,收好文曲之聿,转而重新捻起数根银针。   曰提针,按脉勿陷,以致其气出。   曰握针,无得深入而阳气出。   曰局针,将其身而员其末。   曰长针,内舍于骨解腰脊节胜理之间。   曰彼针,阴与阳别,寒与热争。   曰毫针,尖如纹虹晚静以徐往。   曰大针,分尖如挺,其锋微员,以取大气之不能过于关节。   曰利针,且员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   曰锋针,第其身而锋其末。〖1〗   此为,太素九针。   和方才的试探不同,这一次拂月只下了九针。默默的运行着养心决的功法,拂月每下一针,额上的汗水就滚落些许,到了最后两针的时候,拂月原本红润的唇色开始微微泛白,而大金鹏王的面色却越发的好,仿佛一扫多年的病体沉珂,精神状态也饱满了起来。   等到拂月收回了手中的银针,大金鹏王满脸的颓丧已经被不可置信取代,他试探性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知觉的脚踝,啧啧道:“天啊,这简直是神迹,是神鸟保佑!”   大金鹏王朝迷信神鸟之说,其中以皇室最为虔诚。大金鹏王受到腿脚之苦多年,如今骤然能够恢复行走,第一想到的便是感谢神鸟赐下福祉。   上官雪儿看着祖父脸上的笑容,怔愣的片刻,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指了指拂月,对大金鹏王道:“祖父哪里的话,哪里是什么神鸟赐福,今日您能站起来,还要感谢叶神医呢。”   上官雪儿出生的时候,大金鹏王朝已经覆灭。她不是嫡系,又出生于大金鹏王很是困顿的时刻,因为是个女孩,又非长女,所以上官雪儿生长的很随意,没有人教她信仰神鸟,所以和大金鹏王相比,上官雪儿对大金鹏王朝的信仰并不虔诚。   在上官雪儿看看来,治好祖父的是叶神医,那么他们就算要谢,也应当是谢叶神医才是。   这是拂月第一次完整的施展太素九针,所要耗费的内力似乎比她预计的要大一些,然而效果也是出乎预料。   这些日子以来,拂月对大安的医疗水平也有了一些了解。   她自幼跟着宋爷爷研习医术,在没有走出白云城之前,拂月还以为整个大安的大夫都是如此。可是这几个月接触下来,拂月也渐渐的发现,其实大安更多的大夫的医术也只是寻常而已,医治些小病小灾的不在话下,可若是真的遇见什么疑难杂症,那恐怕就会束手无策了。   就像是大金鹏王这种毒淤积在脚踝的病人,之前他请来的大夫不过是开几贴不痛不痒的药物,至多能够维持着他的病情不再继续恶化罢了。像是拂月这种能手到病除的还从来没有过。   见到当年的小主人重新露出了轻松的神情,独孤一鹤和闫铁珊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到底是曾经的旧主,他们也实在不忍心大金鹏王落在如今的这种境地。   拂月取走了上官雪儿让人过来的十五两碎银,而后便走了出去,将一室的静谧留给了几个显然有许多话想要说的老者。   陆小凤也是识相——或者说,拂月一走,那他们这些“外人”就空了一大半,陆小凤在那里实在是尴尬,索性就跟在拂月身边,跟着他们一路往一处走。   说来陆小凤其实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是看叶孤城也一言不发的跟在拂月身后,而西门吹雪则牵了拂月的一只手,被她拉着往前走,无花又含笑走在拂月的身侧。眼下这幅光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以及无花大师都没有意见,那陆小凤便也只能跟着拂月茫茫然的走下去了。   他们在花园的一处停住。那是来的时候他们路过的地方,陆小凤还依稀记得,本来能够径直走过来的,可是拂月却生生的转了一个弯儿,绕开了那块寸草不生的土地。当时陆小凤就觉得有些诧异,如今见到拂月又回来,一股不妙的念头登时就在他的心头升起。   果然,下一刻,陆小凤便听见拂月低声叹气道:“在这种人人践踏之处,也真是……”   “阿弥陀佛。”无花伸出手去,摸了摸幼妹柔软的发顶。年轻的僧人与生俱来一种圣洁的力量,仿佛这世间的污秽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无花没有让拂月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下面埋着的是什么,却不愿意让幼妹去面对这样事。   在无花看来,上官丹凤和上官飞燕姐妹的事,只是那所谓的丹凤公主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而已。不过他知道自家幼妹心思柔软,所以无花轻轻的将人拢入怀里,让自己周身清淡的檀香掩去拂月即将看到的景象。   这一次,虽然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周身的气压因为无花的动作而低了几分,不过他们也多少对地下埋着什么知晓一二,所以两个人谁都没有去阻止无花。   “挖开。”叶孤城看了一眼陆小凤,开口道。   陆小凤愣愣的接过白云城的暗卫们递过来的铁锹,瞅了瞅一身白衣和一身纯白道袍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又瞅了瞅一身雪白□□的无花大师,视线自动从被人拢在怀里的小姑娘身上掠过,陆小凤摸了摸鼻子,任命的拿起铁锹,开始挖土。   没有法子,谁让今天只有他穿了一身耐脏的绛紫色外袍呢?也实在无法想象其他那三人挖土的样子,陆小凤苦中作乐的设想了一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用剑掘土的场景,终于摇头笑了起来。   拂月在无花的怀里扭了扭脑袋,在看见陆小凤唇边的笑意之后,小姑娘很是确定这人不需要帮忙,而且还挺乐在其中的。于是,拂月果断将那句“不行让子午他们帮帮你”咽了回去,一行人一道默默的围观陆小凤……挖土。   其实陆小凤并没有太多调侃的心情,特别是在是他挖出那具并没有丝毫腐坏的尸体的时候。那是真正的丹凤公主,已经永远的沉眠在了这里了。   至此,拂月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大金鹏王的旧事且由他们几人自己掰扯,而她已经兑现了对患者的承诺。   除却多了两位兄长,对于拂月来说,这一段江南至山西之行,仿佛并没有太多的波折。她如今唯一烦恼的事情便是,三月之期还未满,是回江南的知禾堂呢?还是跟着阿城回南海?   不过这个问题,拂月也并没有烦心许久,因为一个人的到来,直接敲定了拂月下一步的目的地。   那个人,便是多日未见的花满楼。   几日之前花满楼匆匆离开,却是因为他三哥寻到了丐帮和花家遍寻数月,都不见踪迹的神医宋问草。花老爷早年闯荡江湖的时候受过一些伤,如今年岁大了,难免会引动旧疾,所以花家人才会遍寻神医,为花老爷诊治。   那位宋问草宋神医如今正在山西附近,花满楼的三哥得到了消息,便联络了身在山西的自家七弟,请宋神医为父亲诊治的同时,也顺带着看看他自己的眼睛。   花满楼对自己的眼睛早就不抱希望,可是父亲的病又实在不能耽误,于是花满楼这才会在霍休被困之后便匆匆离开,一直到将那位宋神医送上了花家的马车,花满楼这才来和陆小凤等人会和。   关于花满楼的眼睛,意料之中的,那位宋神医也说没有什么法子。对此花满楼倒是不觉得失望,谢过宋神医之后便将此事揭过,终不再提。   而花满楼此来,却是邀请拂月去参加他父亲的寿宴。   花家在武林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家族,和白云城以及万梅山庄都有来往,早在多日以前,花家的帖子就已经送到了白云城和万梅山庄,而无花大师则是花老爷花如令的至交好友苦智大师的……咳,师叔,是以花如令也是见过几次无花的。   这世间或许有陆小凤追不到的姑娘,却不会有妙僧无花交不到的朋友。只是几次接触之后,花如令就和无花成了忘年相交的知己,这一次花如令的寿宴,无花自然是收到了请柬的,甚至他的那张请柬上,还是花如令的亲笔手书。   而丐帮也是中原武林之中的名门,弟子四散五湖四海,花家的生意遍布江南,势必要跟丐帮这样的地头蛇搞好关系的。所以,丐帮的请帖也少不了。   在场的几人之中,唯有拂月这个刚刚在江湖之中崭露头角的“小神医”还没有花家的请帖。   原本拂月若要去的话,由叶孤城带着就尽可以了,不过花满楼想了想,还是选择亲自给小姑娘送上一份请帖——他和陆小凤先是拂月的朋友,继而才认识了叶孤城。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不能先将拂月视作叶孤城的庸附。这是花满楼的体贴,也是他与朋友相交的原则。   于是,因着这张请帖,拂月之后的行程彻底敲定,一队人踏上了返回江南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揭开白云城的宋爷爷和宋问草的关系啦,铁鞋大盗副本走起~ 〖1〗是剑三技能。 顶着太平王世子皮的听风【咬手帕】:人家也想和囡囡一起走,打滚嘤嘤嘤,世子什么的最讨厌啦~~~ ☆、游侠多少年。   第五十五章。游侠多少年。   江南的六月之初,比起拂月离开的时候要更加的炎热了几分。空气之中仿佛氤氲着荷花的香气, 拂月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 便看见了一个淡青色的身影。   “南宫哥哥!”拂月挑开了帘子, 看见南宫灵的时候便挥起了小胖爪。   南宫灵对着她爽朗一笑,直接上前一步, 抄起想要往下跳的小姑娘,转了半圈之后方才将拂月放下来。   还没有等拂月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便看见南宫灵的袖口处有什么东西在动。拂月偏过头去细细的瞧, 南宫灵也抬起袖口任由她打量。   “吱吱~”一阵小小的叫声传来, 南宫灵的青衫的袖口处的起伏仿佛大了一些。拂月下意识的伸出了掌心, 而后便觉得掌中一沉。毛绒绒的触觉让她微微惊诧,下一刻, 她便看见, 一只棕色的小松鼠正趴在她的掌心, 用肥嘟嘟的脸颊蹭着她的手指。   那是一只棕色的松鼠, 只是看起来尾巴上的蓬松的毛毛比寻常的松鼠更大了一些。而这只松鼠虽然体型并不大,却生得十分圆润, 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一种天真的无辜感, 它趴在拂月的掌心, 仰着小脑袋望着拂月。   看见这一幕, 南宫灵不由的笑出了声来。抚摸了一把幼妹柔软的头毛, 南宫灵笑道:“都说物似主人型,这只肥松鼠囡囡还没有养呢,就这般的跟囡囡像了。”   说来这只松鼠, 还是南宫灵在山中捉的。当时只是见它圆润可爱,想着可能自家囡囡也会喜欢这种小动物,于是就动了心思。况且这只松鼠实在是笨得可以,从树上跳跃也能因为估量错了距离而掉下来。   南宫灵看着可乐,就施展轻功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这只,避免了它摔成肉饼饼的悲剧。而后看着这松鼠还算是乖巧,一双大眼睛和自家囡囡也很是相似,南宫灵便想着让底下人将这松鼠拾掇干净,之后拿去讨好自家幼妹了。   “哎?真的和我很像么?”小姑娘听见南宫灵的话就开心了起来,她将掌心的松鼠托高,到了和自己脸颊一般的高度,小松鼠和拂月一道偏过头去看南宫灵,动作微妙的有一些神同步。   “噗……”陆小凤围观了全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也凑了过来,煞有其事的绕着拂月和她掌心的小松鼠转了一周,然后笑道:“像的像的,只是拂月妹子没有它那么胖。”   听到陆小凤说“胖”,从来都是仗着自己骨骼秀美玲珑,所以偷偷长肉肉的拂月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脸。然而一直乖巧的趴在她的掌心的小松鼠却不干了,当即“吱”的叫唤了一声,小炮弹一样的身子从拂月掌中跃起,一下子就到了陆小凤的肩上。   陆小凤还尤以为这只是想跟自己玩,所以半点没有闪躲。孰料小松鼠一跳到他的肩膀上便开始发难,伸着小爪子生生的将陆小凤梳得整齐的发髻挠成了马蜂窝。   在将松鼠送给拂月之前,南宫灵特地让人为它修剪过指甲,可是饶是这样,陆小凤的头发也还是不能幸免。他又不能伤了拂月妹子的小宠物,又要将自己的头发从这只松鼠的□□中解脱出来,当真是十分的辛苦。   无花默默赞许性的看了南宫灵一眼,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便听南宫灵笑道:“囡囡,你给它起个名字,好歹以后也算是你的宠物啦。”   拂月这会儿正被陆小凤的窘态逗得发笑,听见兄长说要给小松鼠起个名字,于是下意识的就开口道:“肉肉?”   “吱!!!”   还在陆小凤头上作乱的小松鼠仿佛预见了自己要被叫做“肉肉”的命运,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轻盈的,它当即就停下了爪子的动作,三两步跳回了拂月的掌心。   感觉到了小松鼠对这个名字的不满意,拂月求助一样的望了一眼叶孤城。   叶孤城挑了挑眉,清冷的目光直视拂月掌心的小松鼠,然后低声吐出两个字“胖胖。”   “吱吱吱!!!”霎时,小松鼠浑身的毛都要炸开,本就比它的身子还大的尾巴骤然就更加的大,它拼命的摇着小脑袋,和拂月仿佛的大眼睛里似乎瞬间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是却终归不敢造次,没有像是方才挠乱了陆小凤的头发那样对待叶孤城。   胖胖什么的,最讨厌了!一百颗松子也弥补不了心灵的创伤……至少两百颗才行~   小小一只的松鼠连尾巴都快耷拉下来了,最后只能仰头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家的小主人,只期望自家小主人能够和它心有灵犀,否决掉这个可怕的男人的建议。   察觉到了阿城这是在使坏,拂月冲着他嘟了嘟嘴,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凑过去踮起脚在叶孤城的耳边轻声问道:“阿城,我是不是有点儿胖啊?”   叶孤城完全只是想欺负一下霸占了拂月掌心的小家伙,却没想到拂月会这样想。   他抿了抿唇,伸出手握住小姑娘的腰,男人的双手合握就可以轻易的将小姑娘的腰环住,一点软肉蹭在叶孤城的掌心,让他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想要揉捏的欲|望。   “瘦了些。”托着拂月的腰,叶孤城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掂了掂,郑重的做出这个结论。   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太过旖旎了,无花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像是想要看清拂月掌心的小松鼠一样,无比自然的虚虚环住拂月的手腕,让她离自己近一些,也顺势离叶孤城远一点。   一身出尘气质的佛子低头打量了一下拂月掌心的一团,轻笑道:“不如叫圆圆?”   小松鼠:……吃你家松子了?   被众人嘲笑了身材的小松鼠一脸的生无可恋,它“咚”的一声在拂月的掌心仰躺,已经被打击得想要装死了。   就连一旁的西门吹雪也走了过来,高大的身材直接隔绝了叶孤城望向拂月的视线。他俯身戳了戳拂月掌心的松鼠的柔软的肚子,终于吐出三个字:“胖坨坨。”   胖坨坨你妹!!!不带这么欺负鼠的!!!   西门吹雪的这三个字成为压垮小松鼠脆弱的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它“腾”的又蹦了起来,抬头有些凶狠的望了一眼西门吹雪,然后在感受到对方一身凌然剑气之后……果断怂了。   “你们不要欺负它啊。”一直在旁边看着众人闹的花满楼终于忍不住摇头轻笑,他走到拂月的身边,伸出了手掌。   花满楼这样的男子,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那是经年在草木之中涵养出来的脉脉温情——他对待一草一木尚且都是脉脉温情,更何况对待生灵,对待人呢?   小松鼠感觉到了一阵温暖的气息,虽然也很喜欢小主人,不过刚才小主人看着他们那群坏人欺负它……呜呜呜,要叛变了,一百颗松子才能被哄好的那种~   果断的跳到了花满楼的掌心里,小松鼠用毛绒绒的大尾巴扫了扫花满楼的掌心,带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痒意。用小脑袋蹭了蹭花满楼的手腕,小松鼠愉快的接受了花满楼的投喂——那是一颗从马车里拿出来的核桃,已经被花满楼捏开,小松鼠可以很轻易的吃到里面的核桃肉。   伸手顺了顺小松鼠大尾巴上的毛,花满楼听着它吃完了核桃,这才温声道:“比起胖胖,圆圆和胖坨坨,还是肉肉比较好听吧?”   被投喂了的小松鼠:男神你说什么都对。   “吱。”在嘴被那颗核桃塞满的时候,小松鼠轻轻的叫唤了一声,表示认同花满楼的话。   花满楼笑了起来,将小松鼠递还给拂月,轻笑道:“它同意叫肉肉了。”   所以,让对方接受你起的名字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再起几个更加难听的名字么?深深的被阿城以及几位兄长的默契和心智打败之后,拂月又震惊的看了一眼花满楼。   ——她怎么觉得,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切开的时候,其实是黑的呢?   莫名的联想到了自家万花谷的大师兄裴元,学医数载,药王爷爷有的时候会让裴元大师兄教导拂月,是以拂月哆嗦了一下,忽然想起梦中被大师兄压着抄千金方的恐惧。   花老爷的寿辰在六月中旬,距离今日还有七八天的时间。所幸白云城和万梅山庄在江南都有别院,无花也早早与江南的古刹打好招呼,这几日要顺带为古刹之中的弟子讲解佛理。于是众人也无需花家如何招待,各自寻了去处,很快便分道扬镳了。   西门吹雪是不想让幼妹跟着叶孤城走的,不过他再是如何不愿,也还是要用一日的时间去给自己的剑再配一柄剑鞘。和叶孤城无声的对视了一阵,西门吹雪没有多言,转身便向着知禾堂相反的方向而去。   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叶孤城已经养了囡囡十四年,他可以对囡囡很好的,所以要信任这位知己。   西门吹雪在心中劝慰着自己,却忍不住去以己度人。他冷静的问自己,未来会有那么一天,为了家中妻儿,放弃追求无上剑道么?   答案是否定的,西门吹雪知道自己不会。并不是每一个人的感情都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加深,可是至少西门吹雪是会的。他的剑陪伴了他二十多个寒暑,就如同他惦念找寻了自己的幼妹十余个春秋。这都是时间积蓄下的感情,日久弥坚。   所以,哪怕有一天他遇见一个人,和那个人有了骨血,也不会成为他放弃剑道的理由。这或许是对那个人的不公平,可是西门吹雪就是西门吹雪,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更勿论改变的西门吹雪。   所以以己度人,叶孤城会为了囡囡放弃什么么?   虽然已经见识过了叶孤城的剑,知道了他的剑法并不是和自己一般的杀人的剑法,他的剑道也不是一条断情绝爱的剑道,可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关系到自己的妹妹,西门吹雪不得不慎重。   为今之计,也只能且看且待了。   怀揣着满心的心事,西门吹雪抿了抿唇,脚步坚定的往知禾堂外走去。在此之前他已经知会了宁叔,在万梅山庄的江南别院里,宁叔已经召集了能工巧匠,为西门吹雪再打造一柄剑鞘。   知道庄主已经和小小姐见过面了,宁叔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提笔将这一切都汇报给了教主。   而在知禾堂中,也有人在提笔写着长长的信。空气中是淡淡的墨香,一身道袍的男子卷起了袖口,露出凸起的腕骨。他的手指按着墨块,不疾不徐的用力,很快就研出了均匀的墨汁。   这世间能够让白云城主亲自研墨的能有几人呢?若是让陆小凤看到这幅场景,定然要惊得掉了下巴。   不过对于拂月来说,这样的事情只是寻常而已。她一边翻着这些日子来整理的病历,一边斟酌着词句,将自己的收获汇总。如今阿城在这里,每日处理白云城的一杆事务都是用鹰隼传递讯息。   比起鸽子大了许多的鹰隼可以携带更重的信件,于是拂月果断的在叶孤城的公文里夹带了私货,将自己给宋爷爷的书信和心得放到叶孤城的批文里,一并送回白云城去。   按照惯例的,除却在信中说说自己的心得体会,拂月还会和宋爷爷闲聊几句,说说这几日自己的所见所闻,也算是对宋爷爷报一个平安。于是,在这封书信的末尾,拂月写的就是近期要去花家赴宴,花家老爷的身体仿佛有些不妥,不过花家已经请了神医宋问草了,她也不好越俎代庖。   拂月刚刚将写好的信件吹干墨痕,还没有来得及收入信封之中,知禾堂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的敲响,其声音之大,吓得一旁啃松子的肉肉险些将松子都扔出去。   “有人么?有大夫么?救救我们公子吧!”   一个大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拂月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去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肉肉:胖坨坨你妹,西门巨巨你够了! 西门巨巨:我妹才不胖。 以及,“养成的错误教材”已上线,城主你要好好总结反思。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爱你萌,笔芯。 ☆、此物最相思。   第五十六章。此物最相思。   对于一个医馆来说,这种近乎是焦急的叫门声并不稀奇。拂月每日在知禾堂坐堂, 多少个午夜, 她都会被这样的叫门声惊醒。   拂月习以为常, 不过叶孤城却也不会让他家小夫人一个人去面开门。起身牵了拂月的手,叶孤城带着拂月一道往知禾堂的门口走去。   如今是六月, 在江南的时节更是格外的炎热。所以,在推开门口看见一个身穿皮衣的大汉的时候,拂月明显的怔愣了一下。她抬起自己的一条手臂, 只见上面的夏衫轻薄, 鹅黄淡粉的颜色格外的讨人喜欢——却是和来人完全两个季节。   而此人身形彪悍, 满面虬髭,目光却又如鸷鹰般锐利。看见了拂月, 这人也是明显的怔愣了一下, 转而抬眼望向拂月身后的叶孤城。   他的目光在叶孤城和拂月之间逡巡了片刻, 犹豫了一阵, 终于对叶孤城开口道:“这位是叶大夫吧?我家公子忽发疾病,我听这周围的街坊们说你……咳咳, 您的医术最是高明, 还请您给我家公子瞧瞧吧。”   叶孤城有些无言以对的望了一眼那个大汉, 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他身上还穿着一身纯阳道袍, 因为已经准备和拂月一道就寝, 所以头上的发冠已然拆了下来,此刻他没有佩剑,长发垂在身后, 倒是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若是这么一看,男子五官原本锋锐,可是眉眼之中的出尘脱俗却掩藏不住,看起来倒真的有些像是世外高人。而世人皆知,修道修佛之人本就容易是名医,因此那汉子将叶孤城认作是大夫也并不稀奇。   毕竟,比起一个看起来才十多岁的小姑娘,旁人还是觉得一身出尘之气的叶孤城更像是大夫一些。   “吱~”胖胖的松鼠肉肉跳到了拂月的肩膀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抱着一颗瓜子在拂月的肩膀上撒欢的啃,“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这阵沉默里听起来十分的明显。   叶孤城并不是喜欢玩笑之人,或者说,除却拂月,他并不是喜欢在旁人面前玩笑之人。对于这个汉子的错误,叶孤城没有多言,只是指了指拂月,道:“我不是大夫,我家夫人才是。”   说那句“我家夫人”的时候,叶孤城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有些旖旎和缠绵的时刻。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简单的对那个一脸焦急的大汉解释道。   大汉满脸的焦急,此刻看向叶拂月的目光之中更是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艰难的咳嗽声:“传甲,咳咳,我没有病,只是包扎一下伤口即可了。”   只是听见这人的声音,拂月就已经皱了皱眉。她身为医者,最是讨厌那些强撑的人。没有人比拂月更清楚,在病痛面前,坚强毫无用处,强撑只会让病情越发的严重罢了。不是没有人能不要自愈,只是能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以为自己能够如此的人却太多了。   叶孤城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挑开了车帘的男子身上。浓眉,眉眼锋利,眼眸却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清澈,分明已经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却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眸。   “清澈”这个词让叶孤城的眉头轻轻的跳了跳,他的目光细细在那人脸上扫过,发现终归没有半分和自家拂月相似的地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也是最近听风和西门吹雪接连出现的缘故,叶孤城还真是有些担心,这大安的角落里是不是还会隐藏着什么拂月的血亲。   那人也同样在打量着叶孤城。如今叶孤城虽然卸去了平素的七分凌厉,也并没有拿着他的那把标志性的乌鞘长剑——实话讲,到了叶孤城这个境界,拿剑或者不拿,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他想,那么飞花落叶皆可以是他的剑,对手的剑亦可以是他的剑。   然而皑皑若千年崖底之雪,缥缈若天边缥缈之云,叶孤城的气势并不会因为他没有佩剑,没有束发而减弱半分。   “李园李寻欢,还未请教道长尊名?”说话间,青年又徐握着手掌,轻咳了数声。散落在他脸颊两侧的发被夜晚微微的风吹去,他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之下更是惨白了几分。   这个时候,马车之中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李兄弟如今伤重,还是再寻一家稳妥些的医馆才好。”   这话却是在明说拂月的医术不济了。对此,拂月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满。她生的年幼,看起来的确不稳妥,这也是为何她平日行医的时候总是一身黑紫色的衣裙,想要显得自己更加稳重一些的原因了。   不过只是端详李寻欢的面色,拂月就知道他除却旧疾,身上也受了不轻的内伤,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恐怕会牵动旧疾,到时候就悔之晚矣。   叶孤城自己受了慢待尚且能够泰然处之,却见不得旁人轻慢自家的小姑娘。更何况他本就不是喜欢与人结交之辈,虽然对那位“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有些好奇,不过却不愿让拂月受了委屈。   冷冷瞥了一眼另一个在马车之中出言不逊的人,叶孤城没有回答李寻欢的话,而是直接揽着拂月的肩膀,对她道:“回吧,你的信还没装。”   叶孤城话音刚落,循声走了出来的忠叔也便顺势就要关上医馆的大门。拂月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阿城是在护她,也在行医第一日起就牢记着“医者仁心”的行事准则。然而对方既然不信任她的医术,那么与其彼此猜忌,还不若让对方另请高明,寻个他信任的人医治,说不定还能让病好的快一些。   李寻欢本就是豁达之人,叶孤城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也并不觉得是冒犯。毕竟,没有人规定了有问就必有答。然而马车之中的另一人却显然有些不满了,他提高了音量,甚至带上了些许内力,故意扬声道:“这街坊还说什么叶神医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还医德高尚,我看也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   这话实在有些过了,李寻欢微微皱眉,连忙阻道:“龙大哥慎言!小叶神医并无错处,只是李某……”   “你的伤不用我治,你的病我能治,可是你愿意治么?”已经跨过了门槛的拂月忽然回转,站在马车下定定对着李寻欢说道。   她已经看出来了,李寻欢自有一套治疗内伤的功法,所受的内伤看着渗人,实际上并不严重。而真正需要医治的是他心肺的旧疾,心肺之疾本就不是一日之功,需要长久的调养。可是从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就可以说明,此人并不是什么惜身之人。   而她肩膀上的肉肉似乎也看不惯有人对自家小主人出言不逊,平素总是慢吞吞的,跳起来还总是因为计算错距离而摔在地上的肉肉忽然灵巧的从拂月的肩头跳到了马车上,几下窜到李寻欢身旁的那个人面前,挥舞着小爪子就抓乱了他的头发。   “肉肉!”拂月还要跟李寻欢细说,却忽然看见肉肉暴起,而李寻欢身旁的那人则将肉肉抓在了手里,作势就要扔出去。拂月心中一急,足尖轻点就要去接。   不过叶孤城比她快了一步,叶孤城一手将宽大的袖袍一挥,一手揽过拂月。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下一刻,拂月就只觉得手心一重,垂头一看,某只毫不觉得自己闯了祸的小松鼠正躺在自己的手心,还冲着她仰头“吱吱”叫了两声。   拂月气急,伸手弹了弹肉肉的小脑袋,低声斥道:“就你会淘气。”   她的一张小脸上因为着急而出现了一抹红晕,从小到大就是改不掉一着急就想哭的毛病,这会儿拂月的睫毛上还垂着一颗泪珠,一双大眼睛之中还氤氲着一片水气。   叶孤城抬手帮着小姑娘拂去眼角的泪水,也伸手轻轻敲了敲肉肉的脑袋。只是在某一个瞬间,叶孤城觉得,那只胖松鼠似乎变成了一个胖娃娃,而他家小夫人则是一边训孩子一边自己抹眼泪的没用娘亲。   深深地觉得,无论是面无表情被训的臭小子和哭唧唧的小拂月,还是对着哭唧唧的小拂月和小小拂月都超级的……萌,叶孤城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要将这种诡异的联想压在心底。   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叶孤城终于真正的儿女双全的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今天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小哭包和小小哭包的威力绝对不是简单的相加,这一点,日后叶城主会慢慢深有体会。   “失礼。不送。”叶孤城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此番虽然是对方出言挑衅,不过肉肉伤人却也是事实。叶孤城心中不悦,却没有对李寻欢马车之中的那人出手。   只是叶孤城身上的杀意如有实质,李寻欢沉默了一瞬,走下马车,对叶拂月一揖,歉意道:“在下那位结义大哥忧心在下,关心则乱,还请小叶神医见谅。”   对方险些伤了肉肉,拂月心中是有些不高兴的。只是她从小被当做闺秀教养,双方都有过错的情况下,对方已然诚挚道歉,拂月自然不能失礼。   对着李寻欢福了福身,拂月道:“李公子言重。”重新打量了一边李寻欢,拂月开口道:“旧疾在肺,李公子幼年可曾落水着凉?”   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年幼的姑娘,一眼就能够看穿自己的旧疾之所在,李寻欢惊讶了一下,而后如实道:“七岁与兄长在家中池塘边玩耍,曾经坠湖。”   拂月沉吟了一下,抬手想要探上李寻欢的脉搏,不过看了一眼一旁静立的叶孤城,她小小的吐了吐舌头,转而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自己的诊脉的银丝,后退两步,直接用银丝扣住了李寻欢的手腕。   李寻欢是用暗器的行家,一柄小李飞刀乃是兵器谱上的排名第三。拂月扣银丝的手法不像是诊脉,反倒是有几分像是投掷暗器。   在马车里的龙啸云一方面嘲笑着拂月的班门弄斧,一方面却在心里弥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思——如今小李探花伤重,说不准就会被一个小姑娘偷袭了去。他倒要看看,到时候他李寻欢还怎么有脸在江湖中说自己是兵器谱上的第三。   关于那个兵器谱,白云城的暗卫们还曾经像是解闷一样的跟自家小夫人说起过。那时候拂月还小,还曾经愤愤的问过“为什么没有阿城?”。那时候忠叔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解释道:“是因为咱们城主在南海啊,他们是中原的排名啊,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重来两世,叶孤城看过了太多的人世冷暖,龙啸云脸上的阴蛰瞒得过拂月,却无法骗过叶孤城的眼睛。叶孤城看了一眼龙啸云,又看了一眼李寻欢,虽然没有言语,可是他眼中的不赞同却让李寻欢微微一怔。   叶孤城其实只是觉得,李寻欢还算是落拓之辈,若让他被身边这人拖累了,总归是可惜的。   那边拂月已经收了那根银丝,她的眉头轻轻舒展,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对李寻欢颔了颔首,拂月一边往知禾堂里面走,一边对李寻欢道:“你落水的时候应当是秋冬之初,寒气入体而体内燥热,冷热夹逼淤愈心肺,乃至成疾。”   李寻欢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咳嗽,点头道:“的确如此。”   拂月继续道:“若是寒气入体还好,李公子身体素来强健,只是十四五岁之后开始嗜好饮酒,最是伤身。”   铺开一张纸开始写方子,拂月抬头郑重对李寻欢道:“戒酒,不然吃再多的药也没有用。李公子一定能做到的对吧?”   李寻欢:……想说“有点难”肿么破?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被城主的想象萌的不要不要的。面瘫的叶小公子和叶·复制黏贴版的拂月·小哭包·小小姐神马的。 不过小徒弟说,顶着城主脸的小哭包小公子和面瘫大小姐什么的才是真心萌……躺倒,全都萌到捧心口了。萌就是正义!!! 以及,综武侠就不要纠结时间线啦,真正的原著里,大概叶孤城得算是小李飞刀的后辈了? 唔,大家元宵节快乐啦,今天吃了什么馅的元宵?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紫幽雪扔了1个火箭炮 感谢姑娘们,笔芯~ ☆、故园草木深。   第五十七章。故园草木深。   李寻欢的父亲和大哥还在的时候,曾经为他遍寻名医诊治。那些名医并非医术不高明, 而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劝得动李寻欢, 让他戒酒。   李寻欢最是疏狂的性格, 一醉图之,不惜己身。然而面对一个比他小了一轮的小女孩的要求, 他竟然没有办法拒绝。   当拂月问他“你能做到吧?”的时候,李寻欢很想说“不能”,可是终归, 他还是点了点头, 应道:“我尽量。”   铁传甲是李家的下仆, 被李寻欢的父亲所救,为了报恩, 一直在李家服侍他们父子多年。拂月开好了方子, 铁传甲便去知禾堂的前堂取药了。   知禾堂的老掌柜也是从小伙计一步一步干起来的, 此刻他们白云城的城主和大总管都来了, 老掌柜自然很有眼色的让出了自己平素的位置。挥手赶开要凑过来帮忙的小伙计,老掌柜动作熟稔的掂着小金秤, 一样样按着拂月的方子取出了药材, 包成了一个个四四方方的药包。   忠叔看了一眼铁传甲, 拿过老掌柜递过来的药包, 并没有急着递给他, 而是幽幽道:“这么珍贵的药,倒真的不想给一个不顾惜自己的人,白白糟蹋了我们小夫人的一番苦心!”   铁传甲平素耿直惯了, 也一直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听着忠叔的话,他先是一愣,继而以为是这位老管家担心他们付不起药钱——他对“珍贵”二字的理解,也就仅限于此了。却不知都是一样的药材,不同的用量,不同的搭配,对于患者来说就有可能是生与死的差别。珍贵的不是药材的本身,而是开出药方之人的那一番辛苦思量。   “我们江南李园还算是富足,老伯尽可以用最好的药,万万不必担心钱财。”铁传甲的性子直来直去惯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因为李寻欢叮嘱过他要对这家的大夫客气一些了。   江南李园。这样的人家游离在武林和朝堂之中,虽然的确是富足,不过在武林之中只算是中流,在朝堂之上也称不上是举足轻重。实话说,忠叔作为白云城的官家,还真的没有怎么将这个李园放在心上。   让他能够耐着性子亲自来招待那位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是李寻欢罢了——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李寻欢。虽然李寻欢不用剑,不过忠叔寻思着,自己城主和小夫人大抵会对这个人感一些兴趣。   冷笑一声,忠叔瞥见门口那个被人搀扶着走进来的身影,故意道:“江南李园虽富,我们白云城却也不差那几个钱财。”   将药包塞到了铁传甲手里,忠叔看向李寻欢道:“好好养身,遇见治不好的人,我家小夫人会伤心的。”   李寻欢听见“白云城”三个字的时候微微一怔,一旁的龙啸云却倏忽变了脸色——他没有忘记,方才自己是如何对那位小叶大夫出言不逊的,而龙啸云知道,“白云城主对其夫人宠之殊甚”的这件事情,却并非传闻。   龙啸云之所以能够结识李寻欢,正是因为他提前收到了消息,在李寻欢被伏击的地方等待着,恰当的时机冲出来“救”他一命。这般的苦心积虑,就是为了攀上“小李探花”这条关系。他在江湖之中也算是沉浮数载,对各方势力的了解都很透彻。之所以选择了李寻欢,便是因为李寻欢最是豪疏的性子。   而对于白云城主,像是龙啸云这般日日留心江湖各方势力的人,也依旧还是知之甚少。这件事本是其实就很可怕——一个成名近十载的人,江湖上提起他,除却他的剑,竟只剩下他的那位“小夫人”了。若是行事神秘,为人低调也便罢了,可是白云城主出手便是惊天,出门也从来都是浩浩荡荡的排场,这般的张扬无忌,江湖之中却没有他的只言片语,这个人虽然身在南海,可是对中原武林到底控制到了什么程度?   更何况,叶孤城敢明晃晃的将自己的软肋示人。一句“疼如珠玉,宠之殊甚”足以体现他的那个小夫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可以想见,若是有人抓了叶拂月去胁迫叶孤城的话,估计无论什么要求,这个男人都会答应的。   叶拂月毫无疑问是叶孤城的软肋,然而他足够自信能护得住她。事实上,他也的确护得住她。   一层冷汗湿透了龙啸云的背心,他的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嘴唇上也慢慢的染上了一层苍白。忠叔似笑非笑的看了扶着李寻欢的龙啸云一眼,一声嗤笑,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却足够了。   李寻欢被龙啸云扶着,自然感觉到了这位结义大哥的紧张。联想到了事情始末,李寻欢微微的蹙眉。白云城固然势大,可是对方没有追究的意思,龙大哥又何至于此?   这个人真的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义薄云天么?第一次,李寻欢的心中浮现出了一抹疑虑。   忠叔到底是将药递给了李寻欢,知禾堂距离李园其实已经不远,李寻欢拿了药便准备回李园去了。此番他从盛京辞官归家,却不想中途遇见仇家埋伏。这一路算是凶险,如今只想早早回去了,毕竟他的表妹还在家中等他。   于是李寻欢便要去和拂月叶孤城告辞,拂月听说他提起了家中的表妹,忽然一拍脑袋,道:“我说这病症怎么隐约有些印象呢,原来林姐姐说的就是你!”   听拂月说起了自己的表妹林诗音,李寻欢也有些诧异,只是还没有问出口,便听见拂月继续道:“早些时候……嗯,大概是暮春时节,一位小姐过来瞧病,不过我看她脉象平和,除却有些体弱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位小姐其实是给自家表哥过来求一个温养的方子。林姐姐说了个症状,说是她表哥最不喜吃药,还是药膳之类的好些。”   冲着李寻欢眨了眨眼睛,拂月故作老成的道:“所以找到我这里来,是因为林姐姐将江南的名医都问遍了,早些日子我入了仁医堂,林姐姐这才闻讯而来。”   李寻欢被拂月的话弄得一怔,继而心口一暖,压住嘴角的笑意,他轻声道:“阿音一惯体贴。”   拂月也跟着笑了笑,从被叶孤城强行披在她肩上的薄披风里探出了一只小手,虚空用力的握了握,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而后脆生生的道:“所以你不要辜负她呀,林姐姐是你未婚的妻子吧?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林姐姐说过要请我的~”   林诗音和李寻欢早有婚约,正因为如此,林诗音才能在十二岁就住在李园,如今更是掌管了李园的一应庶务。拂月和林诗音接触过几次,所幸李园和知禾堂也并不远,拂月又是难得的女大夫,没了许多顾忌,林诗音乐得在拂月不忙的时候和她探讨一下如何帮着自家表哥调养身体。   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些相熟了。林诗音是恪守礼仪的大家闺秀,并不会随意将自己有婚约的事情提起。可是她为了李寻欢求药而来,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却如此关心一个男子的身体,总要有个正当的理由才是。   在听说小叶大夫早早嫁人了的时候,林诗音还惊了一下,很是忧心她被人哄骗欺负。不过后来看她每每提起“阿城”的时候都是一脸轻松欢愉,林诗音这才稍稍放了心。另一点担心却是,这位“阿城”从未出现过,他的妻子年纪这样小,让她一个人出来,怎么能让人放心?   不过,到底和“一位年幼的姑娘”这个设定比起来,“年幼的夫人”可以让林诗音没有太多的顾及。后来的几次,林诗音便直说她是为了她的未婚夫婿过来求药,也会透露出一些李寻欢的喜好,请求拂月调整药膳的方子了。   仿佛也拂月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李寻欢咳了一声,声音却透亮了不少:“自然,到时李某定然不会忘了小叶大夫的请帖的。”   拂月的话给李寻欢提了一个醒,他和表妹十二岁定亲,如今表妹已经是二九年华。虽然大安女子双十出嫁是寻常事,可是她作为一个表小姐,如今管着李园的一干庶务,名不正言不的,不知会受多少欺负。   一想到这里,李寻欢心中就升起了一抹愧怍。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却第一次开始考虑成亲事宜。   龙啸云在一旁听着,却开始艳羡起李寻欢有如此佳人关心惦念——还没有见过林诗音,龙啸云便笃定那是个佳人了。   男人成家立业,龙啸云原本在江湖之中也算是小有声名,如今又救了小李探花,日后谁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大侠”的。江湖沉浮数载,总算是小有所成,他自然开始关心成家之事。   若论容貌,自然是那位小叶神医迤逦至极。如今虽然她年纪尚小,可是以龙啸云的眼力,是能够看得出她日后定然是盛态极妍的容貌,恐怕说一句人间殊色也毫不夸张。可惜美人早就有主,龙啸云听见白云□□头都会被吓出一身的冷汗,就是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招惹白云城主的夫人。   不过这位林小姐的确是温柔可人……讳莫如深的望了一眼李寻欢,龙啸云在心中暗暗思忖——这人最是心软,若是他稍稍用些手段,是不是就可以让他将那位林小姐让出来呢?   李寻欢其实是很会纵容朋友的人,面对朋友的时候,他有时可以退让到一个让寻常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这种纵容没有让龙啸云心生感激,反而弥生出更多的贪婪。   拂月本来因为李寻欢说的话有些开心,这会儿却猛地瞥见龙啸云脸上的复杂。她一个激灵,只觉得周身蔓上一股寒意。总觉得自己方才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呢,拂月皱了皱小鼻子,不再和李寻欢说闲话。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薄披风,拂月快步回了屋子。   拂月回到屋子的时候,叶孤城正坐在桌边。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给李寻欢看病耽误了一些时间,而今入夜已深了。   叶孤城低头整理着拂月的书信,将之放进信封中,而后押下白云城主自己的花押。平素整整齐齐的束好的头发而今散落,微微晃动的烛影叶孤城的眉眼莫名的带上了几分柔和。拂月忽然在门边顿住,一直到微凉的晚风吹了进来,叶孤城才抬起了头。   他看见他的小姑娘倚着门框,小小的贝齿咬着红唇,似乎是在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是那一弯新月也似的的双眸却出卖了她,叶孤城挑眉,冲着拂月伸出一只手。   拂月眼中的笑意更甚,走过去将自己软嫩的小手放在男子掌心,而后叶孤城一个用力,也不知他使了怎样的巧劲儿,下一秒拂月便已经跌入了叶孤城的怀里,继而被他调整好姿势,坐在了他的膝上。   “笑什么?”仿佛还染着一点墨香的手指捏了捏拂月的脸,叶孤城低声问道。   拂月有些不满的伸手握住叶孤城的手,而后在他中指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红红的牙印。   方才还蹲在拂月的肩膀,不过叶孤城那么一拉,就被无情的甩了出去的肉肉好不容易蹦回了拂月的肩头,看见这一幕,肉肉帮腔似的“吱吱”叫了两声。一宠一主都用控诉似的眼神看着叶孤城。   不过拂月还是回答了叶孤城方才的问题。她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叶孤城形状优美的下巴,借着坐在叶孤城膝盖上才得来的高度,俯身缓缓凑近。   “总觉得,阿城方才封信封的样子,像是等着夫君归来的小娘子似的。”叶孤城近乎以为自家的小姑娘会吻上来,然而唇停在叶孤城的唇半指处,拂月忽然这般恶作剧的说道。   叶孤城只觉得身上一轻,便见他家小姑娘身形飞快的往床上窜去,一边嚷着“我要睡啦,阿城你也早点睡”,一边飞快的盖上了被子,只留下一头长发还在被子外面。   拂月:撩完就跑真刺激,嘿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厉害了我的拂月,都会调戏城主大大了啊。 叔:请问城主大大现在是什么心情? 城主:养了一颗小白菜,现在她开始学着拱我了的心情。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未老莫还乡。   第五十八章。未老莫还乡。   叶孤城一声轻笑,把小鹌鹑抱在怀里亲了亲她柔软的发旋, 在这一夜的轻轻风声中, 依稀传来男子轻轻的哼唱声。拂月依稀还记得, 自己小的时候哭闹,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将自己抱在怀里细细的哄。   他们仿佛生来就应该在一起, 彼此托付最初的,以及最后的柔情。   叶孤城的小曲儿哼的并不好,甚至因为时隔很久而有些生涩断续。不过在拂月的耳中, 这却是最熟悉而又最心安的声音。渐渐地, 她从被子里探出了小脑袋, 一点点靠在叶孤城的胸口,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哼。臭小子。”   窗外,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一样倏忽出现, 却最终没有忍心打搅这一室的静谧。他只是透过那一扇开着的窗子静静的端详着小女孩恬静的睡颜, 心中一时酸涩, 那愈发熟悉到触目惊心的眉眼也让他越发的伤怀。   没有人想到,西方魔教之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教主玉罗刹, 却会躺在一间江南最寻常的屋顶上, 听着自己的小女儿浅淡的呼吸声, 凝望着天边的月色, 吹上一夜的风。   叶孤城是他妻子的选择, 也的确对他的小女儿好到无可指摘。   玉罗刹甚至没有立场像寻常女儿被占了便宜的老父一样,去责怪叶孤城不遵礼法,竟然和自己的即将及笄的女儿同榻而眠。因为无论他承认不承认, 造成如今的这种局面的原因,正是在拂月六岁的时候他自己的那次任性。   “囡囡。”   男子温柔到近乎小心翼翼的声音也被生生咬碎在了唇齿,天明时分,玉罗刹就宛若晨间的一颗露水,身形倏忽便消散了。   拂月和叶孤城都不是贪睡之人,玉罗刹走了之后的半个时辰,叶孤城便轻手轻脚的起身。让他觉得意外的是,素来要比自己晚起半个时辰的小姑娘,这会儿却也跟着早早的起床。草草洗漱之后,拂月随手挽起头发,开始继续整理这些天的病历和药房。   几个月前被叶孤城的扣子缠上的头发已经重新养了回来,这会儿顺在发髻之中,露出小女孩光洁的额头。宽大的交襟衣服露出了拂月一段光洁的脖颈,在晨光的映衬之下,白生生的样子。   叶孤城拿着自己的剑即将走出去,看见这幅场景,不由微微一顿。伸手触碰了一下拂月颈后的肌肤,一点微凉的柔嫩。叶孤城为她拢了拢衣襟,道:“凉。”   拂月正在抄着药方,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不由伸手握住叶孤城的手指,小姑娘皱了皱鼻子,哼唧道:“阿城的手才凉。”   放下笔,拂月双手握住叶孤城的手搓了搓,一直到彼此的体温交融,这才放开他,而后邀功一般的说道:“好啦,这会儿就暖和了。”   叶孤城轻笑,终是忍不住低头凑过了去,在拂月的嘴角落在一个极为清浅的吻。像是戏谑一样,叶孤城轻声道:“我都是想亲就亲的。”才不像某只小怂货一样撩完就跑。   拂月:……所以,城城你别跑啊,都让我看见红通通的耳根了。   一直到院子中传来了簌簌剑声,拂月才拍了拍红透了的小脸,勉强让自己重新将心思投入到整理了一半的药方之中。   知禾堂的小叶大夫回来了的消息还没有传开,这让拂月有了几天轻省的时间。拂月是很沉得住气的性子,在白云城的时候,如果不是必要,她甚至可以接连数月都不踏出城主府一步。因为万花的典籍浩如烟海,拂月既为万花天眷,总是恨不得将时间掰成两半用。   她本打算将这几天也这样消磨,在病人还没有上门之前,她就准备在整理药方和病历,以及练习针法之中度过——全力施展过一次太素九针,拂月依稀觉得自己似乎有所突破。   然而让拂月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方才用过早膳,拂月还在院子里和叶孤城过招——这是叶孤城要求的,治病救人固然重要,可是万花既有武经,那么拂月也不能松懈——知禾堂却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客人。   年岁渐长,拂月的武艺也越发精深。万花的武学和如今江湖之中任何的门派武功都迥乎不同,随着武功的精进,拂月渐渐能够做到真气外放。只是她的真气和寻常的真气全然不同,随着招式的变化,拂月的真气也会变成或淡绿或墨黑的颜色。   空气中仿若还残存着淡淡墨痕,地上也有些许剑气切削的痕迹。听见脚步声传来,叶孤城的长剑被收回鞘中,而拂月的落凤还没有来得及收起,这时听见忠叔的声音忽然响起:“小夫人,李园的林小姐来了。”   说话间,忠叔便引着一位面戴轻纱的女子走了进来。叶孤城对拂月示意了一下,而后便走到了书房之中。这位林小姐并不是江湖中人,叶孤城作为外男,并不好与之相见,忠叔之所以早早出言提醒,也多半是这个意思。   “林姐姐~”拂月对林诗音弯了弯眼睛,顺手将落凤插回了自己身侧的皮套之中,而后快步走到了林诗音身边。知禾堂的院子不大,自然不若白云城主府之中亭台相连,不过仿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暗卫们已经在石凳上摆好了柔软的垫子,桌上也放上了清茶点心。   院子之中的银杏树叶子层层叠叠,偶有阳光投射下来,在地上映出一地细碎的光影。拂月拉着林诗音走到桌边坐下,先是伸手探了探林诗音的脉,片刻之后方才笑道:“上次的药膳方子,想来林姐姐也一直坚持在吃,如今身体虽然还有些弱,不过比之原来却好很多啦。只要心思豁达些,保准一直健健康康的。”   林诗音还在为这些凭空出现的点心和软垫愣神,不过她到底不是单纯的大家闺秀,对于江湖中事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因此是知道有些轻身功法是能够做到来去如风,神不知鬼不觉的。   听了拂月的话,林诗音方才回过神来。去了面纱递给一旁的侍女,她柔柔对拂月笑道:“所以说小叶大夫医术高超呢,只是食补的方子,如今我也大好了。”   拂月托着腮看她,忽然眯起眼睛笑了笑,装模作样的道:“我的卦再也不错,林姐姐今天绝对不是为了夸我的方子好来的。”端着茶掩去自己眼角眉梢的戏谑,拂月含糊道:“肯定是为了你家相……啊,表哥。”   分明想说的是“相公”,不过眼见着林诗音伸手过来掐自己的小肉脸,拂月连忙改口,还顺带后仰,一副随时准备跳起来就跑的样子。   拂月其实原本也不是这个性子,不过林诗音的确是很容易让人喜欢的姑娘,又比拂月年长几岁,加之两人几乎都是被“未来夫婿”养大,相似的经历总是让她们两人更有了几分亲近。   林诗音去掐拂月的脸的手变成了敲了敲她的脑袋,而后便听见她嗔道:“也不知是谁说下江南就是为了吃那么一口糖桂花,我才新得了几瓶锦食斋的桂花陈露和干桂花,这不就过来了么。”   听见“糖桂花”几个字,拂月的眼前骤然一亮。她离岛之前跟叶孤城说的,自己想要来江南的原因,就是因为听后厨的张婶提到了江南的糖桂花有多么多么清甜有人。这个原因听起来虽然有些让人无语,却并非是作假。   在抵达江南的第一天,拂月就曾经趁着给丐帮的任慈帮主看病的空当儿,特地去锦食斋打探过。不过可惜无论拂月如何出高价,对方都以“不当时”为理由拒绝售卖。大概也是因为这份坚持,锦食斋的桂花才特别的出名。   而一年之中只有三两个月才是桂花应季的时候,一个偌大的商铺一年只营业三两个月,却屹立数十年不倒,也足可以见它的产品是如何的品质优良了。   如今才是六月,也非桂花盛开的时节,不过林诗音手中的这几瓶桂花陈露和干桂花,却是她从别处特地淘弄过来的,乃是几个江南老饕的私藏,若非是看在李园的份上,他们是绝迹不肯相让的。   拂月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不易,对方肯花这样的心思,定然是有什么其他的难处。拂月叹了一口气,起身拂了拂自己的衣摆,无奈道:“林姐姐是想让我过府帮你家那位诊治?”   林诗音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道:“表哥素来不喜喝药,我也知不能纵着他的性子来,只是昨日勉强让他喝了一碗,片刻后却全都呕了出来。”   拂月闻言皱了皱眉,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像是自语一般的道:“昨日的方子只是初步,都是温养清肺的药材,几乎没有什么苦涩的药物,里面的秋梨片和陈皮什么的都还是很好吃的呀。”   林诗音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小叶大夫你一个小姑娘,过府问诊什么的本就不是很方便,可是表哥如今还有内伤在身,你也说应当静养。我也是没了法子,这才厚着脸皮来请你过去瞧瞧了。”   林诗音这话说的不假,虽然对那些商贾富户,拂月素来有“坐诊十两,出诊十五两”的规矩,不过她平日除却在知禾堂和仁医堂坐堂,的确很少出门问诊。仅有的几次也都是病人情况特殊,不宜移动。抑或是像之前的上官飞燕之流,本就是来者不善,拂月不过是顺势而为,看看对方到底打着如何的算盘。   像是李寻欢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少见,也有些棘手。之前拂月遇见过的最不肯吃药的孩子,在药方中加上甘草等香甜之物,总也还能缓解一些。毕竟儿童无不嗜糖,而李寻欢这种状况,却不是用糖能哄好的。   拂月想了想,还是对林诗音点了点头,应道:“如此,少不得要和林姐姐走了一趟了。”才不是想吃糖桂花了呢,人家是医者仁心。   并不知道自己今晚入梦时分,要因为这种裹着糖桂花味道的“医者仁心”而被裴元大师兄敲脑袋,拂月去书房和叶孤城打了一个招呼,后者没有让拂月登上李园的马车,而是让人另备了一辆,而后带着拂月一同踏上了前往李园的马车。   车轮一路辗转滚动,很快就到了李园门前。   因为要避讳林诗音,拂月比叶孤城先一步下了马车。和林诗音不同,拂月没有戴面纱,一来是她从不是什么闺秀,在白云城长大的日子里,她也没有戴面纱的习惯,二来却是拂月本就是医者,戴着面纱也实在是有些不方便了。   所以,在看见在门口站着的龙啸云的时候,拂月自己就是一愣。她可不认为对方是来迎接自己的,况且作为李园的一个客人,龙啸云出门迎接这件事情本身就透着一股子怪异。   看见马车上走下来的人影,龙啸云先是一愣,笑容也有几分僵硬在了脸上。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笑着冲拂月走了过去,道:“叶神医今日怎么到李园了?阿音呢?”   阿音?   这个称呼让拂月的眉头跳了跳,她原本只是以为这人行事冲动,却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的不知礼。后下马车的林诗音显然也是听见了龙啸云的这个称呼,苍白了一张面色,林诗音冷声道:“龙公子自重。”   被如此撂了面子,龙啸云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了起来,然而,在拂月的马车的帘子被挑开,他看清里面坐着的那个一身纯白道袍的男子的时候,龙啸云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了。   简直龌龊,第一次,拂月这样清晰的讨厌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玉罗刹,叔只想说……让你当初送走软萌软萌的小闺女,现在活该吹一夜的风。 以及,给城主的反撩技能点赞。想亲就亲神马的,你别脸红呀23333333 ☆、天地如逆旅。   第五十九章。天地如逆旅。   叶孤城的目光落在龙啸云的身上,让他周身倏忽一僵。林诗音的面色也变得一片惨白, 事实上, 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被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唤出自己的闺名, 林诗音纵然不会像是寻常闺秀一样寻死觅活,也恨不得让人将他的嘴活撕了才好。   角度原因, 龙啸云虽然是浑身僵硬的盯着叶孤城,不过在旁人看来,他却更像是在盯着拂月在看。拂月对龙啸云的印象本就是差到了极致, 这会儿看着他盯着自己瞧, 便已然有几分不悦的皱起了眉毛。   拂月所行一路, 鲜少遇见这种无礼之人。强压着心中的火气,拂月走到了林诗音的身侧, 牵着她的手道:“林姐姐, 还是去瞧瞧你家表哥吧。”   “还劳动叶小神医特地跑这一趟, 当真是我们李园招待不周。”   正在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的时候, 一道清润的男声响了起来,比起之前的几分虚弱, 只是一夜之间, 这个声音便多了几分元气, 显然是一夜的休整和自己内息的调理, 让他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李寻欢披着一件纯白的外袍, 脸色尚且有一些发青,一头长发带着一点微卷,偶有几缕垂落下来散在他的脸侧, 随着他的走来的动作而轻轻的跳动着。   拂月听见这句话,便转过了身去。看见李寻欢身上轻薄的外袍,林诗音和拂月齐齐的皱起了眉头,拂月的声音也不复以往的柔软清甜——面对这样不听话的病人,她总是更有几分严厉的。   “林姐姐,日后要注意给他保暖,哪怕是初夏时节,也不该穿的如此轻薄。”   拂月对着李寻欢微微颔首算作是回应了他方才的寒暄客套,转而她这般对林诗音嘱咐着。这会儿拂月也算是看出来了,昨日那个虬须大汉左右不了李寻欢的决定,她就是对他说再多的李寻欢的病需要注意的地方也是无用。而林诗音则不同,至少她的话,李寻欢还是要听的。   索性不再去费口舌,拂月直接越过铁传甲,将李寻欢的病的一干注意事项统统告知了林诗音。   李寻欢一条条的听着,什么让他戒酒啦,什么不得贪凉啦,甚至是秋日如何进补,冬日如何着装,叶家的小神医都一一对阿音说明。   看着林诗音一脸认真的记下的模样,李寻欢不知怎的心头微动。视线不经意间瞥见叶孤城,李寻欢看见那个男子眼中一直氤氲着的温情。   叶拂月和林诗音其实站的很近,可是李寻欢能够清楚的知道,叶孤城没有将目光分给其他的女子半分。他始终是注视着一个人,目光是那样的清净、专注,却又是那样的温柔。   李寻欢这些年在江湖上走动,除却闯下了“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名头,对江湖之中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当年南海一叶仗剑革杀丐帮白玉魔丐的事情,在若干年后还依旧被人津津乐道。每每被人提起之时,那些人眉飞色舞的模样就仿佛是亲眼见过那日的场景一样。   李寻欢自然也知道一些关于南海那位“小夫人”的传闻,可是在他亲眼见到的时候,作为一个旁人,都还是会感受到那种萦绕不去的幸福。   看着叶孤城默默的牵着叶拂月的手,李寻欢眉眼微动,第一次主动的握住了林诗音的手。   林诗音正在默默的记下叶拂月说的所有注意事项,拂月嘱咐的事情繁杂,周遭一时没有纸笔,幸而林诗音的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今言语过耳虽然没有像纸上那样牢固,但是也只是有些许费力而已。   骤然觉得手背上覆盖住一片温暖,林诗音愣了一下,从自己的努力记忆之中抽离出来,抬眸便看见了李寻欢那一双盛着些许别样情愫的眼睛。   林诗音的脸上登时红了一大片,抽了抽手却没有抽动,她只能拼命的低下头去。李寻欢也在放手和不放手之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轻咳了一声,强自镇定的道:“地上有些滑,我牵着阿音走。”   拂月偷偷的捏了捏叶孤城的掌心,让他看李寻欢和林诗音那里。叶孤城对旁人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自家小姑娘憋笑忍笑的功夫实在是太浅,那抹唇边溢出的戏谑根本就藏不住。   人家夫妇牵手又如何?——夫妇之私,更有甚于此者。叶孤城摇了摇头,曲着手指轻轻的叩了叩拂月的脑袋,而后再一次将她的小手放在掌心,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在李园春末夏初的一片落花之中,两对相携的男女,看起来端的是两对璧人。而他们的身后,龙啸云铁青着一张面色跟着他们走着,他的脸上青白交加,竟恍若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除却心中难以抑制的对李寻欢的嫉恨,最让龙啸云难受的是他一阵一阵抑制不住的冷汗。他的直觉一贯是很准的,这种精准的直觉曾经数次救过他的性命。就从方才开始,他就始终有些心绪不宁,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从李园门口到李寻欢的房间的路并不长,可是这短短的一段路之后,龙啸云的面色已经变得比李寻欢这个病人还要差上几分。   李寻欢如今最大的症结在于他不肯吃药——或许与其说是“不肯吃”,不若是他生来就吃不惯那些药汤药丸,凡是入口,定然是要呕出来的。   在让李寻欢试过了各色的过口用的蜜饯点心,甚至将汤药变成了丸药之后,拂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只得对林诗音道:“这么多种治病的法子,林姐姐的表哥偏生只能选择最痛苦的一种。”   “怎么个治病法?”听见拂月说的“最痛苦”,林诗音整个人都开始紧张了起来。她连忙对拂月连声问道,语调也不复平日的温和从容。   拂月知道林诗音着急,所以也没有绕什么圈子,直接道:“汤药和丸药都不吃的话,便只能靠每日针灸,为他清肺了。”   拂月的话没有让林诗音感觉到什么安慰,反而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也知道安慰其实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易地而处,若是有人在阿城生病的时候只是让她放宽心,那拂月也只会觉得这人是在敷衍。并不想敷衍林诗音,拂月回头细细端详了一阵子李寻欢的面色,最终确认到:“每日丑时三刻施针,接连三日,之后辅以药膳便是。药膳的方子随时根据身体状况改进,这病到底是调养为主,半点也急不得。”   拂月没有说的是,李寻欢这病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一来没有这般的精力调养,二来却是也不必费如此多的钱财,对这种在身体中蛰伏数年的疾病这般医治。虽然所有的疾病都是早发现,早治疗的好,然而蛰伏之疾到底不若爆发之症好医。幸而李家家底殷实,钱财上并无太多顾虑,拂月这才好放手去诊治。   只是丑时三刻到底太早了,拂月此言一出,无论是林诗音还是叶孤城都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丑时三刻施针……叶小神医可要留宿李园?”李寻欢的手徐握在唇边,冲着拂月笑了笑,然而这句话却更像是在对叶孤城询问。   叶孤城知道拂月一贯是以病人为先的,特别是这种末节小事,拂月更是不会在意。抿了抿唇,叶孤城颔首,对李寻欢道:“有劳。”   暗卫小分队:总觉得自家城主像是控诉夫君外宿的小娘子,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我们都产生错觉了,还是找小夫人要点安神的药吧QAQ   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叶孤城和叶拂月又不得不在李园住上三天,幸而这一天的晚膳,虽然因为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拂月不得不和叶孤城分桌而坐,中间还要隔上一道屏风。不过她到底吃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糖桂花。   小小的一块水晶桂花糕入口,清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萦绕,水晶糕下面是红豆泥做成的底,并不全然细腻的红豆泥却带来全新的口感,红豆的温厚和桂花的清香意外的相得益彰。   拂月咬着桂花糕的时候,肉肉从她披散的长发里探出了脑袋,这个时候,一天以来一直神经高度紧张的林诗音这才看见了这只肉嘟嘟的小松鼠。   女孩子无不对这种可爱的生物没有抵抗力,这会儿李寻欢的病情已经初步有了治疗方案,林诗音的心情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看着那只有着蓬松的大尾巴的小松鼠,林诗音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肉肉对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一向都是喜爱的,从拂月的肩头跳到林诗音的掌心,肉肉蹭了蹭林诗音的手指,对她晃了晃自己那比身体都巨大的尾巴。   求顺毛的举动太明显,林诗音撑不住笑了起来,原本轻轻碰了它的小脑袋一下的手转而抚上肉肉光滑水亮的大尾巴,林诗音很快就被这柔软的触感俘获了。   让侍女给肉肉上了一碟子松子,林诗音开始一边为拂月布菜,一边帮着肉肉剥松子。肉肉平素虽然贪吃,不过这会儿咬开了松子却没有吃。飞快的咬开好几粒松子,肉肉将其中的几颗扫到拂月面前,而另外几颗则推给了林诗音。   肉肉:笨笨的主人和小姐姐不会剥松子,没关系,肉肉罩着你萌~   林诗音目瞪口呆的看着推到了自己面前的松子,不等她询问,拂月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肉肉是把咱们当同类了呢。”嗯,其实,说是不会觅食的幼崽才更加贴切一些。   拂月的话让林诗音不禁莞尔,用帕子将肉肉给她的几粒松子剥好,林诗音又让侍女端上了好几碟子坚果,统统都放在了肉肉面前。   那架势,简直让拂月怀疑三天之后他们从李园回家,肉肉会不会又胖一圈。深深的为自己的肩颈健康担忧,拂月决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闹着阿城给自己揉揉~   比起女宾这边的温馨怯意,男宾那面就有几分冷清了。叶孤城不喝酒,而李寻欢则在戒酒,龙啸云端着酒杯,一贯能说会道的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叶孤城吃得很少,出门在外尤是。象征性的夹了一筷子之后,叶孤城便没有其他动作。李寻欢作为主人,其实很想询问一句是不是菜不和他的口味,不过能够预见对方的回答,李寻欢又觉得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尴尬之下,李寻欢不由开始寻找话题。瞥了一眼屏风后面的影影绰绰的两道身影,李寻欢忽然有了刹那的灵感。   轻咳了一声,李寻欢问道:“城主和小叶神医什么时候定的亲?”   其实李寻欢是想说“成亲”的,然而到底拂月的年纪还是太小了,哪怕是在南海,这样的小女孩也不应该是嫁到别人家去的,不过既然众人都以“小夫人”称之,那么定亲总还是少不了的。   叶孤城:“十四年前。”   虽然对方语气平淡,但是好歹有了突破口,李寻欢松了一口气,像是感叹一般的说道:“这样早啊,我和阿音是六年前定亲的,总是不比城主和小叶神医亲昵。”   叶孤城瞥了龙啸云一眼,看着对方在触及到他的目光的时候飞快的低下头去,而李寻欢则对旁人觊觎他的未婚妻子毫无所觉,仍旧还和那人称兄道弟。   心里觉得腻歪极了,叶孤城面上并没有其他表情,却是冷冷道:“和时间长短无关。”   李寻欢愣了愣,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端起手边的茶盏对着叶孤城遥遥举杯:“城主说的是,的确和时间长短无关。”   只是,肯为对方花多少心思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情人节快乐!!! 总觉得这一章里,城主和李寻欢在比赛着发狗粮啊。 龙啸天:你们聊,我先走了。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淇纸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归山深浅去。   第六十章。归山深浅去。   在某些方面,见识过风月的李寻欢比林诗音要体贴一些。譬如林诗音分明为拂月和叶孤城分别准备了两间客房, 李寻欢却一声轻笑, 直接将两间变作了一间。   李寻欢倒是不相信, 按照叶孤城这样的性子,会在别人家对自己的夫人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准备一间客房,只是观两人相处自然熟稔,想来是惯于亲昵的, 若是分别安排, 反倒会让这两人不习惯。   叶孤城在李寻欢有些戏谑的目光之中揽着拂月走进了李园的客房, 然后……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   一直到进了屋子,小姑娘还是气鼓鼓的。她并不是受了欺负就要和叶孤城抱怨的人, 更何况她这一路走来, 也从来没有人舍得欺负她, 在一个满怀善意的环境下长大, 拂月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刻。   “阿城你说,你说说, 这都是什么人啊, 林姐姐真心命苦!”握着小拳头, 拂月一条条的跟叶孤城数落着李寻欢和龙啸云。   放在往日, 叶孤城多半是要说一句“不妄语他人之过”的, 不过自家小夫人这种偶然的强势实在可爱过头了,叶孤城一边用手指给她顺着一头散乱的长发,一边听着拂月的控诉, 偶尔还“嗯”一声算作是回应。   拂月却有些越说越气,一张笑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叶孤城揉弄着拂月小小的耳垂,然后,就听见拂月说道:“这龙啸云也太过不守礼了一些,咱们但凡长得齐整些的姑娘,他就要盯着一直去看呢,林姐姐长得那样漂亮的他要盯着看,连我这种的居然都不放过!”   “咔嚓”一声碎响被拂月的声音盖住,没有人发现一道身影飞掠而出。拂月是因为功夫还没有到家,叶孤城则是因为拂月说的话而皱起了眉头。   拂月或许可以不属于江湖,可是她却有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这是叶孤城一早就知道的。然而叶孤城不是不会担心的,他家小姑娘的容貌太过出众,若非层层的保护横在前面,一个如此绝色的女子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医馆,保不齐会遇见怎样的事情。   ——她会遇见很多很多的觊觎,甚至是巧取豪夺。   不能想象一旦白云城一朝倾覆,这般殊色的拂月会不得不面对怎样的命运,叶孤城伸手去描绘着拂月的眉眼,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叶孤城并不觉得自己和拂月差了一轮的年纪是什么问题,不过如今却忽然有些怕自己会比这孩子走的早了。在和拂月白头相守之前,叶孤城更先想到的是要为拂月遮风挡雨。那是一种横亘一生的守护,延绵到很长很长的未来里。   毕竟,在将这个小姑娘视作和自己携手一生的爱人之前,叶孤城一直是将拂月当做女儿一般疼爱的。这本身就是一种偏爱,夫妇之私之前,更是爱之深则为之计之远。   拂月明早还要早起,所以哪怕叶孤城还有满腔心事,也只能轻轻的拍着拂月,哄着她早些睡。   而在李园的另一间有些偏远的院子里,龙啸云正靠在床边,他的被子盖在了腰上,上半身的亵衣松散着,双眸微闭,脸上还有一些潮红。他的双手在被子里鼓动着,空气中弥散着古怪的味道,但凡有些经验的人就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阿音……阿音……”   破碎的呢喃传出,让人无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简直辣眼睛,玉罗刹啐了一口,摸向身后的双刀,准备快些结果了这人——他的小宝贝,一出生就不得不养在别处的囡囡,自己疼爱着尚且都来不及,叶孤城那样的疼惜宠爱玉罗刹都犹能吹毛求疵,又哪里能容许其他人这般的折辱。   在大漠之中,西方魔教的教主行事狠戾是出了名的,世人都说他喜怒无常,却不道他的三个儿女以及妻子却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   两个儿子便也罢了,听风和吹雪这两个臭小子总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可是他的囡囡是不同的,这孩子这样的善良和软,又被叶孤城宠爱着长大,太多时候,她总是看见这个世界美好的部分,并不愿意以恶意去揣度任何人。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哪里能容许旁人说自家的孩子半点不好呢?更何况,玉罗刹知道那孩子和她娘一样,对行医救人有一种骨子里的执着。   像是龙啸云这般有眼无珠的人,玉罗刹不觉得他还有什么存在的吧必要。以自己的意愿去随意褫夺旁人的生命,这样的行为的确够任性,可是……那又何妨?这天地之间本就是一场饕餮盛宴,强者落座樽前,而弱者置身盘中,他玉罗刹走到了今天,难道连这点任性的资格还没有了么?   就在玉罗刹准备早些结果了龙啸云,早些去围观他家囡囡萌萌的睡颜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只很美的手,骨肉匀亭,每一片指甲都被精心的修剪过,指尖上还泛着微微的粉红色。   这是一双女人的手,单单只看这一只手,就足以断定它的主人一定是个绝色的美人。   玉罗刹抬眸,看见的便是轻纱覆面,一身月白色衣裙,仿若要与这一夜的月光融在一处的女人。   “石观音。”冷哼了一声,玉罗刹嘲讽道:“不是说你最近和水母阴姬对上了,被人四处追杀,连儿子都快保不住了么?”   玉罗刹的话处处戳人心窝子,石观音却十分的不以为意,仿佛被玉罗刹讽刺的不是自己一般。她随意摘下了脸上的面纱,低头随意的弹了弹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笑得一脸淡然:“江岚也不过是要和我叙旧罢了,毕竟当年我们和芷汐是那么好的姐妹。”   重音落在了“好”字上面,如果可能,石观音甚至想要将这个字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刀子,狠狠的插入玉罗刹的胸口。   玉罗刹十分嫌恶的皱了皱眉,这一声“姐妹”实在让他犯膈应,忍了忍,玉罗刹终于没忍住回刺道:“秦江岚算是什么姐妹,一个以为自己是男人的怪物罢了。”   秦江岚,便是如今大名鼎鼎的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   不愿意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玉罗刹后退一步,身法诡秘的便要绕过石观音,而石观音也毫不示弱,身形一动,再一次挡在了玉罗刹面前。   这一走一拦的动作,石观音和玉罗刹都很是熟练。毕竟,在很久很久之前,玉罗刹每一次却寻芷汐,那位已嫁做人妇的李小姐总是要这般拦着他的。   “你做什么?”玉罗刹并不是脾气太好的人,寻常人敢这样拦着他,那坟头的枯草早就不知道长了几寸高了。之所以对石观音这样容忍,还不是因为芷汐最喜欢这个小姐姐,每每玉罗刹和石观音打过一场,芷汐总是难免要在一旁蓄上两泡眼泪,最后三天内谁也不搭理,让他们两人自己反省。   如今芷汐失踪,玉罗刹对石观音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容忍程度却还是提高了。   屋内的龙啸云的动作越发的大,仗着这里环境偏僻,他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不仅呼唤着林诗音的名字,言语也愈发的放|荡下流了起来。   如此有伤风化,玉罗刹一脸鄙夷,只想早些料理了这么个玩意。至若在李园里杀了李寻欢的结义大哥会有什么后果,玉教主表示,那傻狍子一样的小李探花其实是应当谢他的,毕竟被他料理了的他的“结义大哥”,夜里觊觎着的可是他小李探花早早就定亲了的媳妇。   石观音横了玉罗刹一眼,道:“少给囡囡惹麻烦!吓着孩子怎么办?”   石观音自然不在意龙啸云的死活的,不过她也知道这位的手段一贯残忍,但凡惹了他的人死状一定是难看的,到时候囡囡看见了龙啸云的尸体,再被吓到就不好了。   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玉罗刹冷哼一声,放在背后双刀上的手却渐次松开了。是了,他应当想到,如今他家囡囡身在李园,李园若是出了命案,囡囡难免是要过来的。哪怕囡囡不害怕,那李寻欢也会因为结义大哥的死牵动心绪,再耽误了囡囡给他瞧病,他的宝贝囡囡可是会不开心的。   认同了石观音的话,玉罗刹重新再心里掂量好了对付龙啸云的时间,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他转身就要走。   却正在这时,房中传来了男子气喘的声音,那声音里夹杂着明显不同于方才的兴奋,言语腌臜到让玉罗刹恨不得现在就去割了他的舌头。只是,他已经运转起了的轻功,却因为龙啸云的自语而倏忽顿住了。   “小浪|货,干|死|你……拂月,拂月。”   “咔嚓”一声,石观音方才虚扶着的假山石在她的掌心被碾碎,晚风一吹,齑粉散了一地,很快就没有了痕迹。   “找死!”自家如此疼爱的小女儿被一个男人这样恶心的幻想,石观音简直出离的愤怒了。   这和叶孤城不同。   石观音是见过叶孤城和拂月亲昵的,甚至玉罗刹还见过叶孤城和拂月相眠同榻。可是一来叶孤城和拂月早有婚约,二来叶孤城最多不过是拥着拂月——那也是因为小姑娘夜半会冷的缘故,而后便没有其他过分之处。   石观音和玉罗刹都能感觉得到,叶孤城对拂月始终存着一份疼惜与宠溺,这也是他们两个长辈放心将囡囡交到叶孤城手上的原因。   可是龙啸云算是什么东西?不仅是肖想,更是折辱至极了。   他们捧在手心里都尚觉亏欠的孩子,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凭什么肖想?他怎么敢?   一股火气冲到了头顶,玉罗刹和石观音两人几乎是一齐有了动作。两人的武功本就至于臻境,此刻他们跃入房中,又是一齐出手,龙啸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句“你们干什么?”卡在了喉咙口,他却只觉得舌根一凉,继而一阵剧痛涌出,让他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玉罗刹的刀上半点血痕也没有,龙啸云的舌头却落在了地上。   他用脚尖一点一点的捻着那块肉块,冷笑道:“她的名字,你也配念?”   玉罗刹的声音阴冷至极,地上的舌头被他的脚尖碾压着,沾染上了灰尘,成了一块灰蒙蒙的死肉。   龙啸云惊骇的望着面前这个一身阴蛰的男人,一开口却又是一大片鲜血喷涌而出。   却忽然,他又看见了一个生的极为美的女子,她的眉眼已然是魅惑至极,周身的风韵更是那些闺中少女无法比拟。龙啸云本以为叶拂月已经是最漂亮的女人,可恨已经被人采撷,他也只能自己想象一番。然而眼前这个女人,比之叶拂月,却更添了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可是他如今也没有了这么多的心思,惊骇的看着那个女人伸出一只玉足,却是狠狠的踏上了他的下|身。   “别弄的血肉模糊的,一会儿不好收拾。”   一边对玉罗刹说着,石观音脚下却是毫不留情,眨眼之间已经是踢上了龙啸云的数个大穴,让他疼痛至极,却无力翻滚躲闪。   龙啸云只觉得一股极为阴冷的内力在他的筋脉里流窜,他苦苦撑过一阵——实际不过是六十个弹指的功夫,便感到全身筋脉阵阵疼痛,开始有血点从他皮下爆开,在他的身上留下可怕的紫疹。   筋脉寸寸碎裂,龙啸云知道,这个女人出手太狠,若非有他的皮肤阻隔,这会儿他的血一定会四处飚蹿。   “你们女人就是喜欢这种表面功夫。”   玉罗刹冷哼了一声,却收回了双刀,带着刀鞘的长刀点上了龙啸云的穴道——天色还早,他不介意让他多受一些折磨。   但求速死。龙啸云脸上的涕泪横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如何招惹了这两个恐怖的人呢?可惜,这个问题,他只能去地府问阎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石观音姨姨出来了~ 龙啸云实在是太猥琐了,叔都惊讶自己能写出这么猥琐的人……顶锅盖跑。 不过他终于领便当了。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璟颜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八荒同一云。   第六十一。八荒同一云。   石观音的内力偏向寒凉,而玉罗刹则特地用上了刚阳的内劲。两股内力在龙啸云的身体里游荡碰撞, 让他生生痛了两个时辰, 方才如愿以偿的死了。   即使开着窗子, 空气之中还是有些许的异味。除却淡淡的血腥味,早在半个时辰之前, 龙啸云就已经失禁了,屎尿齐下的样子,让素来喜洁的石观音和玉罗刹都齐齐皱眉。   在地上的人再没有了气息之后, 石观音瞥了一眼玉罗刹, 后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倾倒在龙啸云的尸体上。   “哼,浪费。”   心里知道那是芷汐留下的方子制成的化尸水, 石观音气恼的撇过头去。不多时候, 地上响起一阵气泡碎裂的“霹剥”声,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方才地上那具可怖的尸体已然倏忽不见了踪迹。   地上连水痕也无,石观音径直走到石凳旁边坐下, 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没有法子, 她也不能指望玉罗刹这个异族人能写汉字。   也不知道龙啸云是何种字迹, 石观音却不甚在意的在纸上随意写着。左右她如今勉强收拾这个首尾, 也不过是因为不想让囡囡被人赖上什么麻烦罢了。至于其中字句, 石观音自然不会小心斟酌。   飞快的写下了一封信,说明龙啸云是因为愧对兄弟,所以无颜再在李园勾留, 趁夜远离,只愿再不相见,希望李寻欢莫惦念,莫相寻。   这却是极为有技巧的一番话了,石观音在李寻欢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哪怕之前龙啸云救过他的性命,可是李寻欢却也没有圣父到还会将一个对自己妻子觊觎的男人留在家中。   这是人性,石观音这些年来对之了解最深。更何况,龙啸云的被子里还残存着某些痕迹,李寻欢一个男人自然知道那些痕迹的意义,再联系到这封书信,他只会更加烦膈应而已。   趁着石观音留书的时候,玉罗刹瞥见了龙啸云的银枪。抬手内力一催,那杆银枪登时就碎成了铁粉,随风散去。   石观音搁笔挑眉,对玉罗刹嗤笑道:“幼稚。”   的确是幼稚了,石观音知道玉罗刹这么做的意思,除却扫清龙啸云人“走”了,本命武器却留下来了这个的这个破绽,这个男人更多的是想要显示比自己武功高。毕竟,方才气闷之下,石观音还曾经捏碎了一块坚硬的寿山石。   “哼。”玉罗刹一声轻哼,身影倏忽如同暗尘弥散,就连石观音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是那阵迷雾消散的时候,面前已经不见了玉罗刹的身影。   屋内的异味虽然已经被风带走了,不过到底腌臜。石观音半点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于是旋即也就身形一动,也消失在月亮最后的一抹光晕里。   最先发现龙啸云不见了的人是李园的管事。犹豫了片刻,管事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管理李园庶务的表小姐,而是直接去禀报了自家少爷——这些年表小姐支撑李园也不容易,很是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外男的事情却再让她烦心。更何况,李园是半个江湖世家,平素也有一些江湖人来往,这种不告而别的事情并不在少数。   虽然不愿意用恶意去揣度自家少爷的朋友,不过面对这种不告而别的客人,李园的下人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检查自家有没有丢东西。   在确定那位龙大爷不是偷了东西所以畏罪潜逃之后,李园的下人们等到小叶神医为自家少爷施针过后,这才将龙啸云不告而别的消息告诉了李寻欢,还顺带的呈上了桌上的书信。   正在李寻欢看信的时候,李园的下人忽然又匆匆的折了回来。这一次,他的脸色已经不是太好了。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因为施针所以手臂还有些酸麻,如今正靠在叶孤城怀里休息的拂月,那个管事犹豫了片刻,终是一咬牙,俯身低声在李寻欢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寻欢的脸色变了变——并不是因为惊慌,只是单纯的有些惊诧罢了。他继续将手中不长的书信看完,继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拂月要施针的缘故,如今虽然天才蒙蒙亮,不过李寻欢的屋内却点满了蜡烛和灯火,让房内被照亮的宛若白昼。李寻欢将手中的书信凑到了一只蜡烛旁边,将之燃烧殆尽。   叹了一口气,李寻欢穿上了昨夜林诗音才给他准备的夹了薄棉的长袍,艰难的适应了一小会儿——任凭谁在初夏时节还穿带薄棉的衣服,都是要适应一会儿的,李寻欢这才对拂月和叶孤城道:“小叶神医和叶城主还请见谅……”   “龙啸云!龙啸云你个下三滥的臭男人,出来!你特么有本事搞大老娘的肚子,你特么有本事出来啊!”   李寻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女声的传来,打断了李寻欢的解释,也划破了李园一贯的安宁。   林诗音被这道尖锐的女声吓了一跳,不过这人说的话更让林诗音惊讶的不由用手捂住了嘴。李寻欢只得歉意的对叶拂月和叶孤城笑了笑,安抚一样的拍了拍表妹的头,苦笑一下,她转身走出房门去。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一身红衣,腰间缠着鞭子的女人。她的身上没有什么江湖世家的标志,一条鞭子却舞得猎猎生风。李园的下人几乎要被她的鞭尾扫到,看见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一身狼狈的想要拦住她,李寻欢皱了皱眉,飞身上前,伸手便握住了她的鞭子。   那女人瞪了一眼李寻欢,高声道:“今日这事和你们无关,把龙啸云那个负心汉叫出来就是!”   说着,是那女人也不硬从李寻欢的手中抢回自己的鞭子,而是挺起了自己的腰,将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摆在了李寻欢的面前。   李寻欢想起了方才自己看到的那封信,又看了一眼这个明显肚子大了起来,却做少女打扮的女子,登时就有些为难了起来。   拂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个少女,她心里虽然对龙啸云一直不怎么喜欢,不过……   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虚握了一下那个女子的手腕,拂月的眼神微微一凝,转而道:“这位……姐姐,你稍安勿躁,方才李公子的下人说了,你说的那位龙公子已经走了,不过你若是脚程快一些,或许是能够追上他的。”   “当真?”那个女人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自然,不过却很快的掩饰下去。她猛地从李寻欢手里拽过自己的鞭子,冷冷道:“哼,那你们可知他往哪里走了?”   “那却是不知了。”拂月笑了笑,竟是连为这个月份不小的孕妇开一副安胎药的意思都没有。这对于拂月来说本就是很奇怪的地方,不说叶孤城,就连与拂月也算是相熟的林诗音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只能当做此事关系到女子声誉,拂月不愿意插手,林诗音撑起女主人的微笑,对那姑娘说道:“姑娘若是着急,我们李园可以为姑娘备一辆马车,只是你说的那位龙公子已经走了,就连表哥也是不知道他的去向,还需姑娘自己找寻。”   那红衣的女人咬了咬唇,终于道:“不用麻烦你们了,我骑马,自己能走。”   林诗音到底心善,她惊骇的看着红衣女子的肚子,不由道:“姑娘的孩子……”   却在这时,拂月轻轻的拽了拽林诗音的袖子,让她不要继续说下去。而李寻欢则轻咳了一声,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送送这位姑娘。”   这一场闹腾来的雷声大,雨点小,却击碎了李寻欢心中对龙啸云的最后一点好感。他的确很感念龙啸云救了他,可是身为男子,既然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总需要负起责任才好,更何况这人还对阿音……   摇了摇头,李寻欢收起心中的怅然,对叶孤城和叶拂月道:“事出忽然,让叶城主和小叶神医见笑了。”   拂月摆了摆手,对李寻欢道:“我们无事,倒是林姐姐被吓得够呛,李公子去哄哄吧。”说着,拂月将林诗音往李寻欢的方向轻轻一推,自己也拉着叶孤城往门外走去。   一直到两人回到了自己的客房,拂月被叶孤城抱在了他的膝上,小姑娘才伏在叶孤城的肩膀上,有些疑惑的问道:“阿城,你能不能看出来,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叶孤城用手指顺着拂月的长发,闻言,他的动作未停,又顺了几遍,叶孤城才缓缓道:“江湖之中并无这号人物。”   拂月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瞬间从叶孤城的怀里坐直了身体。她的眼睛瞪得滴流圆,双手也撑在叶孤城的肩膀两侧,营造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假象。   小姑娘脸上的得意之色实在太过明显,叶孤城不忍拂了拂月的意,于是顺着她的话问道:“拂月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自然。”拂月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果真是语出惊人。   ——“她没有怀孕,若是能怀孕那才有假了呢。”拂月津了津鼻子,嘟囔道:“那分明就是个男子,即使改变了自己的骨骼和内息走向,可是我若是连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裴元大师兄是要骂的呀。”   并不为旁人的事情惊讶,叶孤城发觉自己如今的重点已经有些偏了,在拂月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叶孤城首先就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他将一脸得意的宛若打了胜仗的小将军一样的拂月按了下来,而后道:“那个叫裴元的师兄还会骂你?”   叶孤城没有提拂月是“哪里冒出来的师兄“”这个问题,毕竟,哪怕是拂月自己,对万花天眷的事情都没有他有一个更为系统的了解了。   拂月无语的看着自家阿城抓错重点,关心起裴元师兄会不会责骂于她这些琐事,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手也去帮着叶孤城顺了顺头发。   叶孤城抓住在自己头顶“肆虐”的小手,放在掌心揉捏把玩,似乎李园之中的这些接连变故并不能影响到他半分一样。   事实上,叶孤城对龙啸云是否真的离开了李园,又是主动离开还是被迫都一直呈现出一种怀疑的态度。他不相信龙啸云那种厚脸皮的性子,会主动放弃李园和李寻欢这样的肥肉。不过这些到底和叶孤城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作为客人,对于主人家的事情也不必刨根问底。   然而那都不是重点,江湖之中擅长易容的人其实很有限,而在这些有限的人之中,能够做到缩骨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像是今天这位不仅仅能够男扮女装,更是能够伪装怀孕的男子,知道叶孤城只能想到一个人。   “阿嚏!”卸了一身倒霉催的装扮的司空摘星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用那身红色的衣裙擦了擦鼻涕,司空摘星茫然的环顾了一周。   视线在触及到美人靠上歪着的女人的时候,司空摘星猛地一个激灵,立刻站的笔直。   石观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对他随意的挥了挥手,道:“这位小朋友这般的紧张,反倒是让我不该说些什么了。”   司空摘星的一张脸完全的垮了下去,只得讨饶道:“石前辈,您看您吩咐的事情我也去做了,是不是就没有我什么事情了?”   “乖孩子。”石观音怕了拍司空摘星的肩膀,却还是吓得他险些腿软。   飞快的低下头去,司空摘星摆出一张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而后,在石观音说可以让他走了之后,司空摘星就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司空摘星:我真是被□□了,嘤嘤嘤嘤嘤~ 作者有话要说:  怀孕的司空摘星什么的……2333333 莫离。扔了6个地雷 胖丁叮扔了1个手榴弹 梦倾幽扔了1个地 紫幽雪扔了1个手榴弹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和手榴弹,笔芯~ ☆、情知春去后。   第六十二章。情知春去后。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倒霉。   如今花家的老爷花如令的生辰在即,花家上下自然都是为他精心的准备。而在这个各地武林名士和商贾都汇聚江南的时刻, 他作为偷王之王, 自然克制不住的手, 想要露那么一两手,好好玩耍一番。   自从上次在珠光宝气阁被叶孤城迫得落进水中, 司空摘星很是消沉了一阵子。那日他在荷花坛中四处寻找,却只触碰到了四周的墙壁。他越发的慌急,肺部的氧气也越来越少。有那么一瞬间, 司空摘星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只有两种选择——被叶孤城的剑刺一个透心凉, 或者是被这一荷塘的水吞噬掉生命。   后面这种死法未免太过贻笑大方, 绝望之际,司空摘星甚至觉得自己干脆还是跃出水面算了。不过好在在他坚持不住之际, 叶孤城带着他的那位小夫人走了。脱力一样的躺倒在珠光宝气阁的荷花池畔。   这一次死里逃生之后, 司空摘星灰溜溜的在江南躲了一阵子, 已经打定注意永远不要在白云城的人面前露面了。孰料, 他的确是没有在白云城的人面前露面,可是他直接撞上了……石观音。   自从上一次轻功被叶孤城全面碾压之后, 司空摘星就再也不说自己的轻功天下第一了。只是他没有想到, 才隔了不长的时间, 他就遇见了第二个轻功超过自己的人。这一次, 超过他的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美, 司空摘星也并不觉得她陌生——任谁见过这样的一个女人,都会印象深刻的。哪怕这个女人的儿子,恐怕都会比你年长几岁。   某种惨烈的记忆翻涌而起, 司空摘星只觉得背后一凉,下意识的就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没想到他不动还好,一动却正好让石观音发现了他。一双洁白柔嫩的手挡在司空摘星的面前,司空摘星脚步一顿,随即苦了一张脸。   “小朋友,我们要打过一场么?”石观音轻轻的笑了笑,声音里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魅惑。只是在司空摘星听来,那就是地狱而来的魔音。   自家的大前辈楚留香都在这个女人手底下讨不到什么好处,司空摘星更不愿意与之硬碰硬。将眼底翻涌起来的泪花憋了回去,司空摘星噙着两朵泪花,像是个小媳妇一样垂头丧气的跟着石观音来到了一间别院之中。   之后发生的事情的,让司空摘星第一次痛恨自己居然会易容。他不知道那个叫龙啸云的男人哪里得罪石观音这个可怕的女人了,他只知道,因为这个倒霉催的男人,他不得不伪装成一个孕妇——还是未婚先孕,被人抛弃的那种。   司空摘星为了戏耍陆小凤,也不是没有扮演过女人,可是这么装扮成一个孕妇还是第一次,石观音让底下的丫鬟婆子帮着他往肚子上塞“孩子”的时候,司空摘星简直羞愤至极了。   石观音自然不是胡乱让人往他肚子上塞个枕头,仿真至极的“肚子”出自妙手朱停的师父之手,还是石观音当年装怀孕用来坑自家儿子的小玩意,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排上了用场。   最可怕的是,司空摘星还在李园遇见了叶孤城和他家小夫人。完全来不及思考叶孤城和石观音到底谁更可怕,司空摘星哆哆嗦嗦的说完既定台词,而后便飞也似的逃了。   司空摘星:宝宝再也不要来江南了QAQ   感觉身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司空摘星深深的觉得,就是让陆小凤给他挖两千条蚯蚓都弥补不了他心中的创伤。   不知道是石观音的那封信的缘故,还是司空摘星精湛的演技的原因,总之在李寻欢那里,龙啸云的离开没有掀起半点波澜,李寻欢真的就如同信里所说的那样,不惦念,也没有相寻。   拂月为李寻欢施过了三次针,一次比一次的疼痛,李寻欢尚且没有什么反应,林诗音却已经眼泪含在眼眶了。男女之间的感情,有多少都是从疼惜开始的,林诗音和李寻欢定亲定亲数载,感情自然不是从这几日开始,只是这几日之后,二人之间的隔阂仿佛忽然的消散了不少,变的更加亲昵了起来。   至少,在拂月凑到林诗音面前,眨着大眼睛问她林姐姐“什么时候和你家表哥成亲呀?”的时候,林诗音不再是有些忧愁的垂下头去,而是笑着点了点叶拂月的鼻子,嗔一句:“总不会晚过你去。”   这几日叶孤城和拂月留宿在李园,两人虽然同榻而眠,平素言行也十分亲密,可是林诗音却还是知道了,这两人虽然早有婚约,不过拂月还没有及笄,所以叶孤城和她还没有举行正式的昏礼。   拂月被叶孤城捡到的时候临近腊月,那天便算作是她的生日,而要等拂月年满十五,却要等到下一年年底了。   林诗音说会比拂月早些成亲,便说明她自己的婚期已是很近了。想到这里,林诗音的脸上涌现出一抹薄红,心中却蓦然响起了那日傍晚,自家表哥的话。   他说:“阿音,你该绣嫁衣了。”   对于林诗音来说,那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告白,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甚至朴素到有几分随意,可是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李寻欢来说,这一句话,他们两个都已经等待了太多年。   李寻欢和林诗音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对于能否能来参加他们的婚宴,拂月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她还要赶回南海,总不能在此地再勾留三两个月。没有法子,拂月有些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原委说与林诗音听。   林诗音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尊重拂月自己的选择,没有强求。   三日之后,李寻欢的肺病已经好了大半,其余的只需要日后慢慢药膳调理。拂月已经留下了大半年的药膳方子给林诗音,保证哪怕拂月回了南海,林诗音此后的大半年也能够按部就班的帮着李寻欢调理身体。   李寻欢给拂月的诊金十分丰厚,虽然李园和白云城都不是差钱的地方,不过小姑娘仿佛特别喜欢自己挣钱的感觉,十分豪气的将李寻欢给的一万两银票塞到叶孤城的手里,拂月挺着小胸脯,得意的冲着叶孤城笑道:“阿城,给你。”   叶孤城好笑的看着他家小夫人一脸嘚瑟样,修长的手指夹着拂月递给他的银票抖了抖,叶孤城纵容道:“多谢夫人。”说着,竟是当真将这一万两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白云城的暗卫:最近幻觉越来越严重了,回头还是找小夫人多要几副治眼睛的药吧。   李寻欢看着叶孤城和叶拂月的小动作,不由的握紧了林诗音的手。他不会承认,自己方才居然有些羡慕这两人的感觉。不过自家表妹却有一点是小叶大夫远远不及的——那便是阿音已过了二八年华,他们成亲之后,某些事情方面是不必忍耐的。   心里微妙的同情了一下叶孤城,李寻欢笑着将两人送了出去,李园的大门阖上,拂月和叶孤城也向着知禾堂的方向走去。   知禾堂里,有四个人守着一张四方的桌子,各自占据了一条边,相互对坐着。西门吹雪,听风,无花和南宫灵几人无论平素是笑脸示人还是原本就是一张冷脸,此刻都统统是面无表情。   听风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和拂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唇畔染上了一层润泽的水光。他摩挲着自己的唇瓣,刻意的动作,直接惹得对面的无花状若无意的抚了抚自己的眼角。   那意味再分明不过——同样都是一半的血缘,谁还不是哥哥怎的?   看到无花的这个动作,听风简直想要向天翻一个白眼了。李姨打着怎样的小算盘他自然是知道的,也是没有看见过这么坑儿子的娘,不过无花和南宫灵如何,听风又哪里在意呢?乐得自家妹妹多两个“保镖”,听风不仅自己乖觉的选择了沉默,而且还勒令自家倒霉大哥不要说漏了嘴。   按照西门吹雪的性子,他会不会跟无花和南宫灵说上一句话还是个问题,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说漏嘴的可能性了。听风这么嘱咐一句,不过是有备无患。   四个男子本就是各有千秋,容貌气度比常人要远远优秀,寻常时候,他们之中拎出去一个都会吸引无数的闺中少女的目光,只是此刻他们的面容冷峻,反倒让小小的知禾堂中的旁人不敢说话。   不理解这四人特地同桌而坐,却一言不发的样子,陆小凤和花满楼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气氛尴尬之下,花满楼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入口先是一点苦涩,只是那点苦涩很快便化作了一股凉意,直透肺腑的凉意十分适宜已经有些热起来了的江南,而最后萦绕在唇齿之间的淡淡花香当真让人心旷神怡。   “好茶。”   笑着放下了茶盏,花满楼不由的喟叹出声。   花满楼是真的在赞叹了,陆小凤却攀住这个话题,看着四方桌边坐着的几人,故意高声道:“啊呀,的确是好茶啊,拂月妹子人美,难道她这里的茶也要比别人那里的滋味好些?”   陆小凤渐渐的找到了和这几位的相处技巧,虽然西门吹雪和无花还有南宫灵都各自有各自的脾气,不过只要秉承着一个原则,纵然无法讨好他们,也不会惹怒他们就是。那个原则便是——夸拂月,玩命儿的夸拂月。   至若这个这日才到的太平王世子,陆小凤无语望天,只能当他是被拂月妹子美色吸引过来的男子——也怨不得陆小凤误会,毕竟这位做书生打扮的太平王世子一来就说“多日未见小叶神医,甚是想念,偶得岭南荔枝,因而想与小叶神医同尝。”   能让一个男人千里奔驰,从盛京到江南的颠沛,特别是在这个男人本身的身体并不太健康,不适合这样的舟车劳顿的情况下,陆小凤也是想不出“倾慕”以外的其他原因了。   总不能这个太平王世子也是拂月妹子的哥哥吧?经历过西门吹雪的误会之后,陆小凤不由这么想着。这样一想,他自己就险些笑出了声来。   很久之后,当陆小凤知道了听风的真实身份,还当真要喷出一口老血来。   不过陆小凤倒是不担心和皇家抢人的叶城主会面临怎样的局面。一来,这位太平王世子并不像是无礼蛮横之辈,在盛京的口碑也是极好。二来,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惜白云城远在南海,还真的就不是大安的范畴。   陆小凤卖力的夸奖着叶拂月的茶,他也知道这小姑娘平素喜欢鼓捣这些小玩意,所以这奇特口味的茶除却是拂月妹子亲手调配,陆小凤并不做他想。   他得言语已经到了肉麻的程度,让刚刚从门外进来的拂月听了,都已经忍不住要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见了从门外进来的人,陆小凤的话戛然而止,他有些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解释一下自己这么夸张卖力的“表演”的原因,拂月已经看清了屋子里坐着的四个人,默默的投给了陆小凤一个“我懂”的眼神,旋即道:“陆小凤,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道清芳茶,那一会儿让忠叔给你包两包带回去慢慢喝吧。”   这些年给陆小凤送酒的人不少,可是送茶的人却几乎没有,他也不是很喜欢喝茶。并不想要糟蹋了小姑娘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茶,陆小凤刚想要推拒,便听拂月道:“这茶辟邪去秽,也不拘冷水热水,你在外行走江湖,喝水的时候便扔进去几片,一般的迷药和不太毒的□□都是能解的。”   而且初夏时节饮用,还会遍体生香。   ——这一条就没有必要和陆小凤说了。拂月抿了抿唇,掩去自己唇角狡黠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凤:总不至于太平王世子也是拂月妹子的哥哥吧? 太平王世子:呵呵,还真是。 陆小凤:总不至于九公子也是拂月妹子的哥哥吧? 宫九:呵呵,那是我小号。 陆小凤:总不至于西方魔教的新教主也是拂月妹子的哥哥吧? 听风:够了,你还要叫我妹妹几次“妹子”! 陆小凤什么的,其实点蜡就可以了吧? ☆、山花青欲燃。   第六十三章。山青花欲燃。   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变成香飘飘的命运,陆小凤一脸感动的收下了忠叔递过来的清芳茶, 总觉得自己心里暖暖哒。   倒是一旁的花满楼, 因为也通晓一些医术, 甚至还制成过类似功效的百花丸,是以花满楼已然看穿了拂月的小小恶作剧。还是很乐意看见陆小凤出丑的——或者说, 天生喜欢干净的花满楼,有的时候也看不惯陆小凤臭烘烘的样子。   并不打算提醒陆小凤,花满楼冲着拂月笑了笑。在陆小凤看不见的角度, 那样的笑意总是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味道。拂月微微挑了挑眉, 即使知道花满楼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怎么觉得, 这位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花公子, 其实自带几分他们万花谷的气质, 切开来看的时候妥妥的都是黑的呢?   想到了之前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 拂月垂头盘算了一番, 已然有了决断。   那边陆小凤还在喜滋滋的将手中的茶包翻来覆去的看着,花满楼已经用折扇轻叩掌心, 对拂月道:“小叶大夫和叶城主, 今日花某前来, 却是为了家父寿宴之事。”略带上了一些歉意, 花满楼继续道:“家父六十整寿, 原本是该在花家主宅举办的,然而父亲说忽然想起一些往事,想要借此机会故地重游, 所以寿宴改在了城郊的桃花堡,还望二位海涵。”   花家主宅和桃花堡的区别也不过是多坐半个时辰的马车罢了,叶孤城并无不可,拂月也很善解人意的道:“既然是花伯伯的寿宴,自然应该让花伯伯高兴才是,我们客随主便,花七公子无需介怀。”   其余几位傻哥哥去参加花如令的寿宴也不过是为了去看自家妹子,既然拂月对这种地点的变动没有什么意见,那他们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 。   已经见过了拂月,陆小凤并不是能够呆得住的性子,特别是西门吹雪他们那一桌的眼神拼杀太过激烈,默默的扔给叶孤城一个略带一些怜悯的眼神,陆小凤果断的选择了跟花满楼一道先去桃花堡转转了。   和去面对一群老头子比起来,显然是这里坐着的几个人更加可怕一些。心里对拂月妹子肃然起敬,陆小凤坚定了自己以后在叶孤城和拂月妹子夫妻吵架的时候拉偏架的决心。   叶孤城:……   送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拂月理了理手臂上缠着的披帛,偏头一一叫人:“大哥,二哥,无花哥哥,南宫哥哥~”   被点名的人明显情绪都好了起来,在叶孤城的视角,那几个人仿佛一个一个被点亮了起来的画面,看起来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也不知道叫人的。”南宫灵瞪了一眼在拂月身后一身道袍的叶孤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妹夫”,对叶孤城这位白云城主,南宫灵其实并没有什么偏见,如此为之,半是打趣,半是……总要给这人一个下马威的,不然日后还以为他家妹妹好欺负。   只是因为对方养大了自家幼妹,而自己却错失了那么多年,这个事实让南宫灵就连打趣都有些没有底气了。   叶孤城看了一眼眼神有些许游离的南宫灵,又看了一眼仰头看着自己的拂月。在“彩衣娱妻”和“城主高冷人设不能崩”之间稍微犹豫了一下,叶孤城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大哥。”叶孤城望向西门吹雪,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只是西门吹雪微微挑了挑眉。   “二哥。”叶孤城的目光和听风的碰撞,听风对他微微点头,勾起的嘴角和拂月十足的相似,却带上了几分戏谑。   “南宫帮主。无花大师。”对于南宫灵和无花,叶孤城却是不愿意让两人占这份便宜了。毕竟,他对石观音的小把戏虽然没有戳破,可是到底已经心知肚明。   对这个称呼显然有些不满意,南宫灵皱了皱眉,刚想要说话,却被无花拽了一下衣袖。南宫灵还没有出口的话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家娘亲现在有了些麻烦,对于拂月这个妹妹,如今还真就是藏起来的比较好。   终于还是忍了忍没有说话,南宫灵垂下了眼眸。   拂月被叶孤城的满脸别扭逗得笑出了声来,她抱住叶孤城的手臂,却是对着那几位兄长嘟了嘟嘴:“都说啦不要欺负阿城的,他嘴又笨人又爱硬扛着,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说的。”   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我们认识的不是一个叶孤城,无花看着自家妹妹一脸护崽的小母鸡一般的模样,只能默默的咽下一口凌霄血。他现在就感觉,叶孤城就像是皇帝身边的奸妃,不过就是仗着皇帝的宠爱,就在那里装!柔!弱!   不过他们家“小皇帝”那瞪大的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有那副嘟嘴的小模样实在是让人爱得紧,于是无花决定对可爱势力低头。   笑着摸了摸拂月的长发,无花无奈道:“女心外向,为兄这次可算是见识到了。”指尖稍稍用了一些力,无花摇头道:“小没良心的。”   拂月用头顶蹭了蹭无花的掌心,冲着他甜甜一笑,转而松开了叶孤城的手臂,凑到了其他的几位兄长身边。   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脆,像是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接连而出:“二哥怎么来了呀?盛京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么?大哥吃饭了么?不要总吃水煮蛋,那样对身体也不好。南宫哥哥最近怎么样了?好久都没有和南宫哥哥过招了呢,拂月最近超有进步哒~”   三个男人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却竟然是同时开口。他们方才吐出一个字,彼此就是一阵激烈的眼神拼杀。最终,还是听风力压南宫灵,抢先一步开口道:“囡囡无需担心,盛京那边为兄已经安排好了,最近这段日子都可以随在囡囡身边的。”   至于西门吹雪……没有法子,在这种事情上,面瘫总是要吃亏一些的。西门吹雪根本就连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那边他家蠢弟弟已经霸占了和幼妹第一个说话的机会。   在暗处的玉罗刹无语的看了自家大儿子半晌,总觉得在某些方面,他该给这个从小就不用他担心的孩子补课了。毕竟知子莫若父,那孩子现在看着一脸平静,可是眼底的小委屈根本就藏不住好吧?   不过那个秃瓢,谁让你摸我闺女的?如果玉罗刹的眼神有实质的话,无花估计此刻已经重伤倒地了。   我让的。一道气流打了过来,玉罗刹下意识的一挡,气流撞击在他的双刀上,发出一阵突兀的脆响。石观音冲着他挑衅一笑,转而身形袅娜,如同一朵落花坠地,轻飘飘的落在了知禾堂的院子里。   “囡囡。”女子勾唇浅笑,冲着从堂内张望过来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啊呀,是李姨!”庭院之中忽然出现的身影让拂月一愣,转而迅速在脸上荡开了一抹笑意,她提起了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的向着院子之中跑去,乳燕投林一般的扑入了石观音的怀里。   石观音抱住匆匆跑过来的小姑娘,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眼神忽然有些怀念的道:“我的囡囡的头发也这般的长了。”就像你娘一样。   拂月站直了身子,认认真真的指着自己到了腿弯的长发给石观音看:“李姨你看,都快到小腿了呢,不过打理起来有些麻烦就是啦。”   石观音被小姑娘皱着眉头的样子逗笑了——小孩子果然很好,每日只会为这种小事烦恼,而且这孩子跟她娘真的好像,很多年前,芷汐也是这样跟她抱怨那一头很黑很长又很直的长发的。   往事难追,石观音看着蓦然就长大的小拂月,心中忽然就涌起了一点惆怅。不过石观音到底不是沉湎于旧事的人,她眨了眨眼睛,掩去眼底的一点湿意,半揽着拂月往屋子里走去。   走到了屋子门口的时候,石观音忽然脚步一顿,瞥了一眼已经走出屋子来迎拂月的叶孤城,石观音扬手一指,高声道:“囡囡,李姨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一下。”   素手所指的方向,便是玉罗刹蛰伏的地点。   方才石观音那道与玉罗刹的双刀相撞的内力,已经暴露了玉罗刹的位置。虽然对于面对自家闺女这件事,玉罗刹还一直有些犹豫——到了他今天的这个地步,倒是不担心谁还会对他的孩子不利,只是近乡情更怯,饶是玉罗刹,面对被自己养在别处整整十四年的小女儿,也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然而既然已经被叶孤城察觉,那么玉罗刹自然没有再闪躲的道理。一来这本就是妻子疼爱的小辈,二来却是玉罗刹知道,自己才是他家囡囡最大的靠山。日后他家囡囡要想在叶孤城面前硬气起来,光靠那几个小子显然不够,他才是囡囡真正的底气。   不愿意在叶孤城面前坠了面子,被石观音点明了之后,玉罗刹微不可查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身形一闪,如同一阵弥散的尘烟一般,倏忽出现在了拂月的面前。   拂月还维持着一个仰头的姿势,玉罗刹本就是异族人,生的比叶孤城都要高大一些。小姑娘小小一只,仰着头看他的姿势很是辛苦。   玉罗刹一头长发已经在芷汐失踪后的几个月全部变白,被大大的兜帽盖住,只偶然有几缕银丝从兜帽之中露出来。他带着只遮住眼睛的半边面具,银色的花纹丝丝缕缕的缠绕,拂月认得出来,那个面具上的花纹,正是万花谷的标志——和她手腕处的别无二致。   从拂月的角度,其实只能够看见玉罗刹的下巴。男子下颔的弧度,拂月十分的熟悉。毕竟生子肖父,无论是听风还是西门吹雪,都只得唇边寸许像了他们的娘亲,其余地方,都和他们的生父别无二致。   小女儿仰头的姿势实在太辛苦了些,玉罗刹叹了一口气,俯身将小小一只的拂月直接抱了起来。   拂月下意识的环住了玉罗刹的脖颈,这个姿势她其实并不陌生,之前叶孤城也是这样的抱着她的。外族服饰和道袍全然不同的柔软触感很快让拂月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她的阿城,她也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小姑娘不自在的松开了手,很快有些为难的在玉罗刹的怀里微微的挣扎了起来。   叶孤城一直在紧紧的盯着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若非方才石观音有意为之,他们根本就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在场的几人都是当今武林之中顶级的高手,气息能够瞒过他们其中一人并非全无可能,说只是若想像这个男人一样做到全部瞒过他们,却几乎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   可是他偏偏就做到了。   抿紧了唇,叶孤城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他家小夫人还在对方手里,而且这孩子明显的已经被吓到了。叶孤城不打无准备之仗,不过人生在世,总是要为那么一个人冲动个把次的。   叶孤城的剑气毫无保留的散开,玉罗刹不可能察觉不到。伸手顺着小女儿的脊背一遍一遍的安抚,像是抚摸幼猫一样的动作,却成功的让拂月停止了慌乱。   冲着叶孤城勾唇一笑,玉罗刹开口道:“叶家小子,别来无恙?”   这世上,敢称呼叶孤城为“叶家小子”的能有几人?至少拂月是没有见过的,这个称呼让她微微一怔,继而都忘记了要挣扎。   玉罗刹被自家小女儿小嘴微张的表情逗笑,伸手点了点拂月的鼻尖,玉罗刹轻轻唤道:“囡囡,我……”   囡囡这个名字让拂月周身一震,继而条件反射的抢答道:“哥哥!”   玉罗刹:…… 作者有话要说:  玉罗刹:都怪你们几个臭小子,都让囡囡条件反射了!还笑!还笑!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紫幽雪扔了1个手榴弹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和手榴弹,笔芯。 ☆、一一风荷举。   第六十四章。一一风荷举。   拂月的这一声“哥哥”叫出来,在场的每一个人的面目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   叶孤城心知这位就是拂月的父亲了, 所以出于日后的某些考虑, 他死死的抿紧了嘴角, 维持了一副平静,也算给玉罗刹留了几分面子。   而无花和南宫灵虽然知道玉罗刹和拂月的关系, 可是“自己的妹妹的爹不是自己的爹”这种事情到底有几分尴尬,也是当真打不过玉罗刹,两人不愿意平白招惹这种是非, 所以都选择了垂下了头去——就算是想笑, 也总不好明面上让人看见。   西门吹雪虽然和自己的爹有几分不对付, 不过他性子冷淡,倒也不会表现得太过, 至多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而已。   然而听风却不同, 他从小被玉罗刹当做继承人培养——关于这一点, 倒只是因为听风和西门吹雪的志向不同了。西门吹雪一心向剑, 而听风却更喜权谋,是以才会是西门吹雪坐拥万梅山庄, 而听风他日继承西方魔教。因为被当做是继承人培养的原因, 听风和玉罗刹父子互怼的时刻并不少。   当即就嗤笑出声, 听风抬手就要从玉罗刹怀里抢走拂月, 一边动作还要一边讽刺道:“臭老头还别不高兴, 你也是年岁一大把了,不说旁的,就说若是大哥努力努力, 你都是要当爷爷的人了,今儿被囡囡叫声哥哥什么的,简直是占便宜。”   仿佛全然忘了自己和西门吹雪出生前后也不过差了半个时辰的事实,听风果断拿西门吹雪说事儿——谁让他有让青楼名妓伺候沐浴更衣的爱好呢?听风自然不会放过这种能让他大哥变脸的机会。   比起让西门吹雪和玉罗刹犯膈应,这天底下谁还能比听风更有这个本事呢?   只是姜还是老的辣,玉罗刹又怎么可能让听风抢走他的囡囡呢?父子两人是一样的身法,玉罗刹却显然比听风更加的迅疾。一脸书生打扮的文弱青年的身形摇摇欲坠,仿若一阵轻烟,随时都可能飘散。而一身白袍的男子则似漠北的狂沙,虽然也是缥缈无形,却带着浑然天成的霸气。   眨眼之间,听风和玉罗刹已经过了数十招,眼见着还有要继续的趋势,却见忽然一柄带着剑鞘的长剑横插而入,准确的没入两人之间的空隙之中。   仿若并刀裁破锦缎,叶孤城的长剑将轻烟和狂沙的纠葛分开,方才还战作一团的玉罗刹和听风倏忽站定,一齐望向了叶孤城。   “你干什么?”听风抹了一把唇瓣上沾染的血迹,看向了叶孤城。   方才玉罗刹出手不轻,让他内府稍稍受了一些伤。因为听风本就修习了让身体的伤势快速愈合的功法,更何况玉罗刹知道他家臭小子的功法已经大成,是以方才出手的时候也没有半分留情。   叶孤城的视线在听风的和拂月近乎是一模一样的唇上停留了一阵,转而对玉罗刹道:“拂月不舒服。”   其实叶孤城是很想要将家里的小姑娘要回来自己抱着的,可是想也知道玉罗刹断然不肯。他重来一世,哪怕是玉罗刹这样武功至于臻境的前辈,叶孤城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更何况玉罗刹还抱着拂月,恐怕就要受到一些阻碍了。   只是如此一来,被玉罗刹抱着拂月就难免要受些折腾,叶孤城哪里肯舍得他家小夫人遭这样的罪,所以哪怕如今心中隐隐有几分不悦,也还是兀自忍耐,没有动手。   听了叶孤城的话,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被玉罗刹抱在怀里,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的拂月身上。看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拂月被迫伏在玉罗刹的肩头,这会儿面前对大家挤出一张笑脸,软软安慰众人道:“没什么啦,就是……他们方才速度太快了,我……我有点头晕。”   只是看向叶孤城的时候,拂月冲着他投去一个近乎有些惶急,又带着几分哀伤的目光,却是转而对一旁的石观音伸出了手,近乎哽咽道:“李姨,要李姨。”   这个反应很不寻常。   万花的小天眷在成长的过程中当然有很多的烦恼,幼年的时候,她要烦恼药方记不记得住,药材认得全不全,各种医书背会没背会。但凡有一点儿没有做好,裴元大师兄都是会骂的,那个时候,一惯和蔼的药王爷爷都不会帮着求情。   后来年岁渐长,拂月开始烦恼自己体力不济,练习武功的时候总是要阿城将进度一慢再慢,而且还从来都没有胜过他家阿城。   初出江湖之后,拂月开始烦恼每天要遇见许许多多的病症,她需要小心谨慎,因为她的指尖,悬着的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   可是拂月从没有像是现在这样伤心过,她虽然是笑着,可是每一个人都觉得,小姑娘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自己捧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呢?石观音被拂月的一双盛满泪光的眼睛看着,心就像被谁生生的揉了一把,忽然就疼极了。   她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了玉罗刹身前,不顾玉罗刹已经十分难看的面色,悍然的将拂月“抢”了过来。揽着小姑娘的肩膀,石观音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温柔的哄:“囡囡乖,李姨在这里,不会让他们谁欺负你的。乖啊,我们不哭,哭就不漂亮了。”   我家囡囡就是哭,也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西门吹雪一边在心里反驳着石观音的话,一边这样默默的想着。然而他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竟是直接拔出了手中刚刚重新配了剑鞘的长剑,以剑尖直指着玉罗刹,而后冷声道:“退后。”   前一秒自家萌萌的小闺女还在自己怀里,下一秒闺女被人抢走了不说,不孝的儿子居然拔剑对着自己,人生实在是太过跌宕起伏,饶是玉罗刹,一贯邪魅狂狷的脸上也不由的多了一丝……茫然。   石观音不哄还好,这一哄,反倒让拂月的眼泪滚了下来。   拂月小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哭过,叶孤城将这孩子带大,在他的印象中,拂月哪怕是在孩提时候,哭起来也很少有嚎啕的时候。她总是小声的哼唧,然后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怎么看都怎么是弱小可怜。   而现在,仿佛是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一般,她将头埋在石观音的怀里,已经抽噎出声。   叶孤城忽然就明白了拂月为什么会哭。   对于听风和西门吹雪这两个血亲,拂月接受的十分轻易。因为血脉相连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哪怕是听风和西门吹雪虽然一个冷在了面上,而另一个人则用一张笑脸欺骗世人,实际上却最是冷心冷情,然而他们面对拂月的时候,却是温柔到近乎小心翼翼的模样。   除却血脉相连的感觉,最重要的是,拂月知道,多年之前她被放到了白云城,这是无论听风还是西门吹雪都阻止不了的事情。而且拂月从一开始,就只当白云城是自己的家,所以她对听风和西门吹雪并无怨怼,也根本就没有怨怼的理由。   可是玉罗刹是不同的。   拂月哪怕不说,哪怕深爱着白云城中的一草一木,可是却到底意难平——在她还小的时候,拂月就懂得,其实自己是被抛弃的。她的家人放弃了她,是因为有了阿城,她才重新有了一个家。   这个认知让拂月对叶孤城的感情变得十分天然,他们先是彼此的家人之间亲情的醇厚,而后才是男女之间爱情的炽热和甘美。   并不是没有伤心过的,更何况拂月是这样太过敏感多思的孩子。她也会问自己,是自己哪里不乖,所以才会被亲人抛弃,之后被阿城捡到的么?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拂月,因为等她真正遇见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的时候,这个问题,她已经不再纠结答案了。   所以,拂月能够坦然的面对听风和西门吹雪,却在看见玉罗刹的这个午后,痛哭失声。   仿佛是想要将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委屈和不甘都通过泪水一道蒸发,拂月先是抽噎着,继而就哑了嗓子,只能不停的流着眼泪。   石观音险些被缩在自己怀里哭的小姑娘迫得跟她一同落下泪来,她像是最笨拙没用的母亲,在自己孩子受了欺负的时候,只能想到跟她一同掉眼泪,竟是半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哄才好。   人类的悲喜并不共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心疼忽然就哭起来了的拂月,只是除却叶孤城,却没有人真正理解拂月忽然痛哭的原因——包括惹哭了拂月的玉罗刹。   直觉不能再放任自家小夫人这般哭下去了,叶孤城走到了石观音面前,直接将拂月从石观音怀里拉了出来,然后将人打横抱起,叶孤城对知禾堂前堂的几位点了点头,径直向他们的房间走去。   给小姑娘倒了一杯温水,拂月呆愣愣的,半天也喝不下去多少。   叶孤城叹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俯下身去,一点一点的渡到了叶拂月的口中。   微热的茶水带着一点点的苦涩,却缓解了拂月的不适。她抽了抽鼻子,忽然瓮声瓮气的说道:“啊呀,忘了问他姓什么了。”   叶孤城的眼神平静,伸手抬起了拂月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姓叶。”   拂月瘪了瘪嘴,眼泪眼见着又有要下来的趋势:“我知道,阿城是看我可怜,连个姓都没有,这才把自己的姓分给我的。”   拂月所言,虽然不中,可是却也和当初的情况相去不远了。叶孤城当年让她跟着自己的姓,未尝没有将这个小姑娘当做是自己的女儿养的意思。不过现下世事变化,原本的“小女儿”已经变成了“小夫人”,叶孤城的嘴角不由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抬手摸了摸拂月柔软的发顶,轻声道:“白云城女子出嫁之后都要随夫姓的,拂月自然要姓叶。”   拨开小姑娘已经有些长了的齐刘海,叶孤城轻轻的吻了吻拂月光洁的额头,继续补充道:“叶孤城的叶。”   这个人说起情话来,居然也是这般的一本正经。   拂月眨了眨眼睛,望着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嘴角微微勾起寸许的叶孤城,忽然就有些想笑了。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泪珠,叶孤城的衣襟上,被她蹭上去的泪痕还没有干。只是小姑娘这一笑,却恍若繁花垂露,好看得有些晃人眼睛。   伸出手环住叶孤城的腰,毛绒绒的小脑袋埋在他的腰腹处拱了拱,仿佛是幼兽寻求保护的姿态。叶孤城叹了一口气,俯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将拂月抱住,宽大的袍袖将小姑娘严严实实的遮住,狭小的空间却让拂月觉得很安全。   许久之后,才传出来拂月比之寻常有些沙哑的声音:“那,阿城,说好了哦,以后我都是要随你姓的,他要是强逼着我改姓,你要阻止他,好不好?”   啧,他家小夫人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玉罗刹那样强悍的男人不好惹。叶孤城失笑,把那一小团团抱起来放在膝上,注视着拂月漆黑的眼眸,叶孤城郑重道:“好。”   窗外,一男一女隔开很远各自站定。   石观音一脸嫌弃的望着捧着胸口,都快飚出面条泪的玉罗刹,无端觉得这次玉罗刹的人设崩得有点快了些。   她内心对玉罗刹的决定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那是芷汐的愿望,而且囡囡被白云城也养得很好,一如她娘亲一般的温暖善良。可是到底惹哭了那孩子,石观音对于玉罗刹这个罪魁祸首,还是不怎么待见的。   叶孤城嘛……作为女婿勉勉强强合格。石观音轻哼了一声,不愿再理会那边都要哭出来的男人,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玉粑粑任重道远。 这却是叔的主观想法了。 无论如何,拂月是被遗弃的。叔不相信哪怕是在那个时候,玉罗刹若是有心,会护不住自己的小女儿。他将女儿送到白云城,一定意义上是逃避养育女儿的责任。玉罗刹的心里当然爱拂月,不过他更爱他的妻子。他选择了寻找妻子和将女儿送到别处,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西门吹雪和听风作为兄长,九岁的年龄让他们什么也不能做,所以他们轻易的会被拂月接受。而玉罗刹不同,想要让拂月将他当做亲人对待,总是要有一些时间的——也不看看他自己都干了什么事儿!从不出现不说,想要看看闺女还弄得人家六岁的小姑娘担心受怕。作为一个爹,他始终是有些失责的。 紫幽雪扔了1个火箭炮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笔芯~ ☆、迟日江山丽。   第六十五章。迟日江山丽。   玉罗刹从没有想过他的囡囡“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对于他来说,这孩子是乖巧可爱也好, 是飞扬跋扈也罢, 她就是应当自由自在的长大, 哪怕日后有一天想要将这天捅出一个窟窿来,玉罗刹觉得, 自己都是愿意给这孩子搭梯子的。   他对这孩子有多少亏欠,面对拂月的时候,心里就能有多柔软。他对拂月没有任何的要求, 只希望她平安喜乐而已。   只是, 千百次午夜梦回, 在芷汐的身影稍稍褪去的空隙,玉罗刹也会设想自己父女重逢的时刻的样子, 年岁日久, 竟也有成亲上百次了。他想过重逢时刻的欢笑, 甚至是怨怼, 却独独没有想到过会把这孩子惹哭。   阿芷一定会怪我的。   玉罗刹隔着窗户,看着伏在叶孤城怀里无声的哭泣的小女儿, 忽然就像是心里被谁狠狠的捏了一把, 疼的那样的真实。   西方魔教所在的大漠之中有一个说法, 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玉罗刹原本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如今却当真信了几分——这世上除了这孩子的娘亲, 还当真没有哪个女人让他再这样的烦恼过。   就在玉罗刹暗自有些叹气的时候,忽然一个东西直直的向着他的脑袋扑了过来。玉罗刹本是神色一凛,双刀已然快要出鞘, 却在最后的时刻生生的忍了下来。因为他发现,那个向他扑过来的小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他家囡囡的那只胖松鼠。   肉肉:惹哭我们家小拂月的,统统挠死。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之中游离过一遭,肉肉挥舞着短短的小爪子,在玉罗刹的脑袋上一通乱挠。只是玉罗刹的动作太快,肉肉的四肢又太过短小,它自以为神勇无比的挥爪,实际上在玉罗刹看来,却更像是这小东西被他捏在了手心之后的胡乱扑腾。   撸了一把肉肉油光水亮的大尾巴,玉罗刹眉梢一挑,低声道:“老实些。”   肉肉被人揉捏住了尾巴,登时就感觉到了一阵威胁,吓得它立刻就不敢再胡乱动弹。黑溜溜的大眼睛里迅速的蓄满了泪水,小松鼠仰起头来冲着玉罗刹弱弱的“吱吱”叫了两声。   哪怕是个小宠,也是不会被允许在西方魔教的教主面前如此放肆的。然而肉肉的那双大眼睛盛满泪水的时候,看起来竟有几分拂月的□□。这眼神瞬间就戳中了玉罗刹,他的手在肉肉的毛绒绒的大尾巴上顺了顺,轻啧一声,而后无奈道:“罢了,到底是囡囡的宠物。”   在腰间的摸了摸,玉罗刹没有摸出半点坚果,反倒是摸出一根小鱼干,玉罗刹自己扔了一条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嚼了嚼,而后递了一根给肉肉,试探性问道:“能吃么?”   肉肉想说“不能”,可是自己最宝贝的大尾巴还握在对方的手里。被人捏住了尾巴,肉肉再也不敢造次,只能委屈的在玉罗刹递过来的小鱼干上啃了啃。   五香小鱼干的味道居然还很不错,肉肉啃了一口,警惕的尝了尝味道,发现里面有一丝丝的自己喜欢的松香,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之后,它开始跟着玉罗刹“咔擦”、“咔嚓”的啃了起来。   看着吃得正香的小松鼠,玉罗刹忽然有了一瞬间的灵感。他看了一眼屋内整个人都埋在叶孤城的怀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自家闺女,转而将肉肉放下,三两下就消失在原地。   叶孤城可以感觉得到玉罗刹离开了,不过他却想不明白对方要去做些什么。而他的这个疑问,在傍晚时分,知禾堂不大的小院里传来一阵清甜的味道的时候被解开了。   拂月被叶孤城压着休息了一下午,总还是要出来用晚膳的。她也不是半点见不得自己的生身父亲,哭过一场之后,小姑娘心中的压抑和伤怀也减轻了不少。更何况拂月知道,自己的几位兄长都在外面等她,她总是在屋里待着,也不是很像话。   拂月的五感都很灵敏,早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就嗅到了淡淡的红豆的味道。而等她推开门去,就更清楚的能够闻到,抽了抽鼻子,拂月发现,在那红豆味道之中居然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气。   在江南,有什么桂花味儿的东西都不稀奇,而红豆味儿的糕点也十分普遍。可是拂月却觉得,这一次的这股子味道实在太过香甜了一些。   拂月原本也没有多想,只当忠叔又让后厨研究了什么新奇的糕点。可是这味道着实诱人,拂月摸了摸自己一下午就只喝了叶孤城给她渡过来的那点儿水的肚子,忽然就觉得有些饿了。   “阿城!是忠叔又让后厨做了什么么?好香啊~”小姑娘的脚步都欢快了几分,飞扬的裙摆划出一道弧度,拂月如同一只蝴蝶羽翼轻翾,穿过知禾堂的院子,直往香气传来的方向而去。   叶孤城并没有答话,因为知禾堂并不大的缘故,当拂月话音落下之后,她自己就已经看清了大厅之中的情景。只见玉罗刹端着一个大大的木托盘,上面摆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碟子,碟子里面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   他洁白的指尖上还残存着一点面粉,看见拂月进来,玉罗刹这个霸道惯了的男人,此刻神色里却不由的有一些小心翼翼。假装没有看见拂月僵硬在脸上的笑容,玉罗刹难得宽和的笑道:“囡囡该是饿了,过来吃些糕点吧。”   拂月抿了抿唇,站在原地,却并没有动作。   好歹这孩子没有扭头就走。玉罗刹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脸上的的笑容却也苦涩了几分,他的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之中闪过一抹悲哀,那副哀伤的神色,衬着他雪白的长发,看起来竟有几分凄凉和可怜。   如果有人说,西方魔教的教主会有这样可怜兮兮的时刻,恐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的。然而作为一个不被女儿接受的父亲,玉罗刹的这幅神色也并不稀奇了。   拂月咬了咬唇,目光在玉罗刹的手上扫过。或许是异族血统的关系,玉罗刹虽然生在大漠这样的干燥之地,不过皮肤却特别的白皙。   这样的白皙便让他手背上的一点红痕特别的明显。那样的形状,拂月猜测,那应该是不慎碰到了蒸笼边缘所致。也就是说,为了给她做这些糕点,这个男人受伤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拂月低头搅了搅自己手帕,低声问道:“你姓什么呀”   “阿落刹婆。”玉罗刹想也没想的便脱口而出,而后才反应过来囡囡这么问的原因——他家大儿子姓西门,小儿子根本就没有透露自己的姓,而旁人却唤自己“玉罗刹”,如此一来,也难怪小女儿有如此疑问了。   拂月咬了咬唇,道:“阿落刹婆拂月有些别扭,叶拂月好听一些。”   玉罗刹愣了愣,转而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拂月的话外之意。   他的女儿不愿意跟他的姓,反而更喜欢随叶孤城的姓。这怨不得旁人,毕竟,最初的时候,玉罗刹在选择将自己的女儿放在白云城中养大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这幅局面。   自己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父亲。玉罗刹放下手中的大托盘,叹了一口气,而后才道:“却也无妨,总归有个汉名,日后也方便一些。”   没有想到对方答应得这样轻易,拂月微微怔了怔,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心里松了一口气,拂月垂了垂眸,终还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   身高缘故,拂月只能掌心之中托着那个小玉瓶,继而在玉罗刹面前举起自己放着玉瓶的手。拂月白皙的小手掌心带着一点粉色,玉罗刹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没有等他发问,就已经听见拂月说道:“是我自己调配的良玉膏,治疗烫伤是很好的。”   眼前的小女孩忽然就和很多年前的那人重合,玉罗刹恍惚想起,很多年前,她娘亲也是这样,踮起脚将一瓶伤药递到自己面前,然后眉眼含笑的说:“要好好上药呀。”   看见玉罗刹瞬间的怔忪,拂月索性直接拔开那个小玉瓶,拉过玉罗刹的手,帮他涂抹了起来。小姑娘其实远比他们想的要聪明,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体会的很是通透,拂月一边用软软小小的手涂抹着药膏,一边对玉罗刹道:“我猜你是想娘亲了,我们长得很像么?”   手背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玉罗刹回神,听见拂月的话,他微微勾起了嘴角,用另一只手帮拂月将一缕散落的长发勾到耳后,这才轻声道:“是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拂月帮着玉罗刹抹药的手一顿,眨了眨眼睛,掩去眸中的泪意。沉默了一阵,她才轻声道:“真好。”   的确是很好很好的,因为和娘亲长得一样,所以就可以假装娘亲一直都陪伴在自己身边。想她的时候,就只要照照镜子就好了。   玉罗刹轻轻拍了拍拂月的头,看她没有太过不悦,玉罗刹继而揽过她的肩膀,一边将人往桌边带,一边说道:“囡囡来尝尝爹爹做的点心吧,当年你娘很爱这一口的。”   桌上的小点心被做成了各种小动物和花的形状,其中有一道玫瑰花形的点心,红豆泥做的底,上面的水晶糕中夹杂着点点金色,端的便是当日拂月在李园赞不绝口的那道糖桂花的点心。   拂月伸着筷子往那道点心夹去,却在看见玉罗刹期盼的目光的时候有些狡黠的笑了笑,而后筷子一转,转而夹起一块小猫爪子样的糕点上去。   糕点入口便是浓浓的奶香,小猫爪子的肉垫上的粉色的地方还带着点点果香,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小姑娘眯起了眼睛,还带着一些婴儿肥的小脸上顿时像是被点亮了一般。   玉罗刹的手艺当真不错,即使芷汐失踪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不过这并不影响拂月的小小吐槽:“这是偷偷看了多久啊?要不是姨姨检举揭发,爹爹是不是还要暗搓搓的躲在哪里继续偷看啊?”   玉罗刹本来是尴尬的,毕竟偷偷看闺女什么的,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然而拂月的一声“爹爹”,已经让他没有精力去再想其他的了。   一把将自家的小闺女抱了起来,玉罗刹抱着拂月原地转了好几圈。若非是拂月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发出一阵声响,将西门吹雪几人都吸引了过来,恐怕玉罗刹还要跳起来蹦两下。   ——也是没有点当爹的人的稳重了。   闻声而来的石观音鄙夷的看了一眼兴奋到脸都红了的玉罗刹,忽然想起少年的时候,其实这个男人还是个跳脱的性子。   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残忍霸道,神秘莫测”了呢?石观音嘴角噙着一抹笑,却在注视着拂月的时候,仿佛在透过这孩子,去观看一个旧年的影子。无论是石观音还是玉罗刹都要承认,那年芷汐的无端失踪,的确是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或者说,他们原本就应当踏上如今的这条路,只是因为中途遇见的人太温暖,所以才稍稍的产生了一些偏移。当那份温暖消失,他们便也不得不回到原来的轨迹中去。   最终还是叶孤城将拂月从玉罗刹的怀里“挖”了出来,毕竟是自己的夫人,哪怕对方是血脉至亲,也没有总是这般抱着的道理。拂月被玉罗刹弄得有些头晕,心里却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她本就没有被辜负,更谈不上去原谅。以为一直被温柔以待,没有尝过这世间冷暖,所以拂月心里霎时的委屈很快就会退去。拂月并不觉得自己长在玉罗刹身边会比现在过得更好,现在的日子,已经让她非常满足了。   这样对彼此都好。拂月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而将头更深的埋入叶孤城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拂月:阿城,我被两块糕点就收买了,会不会特别没出息啊? 叶孤城:……【默默递上两张白云城底下的糕点铺子的地契】 #论女儿要富养的重要性# #玉罗刹:我有特殊的求原谅技巧。#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柳绿带朝烟。   第六十六章。柳绿带朝烟。   玉罗刹和拂月的相认,仿佛并没有改变什么事情——拂月依旧姓叶, 而她也依旧每日都住在叶孤城的房间。   针对叶孤城和拂月住在一个房间之中的这件事情, 西门吹雪和听风始终是有些接受不良的, 而玉罗刹反倒不是担心的那个人。   和那两个毛头小子不同,玉罗刹知道叶孤城还算是正人君子, 自家囡囡还没有及笄,两人没有正式的举行过仪式之前,叶孤城是不会委屈自家女儿的。所以对于叶孤城这种近乎是“自虐”的行为, 作为过来人的玉罗刹除却戏谑嗤笑, 倒是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石观音的势力都在大漠, 不过早年的时候,她在江南还是有别院的。小小的知禾堂委实住不下太多的人, 石观音和无花、南宫灵只能住到了石观音新让人收拾出来的别院中。不过那并不影响她每日来知禾堂走走, 拂月在给人看病的时候, 石观音就拿着一方素帕, 坐在拂月的身边静静的绣着。   她的绣工并不好,不过每一针每一线都细细的斟酌, 当真是十分用心。石观音绣的是拂月手腕上的图案, 那是万花的标示, 早在白云城的时候, 城中的绣娘就很喜欢将这样的小图案绣在自家小夫人衣袖和袍角。   石观音这样的女人, 本应该是十分明艳动人的。可是若是她不想,她就可以安静成墙角盛开的一朵花,在陪着拂月为病人看诊的些许日子里, 石观音这样的绝色美人,却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拂月对此颇觉有些惊奇,石观音摸了摸小女孩越□□亮的脸蛋,柔声道:“囡囡想学的话,姨姨日后再教你。”   虽然这样说着,可是石观音真心的希望,她的囡囡永远没有必须要学这样的本事的那一天。她希望囡囡可以永远有人庇护,被妥帖的安放保护,可以恣意的绽放自己的美丽,哪怕她美丽而又不自知。   希望叶孤城能永远护得住这孩子,无论两三年后,这孩子出落得如何惊人,石观音也希望,江湖之中永远没有敢觊觎她的人。   心里默默的将能护在拂月身前的人数了一遍,石观音微微安心了一些。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的继续着,一边听着拂月细声细气的问诊,一边放任自己沉湎于旧事之中,石观音恍然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南宫灵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他白日里处理好了丐帮的事情,傍晚的时候就会提着一些江南的小吃过来知禾堂。曾经的小男孩已经成长高大的青年,可是眉眼之中还是有几分少年时候的柔软。这种柔软平素隐藏在疏狂和冷厉之下,可是在面对娘亲和妹妹的时候,南宫灵却总会笑的坦荡又温暖。   石观音半辈子颠沛流离,却也有半辈子锦衣玉食。前半生命运多舛,她自然是苦苦求生,而后半生……她自己惯着自己,总要活得比谁都舒适畅快。   南宫灵本以为,自家娘亲是看不上那些江南的小玩意的,却没有想到他娘居然还很喜欢。南宫灵只觉十分惊奇,却不知道,如今他带回来的这些哄妹妹的小玩意,尽都是当年石观音和芷汐一道玩耍过的。   西门吹雪来知禾堂的时间总是和南宫灵错开,这仿佛是他们四个为人兄长的默契,又仿佛是长期斗争之后的彼此妥协。因为他们都渐渐的意识到,自己能够陪在囡囡身边的每一秒都是很珍贵的,浪费在他们四个之间的勾心斗角之中,本就很不值当。   西门吹雪挑的时间大约是在午后,午后叶孤城总是会和拂月待在一起,两人有的时候是由叶孤城教导一些拂月武艺,有的时候则是拂月在看医书,而叶孤城则在批阅白云城传来的信件。可是拂月和叶孤城哪怕不说话,彼此之间的却也是那般的默契又自然。   西门吹雪的到来并不会给叶孤城和拂月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他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一些。在拂月和叶孤城都有事情做的时候,西门吹雪就会默默的在一旁擦自己的剑。因为他发现,当他擦剑的时候,原本在看书的囡囡就会凑过来坐在他身边。   ——这是小姑娘的体贴,也是他们兄妹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   而西门吹雪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和叶孤城比剑。不说比剑,就连谈论一下彼此的剑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都未曾有过。   若是西门吹雪没有见过叶孤城的剑,那么他的确是想要与之一战的。哪怕不能一战,也要交谈一下这一路走来的感受。   因为他们都是在一条寂寞的长路上汲汲而行的人,能够遇见一个同路人都是不易,不交谈一二实在是可惜。   可是西门吹雪已经见过了叶孤城的剑。那是一柄和他不同的剑,叶孤城的剑并不比他的快,这一点上,西门吹雪十足的自信。因为西门吹雪明白,自己的剑在找到幼妹之后,已经是一次质的突破了。曾经他将对幼妹的执着悬于剑尖上,如今这份执念也已经尘埃落定,西门吹雪的剑就变得更加的快了。   而叶孤城的剑,上面压着一整个白云城,又压着他家囡囡,所以西门吹雪看得出来,叶孤城的剑法,已经不是单纯的求快的剑法了。他看过叶孤城荡开上官飞燕的那一剑,那一剑之中甚至并没有惊怒,有的只有对蝼蚁的睥睨。   ——从一开始,叶孤城就不觉得上官飞燕能够伤到拂月。因为有他在的地方,就谁也别想伤到拂月。   与自己暴怒之下一剑杀了上官飞燕相比,西门吹雪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和叶孤城之间的差距。所以他没有提和叶孤城论剑之事。世人都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是当世难得的两位剑客,可是西门吹雪明白,如今自己已经被叶孤城落下了一段距离。   对此,西门吹雪并不觉得沮丧,甚至还隐隐有些兴奋。对于西门吹雪来说,比起手下败将,比起并肩齐驱,果然还是这种让人仰望的对手才是更加让人兴奋的存在。   在晌午过后和晚饭之前的空隙,无花也会来转几圈。比起拂月的其他几位兄长,方才抵达江南,就被当地的禅院请去讲经的无花大师显然更加繁忙了一些。不过饶是这样,他还是会时常去看看拂月。   无花的身上是经年熏染上的淡淡檀香,仿若永远云端端坐的佛子,不染半点烟火气。不过他却是乐意帮着幼妹晒晒药材,抄抄方子的。甚至兴致一起,他还会亲自挽了袖子,去后厨掂对一两道素斋,哄得娘亲和幼妹都很是开心。   而比之无花和西门吹雪,甚至是已经成为丐帮帮主的南宫灵,听风就要更加神秘了一些。拂月若是有心的时候,想要联系玉罗刹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若是她想要寻自家二哥,却是就连玉罗刹都没有特别好的法子的。   听风总是晚上的时候会到知禾堂来,明教轻功特殊,似乎有隐身之能。不过叶孤城的五感敏锐远胜常人,哪怕是床边的一点动静,他都是可以察觉的,更毋论那忽如其来的人影了。   听风第一次出现在叶孤城和拂月床边的时候,叶孤城与之好一通交手,百招之内胜负难分,最终以吵醒了拂月为故事的结局。   也不知道是白日里真的没有时间,还是听风习惯性的恶性趣味,总之他来看拂月的时候,从来都是入夜时分的。叶孤城对此颇有一些不满,不过却也只能无可奈何——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听风变成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站自家妹子床头,而被妹夫打死的哥哥吧?   若是他们成亲之后,听风还不知收敛,叶孤城恐怕还真的会把他打死。不过现在……听风的行为还在叶孤城能容忍的范围。   日子在这样的热闹之中就过得很快,不过众人都没有忘记勾留江南的真正目的。辗转到了六月中旬,花家老爷花如令大寿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在大安,寻常的富贵人家,但凡有大寿,都是要庆祝个三五日的。像是花家这样的巨富之家,花老爷又是整寿,所以花家七子就选择了为他们的父亲接连庆祝整整五日。   拂月一行人是在寿宴开始的第二日到的,并非他们不守礼仪,而是寿宴的第一日通常留给亲人,第二日才开始大宴友人,这是众人约定俗成的规矩。   虽然这一行人中,恐怕只有拂月一人是真心诚意的来给好友的父亲贺寿,不过无论是白云城还是万梅山庄,无论是丐帮还是少林,众人的礼数都一丝不差,寿礼和贺帖都是早早备下,在寿宴的当日送到了花家。   无花和南宫灵毕竟时常在江湖之中走动,来参加花老爷的寿宴虽然让人觉得有些惊奇,却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毕竟少林的苦智大师和花如令一贯交好,连带着少林上下都和花家关系不错,无花作为苦智的师叔,过来贺寿也并不难以理解。而丐帮就更好解释了,毕竟花家商铺遍布大江南北,许多势力范围和丐帮重叠,两家又不存在着对立关系,合该好好相处,平日互通有无才是。   然而,白云城主和万梅山庄庄主却是出了名的不理俗事,当花老爷听幼子花满楼说这两人要参加自己的寿宴的时候,都很是震惊了一下。往年花家和万梅山庄的走动仅限于年节互送一些贺仪,和远在南海的白云城却是有些搭不上了。这一次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亲自来贺寿,不仅仅是花如令十分惊讶,也从走漏了风声起的那一天,就在江湖之中掀起了不少的风浪。   不是没有人在暗地里等着看花家的笑话——若是花如令的生日宴那一天,这两人没有出现,端的是给花家没脸。不过更多的人却是好奇,这两个绝世的剑客见面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拔剑,在花如令的寿宴上战一个你死我活?   不过最让人好奇的还是……这两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来为花如令贺寿啊?   到了花如令的寿宴的第二天,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出现,最先就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说好的一言不合就拔剑,说好的两大剑客只能存其一呢?这两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是什么鬼?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呵呵,谁和你说好的?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乘坐着一辆马车而来就已经够画风魔幻的了,在看见叶孤城从马车上扶下来一个小姑娘,而那个小姑娘下了马车之后对叶孤城甜甜一笑,转而却挽上了西门吹雪的手臂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也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为那个大胆的挽上西门吹雪的手臂的小女孩担心。   就在这时,一道因为惊讶而有些变了音的声音传来,破开了气氛的霎时凝固。只见一个一身灰色道袍的青年道长急匆匆的跑来,一边不确定的唤着“小嫂嫂?”,一边匆匆在拂月的面前站定。   拂月条件反射的从腰间摸出一块桂花糖塞到来人手里——不用怀疑,这就是用玉罗刹弄来的糖桂花做的,继而对他挥了挥手,笑道:“孤鸿~”   和叶孤城身上改良版的道袍不同,叶孤鸿身上穿的是武当的统一“校服”,灰扑扑的颜色不甚显眼,因为叶孤鸿生的俊朗,那样一身道袍也能吸引许多闺秀的目光。然而和他大堂兄一比,叶孤鸿就显得有些逊色了。   不过那并不妨碍江湖中人认出他的身份,也很容易联想到,能被他唤作“小嫂嫂”的,到底是何人。   叶孤城的夫人挽着西门吹雪的手臂?   感觉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时之间,在场的众人都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毕竟,无论是一剑西来,还是天外飞仙,他们都是承受不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孤鸿:宝宝只是在山上过了一个暑假,怎么开学感觉世界都变了? 叶孤城:呵。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紫幽雪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画船听雨眠。   第六十七章。画船听雨眠。   说起孤鸿少年最崇拜的人,第一非他大堂兄莫属, 第二却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了。这也并不难理解, 毕竟, 但凡是学剑的少年,哪个不是将这两人作为自己的榜样呢?   不过叶孤鸿却没有想过, 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和西门吹雪见面。   也顾不上什么崇拜不崇拜了,叶孤鸿含着被拂月塞进嘴里的桂花糖, 一把就把自家小嫂嫂从西门吹雪的胳膊上拉下来, 偷偷的瞄了一眼看不出喜怒的大堂兄, 叶孤鸿低声道:“小嫂嫂你……”怎么能当着大堂兄的面挽着别的男人的手呢?   倒是没有旁的武林人想的那样肮脏,叶孤鸿只以为是自家小伙伴儿年少烂漫, 又生在白云城, 所以就少了几分男女大防之心, 才有了这样的不妥当之举。不想让拂月被大堂兄误会, 叶孤鸿也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东门吹雪了,只一心想着快些将两人分开。   叶孤鸿:我一个小叔子, 却操着当爹的心, 也是心累嘤嘤嘤……   拂月眨了眨眼睛, 忽然从孤鸿少年有些窘迫的脸上有了一丝明悟。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拍开叶孤鸿拉着自己手臂的手, 拢了拢身上水红色的披帛,拂月对叶孤鸿介绍道:“孤小鸿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我大哥。”   看着目瞪口呆的叶孤鸿, 拂月狡黠的笑了笑,继续补充道:“亲生的。”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却宛若在滚油之中滴入了一晚凉水,霎时就激起了一阵议论之声。这个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拂月来,便不由的对身边的人纳罕道:“这不是以稚龄入仁医堂的小叶神医么?前儿不是说她是丐帮帮主南宫灵的妹妹么?”   这一声像是提醒了众人,转而有人继续低声道:“不对,我听说小叶神医是无花大师的妹子。”   此言一出,那人当即就被身旁的人用肘弯怼了一下:“小声些,南宫帮主和无花大师本就是兄弟,不过是被丐帮和少林分别收养罢了。”   他的声音倒是低,不过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是有不少修为甚高的人将他的话听了个真切。这其中,就包括一直在温声和人探讨佛理的无花。   “阿弥陀佛。”无花双掌合十,低头的姿势掩去了眼底的不甘。那情绪一闪而过,再抬头之时,他便又是温柔无尘的僧侣。   一声佛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无花缓缓道:“拂月施主和贫僧乃是表亲,说是贫僧幼妹也不为过。”   这是他和南宫灵一早商议好的说辞,石观音也很是认可。如今有人在找石观音的麻烦,的确是早些将拂月摘出去才比较好。更何况如此一来,将西门吹雪竖在拂月面前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对于这个说法,众人即使半信半疑,面上也只能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只是,这些江湖人在看向拂月的时候,眼光之中明显带上了一些复杂和……敬畏。各中原因不必细表,她的那些身份之中,单单拿出一样都已经足够吓人了,更何况还是这些身份加诸于一人身上。   并不是很习惯这样身处众人目光的焦点之中,不过拂月还是有礼貌的保持了微笑。目光在人群之中一扫,拂月看见了一个做寻常书生打扮的身影。她的唇微微动了动,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而混在人群之中的听风则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上,示意拂月安静,而后他贴在唇上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了两根,唇瓣轻触,听风向着拂月扔过来一个飞吻。   二哥还真是……   拂月无语的望了他一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自己向天翻白眼的冲动。她倒是不难理解自家二哥的做法,毕竟无论是宫九还是太平王世子,都很是不适合出现在花家的老爷的寿宴上。而听风今日的这身书生打扮,看起来就像是来花家恭贺的寻常商贾,只是看起来更加的书生气了一些而已。   花家七子都被派出来招待亲朋,而陆小凤作为花满楼的朋友,也作为花老爷的半个干儿子,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帮着花满楼招呼着。他们一听说拂月过来了,当即就想起了那一串儿的兄长团,想也知道这些人一齐出现的效果,花满楼和陆小凤苦笑了一下,赶紧往拂月的方向奔去。   “拂月妹子!”   陆小凤人未到声先至,这一道声音成功的破开了隐隐聚拢却不敢靠近的人群,陆小凤甚至用上了一点轻功,三下两下就奔到了叶拂月的面前。   拂月身边的小道长陆小凤总算还是认得,对着叶孤鸿笑了笑,陆小凤抱拳道:“这位便是武当高徒,叶家孤鸿了吧?”   有外人在场,叶孤鸿收起方才脸上的惊诧神色,恢复了平素的一脸淡漠。他冲着陆小凤颔首,道:“久仰陆公子大名。”   这边陆小凤和叶孤鸿三两寒暄,另一边的花满楼则对拂月笑道:“离宴席开场还有些时候,小叶大夫舟车劳顿,随花某去客房稍作休息可好?”   知道那几位是铁定要黏在拂月身边不会离开的,花满楼也没有安排拂月去和女眷们坐到一处,而是另辟出几件客房,供他们稍微休息。左右这几位也不是喜欢闲聊之人,客房之处反倒清净。   花满楼的几位嫂子倒是有心想要看看这位小叶大夫,不过可惜叶孤城简直是将人拴在身边,片刻不能离的架势,花满楼的那几位嫂子也只能作罢。   都是过来人,花满楼的这几位嫂子对视一眼,竟然都是有几分了然的笑了起来——她们妯娌几人的身份各不相同,有大家闺秀,也有江湖侠女,不过都是夫妻感情极好的,所以她们最是清楚,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拿捏”住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这几位花夫人也是听说过白云城主的名号的,在听七弟提起白云城主家的那位小夫人的时候,她们也还曾经为拂月这个太过年幼的女孩子担心过。不过看着如今的光景,这几位夫人倒是放心了不少。   情爱之事固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然而一个女子过得幸福与否,旁人总还是能看出几分端倪。   花满楼为拂月安排的虽然是客房,不过在花家主宅子之中,那间客房的位置并不偏僻。花家人一向好客,在主人的院子旁边,也是有着客房的。那样的客房自然是供极为相熟的友人居住,譬如此刻,花满楼就将拂月安排在了老宅深处的一间院落之中。   拂月随着花满楼走着,忽然鼻端嗅到一阵轻微的药味,她的脚步登时顿住,可是那药味却像是她的错觉一般,再也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小叶大夫?”   感觉到拂月停下了脚步,花满楼温声的询问道。和他同行的时候,小姑娘的脚步一向匀称又沉稳,花满楼知道,那是对他的体贴。而此刻,拂月的脚步忽然顿住,花满楼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端倪,所以才不由的询问出声。   拂月深深的吸了一口院子中的空气,并不急着呼出去,反而让那一口空气在鼻腔和肺腑之中停留一阵。过了一会儿,拂月才道:“无事,只是犯了痴病而已。这院子里的空气夹杂着几分药味儿,可是有谁生病?”   闻言,花满楼总算是明白了拂月方才作态的含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花满楼难得惆怅的说道:“是家父。他早年行商伤了身体,如今旧疾复发,已经吃了许久的药了。”   拂月方才一闻到味道,就已经大概能够分辨出药方。如今花满楼的话印证了拂月的猜测,她张了张嘴方才想要说些什么,自己却猛地顿住——拂月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花家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医,而但凡是有神医名头的,骨子里都是有些傲气的。易地而处,拂月也不是很喜欢别的大夫对自己的病人指手画脚。   非关为医者的声誉和脾气,只是治疗患者总是要一个过程的,若是旁人随意改了自己的药方,总会扰乱自己的诊治进度。拂月入门的第一天,药王爷爷就告诉过她这个道理,怕的就是万花弟子恃才傲物,随意插手旁的大夫的病患,耽误了患者的治疗。   所以,哪怕拂月觉得,自己作为花满楼的朋友,很应该为花老爷诊治一番,可是她也并没有主动提出来。   虽然如此,拂月却还是有些职业病的,她一边被叶孤城牵着往前走,一边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抽动了一下小鼻子,拂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花满楼一般的道:“这位大夫也不知道姓什么,又师承何处,开方用药什么的,总觉得跟我家宋爷爷有些相似。”   花满楼闻言微微顿了顿,只当拂月在说笑,于是他也笑着为拂月解惑道:“巧了,为家父诊治的那位便是江湖之中有名的神医宋问草,倒是的确也姓宋的。”   宋问草什么的……还真是没有听过,于是偏了偏头,拂月随口道:“这位神医和我家宋爷爷一般,开方的时候都爱用冷荔,冷荔的功效和麻秧相去不远,不过后者更易得一些,所以寻常大夫都是惯用后者。”   冲着叶孤城眨了眨眼睛,拂月小小声道:“阿城,我听说呀,其实是因为宋爷爷的心上人的名字里有一个荔字呢~”   这小姑娘也真是促狭的不像样子了,就连宋老的“□□”也要八卦。叶孤城忍不住伸手叩了叩拂月的脑袋,轻斥道“别闹。”   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在安抚自家胡闹的小奶猫。   花满楼听着他们说笑,也不由的微笑了起来。他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而拂月姑娘和叶城主之间的感情,当真是十分美好。   和拂月的精通医治百病不同,西门吹雪的医术方面更重内伤和□□这一块。拂月只以为花老爷是寻常旧疾,却也没有往内伤方面想,然而西门吹雪是听说过花如令早年在江湖之中的名号的,自然明白,花如令此番并不是单纯的年老而体弱,而是旧年沉珂,引动内伤,加之的确到了年岁,所以一朝爆发便格外凶猛了。   不动声色的与拂月一般嗅了嗅空气之中的味道,西门吹雪微微皱眉。他和花满楼其实不怎么合得来,却只是道不同而已。除此之外,对方无论是为人还是处事上,都没有任何能被指摘的地方。   所以,哪怕西门吹雪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关乎花满楼的父亲,他还是说了一句:“天青草对内伤之人并不好,宋问草怎会如此用药?”   宋问草自然是有问题的,可是他素来行事谨慎,哪怕想要鸩害花如令,他的动作也一向是小心谨慎的。他没有用毒,而是在药方中掺入了一些看似对身体很好,实际上却并不对症的药材。只是他的医术的确高超,那些被替换了的药材看起来并无不妥之处,哪怕其他大夫看了方子,也只会以为是神医做了什么改动,以此能够让药方发挥更好的功效。   只是宋问草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遇到的西门吹雪和拂月兄妹,两人的医术高超到如此“奇异”的地步,他们并没有看过宋问草的药方,如今也不是花如令吃药的时辰,然而却能从空气之中残存的浅淡药味之中发现一点端倪。   听了西门吹雪的话,花满楼的面色凝重了一下。他看似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是某些事情上,却有着比常人更加果决的判断。   对西门吹雪和拂月微微拱手,花满楼严肃道:“还请小叶大夫和西门兄帮在下一个忙。”   隐约感觉事情不对,拂月用力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拂月:总觉得忘了点儿什么? 被抛弃在寿宴上,被一群过来打听消息的江湖人包围的孤小鸿:小嫂嫂,你忘了我QAQ…… 以及,闻味察觉不妥什么的,厉害了word西门巨巨和拂月~ 冰砂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山月不知事。   第六十八章。山月不知事。   面对花满楼的请求,拂月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因为对方是她的朋友, 而朋友的请求, 拂月是没有理由推脱搪塞的。   小姑娘一脸的认真, 她侧了侧脑袋,对花满楼道:“花公子请讲。”   花满楼的眸子是一片雾蒙蒙的灰, 可是拂月却仿佛从中看到了汹涌的波涛。一贯温柔的男子,在触及自己家人的时候却也带上了几分凌冽。   他“望”了一眼自己父亲的院落,招过一旁的小厮花平, 简单的吩咐了几句之后, 方才对拂月道:“还请小叶大夫和西门兄帮忙看看, 家父的药方上有何不妥。”   花满楼到底不愿意以恶意去揣度任何人,不过他也只是稍微顿了顿, 继而就说道:“家父的房间里也有一些宋神医送的养身的熏香和香囊, 酒窖里还有宋神医酿造的养身的药酒。”又略思索了一下, 花满楼继续道:“我的小楼里, 也有宋神医送的天兰藤和苦心竹。”   听见天兰藤和苦心竹,西门吹雪挑了挑眉, 十分笃定的说道:“那熏香和香囊里, 十有八九放了沾星。”   拂月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妥, 她没有想到花老爷的病是内伤所致, 只是因为她江湖经验尚浅, 对花如令本身又不是很了解。经过西门吹雪的一番提醒,拂月自然就看穿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皱了皱眉,拂月道:“天兰藤和苦心竹并非简单的藤蔓和竹子, 它们都是有花粉的,而且花粉可以入药。这两样东西和沾星果调配起来,剂量很是微妙。恰到好处的话就是养身健体的好东西,可是一旦剂量错了,就会引动内伤,让人身体缓缓的衰败下去。”   而靠着花满楼身上沾染的花粉……剂量又怎么可能对?拂月的话虽未尽,花满楼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他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去找宋问草对峙。只是凡事讲求证据,花满楼并不是冒进之辈。他攥紧了手中的扇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的对拂月与西门吹雪道:“有劳二位,去家父院落里探查一番罢。”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拂月和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各自开始认真的开始探查了起来。   叶孤城看着自家小夫人在那里忙忙碌碌,不觉就想起了前世关于花家的那些事情。宋问草……那不就是什么所谓的铁鞋大盗么?前世叶孤城对花家并没有太多的关注,江南和南海遥远,花家的事情也只是白云城的情报往来之中的浅淡一笔。不过是因为身为铁鞋大盗的兄弟两个曾经是南海群岛之一的岛主,叶孤城才稍微留意了一些。   想到前世所知的一些事情,叶孤城没有去打搅拂月的兴致,而是对花满楼道:“宾客之中也有些问题。”   花满楼没有想到叶孤城会如此说,不过对于他说的话,花满楼也不得不重视。对叶孤城抱拳谢过,花满楼让花平迅速寻了他的几位兄长过来。   花家大公子和四公子很快就赶了过来,听完弟弟的话之后,两人的神色都是一变。花家大公子也是沉稳的性子,他对七弟花满楼颔了一下首,又对帮了大忙的白云城主夫妇拱手示意,而后便匆匆去查验宾客了。   只是花家这次大宴宾客,本就是为了祝贺自家老爷六十岁的整寿,应约前来的也都是花家的贵客。没有光明正大的检点来宾的道理,又怕引起众人的恐慌,花家四公子和大公子爷只能暗暗在家中探查。   这一查,还当真就查出了一些端倪。   说来也巧,当瀚海国的国王派来的一行人为在场的来宾斟酒的时候,正在暗中观察情况的花满楼的兄长们便发现,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一直在不停的打喷嚏。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不愿意在人前失礼,可是却终归忍不住响亮的接连打了好几个。   到底是花家的宾客,对方实在是难受,花家大公子看不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就少不得要上前关心一二。   “这位兄台,你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帮忙寻个大夫?”花家大公子走到了那个书生面前,一脸关切的问道。   那个书生自然就是听风,他和西门吹雪和拂月是一奶同胞,那两人精通医术,能够闻得出来不知道隔了多久的药香。而听风虽然志不在此,没有到达那自家大哥和幼妹如此妖孽的程度,可是寻常迷药和毒|药,听风还是闻得出来的。   好歹是自家囡囡朋友家的宴会,若是真的让对方得了手,让整个来宾都失去内力什么的,也实在是麻烦。于是,听风难得的日行一善,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了花家中人。   听见花家大公子的询问,听风装模作样的继续咳嗽了几声,这才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病弱的说道:“我这身子一贯是差的,闻不得一点药味儿。今日贵府准备的可是药酒?”   “并不是,今日的就压根就没有什么药酒,席间的酒水都是我们花家自己酿的百花……”百花酿这个酒名还没有出口,花家的大公子却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想到了什么。他对听风匆忙的道了谢,转而飞快的向外面走去。   花家大公子只是忽然想起,这席上除却自家酿造的百花酿,还有瀚海国的使团送上来的葡萄美酒。而方才那书生面前摆着的,恰然就是那瀚海国的葡萄酒。   ——发生了这种事情,花家大公子可不认为那些瀚海国远道而来的所谓使团是无辜的了。如今是他家父亲的六十大寿,期间近乎是来往了整个中原武林之中的泰斗与青年才俊。因此,在这场寿宴上搞事情的人,花家大公子自然不能不重视起来。   花家大公子匆匆而去,听风眼眸闪了闪,而后便端起了酒杯。   听风晃悠了一下杯子,眸色深沉。恐怕任谁也想不到,玲珑剔透的杯子中的葡萄美酒,里面居然掺杂着效力强劲的化功散,而且为了掩盖化功散的味道,这些酒里还掺了大量的香料。   只是,宋问草精心调配的药物,听风却不甚在意的端起来抿了一口。葡萄酒的醇厚在唇齿间化开,浓烈的香料味道充斥在鼻端,又滚入舌喉,可惜掩盖不了其中的一丝苦涩。   听风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力运转,而后一声嗤笑,不再多言。   他并没有如同大哥和幼妹一样学过医术,不过却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更兼有一身能够快速治疗的功法。这种程度上的化功散,听风就是吃上一斤,也是不会对他的内力产生什么影响的。   听风却不知道,宋问草为了这次的计划可谓是下了血本,单单是这化功散就是千金难得,一小指甲盖的分量就能让整个寿宴上的武林人中招,又哪里有一斤能让他吃得?   陆小凤也很快注意到了花家大公子那边的异常,他不动声色的退出了和众人的寒暄,将方才躲在他身边,一脸沉郁,却还是被好奇的江湖人围住,借以打听关于那位白云城的小夫人的消息的孤鸿小道长重新扔在了人群里,陆小凤快步跟着花家大公子走了出去。   陆小凤的预感不错,花家大公子还没有来得及查清瀚海国送来的酒有什么问题,瀚海国的那位孔雀王妃就已经率先发难,在花家动起手来。   她实在是对她父亲的化功散太过自信了一些,且不论花家人已经发现酒水有问题,及时进行了撤换,就是听风没有提醒,如今寿宴才刚刚开始,若非嗜酒成性的酒鬼,是不会急哄哄的在主人入席之前就端起酒杯喝酒的。   只是花家人已经有所察觉,这孔雀王妃就想着先下手为强,于是便领着一众的手下开始动起手来。她的目标也很明确,既然他们是为了玉佛而来,昨夜探查一番之后又没有收获,可见这玉佛是被花如令藏在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的。于是,孔雀王妃便想着挟持了花如令,再迫使他将那玉佛交出来。   至若她爹对她说的密室云云,孔雀王妃只觉得是多此一举。心里也抱着想让父亲刮目相看的心思,孔雀王妃擅自改变了他们的计划。   除了陆小凤,花家的其他几位公子也都是身怀绝技,武功不弱。花满楼还在和拂月、西门吹雪等人查看着花如令房间之中的不妥,而他的几位兄长则火速的赶到了喧嚣声起的地点,看见自家大哥被瀚海国的人围攻,其余几人便纷纷出手了。   瀚海国的衣衫轻薄,花家的几位公子从小都是守礼之人,倒是不好动手去擒她。不过陆小凤便没有了这个顾虑,在花家人和孔雀王妃的随从战作一团的时候,陆小凤独自对上了孔雀王妃。   花家的几位会武的少夫人也闻声赶来,大少夫人最是爽利的性子,嫁入花家之前也曾经是江湖之中声名鹊起的女侠。抽出一双袖里剑,她扬眉喝到:“在家父寿宴上作乱,是欺负我花家无人了怎的!”   说着,她双剑飞舞,剑光宛若交织的银练一般,直想着孔雀王妃罩去。   简直是无差别攻击,陆小凤恍惚想起某日翻墙过来寻花满楼,却被他大嫂当成小贼揍成狗的恐惧。看着大嫂的双剑翻飞,陆小凤果断选择了闪到一边去。   方才陆小凤和孔雀王妃动手,还会秉承着几分怜香惜玉,加之他的灵犀一指也并不是主动攻击的武功,所以那孔雀王妃虽然功夫不济,却也不会太过狼狈。   可是花满楼的大嫂就不同了,她们妯娌几人本就嫌弃这孔雀王妃的穿着太过暴露,实在有些辣眼睛,只是本着尊重他人的原则而没有表露出来罢了。这会儿知道这些瀚海国的人要对自家公爹不利,花满楼的大嫂出手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留情——非但不留情,还有几分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意思。   孔雀王妃虽然是宋问草精心教养出来的,不过一个女子若是既要学会笼络男人的心,又要学会权谋的话,习武方面就难免会差那么点儿意思。而花家的大少夫人本就天资卓绝,又是一心向武,更有丰富的江湖经验,所以对上大少夫人,那孔雀王妃就只有被碾压的份儿了。   眼见着自家闺女就要不敌,宋问草登时就急了——他要玉佛不假,可是闺女今天如果折在这里,那他岂不是当不成国丈,这一番的苦心布局也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顾不得掩饰自己的身份了,宋问草当即就撕开自己“神医”的伪装,匆匆加入了战局之中。   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跟花家人比拼武功,在宋问草加入战局的时候,一边和花家人交手,一边又挥洒着各种毒粉。   此刻前厅寿宴上的人都听见了动静,在听说花家的公子们和瀚海国的使者打起来的时候,花如令的一干老友,以及寿宴上的一些侠客也都纷纷的赶了过来。在被人围攻的情况之下,宋问草的毒粉挥洒得更勤了。   到底不敢贸然上前,众人只能将之围住,不给宋问草走脱的机会。而宋问草则要顾及着自己的女儿,一时之间,双方竟有几分僵持不下的意味。   这时,一柄长剑忽然破开了人群,直向着宋问草的胸口而去。这柄剑是从宋问草的正面刺出,宋问草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冷笑一下,掏出大把的毒粉,直洒向那人的面门。   就在众人都为这剑客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却见那少年并不闪躲,恍若洒向他的不是毒粉,而是一点尘埃而已。只是因为这尘埃迷了眼,他的剑稍稍偏上寸许,本该没入宋问草心口的剑,这次却刺入了宋问草的肩膀。   “欠点火候。”   就在众人为这少年勇敢的一剑而啧啧称奇,也为他忧心忡忡的时候,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众人回身一望,却见一身道袍的男子牵着一个红衣小姑娘,在人群的不远处站定。   “师父!小师姐~”   少年扬眉一笑,飞快的向着叶孤城和拂月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叫师父的时候用“!”,叫小师姐的时候用“~” 小少年你这样是会被揍的我跟你讲! 以及,铁鞋大盗很快就会轻易的狗带…… 似寒扔了1个地雷 紫幽雪扔了1个手榴弹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笔芯。 ☆、吹梦到西洲。   第六十九章。吹梦到西洲。   宋问草被那个小少年刺中了肩膀,虽然如此, 可是却让他岔了气息, 不慎一口吸入了自己的撒出去的药粉, 虽然事先服用过解药,可是猛烈的毒性还是让他眼前一黑, 就那么晕了过去。   只是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宋问草如何如何了,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白衣持剑的少年身上。他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 生得并不属于那种细致的俊秀, 可是眉眼之中藏着一股子豪疏之气。他的剑比寻常武林人的要窄细一些, 却正契合了少年人的身形。   然而最让人在意的是……他唤叶孤城什么?   在这个白衣的小少年向着叶孤城和拂月跑去的当口,所有在场的江湖人的脑海中都是一片的空白, 只有这一个问题。   白云城主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徒弟?那徒弟是什么来历?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这样的疑问, 于是也纷纷都向着明轩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明轩却不理会这些人的审视打量, 他三步两步跑到了拂月面前, 本就比拂月年长一岁的小少年,因为习武的缘故, 如今已经比拂月高出了整整一头去。   他俯下身就要揉揉拂月那一头触感绝好的长发, 却见叶孤城手边剑鞘一抬, 直接点在了明轩伸过来的手臂上。   手臂登时就是一片酸麻, 虽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叶孤城分明是留了力道,不过明轩还是“嘶”了一声,继而用力的甩动自己的手臂——没有法子, 他师父拿捏的位置极刁钻,正中他手臂上的穴位,让他只觉得一片酸麻。   “叫师母。”叶孤城看着明轩夸张的表情,顺手将拂月拢在自己的身侧,而后又对明轩如是说道。   叶孤城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诧异,前世的时候,那小皇帝分明不是这般的性子,如今辗转一世,他在白云城长大,怎么就变得如此的……跳脱呢?   不过能对着自己说出那什么“卿本佳人”的混账话,想来这小子本性也并不是个稳重的,保不准是之前在民间流落的时候遭过怎样的磋磨,才成了日后那副看似高深莫测的样子。叶孤城猜测,如今大概是因为拂月的缘故,明轩这小子早早的到了白云城,白云城上下待他一贯和善,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弹压他的性格,于是就养成了他如今的性子了。   明轩知道自家师父不是真的生气,不然也就不会手下留情了。更何况他家小师姐还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于是明轩偷偷吐了吐舌头,险些将方才出现的时候刻意营造出来的一脸淡漠崩了个干净。   借着低头的机会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明轩整了整神色,声音不高不低,却足矣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师母。”   倒是没有纠结拂月与明轩之间的辈分,早在方才叶孤鸿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时候,他就向大家透露过——他大堂兄对这他家这位小嫂嫂宠爱殊甚,衣食住行皆亲自照料、不假人手不说,就连他小嫂嫂的那一身武艺,也是他家大堂兄亲自传授。   如此一来,叶孤城的徒弟唤他家小夫人一声“师姐”,似乎也还算说得过去。   江湖中人虽然也有好奇,为何西门家的小姐要送去白云城给人当童养媳,不过峨眉的独孤掌门曾经说过,能承蒙白云城主点拨一二,就足够在武学之境上突飞猛进了,众人简直不敢想象,一个由白云城主一手教导出来的小姑娘,她的武功又会到了何种境界。   虽然没有见到过拂月出手,可是方才明轩那悍然的一剑,在叶孤城的口中都只是“欠些火候”,这就足以让在场中人都不由要暗暗心惊了。   叶孤鸿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自然知道拂月对他大堂兄,乃至白云一城的重要性,先放出她的武艺是白云城主亲自教导的这个消息,一来能够掩人耳目,掩盖她的万花武经,二来却更是为了让那些将主意打到拂月身上的人有所顾虑。   全然不知道小叔子的一片苦心,拂月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明轩身上。她抬手扬出一截银丝,扣在了明轩的手腕上。在察觉到他的脉搏沉稳,没有受到方才宋问草的毒粉的伤害之后,拂月不由好奇道:“小轩为何到这里来了?之前可是服了宋爷爷的避毒散?”   虽然这样询问着,可是拂月已经能够从明轩的脉象之中诊断出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了。只是到底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拂月虽然知道宋爷爷的医术高超,可是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抽出腰间的文曲之聿,拂月手腕一转,墨绿色的内力如有实体般的随着拂月的动作没入了明轩的身体,让他忽觉一阵灵台清明。   清风垂露,万花离经一脉的功夫。拂月很少将这种近乎神异的招式展现于人前,如今忽然动用了这一招,却是因为拂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知道,可以保护她的人很多。她的兄长,她的姨姨,她的父亲,还有她家阿城。可是拂月更清楚的是,她不可能躲在这些人身后一辈子。即使他们足够护她安稳,可是若她想要将整个万花传承下去,在时隔数百年之后重现万花当日风采,那她一定就要自己迈出这一步。   昔年万花奇人雅士云集,可是却是谷主东方宇轩凭借着个人魅力,方才将这些人笼络至此的。拂月不敢和谷主相提并论,却也总希望自己能够集聚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能够将万花秘籍传承下去。   拂月曾经想,天眷到底是什么?她生来就比旁人有更多的经历,她的生活几乎是割裂开的。一面是白云城,而另一面却是万花谷。纵然拂月知道,那只是她的梦境,谷中的师父师兄,以及各位师伯,其实全都已经堙没在历史的云烟之中。   可是他们那样的鲜活,从拂月儿时起便授她点滴,至此终年,没齿不忘。   所以拂月觉得,自己是有这样的责任的。纵然她不能横亘生死,让数百年前的故人复活,可是她总归应当将他们的毕生心血传承下去的。所以,她一定要走到一定的高度。无需是什么天下第一,可是却要有足够的让人尊敬的资本才是。   她当然喜欢自己的“白云城主家的小夫人”的这个名头,可是拂月知道,那样是不够的。至少,她需要很努力,努力到旁人再提起她的时候,最先反应的是“这是万花谷的叶拂月”,之后才会想起“这是白云城主的夫人”才行。   场面一时间极静,就连叶孤城也微微挑眉。不过到底是他将拂月一手养大,几乎不用怎么深入思考,叶孤城就能明白拂月的心思。   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小女儿忽然长大了的感觉,叶孤城近乎要扶额了。养大了自家夫人便是这一点不好,虽然她的心思你全部都能掌握,不过那种类似长辈一般的纵容,却还是会不合时宜的出现——分明,都已经坦诚彼此的心意了。   明轩吐出一口浊气,眸色澄澈清明。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对拂月点头道:“谢师母,好受许多了。”   拂月也点了点头,收好了文曲之聿,这才重新对明轩问道:“小轩来了这里,又先服过了避毒散,可是宋爷爷有什么交代?”   明轩猛地一拍脑袋,连忙道:“小师母不说我还忘了,宋爷爷说了,这个宋问草和他有些瓜葛,不过他不愿意再涉足中原这个伤心地,所以让我过来跟小师母你说一声,宋爷爷要你帮他清理门户。”   花家的宾客之中也当真有人被宋问草救过性命,如今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帮着孔雀王妃和花家的几位公子对打,也不明白他是如何被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少年刺伤的,可是却也总不能放任宋问草被人这么不清不白的处置了。   几个曾经被宋问草救过的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中年的男人便站了出来。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柄九环钢刀,方才要开口便意识到了不对,慌忙将手里的大刀放下,这才像是怕吓到拂月一般,故意轻声轻语的道:“小姑娘莫要听你……听你这徒弟的,宋神医是救过我们几个性命的,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小姑娘还是不要贸然伤了好人才好。”   顾及着方才叶孤城的反应,那人将到了嘴边的一句“你师弟”,生生的换成了“你徒弟”。只是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称作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幼的小姑娘的徒弟,那大汉当真是有些不适应,险些就咬了舌头。   只是他这话也还算是有分寸了,虽然是在为宋问草辩白,却没有说是拂月和花家人弄错了,只是说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江湖中人,谁一天不被误会个几次的?只要将误会说开了,大家就依旧是好兄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拂月对这汉子笑了笑,却没有接他的话。转身面向了明轩,拂月继续问道:“宋爷爷可说了,他和宋问草有过怎样的纠葛,这清理门户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看见众人都盯着他看,明轩索性直接对众人说道:“诸位可知铁鞋大盗是何人?这位所谓的神医宋问草,就是当年诈死的铁鞋大盗。”像是怕大家不信,在宋问草惊骇的目光之中,明轩上前挑开了他的医箱,里面赫然就是一双铁鞋。   “什么!”   闻声赶来的花如令和他的一干好友骤然惊讶出声,特别是花如令,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双铁鞋,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宋问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   苦智大师最先反应了过来,他一把翻过面朝下倒下去的宋问草,手沿着他的脸侧和而后摸索过了一圈,猛地一个用力,便生生撕扯下来一张□□。   面具之下的脸上有几道被抓出来的痕迹,这张脸也是花如令和他的几位老友很是熟悉的。微微顿了半晌,是花如令的老友乌掌门率先嚷道:“是铁鞋!是铁鞋没错!”   场面霎时哗然,花如令震惊之下又险些昏厥,自然惹得花家的众人和宾客又是一阵混乱。   在人声喧嚣的时候,明轩压低了声音,对叶孤城和拂月小声的解释道:“宋爷爷说自己之所以流落海外,被白云城的老城主所救,就是因为当年识人不清,引狼入室,他以为是能够传承自己衣钵的弟子,实际上那人却抢夺了他的医书,烧毁了他的药庐,还将他推入海中。”   拂月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望了一眼被众人包围的宋问草。明轩对着拂月点了点头,道:“是他没有错。欺师灭祖之辈,死不足惜。”   欺师灭祖什么的……叶孤城意味声长的看了明轩一眼,却终归没有说话。   小姑娘是十足愤怒的,她对宋爷爷的尊敬并不亚于万花谷中的长辈,那样好的一位长辈,却曾经被这样的人欺骗和伤害,拂月一想起来就有些心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洁白无瑕的手。这一双手,是看病救人的人,还从未染上半点血。可是从握起了落凤的那一刻起,拂月就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不然,她也不会苦练花间游了。   那边已经有人在痛陈铁鞋大盗的罪过,花满楼缓缓的走了过来,几乎是和拂月一道,同时走到了宋问草的面前。   孔雀王妃已经被花家的大少夫人制住,此刻却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双剑,撕心裂肺的开始叫了起来:“爹!爹!爹!”   仿佛是她的这一声声的呼唤叫醒,宋问草猛地咳嗽了一声,蓦地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孤城:夫人想走女强路线肿么破?明明软软的一小团,好担心TAT.不过一本正经的样子太可爱了,想揉~ 蠢作者:楼上那位注意一下,你人设崩了。以及,你先把欺负你家夫人的人打死不就行了,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紫幽雪扔了1个手榴弹 感谢姑娘们,笔芯。 ☆、南风知我意。   第七十章。南风知我意。   宋问草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己被一众人马围住的场景。而且那些人他都认识——当年孟河之上, 他就是被这些人迫到穷途的。   他只觉得脸上一阵异样, 抬手一摸, 宋问草这才惊觉,自己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人撕扯了下来。   “铁鞋!你果然还活着!”花老爷的一位朋友大喝出声。   随着铁鞋大盗这个称呼的出现, 一众的江湖中人又不觉开始了一阵纷纷议论。有年长的前辈已经开始小声的为江湖中的小辈们科普当年的铁鞋大盗是如何的作恶多端,以及他与花家的恩怨了。   方才那几个为铁鞋大盗求情的汉子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了一抹愤怒,他们张了张嘴, 最终没有说话, 既没有加入讨伐铁鞋大盗的队伍中, 却也不再为宋问草求情了——于情,宋问草救过他们的命, 然而于理, 铁鞋大盗罪恶滔天, 自是十恶不赦之辈。   他们的沉默, 已经是一种两难之下的最好选择了。   宋问草的目光落在了明轩的脸上,他并不认识这个少年, 也很意外, 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将自己刺伤。不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也没有什么精力去计较了。   目光一转, 宋问草的目光落在了花满楼的脸上。他知道如何让花满楼和花如令父子难受, 带着一些恶意的笑,宋问草对花满楼说道:“怎么样,当一个瞎子的滋味还不错吧!当年我刺瞎你的时候, 你的表情还真是精彩呢!”   “楼儿。”花如令担忧地望了一眼儿子,花满楼的几个兄长,也是皱起了眉,全都护在了花满楼的身侧。   拂月这才知道,原来花满楼的眼睛是被这个人刺瞎的。   相识日久,拂月哪怕知道花满楼并不在意自己的眼疾,可是她也总会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悲哀——如果我的医术再高明一点就好了,如果我曾经再努力一点就好了,那么我就不必再面对我的朋友的疾病痛苦的时候,只有无力和无可奈何。   可惜终归没有如果,无论拂月承认不承认,她都的确是没有办法医治花满楼的眼睛,所以,在遇见了刺瞎花满楼眼睛的宋问草的时候,一惯绵软的小姑娘心中忽然涌出的,就是一股出离的愤怒。   拂月的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落凤上,她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自己即将出的招式。   兰摧玉折——水月无间——钟林毓秀——商阳指。   这个招式都是缓慢的对人体进行破坏的,然而只需最后一招玉石俱焚,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什么铁鞋大盗,也没有什么神医宋问草了。   铁鞋大盗在江湖作恶多年,但凡是老江湖,对危险都是有一定感知的。方才宋问草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刺激花满楼上,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杀气。   错愕的抬头,他看见的却是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宋问草可以肯定,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更不会和她什么冤仇了——这些年他以名医的身份潜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在明面上杀人了,而在他搅乱这个江湖的时候,眼前的小姑娘恐怕还没有出生。   难道自己曾经杀了她全家?宋问草心中不由浮起了这样的一个疑问,可是随即,这个想法就被他打消了。方才他在人群之中听得清清楚楚,已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的身份,是白云城主的妻子,更是西门吹雪的亲生妹妹。宋问草可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能够和西门吹雪的双亲对上。   不过,西门吹雪的双亲又是谁?漫无目的而又不合时宜的,宋问草在心中产生了这样的一个疑问。   身体里残存的药性,让宋问草至今还有几分头疼脑胀,肩膀处流失的血液,也让他半边身子都陷入了冰凉。到了如今的这幅光景,宋问草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自己完了。   并不想让花满楼好受,宋问草努力让自己无视拂月,转而对上花满楼,他看见了花满楼腰间佩戴的长剑,于是发出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他怪笑着道:“怎么样,来杀我呀,来报当年的刺瞎双眼之仇啊!能够掌控别人生命的滋味一定很不错吧!这滋味,保证你尝过一次之后就忘不掉。”   花门楼当然会用剑,只是,他一贯不喜欢这种伤人之兵。之所以今天在腰间佩戴的宝剑,是因为方才拂月和西门吹雪在他父亲的院落之中检查出了数十种害人的药物。心中觉得这宋神医十分不妥,花满楼在房中取来了佩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只是花满楼没有想到,等他赶到了大堂的时候,自家父亲的寿宴上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神医宋问草已经被人揭露出了铁鞋大盗的身份,并且已经被一个忽然闯入的少年刺伤的肩膀,生死未知的躺在地上。   纵使淡然如花满楼,在面对当年刺瞎自己的仇人的时候,数十年来在黑暗之中的恐惧与幽愤,一时间全都涌上了他的心头。   花满楼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愤然刺出这一剑,他内心之中痛苦而挣扎,哪怕花满楼知道,就是今日他刺出这一剑,也没有人会因此指责他。可是花满楼却并不愿意,为了铁鞋大盗这个恶人,而违背自己多年以来的行事原则。   对于花满楼来说,生命始终是可贵的。如此一来,既然生命是可贵的,那么就不应该去划分到底是谁的生命。哪怕宋问草是十恶不赦的铁鞋大盗,可是花满楼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褫夺他人生命的资格。   “是你永远活在了黑暗里。”花满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的手指搭在了剑柄上,攥紧,而后又缓缓的放开。   他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此刻却紧紧的盯着宋问草。在面对那双眼睛的时候,宋问草不知怎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种悚然感。   他忽然发现,那双盲眼已经束缚不了眼前的这个青年了。而自己在光明之中的沾沾自喜,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对这花家父子就是如此束手无策。凭什么?十多年前他被花如令迫得狼狈奔逃,那时对于刺瞎花如令幼子的双眼的这件事,他还觉得很是解恨。而如今,对方竟然已经丝毫不为所动,且并不觉得他带去的痛苦是痛苦了。   拂月却已经察觉出了宋问草还想继续刺激花满楼的意图,小姑娘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花满楼,抢在宋问草开口之前,率先对他问道:“你可曾还记得宋天问,宋老前辈。”   宋天问这个名字一出,在场之中的江湖人都有一些莫名。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何人,也很是不解,白云城的城主夫人为何要在此时提起这人。   唯有几个比花如令还要年长的江湖之中的老前辈,在听了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眸之中闪过了一点波澜。他们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号的,早在五六十年前,这人是远比宋问草还要出名的神医。   “几十年前,宋老前辈的药庐被毁,他本人不是也葬身那次火海了吗?”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疑惑地问出了声音,他的武功不低,所以哪怕年老,可是洪亮的声音也足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   拂月对老者福了福身,然后缓缓道:“宋爷爷当年没有死,而是流落到了白云城中。而且他的药炉并不是天火所毁。而是被人为纵火。纵火之人为的,便是那穷尽他毕生心血的医书。”   “这位所谓的宋神医,你说,是也不是?”拂月冲着宋朝扬了扬下巴,目光之中带出了一抹冷冽,她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小姑娘看起来是又甜又软。然而此刻拂月周身却气势凌人,让人无端相信,她真的是被白云城主一手教养起来的,单看那眼角眉梢的冷厉,都像的叶孤城十成十。   到了如今这幅光景,不过是曾经的罪过都被人一翻检出来罢了,宋问草也没有好什么否认的。他眯起眼睛,看着拂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道:“呵,我道是谁那么有本事,能以如此幼龄位列仁义堂呢。小姑娘如今这么为那老头子抱不平,想来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吧,也不知他是偷偷教了你多少本事,真是偏心!”   见他没有半分悔意,反而辱及师尊,拂月几乎是愤怒了。宋爷爷虽然从未对拂月刻意提起过,可是言语之中,对于这个自己唯一收过的徒弟,他也是心存爱护的,哪怕后来,这人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可是宋爷爷提起他的时候,也多半都是惆怅,而并没有太多怨怼之情。   此次宋爷爷传来消息,让拂月清理门户,恐怕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这个背弃了师门的徒弟,就是当年作恶多端的铁鞋大盗。   心中的愤怒隐藏不住,拂月周身的杀气越盛,宋问草自知这次自己绝无生还可能,于是愈发的刺放肆道:“怎么,老头子原来长本事了,教出来的徒弟居然也不光会救人,也会杀人了?算来你还算是我的小师妹,死在你手里的,我也不算亏。”   “小师妹,你动手吧啊,你要是怕了就让你男人来啊,反正不过是仗着白云城主的声名罢了,什么狗屁神医,你到底有几分医术,谁又知道了?”问草有些癫狂的笑着,妄图激怒拂月和叶孤城,他也知道,自己和花家血海深仇,与其落在他们手中再受折磨,还不如在这里就寻一个痛快。   而且他尝到过杀人的滋味——那滋味太过美妙,让人一次就忘不掉。宋问草清楚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她的身世有多么显赫,就会被保护的有多好,而毁掉一个这样被妥善保护的小姑娘,当真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的事情。   “够了!”拂月冷喝一声,手中的落凤抬起,一串墨色的真气如有实质。如果说方才她为明轩医治的时候,手中流转出的那串墨绿色的真气之中仿佛孕育着无限的生机,而此刻,她手中的这串墨色真气,就恍若死神的召唤,隐隐带着一些不祥。   看见拂月的动作,明轩望了一眼叶孤城。在这个不经意的对视之中,两个人已经交换了一些信息。   明轩此次前来,的确是因为宋老想要清理门户。只是宋老一早就说了,若是拂月太过为难,那么就请他代劳。   明轩一来觉得,自己代为清理门户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二来却也是认为,他家的小师姐的确应该经历一些江湖的风雨血腥了。   明轩继承星弈一脉,自然对万花也有所了解。是以他知道,拂月日后定然是要将万花谷发扬光大的,所以她便势必要在江湖之中行走。若是日后拂月在江湖行走,还是那般绵软性子,这可如何是好?   叶孤城并不知宋老是如何对明轩交代的,可是他对这位慈祥的老者也有所了解,所以叶孤城可以肯定,对方一定不会让拂月陷入两难的境地的。   纵然铁鞋大盗不得不杀,可是未必一定要拂月去杀。所以宋老定然是准备了后手。而本来可以飞鸽传书的事情,却偏偏派了明轩过来,那么这个后手是谁,便已经不言而喻了。   电光火石之间,拂月已经打出了一个商阳指。只是她还没有继续动作,却听见了一人轻轻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叶大夫。”花满楼抬手搭上了拂月的肩膀,用了一个巧劲儿,卸去了她手上的力道。还没有等拂月反应过来,花满楼已经抬手一扬,手中泠泠长剑,已经骤然送入了宋问草的心口。   “花满楼!”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小凤一惊,于是不由失声叫了起来。拂月也有一些怔愣,她呆呆地看着花满楼,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是一直温润如玉的,一直觉得花花其实是黑的。 嗯,花满楼属于古老先生,只有ooc属于我。 ☆、却下水晶帘。   第七十一章。却下水晶帘。   陆小凤的这一声惊呼让众人如梦初醒。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花满楼的身上,此刻, 他手中的长剑还滴着一滴血, 可是他的面部表情十分平和, 脸上也无悲无喜。   ——并没有半分为因为一个人而产生丝毫的波动,他并不因为杀了人而愧怍, 可是花满楼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多年大仇得报的快意。   “花七公子!”拂月不由得捂住了嘴,她手中的落凤抽出大半,此刻却蓦然的停滞住了。或许所有人都会因为花满楼杀死宋问草的时机而感到莫名, 可是拂月不会。因为她明白, 花满楼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不想让她动手。   花满楼没有去理会躺到在地上的宋问草, 而是还剑入鞘,回身将拂月手中的落凤按回了她腰间的皮套之中。   花满楼对拂月笑了笑, 尽管, 他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勉强。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越过拂月, 花满楼对他身后的叶孤城说道:“也许城主才是对的, 小叶大夫总有手上沾染鲜血的时候。”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过, 便算我自私了些吧, 我终归还是不想让这孩子在我们花家杀人。”   花满楼的话没有说完, 陆小凤却已经懂了。他用力的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 仿佛这样, 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一样。   陆小凤对花满楼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道:“你放心吧,花满楼, 拂月妹子以后再来你家,想到的一定都是快乐的事情。”   花满楼,真的是一个太温柔太温柔的人呐。   被人以这样的方式保护了的拂月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不流下眼泪来。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而又平静的对花满楼道:“好啦好啦,现在还是花伯父的身体要紧。”   转而面向了花老爷,拂月正色道:“花伯父,这宋问草为您诊治的这些日子,在您的院子里动了不少手脚,虽然我和兄长已经将那些害人的东西都找出来了,不过稳妥起见,还是让拂月为您切一会脉比较好。”   花如令早已被自己寿宴上的连番变故惊呆了,而后又眼见自己的幼子手刃害得他眼睛瞎了的仇人,一时之间,花老爷整个人都有些怔忪。   不过他到底是将花家推上首富位置的人,花如令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对拂月微微拱手:“如此,多谢小叶姑娘了。”   至于西门吹雪的妹妹为什么姓“叶”,花老爷表示,你们年轻人真会玩儿,白云城都是随夫姓什么的,老头子年纪一把了,虽然年轻的时候去过白云城,不过这规矩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变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眼见着铁鞋大盗已经伏诛,花家的大少夫人不由得甩了甩自己有些酸软的手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   看到自己匆匆凑过来的夫君,花家的大少夫人笑了笑,对他嗔道:“真是的,嫁给你以后都很少和人动手了,这会儿骨头都要硬了。”   花大公子装模作样的对着自家夫人作了一揖,也跟着笑道:“夫人神勇,不减当年。”   两人说笑间,花家的大少夫人不由放松了对孔雀王妃的钳制,毕竟她方才与这个女人一番比斗,对于她的深浅已经有些了解了。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总归上不得台面,何至于让他们一干高手小心翼翼?   孔雀王妃目睹了花满楼将自己父亲杀死的全过程,她不管自己的父亲犯下过怎样的恶事,如今她满心所想的,就是杀了花满楼,为自己父亲报仇——易地而处,如今若是沦为阶下囚的是旁人,那她也定然不会给对方留什么生还的机会的。所以,孔雀王妃已经认定,花家人也不会让她活着回到瀚海国的。   既然都是要死,那么她说什么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眸色一狠,孔雀王妃拼着让花家的大少夫人的剑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她挣脱出花家大少夫人的禁锢,从手中华丽的长笛之中抽出一柄短剑,直直向花满楼的背心刺去。   “你去死吧!”孔雀王妃的头发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之中被花家大少夫人削断了一半,此刻更是疯魔了一般,配合着她脸上狰狞的表情,无端旁人胆寒。   花满楼背对着她站着,距离太近的原因,已然来不及闪躲。他的身子本能的侧开寸许,想要避开要害——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应对之策了。   孔雀王妃冷笑了一下,她心经清楚的知道,被自己刺中肩膀和刺中要害,其实是一样的。因为她的短剑上淬了见血封喉的毒,凝聚了她父亲毕生的心血,是她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招。   拂月站在花满楼的身后,恰然就能看清孔雀王妃的动作。她甚至没有想自己应该如何去做,身体却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快一有了动作。   一招商阳指,接着又是一招水月无间,再补了一招兰摧玉折。   电光火石之间,拂月已经打出了三招。速度之快,让叶孤城都不由得微微挑眉。因为,在之前和叶孤城对战的练习的时候,拂月都没有这样快的速度。   墨色的真气激荡开去,一身绯衣的小姑娘按着花满楼的肩膀借力,宛若一片花瓣轻翾,也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花满楼只能感觉到拂月的衣角擦过自己的耳侧,而后她整个人就跃到了自己的身前。   落凤之上的环珮轻轻撞击,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衬得拂月的声音越发的空灵。   “玉!石!俱!焚!”随着拂月的一声轻喝,孔雀王妃登时被击出数十米远,她手上的短剑也掉在了地上,阳光投射下来,她的短剑之上还能看出幽蓝色的光芒。   陆小凤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却是飞快地走到了孔雀王妃身旁,将那柄短剑捡了起来——他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按照陆小凤对拂月的了解,这个小姑娘定然是会手上留一些分寸,不愿伤人性命的,哪怕她最后一招的名字有些骇人,陆小凤也不觉得拂月会出手置人于死地。   叶孤城和花满楼却知道,这女人已经死透了。前者知道是因为对拂月招式的了解,哪怕是叶孤城自己,他也不认为在接连中了拂月那么多招之后,还有生还的可能。而后者则是因为对人的呼吸很是敏感,花满楼能够感觉的出,地上躺着的那个孔雀王妃,分明就已经没有呼吸了。   “怕否?”在众人都围在孔雀王妃和铁鞋大盗的尸体旁边的时候,叶孤城走到了拂月身侧,握住她手,轻声问道。   自家小姑娘的手有些凉,可是却很稳,没有半点颤抖。叶孤城垂下眸子,开始回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那是隔了太遥远的光阴的事,彼时,叶孤城只有十岁,诛杀的是潜入白云城主府,想要加害于他的一个周边岛屿的贼子。那时候,他也是如此——并不觉得害怕,也未曾觉得后悔。   而如今,拂月也和他那时候一般,面临着同样的境地。她的确杀了人,一直救人的手上染上了鲜血。可是重来一次,拂月也还是会如此做。   这世间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不过是善我者即为善,恶我者即为恶罢了。或许这孔雀王妃罪不至死,可是在她和花满楼之间,拂月还是会选择花满楼。   拂月并不后悔,所以也没有害怕。   冲着叶孤城摇了摇头,又一一冲着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的众人笑了笑,拂月从腰间取出一瓶药,倾倒在自己的手心,而后缓缓揉搓。   叶孤城取来一方素帕,一点一点将拂月的手擦拭干净。   “方才,叶施主可是做到了真气化形?我怎么隐约看到了一串墨色的痕迹?”   花如令的老友苦智大师皱着眉头,细细的回忆着自己方才看见的情景。他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不过真气化形这种武林泰斗都未必做的到的事情,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难不成真的能够做到?   “阿弥陀佛,囡囡施主只是功法特殊了一些罢了。”无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冷不丁的接了这么一句,下了苦智大师一跳。   “小师叔。”苦智大师连忙对无花行了一个佛礼。无花对他点头颔首,温声道:“如今恶人既已伏诛,还是花施主的身体要紧,吾等还是不要在此耽搁,影响囡囡施主为花施主看诊就不好了。”   妙僧无花在武林之中很有几分脸面,他说的话,鲜少有人不应的。更何况他说的也是事实,主人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若是不快些离开,反倒是显得他们太不识趣了。   于是,在无花的“提醒”之下,花家的宾客都开始纷纷起身告辞,一会儿的功夫,花家的宾客们就已经全部都走了。   终于清静下来,花如令冲着小姑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拂月可以随他过去。花如令走在前头,拂月走在他身侧,而花家的众人则紧随其后。片刻的功夫,众人就又一次到了花如令的院子中。   照旧是银丝问诊,如今因为拂月在江湖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所以这一招“银丝问诊”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惊异。花家人只是赞叹了一下小叶大夫的神技,而后便静默了下来,唯恐打搅了拂月的发挥。   拂月为花老爷切了一回脉,而后便微微蹙眉。她之前已经料到花老爷的情况不会太妙,却没有想到,宋问草给花老爷下的毒已经深入肺腑之中了。   分明距离花满楼将宋问草请到花家,也不过是两月有余,能够将花老爷鸩害至此,这宋问草当真可恶!   花老爷的身体,当务之急是需要解毒,而调养医治反倒是后话了。拂月擅长的是治病,而西门吹雪擅长的是解毒。只是西门吹雪从不轻易出手,然而,这一次,当他家幼妹可怜兮兮的看他一眼,西门吹雪当即就心软了下来。   也为花如令切了一回脉,而后西门吹雪和拂月各自占据了一半的书案,开始各自写起了药方来。   因为两人的药方是要同一人服用,所以西门吹雪和拂月难免要一边商量着,一边修改自己的药方,防止药性冲突。   小姑娘一声一声的“大哥,你看这个……”,“大哥,你觉得这样……”简直让西门吹雪的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第一次,他开始觉得,给人看病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麻烦的事情了——或者说,麻烦还是麻烦,不过没有那么不堪忍受了。   花如令的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治好,这直接就导致了叶孤城原本打算的接他家小夫人回白云城的计划不得不搁置了下来。不过此番叶孤城前往中原,发现他家小夫人莫名多了一大串亲戚,他便也早就发现,想将人带回去,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索性白云城中并无大事,叶孤城便也由着拂月在中原停留——说到底,叶孤城想的,不过是让他的小女孩开心,活得比谁都恣意罢了。   一行人暂时在江南继续住了下来,除却西门吹雪要时不时的和拂月一道往花家跑一趟,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和波澜。   西门吹雪:和囡囡独处什么的,你们羡慕去吧~( ̄▽ ̄~)   听风,无花和南宫灵〖咬手帕〗:妈蛋,真的好羡慕……   这一天,七月的江南大雨倾盆,南宫灵急匆匆的跑到了知禾堂,一进门,他就在门口拧了一把滴水的头发。老掌柜见了,连忙让伙计为他递上了干净的毛巾。   “南宫公子这是打哪儿过来?怎生不带伞?”老掌柜关切道。   南宫灵摆了摆手,随口抱怨:“这天气也是没个准数了,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谁成想这雨说下就下。”   南宫灵话音刚落,知禾堂门口就出现了一群男女,其中一个男子高声道:“店家,我们进来避避雨,可好?”   老掌柜应了一声,旋即,他们一行人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花萝终于……好舍不得软乎乎的花萝长大啊。 叔简直把拂月当成小女儿在养——虽然咩萝喵萝叽萝都是叔的闺女,不过花萝肯定是最小的那个。嘤嘤嘤,好惆怅。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似寒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笔芯~ ☆、山月随人归。   第七十二章。山月随人归。   小小的知禾堂之中,骤然走进了几个男男女女, 让原本就有些狭窄的空间越发的不宽裕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穿着统一的服饰, 腰间的佩剑显示出了他们的身份——那峨眉的剑佩, 非峨眉掌门的亲传弟子不能佩戴。   比起几个月之前,这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仿佛更加成熟了一些。放下心中的旧事, 独孤一鹤的武学上更进了一步,而与此同时,在真正见识过力量的强大与实力的悬殊之后, 独孤一鹤对自己的几个弟子也开始越发严格的要求了起来。   经过了数月的苦练, 峨眉的这几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成长, 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的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了。   老掌柜看了一眼有几分狼狈的峨眉弟子, 不动声色的冲着手底下的小伙计使了一个眼色。小伙计当即会意, 不多时候就从后院端上了几碗姜汤水, 递给了几人。   “多谢店家。”说话的是峨眉的苏少英, 他本是一个有几分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不过经过了他师父这几个月的有意磋磨打压, 苏少英的性子也沉稳了不少, 总算有几分师兄的风范了。   老掌柜对他笑了笑, 又让小伙计搬来几张长凳让他们坐了。   知禾堂的长凳平素都是供病人落座休息的, 所以特意做的十分的宽大, 如今坐了两个男人加上三个姑娘,两张长凳倒是不显得拥挤。   “这样的鬼天气,若不是为了请那神医宋问草来给三师姐医治, 我还真不想出门。”年纪最小的石秀雪扒拉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刘海,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她额前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身为大师姐的马秀珍叹了一口气,忧心的望了望那边要下疯了一样的雨,低声懊恼道:“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合该让咱们峨眉去给花家老爷送寿礼的弟子,就顺道将那宋神医请来了。老三的毒也不知道能拖延多钱时日!”   “哪有那么容易,听说花老爷的身体也不是很好,这次咱们虽然是为了给师妹救命,可是也没有抢人家大夫的道理!”严人英满心忧虑的说道。   一直沉默着的孙秀青抿了抿唇,终于还是低声道:“总归咱们已经将三师妹带来了,就是请不到宋神医去峨眉,也总能请他为师妹医治一二的。”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花家才是。”很是赞同孙秀青的说法,苏少英点了点头,似乎就这样敲定了之后的行程。   南宫灵正捧着一碗他妹妹特地调配的驱寒汤小口小口的喝——没有法子,江南一带驱寒惯用姜,可是这位爷一贯不喜欢姜味,却又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拂月为了让她家南宫哥哥不要生病,也是费了一番心思了。   虽然拂月自己也不知道,老姜切片煎水和磨成粉末入药,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不过显然南宫灵很吃这一套,跟他说是拂月“特地为他调配”的之后,哪怕是不喜欢,这人还是总会将碗里的驱寒药喝一个干净。   “也是傻的让人心疼。”   在听说这件事之后,石观音难得的在两个儿子面前笑出了声。只是笑着笑着,她就蓦然流下泪来——她知道灵儿这孩子不喜欢吃姜的毛病随谁,也还能回忆起当年芷汐用同样的法子哄自己吃药的时候的场景。   将一整碗药喝了个干净,南宫灵听着那边几个人的对话,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几位可是峨眉高徒?”   他生来喜欢结交朋友,更何况丐帮本就是结识三教九流的帮派,南宫灵身为丐帮帮主,自然乐意和峨眉中人结交的——或者说,南宫灵乐意在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上卖峨眉一个人情。   方才躲雨的功夫,已经将他们师兄妹几人此来的目的听了一个真切,南宫灵心知这几人定然是一路着急赶路,对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所以才会还不知道所谓的神医宋问草其实是铁鞋大盗,并且已经伏诛了。   只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南宫灵今日心情尚好,所以不会吝啬这么一句话,以至于之后让峨眉的几位弟子多跑一趟。   说话间,南宫灵掀开了自己盖在头上的毛巾。看清了南宫灵的脸,苏少英只觉得此人气度不凡,既然能在一处躲雨,那也算是缘分。于是苏少英连忙拱手道:“在下峨眉苏少英,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和师妹,敢问阁下是?”   南宫灵也抱了抱拳,笑道:“丐帮,南宫灵。”   苏少英和严人英闻言微微一怔,还是年长一些的严人英率先反应了过来。对着南宫灵重新拱了拱手,他正色道:“原来是丐帮的南宫帮主,我等真是失敬了。”   丐帮和峨眉相比,本就是势力更大一些,更何况南宫灵已经是丐帮帮主了,而峨眉的几人只是掌门的徒弟,所以认真论起来,峨眉的这几位哪怕有的比南宫灵还要年长一些,可是应该有的尊敬还是不能少的。   南宫灵自然不是为了计较他们的失礼,冲着苏少英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南宫灵道:“几位恐怕还不知道,你们要寻的所谓的神医宋问草,已经在花老爷的寿宴上被揭穿铁鞋大盗的身份,如今早已经死透了。我劝几位还是早做其他打算,不要在这里瞎耽误功夫的好。”   苏少英等人毕竟年轻,十几年前铁鞋作乱的时候,他们还都是孩童。不过马秀珍一向喜欢听她们的师父师伯讲那些江湖旧事,所以对于铁鞋大盗,她不能说是了解,可是也有所耳闻。   南宫灵告知峨眉的几个人铁鞋大盗之事都全是因为他心情还算不错。所以根本就不能指望着他去给那几个峨眉弟子科普铁鞋大盗的生平以及他和花家的恩怨。因此,马秀珍只能小声将自己知道的捡着重要的和几位同门说了。   听了马秀珍的话,年纪最小的石秀雪登时就急了。她跺了跺脚,斥道:“这铁鞋大盗当真是可恶!”   一想到花家的七公子居然是被这样的恶人刺瞎了眼睛,她就觉得自己还想把那人从坟里挖出来在鞭尸上十几遍才好。   不过她到底也没有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苦了一张脸,石秀雪道:“那这可如何是好?三师姐的毒可不能再拖了啊!”   听到峨眉有人中毒,南宫灵顿时想起了那个十分能和自己显摆,并且的确十分擅长解毒的……西门吹雪。   一想到这人这些天来霸占囡囡,还时常以“探讨花如令的病情”为由,拉着囡囡进药房就许久不出来的种种恶劣行径,南宫灵顿时恶从胆边生,眼眸一转,便不由计上心来。   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南宫灵努力将自己的面目表情调整的十分真诚。他一脸关切的询问了几句叶秀珠的病情,然后摆出了一副“忽然想起什么”的模样。   “啊呀!我说你们峨眉这位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呢,虽然那神医宋问草是铁鞋大盗伪装的,可是到底天无绝人之路,除了宋问草,还有一人定然能够解了三姑娘身上的毒!”南宫灵猛地一拍大腿,皮肉相撞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吸引了峨眉弟子的目光。   “什么人?”孙秀青一脸急切的率先问出了口。她和叶秀珠的年龄最相近,感情比之其他的两位师姐妹自然要好一些,所以在听南宫灵说叶秀珠还有救得时候,她就第一个问出了口。   ——哪怕,按照如今的境况,她还有两个师兄在场,南宫灵也一直很守礼的没有往她们师姐妹所处的方向投去半丝目光,孙秀青作为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是不应该主动和南宫灵说话的。   对于孙秀青的行为有几分不满,南宫灵微微蹙眉,不过到底还是心中想要戏弄西门吹雪的念头占了上峰。   面对着一脸殷切的看着他的峨眉弟子,南宫灵低低一笑,缓缓吐出四个字:“西门吹雪。”   他这话一出,方才还在低头拨弄着算盘的老掌柜手上的动作便是微微一顿,在看清南宫灵眼底的戏谑之后,转而却又十分淡定的开始继续算着自己的账。   ——几位舅老爷之间总是暗搓搓互相坑害什么的……老掌柜果断表示,这只是他们年轻人的小玩笑,他一把老骨头了,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然而,西门吹雪这四个字一出,苏少英就率先不可思议的问道:“怎么可能?”   在他的认知里,西门吹雪只会杀人,又何尝会救人呢?更何况他也见识过西门吹雪的剑,那样清冷的剑招,怎么可能是有着一颗医者仁心的人能够使出来的?   早已预料到了峨眉的这几个人不会相信,南宫灵慢条斯理的说道:“几位若是不信,尽可以出去打听,如今整个江南都知道,花老爷身上被宋问草下的毒,可是西门吹雪亲自给解的。”   南宫灵的神色坦荡,更何况严人英实在想不出,堂堂丐帮帮主诳骗他们去寻西门吹雪,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因此,严人英略做思索,而后对南宫灵道:“敢问南宫帮主,我们可有什么法子能够请得动西门吹雪?”   心说“这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并且还十分期待西门吹雪被一群女人男人穷追猛打,或者因此得罪峨眉,万梅山庄日后再也买不到蜀绣和川蜀地区的茶叶,南宫灵果断一脸“为难”的道:“这个在下便不知了,或许能够请得动西门吹雪的,全天下就只有陆小凤一人了。”   在花家被硬拖着和花老爷下棋的陆小凤猛地打了个喷嚏——总觉得自己莫名被人惦记上了,好可怕嘤嘤嘤……   “你们在说什么法子呀?南宫哥哥,我听见你提起陆小凤啦!他又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恰好停在了知禾堂的门口,车帘被挑起,就能看见拂月在马车里冲着南宫灵挥手。   南宫灵瞬间来了精神,一扫方才懒洋洋的模样,也不顾还在淅淅沥沥低落的小雨,就这么冲到了马车面前,冲着拂月张开了手臂。   “囡囡回来了啊,我以为今天要晚一些的。哎,下雨了嘛。”南宫灵没有回答方才拂月的问话,反倒张开手臂,对着拂月道:“哥哥抱囡囡下来,地上脏了些,弄脏囡囡的裙摆就不好了。”   所以,紫黑色的万花校服,即使被弄脏了,看起来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么?   “不必。”拂月还没有回答,一道男声却已经骤然响起。   叶孤城才不会给南宫灵对他家小夫人“动手动脚”的机会,面对南宫灵想要抱拂月下去的动作,叶孤城伸手就扣住拂月纤细的腰肢,将人拉向自己。而后他探手取过马车里靠在角落里的一柄油纸伞。   只能看见叶孤城手腕一抖,巨大的油纸伞瞬间就挡在了拂月和他的头顶。叶孤城十分自然的抱起拂月,让拂月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而后他一手抱着拂月,一手还在撑伞,居然看不出任何费力。   而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样大的雨,叶孤城的鞋上却没有被沾染上半分水滴和污迹。   马车本就停得离知禾堂很近了,叶孤城抱着拂月没有走几步,就到了知禾堂的大厅内。将油纸伞塞给一旁还要凑过来的南宫灵,叶孤城没有将目光分给厅中的几人半分。   孙秀青一早就看见了叶孤城的身影,她死死呢咬住嘴唇,慌乱的低下了头去——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孙秀青既希望叶孤城能够看她一眼,又害怕对上对方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神。   “拂月!!!”   这个时候,是石秀雪打破了厅中的霎时平静,她的脸上全是笑容,冲着拂月用力的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这几个峨眉弟子发挥余热的时候啦~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胖丁叮扔了1个手榴弹 感谢姑娘们,笔芯 ☆、好雨知时节。   第七十二章。好雨知时节。   拂月还在趴在叶孤城的肩膀上和南宫灵说话,冷不防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便回过身来。转头之间, 拂月头上的一小串珠花有些滑落下来, 叶孤城便抬手帮她扶了扶。   顺势将拂月放了下来,不过叶孤城却没有松开拂月的手, 拂月也不挣扎,就这样靠在叶孤城的身边,转而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拂月!你怎么在这儿啊?”石秀雪因为年纪小的原因, 并不十分惧怕叶孤城, 反而因为之前曾经和拂月接触过, 所以骤然见到熟人,所以她便与拂月分外的亲昵。   拂月还没有说话, 孙秀青就抢先说道:“小师妹, 不得对叶夫人无礼。”   石秀雪皱了皱眉头, 她很想说, 她没有对拂月无礼啊,只是因为看见了拂月, 所以很开心罢了。   不过师姐的话还是要听的, 石秀雪虽然有些任性, 不过对师兄师姐都跟尊重, 所以她咬了咬唇, 退回了孙秀青的身后。   拂月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孙秀青这种刻意的尊重。只能当对方师门严谨,待人接物就是这般了, 所以拂月对峨眉的众人笑了笑,道:“我在这里坐堂看诊,估摸众位是躲雨的?难得他乡遇故知,不若众位留下一道用饭?”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叶孤城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和拂月交握的手——若是寻常的牵手,他们二人自然不会这般遮遮掩掩,不过拂月暗搓搓的在叶孤城的掌心里写字,叶孤城看着自家小姑娘玩得开心,也就随她去了。   有些微凉的掌心上有丝丝缕缕的温暖划过,叶孤城不动声色的辨认着他家小姑娘在写着什么。   我。已。经。很。有。主。母。风。范。了。吧。   叶孤城细细的辨认着拂月在他掌心写下的话,不由的就要笑出声来。不过叶孤城毕竟是叶孤城,在一身白中带蓝的道袍的映衬下,他的眉目越发的清冷。这种不浅不深的蓝在叶孤城的身上带出了一种愈发沉稳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之下,似乎这个男人不笑才是常态,而那唇畔与眉梢的浅浅笑意,也只能属于一个人。   手指缓缓收拢,叶孤城握紧了拂月的手。小姑娘的手柔软得仿佛没有一根骨头,任由叶孤城揉捏,直到他的手指也渐渐的染上了拂月的温度。   两个人的动作虽然遮掩在宽大的袖袍下面,不过在苏少英回答那句“不敢叨扰贤伉俪”的时候,发问的小姑娘走神的实在是太厉害了,让人不想去在意都很难。   短暂的沉默有些尴尬,南宫灵一眼就看穿了自家妹子妹夫的小把戏,比起拂月的其他几位兄长,他对叶孤城倒不是那么不能接受,毕竟他也能看见,这人对他家囡囡是真的好。   南宫灵在市井之中长大,看过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他不得不承认,作为男子来说,在对待妻子或者是红颜的态度上,叶孤城已经比他见过的许多所谓大侠之流好太多了。   总不能看着囡囡下不来台,南宫灵故意笑着拍了拍苏少英的肩膀,对他说道:“苏兄弟这就见外了,囡囡现在就连叶城主都养得起,你们几个人吃不穷她的。”   ——这却是另一个叶孤城和拂月之间的小故事了。   不知道叶孤城第一次收到他家小夫人给的三个五两的银馃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左右南宫灵是笑得打跌。谁都知道白云城城主府的衣食用度无不精细,十五两的银子恐怕还抵不过他们小夫人的一盒润手油膏。不过叶孤城却一本正经的将小姑娘递过来的银馃子收下,还说什么“日后要有劳夫人了”。   那是南宫灵第一次觉得,这个妹夫虽然不是很好,有着一大堆诸如“年纪大、冰块脸”等等的缺点,不过却也不是那么差了。   毕竟,一个男人或许肯宠一个女人,却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愿意这么去哄着一个女人的。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早就已经抵达让人仰视的高度,近几年又有登临神坛的趋势。   南宫灵的话让苏少英愣了愣,半晌也反应不过来。他诧异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又一次帮着拂月扶钗花的叶孤城,一时之间竟有几分不知如何接话。   苏少英:总觉得,咱们认识的不是一个叶孤城。   严人英这次比苏少英反应的要快一些。他半点不敢瞟向叶孤城,只是对着南宫灵道:“多谢叶城主与夫人以及南宫帮主的好意,非是我们师兄妹不识抬举,实在是这一次师妹伤重,急需救治,半点也耽误不得。既然这次宋问草被揭穿是铁鞋伪装那,我们便如南宫帮主所言,去寻西门吹雪吧。”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严人英的眼中满是忧虑的道:“哪怕是跪在万梅山庄前不起,我等也要求他为我三师妹医治。”   “西门吹雪?万梅山庄?”拂月听见这个词,不由的被吸引了几分注意力。她知道她家大哥一直住在万梅山庄,也知道那是她爹的产业,不过却是一次也没有去过的。她家大哥说那里每年四月的花开得最好,想要四月的时候让她去那里住一阵子。   石秀雪嘟了嘟嘴,道:“万梅山庄就是西门吹雪的宅子啦。”对花如令的寿宴上发生的事情还不知晓,石秀雪只以为拂月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西门吹雪是什么人,所以才对她解释了一下。   在石秀雪眼中,像是拂月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不应该和江湖沾上关系的,特别是西门吹雪这样的见血方还的像是杀手一样的剑客,拂月就更不应该知道他了。   拂月却对石秀雪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先是“嗯”了一声,随即猛地用左手锤了一下右手的掌心,急忙对石秀雪等人道:“你们不要去万梅山庄啦,你们要找的人又不在那里的。”   马秀珍听见拂月的话,她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这会儿连忙快步折了回来。心里忧心自己的三师妹,她急急对拂月道:“那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西门吹雪在哪里?”   拂月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叶孤城,见到叶孤城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拂月这才道:“你说大哥啊,他很快就要回来了,往常这个时候,大哥应该已经到了,今天下雨,或许稍微耽搁。如果想要找我家大哥,诸位可在此稍微等等。”   拂月的话信息量太大,在场的峨眉弟子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马秀珍结结巴巴的道:“西门……西门吹雪是你大哥?”   石秀雪也有些反映不过味儿来,只能晕晕乎乎的说道:“那个,拂月啊,你不是姓叶么?”   西门吹雪其实本来也不姓西门吖……   细细想来,他们兄妹三人分明是同父同母的嫡亲血脉,可是却生生弄出好几个姓来,拂月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吐槽的好。   只能笑了笑,拂月对石秀雪搪塞道:“我从小在白云城长大嘛,白云城都是随夫姓的。”冲着叶孤城的方向扬了扬小下巴,拂月道:“所以我姓叶,阿城的那个叶。”   忽然被喂了一嘴的狗粮,峨眉派的弟子们有点发懵。拂月却是忽然抓住了重点,她皱了皱眉,道:“方才听你们的话,可是贵派有师姐妹伤重?”   孙秀青点了点头,强迫自己正视拂月,而后道:“是我三师妹。之前她无端失踪,我们遍寻不见,几日之前才在山门口寻见了她,只是当时她已经身中剧毒,昏迷不醒了。”   拂月沉吟片刻,道:“大哥不喜为人看诊,与其你们求到他面前去,到时候两相为难,不所让我先为你三师妹诊治?若是不成,再去求大哥。”   孙秀青其实是听说过这位小叶神医医治好了大金鹏王的腿,又是以十四稚龄进入仁医堂的——出于某种心思,她对拂月的事情都特地打听了一番,不过也正是因为那种心思,孙秀青才格外的不愿意欠拂月人情。   只是她还没有将推拒的话说出口,严人英已经说道:“既然如此,真是有劳小叶大夫了。”   不理解自家二师妹心里的弯弯绕绕,严人英只是觉得,多一个人给三师妹瞧病,就是多了一分希望。所以听了拂月的话,他连连对拂月道谢。   苏少英见师兄如此,便对拂月抱拳,继而随着严人英一道冲入了雨中。过了片刻,他们二人赶来了一辆灰色的马车,从中抬下了一个被层层棉被裹住的女子。   老掌柜眼皮一抬,小伙计乖觉的撑着伞跑了出去,在小伙计搭了一把手的情况下,三人很快将叶秀珠抬了进来。   知禾堂的正堂内就走一扇屏风,小伙计收了伞,对苏少英和严人英道:“二位爷,这是我们夫人平素给人看诊的地方,您二位将这位姑娘放到着屏风后就好,里面的软榻是小的每日都要收拾的,很是干净。”   苏少英和严人英会意,转到屏风后面将人放好。   另一边拂月洗干净了手,叶孤城帮着她将袖子挽了挽,而后拂月便走到了屏风后面。   叶孤城并不会插手拂月要医治什么人,哪怕在他的前生,这个今日求医至此的峨眉弟子早就应该死了。不过叶孤城对前世之事本就并不执着,自然也不会特别在意一个无关之人的生死。在这种事情上,他是不愿意逆了小姑娘的意的。   拂月伸手搭上叶秀珠的手腕,细细的诊了一回脉。她的神色越发的凝重了起来,即使知道叶秀珠是中毒,可是拂月却也没有想到,这毒是如此的棘手。   这个峨眉弟子的体内明显不是一种毒,拂月用银针取了叶秀珠一点指尖血,在鼻端嗅了嗅之后又洒入了好几种药粉。最终,拂月用帕子将这团血包了,直接扔进了火盆里。   如拂月所料,叶秀珠体内不仅仅是毒,更有蛊。   这毒对于拂月来说并不难解,那蛊虫虽然有些棘手,不过却也并不是毫无办法。只是眼下,这一种□□和一种蛊虫在叶秀珠的体内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无论拂月是先解毒还是先解蛊,另一种都会迅速的要了叶秀珠的命。   也就是说,其实让叶秀珠能撑到这里的,不是他们师父传到她体内的护体内力,而是她自身体内的蛊虫和□□的相互制衡。   揉了揉眉心,拂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并不是拂月遇到的第一个无能为力的病人,她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医者,而不是神。甚至说,在叶秀珠的毒上,拂月也并不是真的无能为力。可是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一种些微的挫败感。   为叶秀珠掩好了被子,拂月走出了屏风。或许她的表情太过严肃——平素总是笑着的人,一旦不笑起来,总是格外的明显,所以峨眉的弟子们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拂月神色凝重的对他们说道:“叶姑娘身中一毒一蛊,两者必须同时医治。”   苏少英神色一喜:“能治?”   “难。”拂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手往下压了压,止住了苏少英的话,转而继续道:“两个法子。”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们总是要为三师妹寻的!”孙秀青咬了咬唇,神色笃定的说道。   拂月点头,道:“其一,换血。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法子,还要血能与叶姑娘相融。”   闻言,峨眉弟子的面色齐齐变了。却听拂月继续道:“这也是下策,即使如此也只能拖延十年而已。还有一法,需银针渡噩,只是施针之后,叶姑娘将容颜不在,面若四十老妇。”   向着屏风后望了一眼,拂月轻声道:“想来叶姑娘该是醒了,如何抉择,在你一人。”   拂月话音刚落,屏风后便传来一阵低咳——叶秀珠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叔回来啦~ 在火车上坚强的用手机码了的一章,要!表!扬! 叶秀珠神马的,总归恶人有恶报吧…… ☆、随风潜入夜。   第七十四章。随风潜入夜。   叶秀珠将拂月的话听了个完全。她如今只觉得周身火热,而后却是一阵凉过一阵。她的半边身子像是泡在了冰冷的海水里, 而半边身子却像是在火上炙烤。叶秀珠在这样的感受下醒来, 只能艰难的喘息着, 喉咙却是半点也发不出声音。   拂月的话音刚落,孙秀青就冲到了屏风后面。她将她的三师妹扶起, 一叠声的问道:“三师妹你好些了么?是谁害得你如此的?你放心,我们一定给你报仇!”   叶秀珠勉强冲她笑了笑,喉咙却更是难受了, 张了张嘴, 她到底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平素一贯大大咧咧的石秀雪这会儿看出了一些她三师姐的异样, 转出去向店小二讨了一杯茶,石秀雪将茶水端了进来, 凑到了叶秀珠的唇边。   拂月看了看, 从腰间掏出一丸药放入了茶水中, 一边放一边对叶秀珠道:“这是润喉的秋梨丸, 和这荷叶茶也不犯冲,叶姑娘喝了会好些。”   叶秀珠感激的看了一眼拂月, 等到药丸在茶水中化开, 便就这石秀雪的手一口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得一干二净。   石秀雪看她渴得厉害, 连忙要出去再端一杯, 拂月赶忙拦住:“一会儿若是医治起来, 叶姑娘还需要大量饮水,这会儿润润喉咙便罢了。”   石秀雪脚步一顿。峨眉的弟子们想到了方才拂月说的那两个选择,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只是这样沉默着终归也不是办法, 叶秀珠的病恐怕也不能再拖。末了,年纪稍长的严人英开口道:“三师妹,你自己选吧。”咬了咬牙,严人英鼓励一般的看了一眼叶秀珠,这才道:“无论你怎么选,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叶秀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之中的空茫让那些与她一道长大的师兄师姐都感觉心疼。马秀珍见不得师妹这般,她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冲拂月问道:“小叶大夫,我师妹身上的毒,要用什么人的血才解得?”   ——在马秀珍看来,她这位三师妹最爱惜容貌,哪怕之前拂月说过这个法子有伤天和,也恐怕并不持久,马秀珍也想为她三师妹一试。   他们峨眉派自然是名门正派,寻常时候,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法子他们自然是不齿的。可是到底……亲疏有别不是?   拂月叹了一口气,对他们的这个选择也不意外。于是,她如实道:“只需要检验一下,和叶姑娘的血液相融就好。”看了一眼叶秀珠,拂月在此强调道:“纵然一命换一命,可是也只有十年。这法子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用一次,也就是说十年之后,叶姑娘还是会毒发身亡。”   叶秀珠一直垂着头,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睫毛颤了一阵,终于涩声道:“大师姐,不必如此。不必为我堕了峨眉派的声名。”   叶秀珠凄然的笑了一下,悠悠道:“反正我没有什么挂念的了,善赐师叔圆寂之后,咱们峨眉没有了镇山长老,劳烦小叶大夫为我解了这毒之后,我便在咱们峨眉出家,接替善赐师叔的位置吧——左右,也是跟师父这般说好的。”   大金鹏王一案,叶秀珠背叛师门,险些酿成大错。一番动情弃情,她和霍天青已经划清界限,并且和师父自陈罪过。独孤一鹤虽然原谅了她,可是叶秀珠自己心存愧怍,自请后山思过,且情伤难忘,她已经看破红尘,只待三年后峨眉有了新的掌门之后,她便在峨眉出家,成为峨眉的镇山长老。   若没有这场横祸,她也是要出家的。对于一个出家人,四十岁的脸和二十岁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峨眉派的弟子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人再劝。拂月见了,对他们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诸位便出去吧。劳烦几位去告诉一声小石头,让他去准备一些热水温着,一会儿给叶姑娘喝。”小石头便是知禾堂的小学徒了。   一时之间峨眉派的人都走了出去,叶孤城看了一眼拂月,在拂月对他点了点头之后,叶孤城也同样走了出去。   屋子内只剩下了拂月和叶秀珠两人。拂月让叶秀珠将外衫脱了,自己则将一会儿要用到的针一一浸到调配好的药水之中。   片刻之后,银针变成了微微的绿色,拂月捻起一根针,最后一次对叶秀珠问道:“叶姑娘考虑清楚了?”   叶秀珠脸上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她无悲无喜的看了一眼拂月,冲着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劳小叶大夫。”   拂月不再多言,开始为叶秀珠施针。   施针的过程对于拂月来说已经不是十分费力了,这几个月她陆续医治了一些病人,太素九针已然运用到很纯熟的地步。和第一次施展太素九针医治大金鹏王的时候相比,拂月已经不会再出现脱力的情况了。   这也是叶孤城放心的走了出去的原因,若非如此,叶孤城是绝对不会独留他家小夫人和这群人在一起的——哪怕上辈子叶孤城对武林之事并不上心,不过却也不耽误他厌恶峨眉派的这些人。   哪怕是做了他的知己西门吹雪的妻子的孙秀青,叶孤城其实都是有些鄙夷的。毕竟是杀师之仇,叶孤城简直不能理解孙秀青为何会嫁给西门吹雪。初时他还以为孙秀青是想要借此暗杀西门吹雪,所以还特地往万梅山庄派出过一批人。   叶孤城当然不能指望他派出去的人能保护西门吹雪,不过是知己难得,他以防万一罢了。然而事实却是,孙秀青甚至给西门吹雪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有半点动作。这固然省去了很多麻烦,不过在叶孤城看来,孙秀青这个女人实在有些拎不清,是非观模糊太过了。   有些可怜独孤一鹤养出这样的徒弟,所以叶孤城对整个峨眉的弟子的感官都不算好。   不过叶孤城不会管峨眉派的闲事,也不会打搅他家小夫人的兴致,所以便按照拂月的吩咐走到了屋外。   江南还飘着细碎的雨,在知禾堂宽大的屋檐下,一身道袍的男子抱剑而立。他的脊背挺直,宛若松柏一般,从未弯曲。   南宫灵随意的坐在屋檐下,已经没有了和那帮峨眉弟子攀谈的兴致。他摸出一个小银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肺腑,南宫灵这才对叶孤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叶城主不来一点儿?”   叶孤城很少与旁人闲话,不过南宫灵这个半真半假的“舅兄”还是要理会的。他摇了摇头,淡声道:“我不饮酒。”   南宫灵早就料到会如此,所以被拒绝了夜不以为意。他收回酒壶放到怀里,啧啧道:“那到时候,和囡囡的交杯酒也不喝?”   这倒是拂月的几位兄长之中,第一次有人提起拂月和叶孤城的婚嫁之事了。叶孤城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看向南宫灵。   南宫灵接收到了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又有些不忿的横了叶孤城一眼,最终却哼哼道:“看什么看?不是早晚的事儿么?”像是想到了什么,南宫灵猛地一拍大腿,指着叶孤城嚷道:“怎的!你还想悔婚不成?”   丐帮有这么个帮主啊……   对丐帮的未来有些担忧,叶孤城琥珀色的眼眸之中却似乎染上了一些温度。他没有看南宫灵,只是望着紧闭的大门的方向,半晌之后才缓缓道:“交杯酒还是要喝的。”   没想到叶孤城会接他的话,南宫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轻哼一声,又从怀里掏出小酒壶灌了一口。   有那么一瞬间,南宫灵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对叶孤城说,可是想想便觉得为时尚早。而且稍微冷静了一下之后,他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了。   他手底下的人嫁妹子的时候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妹妹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喜欢玩儿什么,有什么小癖好,又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小习惯。可是这些……哪里用得到他去说呢?不说他本身就对这些不甚了解,就说叶孤城养大了他家囡囡,这些叶孤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失去了和叶孤城搭话的兴趣,南宫灵开始喝起了酒。   就在这个时候,两道白影一前一后而来。他们各自撑着一把黑色的大油伞,腰间全部挂着佩剑。只是一人连衣角都没有被雨水沾湿,而另一个人额前的发已经被打湿了,一缕一缕的贴在他的脑门上,看起来依稀有些狼狈。   “师父!南宫大哥!”走在西门吹雪身后的明轩快走了几步,和西门吹雪并肩走了过来。他用力的冲着叶孤城和南宫灵挥着手,神色有几分兴奋的样子。   明轩当然兴奋,虽然他的剑术是叶孤城教导的,不过能让西门吹雪指点一下,也是挺新鲜的体验不是?   ——能治住两个绝世剑客的小师姐真是棒棒哒~明轩少年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里这样感叹着。 作者有话要说:  叔回来了~ 之后有一个短暂的小假期,大概就有存稿啦。最近三次元有了很大的变动,所以更新不怎么及时了,感谢一直等着叔的姑娘们,给你萌一个小心心~ 还有二更三更,连着三天三更补偿大家~ ☆、空山不见人。   第七十五章。空山不见人。   西门吹雪是有些失望的。   自从听说明轩是叶孤城的弟子,他就对这个少年人很是好奇。所以今天在明轩别别扭扭的过来找他指点剑术的时候, 西门吹雪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不过三招试下来, 西门吹雪就知道这人和叶孤城相去甚远, 至多只能得叶孤城的两分真传而已。   而且从天资上来开,这个明轩至多是比寻常人好一些, 固然后天勤勉让他在如今能够跻身“高手”的范畴,不过也大概只能止步于此了。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清楚,追求剑术巅峰的道路就是这样残酷, 勤奋或许能够决定你走多远, 可是决定你能走多高的, 却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天分。   想不通叶孤城为何会收这样的一个徒弟,不过在明轩说他是万花星弈一脉的继承人, 也算是他家囡囡的师弟之后, 西门吹雪倒是有了一丝恍悟。   西门吹雪对万花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于是连带着对明轩, 他都弥生出了一丝丝的亲近之意。只不过这亲近之意实在是太过细微,就连明轩都会怀疑, 西门吹雪对他态度转好的这一点点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   这种怀疑在西门吹雪要和他下棋的时候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明轩发现, 和“叶孤城的徒弟”这个身份比起来, 西门吹雪仿佛更在意他“万花星弈”的这个身份。   自家小师姐算是万花掌门, 西门先生是小师姐的兄长, 所以西门先生也算是半个万花门人。明轩在心里默默的换算了一下,然后忽然福至心灵,get到了能够接近西门先生的正确方式。   虽然拜入了叶孤城门下, 不过明轩显然是更亲近拂月一些的。自觉的将自己划入“娘家人”的范畴,明轩默默的决定要抱上西门吹雪的大腿,自觉向自家师父的“大舅子小分队”靠拢。   叶孤城:……孽徒!   还不知道明轩这个徒弟已经叛变了的事情——事实上叶孤城倒也不在意他叛变不叛变,望着缓缓而来的西门吹雪,叶孤城微微颔首,道:“拂月在施针,吾等在此稍候。”   西门吹雪已然看见了在那边站着的峨眉弟子,此刻听见叶孤城的话,他只是将伞递给一旁伺候的小学徒,而后便静静的站在了屋檐之下。今日西门吹雪照旧是一身白衣,冒雨而来,他却连鞋面都没有沾湿一点。   而明轩却不同了,他到底内功轻功都不到家,是以此刻就连额发都被沾湿了一些,风一吹,明轩就生生的打了一个哆嗦,只恨不得能现在就冲进屋子里去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不过师父和西门先生都没走,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在屋檐下面硬挨着。   可孤城看他一眼,淡淡道:“明轩,你回屋换衣服。”这臭小子风寒了不还是要劳烦拂月?   “哎!还是我师父心疼我。”明轩如蒙大赦,连忙抖了抖黏在身上的衣服,在叶孤城动怒之前飞快的往自己的屋子里窜去了。毕竟,无论是天外飞仙还是什么四象轮回,明轩都是不想尝试的。   叶孤城瞥了一眼明轩的背影,心中渐渐升起一股违和——这人到底是生性如此跳脱,还是被他们白云城……养歪了?   一想起日后明轩是要当皇帝的,叶孤城在替丐帮担忧之后,就又开始为大安担忧了。   全然不知道在自家师父心目中,自己已经被划到了“不靠谱”的那么一档,明轩匆匆的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而后又赶了过来。换上了一身标志性的万花弟子服,将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明轩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西门先生看他的目光果然更柔和了一些。   暗搓搓的给自己点了一个赞,明轩拢了拢万花层层叠叠的宽袍,微微有些担心的轻声问道:“小师姐……咳咳,师母进去多久了啊?要不要我进去帮忙?”   “嗯,小夫人在里面为个姑娘施针,小少爷这时候进去,咱们白云城就可以办一次喜事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忠叔笑眯眯的对明轩说道,似乎还有几分怂恿。   只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按照站在远处的几个峨眉的弟子的修为,他们是没有办法听清忠叔说了什么的。   “哎呀,爷爷你脸上的幸灾乐祸太明显啦。”明轩抖了抖,连忙老老实实的在叶孤城身边站好,生怕忠叔兴致一起,真的将他推到那件屋子里去了。   忠叔默默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用掌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而后还煞有其事的冲着明轩问道:“现在呢?有没有看起来真诚一些?”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明轩被忠叔看着长大,这种小事上自然愿意顺着他老人家,郑重的点了点头,明轩对忠叔一脸真诚的笑道:“嗯嗯,很真诚了。”   说话间,一直紧闭着的房门被从里推开,拂月一边甩着有些酸麻的手臂,一边走了出来。捧着一包刚刚配好的药,拂月将之倾倒在小石头方才准备好的热水里,这才对峨眉派的众人道:“叶姑娘身体里的蛊已经解了,也暂时压制住了毒性,剩下的就是大量的喝水,将毒素代谢出去就好了。”   峨眉众人一听便是感激涕零,匆匆的对拂月谢过之后,他们全都冲进去看叶秀珠了。拂月也不拦着他们,侧身为他们让出了道路,自己则径自走到了叶孤城、西门吹雪和南宫灵的所在之地。   小姑娘的神色有几分凝重,这让几个男人都隐约有些担心。拂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阿城和两位兄长掩饰的很好,不过眼底的担忧是藏不住的。而明轩到底还年轻,在拂月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问道:“小师姐,到底怎么了啊,我看你满脸凝重的样子,可是那个什么叶姑娘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在拂月面前,明轩倒是不怕他家师父的冷脸了。左右那声“师母”是叫着别扭的,他索性就仗着拂月护着他,直接和叶孤城唱反调。   倒是个狐假虎威的性子。叶孤城瞥了明轩一眼,到底没有和他再计较。   拂月戳开堵在她面前的大个子,对叶孤城和两位兄长道:“阿城,大哥还有南宫哥哥,你们可知,这里的唐门是什么门派?还有哪个门派使用一种用三种尸虫制成的蛊虫去害人?”   拂月说“这里的”唐门,自然是和那个远在大唐的唐家堡区别开来。方才拂月为叶秀珠解毒的时候就觉得那毒阴损,不似大唐的唐门所为。   给人下毒自然是取人性命,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实在没有必要弄出那种折磨人的毒|药。方才拂月发现,叶秀珠所中的毒,如果不能及时解开,就会一点一点的侵蚀她的五脏六腑,最后毒发的时候,人的全部内脏甚至都会被腐蚀一空,十分的残忍可怖。   唐家堡虽然也会有暗杀的生意,可是唐门弟子亦正亦邪,却不会这般有意折磨旁人。能够用出这样手段的门派,拂月当真十分不齿。而且那唐门弟子的行径……   南宫灵的消息一贯灵通,听见拂月如此询问,他便答道:“蜀中唐门,这是和峨眉毗邻的门派,峨眉的弟子如果中他家的毒,倒也还算是说得过去。除了蜀中,江南霹雳堂也是他们旁支的产业,这几年和我们丐帮因为堂口的事情还有些过节。”   摸了摸下巴,南宫灵继续道:“至于那三种尸虫做出来的蛊,大概囡囡说的是三尸脑神丹?这是日月神教用来控制教徒的东西,相传只有他们教主懂得这蛊虫和解药的制作方法。”有些奇怪的用食指在下巴处敲了敲,南宫灵道:“若是叶姑娘中了三尸脑神丹……哎,不能啊,听说他们的教主任我行在修炼什么功法,最近才闭关的啊。”   和自己知道的信息大概对上了,拂月皱了皱眉,缓缓道:“方才我询问叶姑娘如何中了这一毒一蛊。她说,是两个少女斗狠,她从旁路过,被做了伐子。那两人制住了她,往她嘴里分别塞了药,还说想看看她是何种死法,好知道到底是蛊虫厉害,还是□□厉害。”   拂月鲜少动怒,此刻却是一拍旁边的栏杆,说道:“拿人命如此当做儿戏,那两人也实在是狠毒太过了!”   小姑娘的手掌白皙,从来都是被人精心养护的。每日叶孤城光是润手的膏脂就不知道要为拂月涂抹多少次——这是拂月孩提时代就养成的习惯,十多年了,拂月和叶孤城两人谁也没想过要去更改。此刻见拂月的手掌红了大半,叶孤城眉头微微,将小姑娘的手收拢在掌心。   “莫伤了自己。”叶孤城揉了揉拂月红了一片的小手,神色淡淡,对方才的事情并不伤心。   不过,唐门啊……周身凌然的道长眉目微沉,似乎让他的周围更冷上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本文黑唐门。 这个唐门和大断腿堡木有关系…… 大概也会非典型的“黑”任盈盈,圣姑的粉丝不要打叔啊。 这章本来想□□前明月光的,不过小徒弟跟叔说,在叔的文里,“床前明月光”是一句很黄暴的话……天啦噜,翾儇同学你才是个很黄暴的女朋友!!!拂月她才十四岁啊,她还是个孩子啊!!! ☆、城中赠暮寒。   第七十六章。城中增暮寒。   叶孤城和唐门的纠缠,始于南王府。   叶孤城知道, 在南王谋反的过程之中, 唐门扮演的就是为他提供兵器的角色——南王并不天真, 狸猫换太子并非长远之计。在叶孤城刺杀皇帝之后,南王自然留下了后招。   不过可惜, 在前世的时候,南王府有人透了底,让皇帝先有了准备, 叶孤城在紫禁之巅视线辽阔, 最后在他和西门吹雪决战之际, 已经能够看到紫禁城的边缘隐约燃起的火光了。那是南王的军队和皇帝的军队在厮杀,叶孤城站在紫禁之巅上, 刻意清楚的看出来, 南王的军队是被人包围住的, 他的失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而那之后, 参与了叛乱的唐门到底会是什么下场,叶孤城已经无法得知了。紫禁之巅, 飞仙陨落, 这就是关于叶孤城的故事的最终结局了, 二他的那一世, 也在那画上了一个戛然而止的句号。   而今又听见了关于唐门的消息, 叶孤城微微皱眉,却是伸手摸了摸拂月的头,轻声道:“拂月不喜欢唐门?”   那样漫不经心的一句, 很让人怀疑,如果小姑娘点一点头,白云城会不会出手将盘踞了川蜀之地数百年的唐门连根拔起——现如今,白云城的确有这个实力。   拂月却是摇了摇头,伸手拨弄下揉着自己头顶的手,拂月顺手将叶孤城的那只手臂抱在怀里,而后自然而然的依偎进他怀里,嘟囔道:“只是想起了唐家堡,有点觉得可惜罢了。”   并不是每个盛唐时候的门派都能够传承下来,就如同他们万花一脉,若是没有拂月这个天眷者,恐怕如今也不会有人知晓,曾经有那么一处风雅之地,堪比梦中桃源。   所以,拂月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至于那什么日月神教,拂月在听见西门吹雪直截了当的说了一句“不是五毒教”之后,也很快就失去了对他们的兴趣。   那边叶秀珠已经折腾了好几次,小石头来来回回给她烧了四五回热水。在她终于吐出来的是清水之后,小石头抹了一把汗,跑过来对拂月道:“小夫人小夫人,那位叶姑娘大概好了,您再给她过去号号脉吧?”   拂月点了点头,随着小石头一道走进了房内。为叶秀珠切过一遍脉,拂月点了点头,道:“叶姑娘已经差不多好了,只需要回去调养几日变好了。”说着,她提笔写下了一连串的药方。   一旁的老掌柜取了拂月的药方帮着峨眉派的人抓药,而后将捆好的药材放在一旁,手指一拨弄算珠,对苏少英道:“我们小夫人的出诊费加上药费,拢共一百零五钱,既然是南宫少爷的朋友,那就诚惠一百两。”   苏少英一时有点没有转过弯来——谁都知道白云城富硕,所以无论是谁,被白云城的城主夫人一本正经的讨要医药费,恐怕都会一时转不过弯来。还是严人英给了他一拐子,苏少英这才慌忙从怀中掏出一百两银票,递给了老掌柜。   老掌柜眯眼看了苏少英一眼,接过银票,又道了一声“诚惠”,脸上的笑意也仿佛从未变过。   老掌柜【白眼】:反正,敢在我们家城主和舅老爷眼皮子底下吃霸王药的人,我是没有见过。   知禾堂是不留人住宿的,哪怕病人病得再重。不是拂月不通人情,实在是之前她一个小姑娘加上一个老掌柜、一个小伙计,留人住宿很不安全——哪怕拂月能够轻松的将明轩这样的江湖人抽成狗,可是总是遇见来滋扰的人也是很烦的。而之后……却是知禾堂中住的人已经够多了,再留病人住宿,恐怕他们这几个小院子就要挤不下了。   所以,看着叶秀珠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小石头便客客气气的将峨眉的一干弟子送了出去。此时天已经擦黑了,喧闹了一天的知禾堂终于安静了下来。   今日石观音和玉罗刹仿佛不在,听风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傍晚的时候有一个小沙弥过来送信,说无花大师准备彻夜讲经,拂月施主可以不必等他了。于是,这一天晚上,留在知禾堂用膳的便只剩下了南宫灵、西门吹雪、叶孤城、明轩和拂月五人。   忠叔带来的厨子手艺很好,今晚做了一道椰子鸡尤其的香。拂月将自己碗里的鸡肉舀出来给南宫灵,然后小口小口的喝着汤,舒服的呼出了一口气。她不怎么喜欢吃肉,不过肉汤却能喝上一些,加上雨后寒凉,喝点热汤正好暖身子。   南宫灵看着碗里的鸡腿肉,想了想,他手上用了巧劲,用干净的筷子将它撕成了细丝,蘸了拂月喜欢的甜辣酱,又给她夹了一小半回去。   “好歹吃些,总喝汤怎么长得高?”一向“我们家囡囡说什么都对”的好好哥哥难得的板起了脸,南宫灵故作严肃的看着拂月,似乎不看着她吃完就不罢休的样子。   拂月不太爱吃肉,不过却不愿意拂了兄长的好意,所以对南宫灵皱了皱小鼻子,她却还是开始就着一小碗米饭吃起那些鸡丝来。   叶孤城默默的给南宫灵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他把这孩子养到这样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让拂月吃块肉有多艰难。南宫灵能喂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西门吹雪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神交流,抿了抿嘴角,也给拂月夹了一筷子小青菜。   明轩默默的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饭里,只恨不得把脸都埋进碗里——麻蛋小师姐好萌,我也想投喂可是我怕死嘤嘤嘤,这真是悲伤的故事【扒饭】【扒饭】。   到底有三个成年男人,再加上一个特别能吃的半大小子,即使拂月的食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一桌十来个菜也基本上都没剩下多少了。晚膳之后众人又闲聊了几句,明轩又被西门吹雪叫去……下棋,南宫灵和叶孤城围观了几局,最终在拂月开始窝在叶孤城怀里打呵欠之后,西门吹雪才终于放过被虐成狗的明轩,众人各自回房休息了。   跟一个剑客比下棋,最后还一局都没有赢过什么的,明轩觉得自己是个假的星弈。生无可恋的啃了一口棋盘,他默默的捧着碎成了渣渣的小心肝儿,一脸郁卒的回房去了。   夜晚之中非常的安静,在玉罗刹的默许之下,众人仿佛习惯了叶孤城和拂月同榻而眠的这个设定。目送着叶孤城抱着都困迷糊了的自家囡囡回房,西门吹雪和南宫灵只是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阻止。   夜半,叶孤城倏忽的睁开了眼睛。窗外隐隐传来些许响动,那声音似乎隔了很远,就连叶孤城这样的耳力都听不真切。叶孤城的眸子在黑夜之中闪着某种寒光。长发披散,将头埋在他胸口的小姑娘动了动,无意识的嘟囔了句什么,继而睫毛开始颤抖,仿佛随时都要醒过来的样子。   叶孤城知道,他家小姑娘又在跟着万花谷中的前辈们学习了。并不愿意让那些外力惊扰到拂月,叶孤城抬手覆在了拂月的眼睛上,另一只手则绕到了拂月的颈后,顺着她的脊背开始一寸一寸的抚摸。   这样的触碰果然安抚住了即将想过来的小姑娘,拂月长长的睫毛蹭过了几次叶孤城的手掌心,而后便不动了。叶孤城侧耳聆听了一阵,在感觉到他家小夫人均匀的呼吸声后,叶孤城才挪开了盖在拂月面前的那只手,而他的另一只手,却始终抚在拂月的背脊上,没有再离开。   有人要闯进知禾堂中了,不过却被什么人拦了下来。要闯入的人叶孤城不甚清楚,不过心中已然有了大概的猜想。而那个拦住那个人的,通过双刀轻微的碰撞声,叶孤城可以判断得出,那是玉罗刹。   大概叶孤城已经有三五天没有遇见玉罗刹了,不过这位回来的还是挺及时的。完全不担心玉罗刹能否拦得下那个想要闯进来的人,叶孤城抱着拂月翻了一个身,自己睡在了床榻外侧,用自己的身子和墙一道将拂月围了起来。   玉罗刹现在心情很不好,任凭哪个父亲已经三天没有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想要看看女儿的时候还遇见了一条小杂鱼的时候,心情都不会比他更好。   他其实已经很少对年轻人用双刀了——不说别的,就按实力来说,如果他双刀出鞘,那也实在是太过欺负那些年轻人了。不过今天玉教主很不高兴,他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不让别人那么高兴。   像是戏耍那人一般,玉罗刹手中的双刀出鞘,划出一道一道的残影,在泠泠的月光之下闪烁着莫名的寒光。   来人一交手便知道踢到了铁板,可是玉罗刹哪里肯放他走?   一时之间,在江南长长的小巷之中,两道身影已然战作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八点准时更。 ☆、静听松风寒。   第七十七章。静听松风寒。   双刀在月光之中划出一道道残影,可是却在划上那个那个黑衣人的衣角的时候猛然一收。就像是在逗弄着对方一般, 玉罗刹在能够将对方斩成两段的时候猛然收力, 轻飘飘的在对方的身上开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   不多时候, 那个黑衣人的身上就已经遍布了血痕。淡淡的血腥气融入了江南氤氲着的水气之中,皎洁的月光衬得玉罗刹脸上的银色面具愈发洁白。他的兜帽已经在打斗的时候被他摘掉, 此刻他一头雪白银丝暴露在空气之中,却连发尾的微卷都带着危险的弧度。   就这么打了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在对方的招式已经重复了之后, 玉罗刹兴趣缺缺的收回了双刀, 而后挥手一掌, 直接将那人掀翻在地。随着那人的落地,一样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了玉罗刹的脚边。   他随意的捡了起来, 也不怕对方趁着他弯腰的时候的逃跑——方才玉罗刹出手伤了他的几处大穴, 这会儿这人要是能提得起气来, 玉罗刹也敬他是个汉子。   玉罗刹原本半个汉字也不认识, 不过好歹娶了个万花弟子。厚脸皮的西域人终于在儿子鄙夷的目光中有点受不了了,最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儿子旁边, 跟着学了两年汉字, 好歹字是能认全了的。   “欲练神功, 必先……自宫?”异域人说话还带着轻微的卷舌音, 在这个格外悠长的小巷里响起的时候, 甚至还带上了些许的鼻音,显得分外的慵懒迷离。   得益于武功至于臻境之后带来的夜视能力,玉罗刹接着往后翻了几页, 终于像是忍不住了一般的大笑了起来。   被击倒在地上的人呛咳了一声,吐出了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艰难问道:“前辈在笑什么?”   他的气息虚弱,不过好歹是十分磁性的声音,并没有某种人士特有的尖细嗓音。玉罗刹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人的下半身,良久之后才慢悠悠道:“你小子没那么傻,已经给自己来了一刀了吧?”   虽然这次是自己有意放水,玉罗刹也很久没有遇见除了自己儿子女婿外,还能跟自己对上几招的年轻人了——他家囡囡不算,囡囡一出手,那玉罗刹是妥妥的自己往地上躺的。本着几分爱才得心理,玉罗刹难得的关心了一下江湖后辈。   哪怕……这次他关心的是人家的下半身。   地上的黑衣人抚着胸口坐了起来,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这个年轻人皱了皱眉,撤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而后对着玉罗刹勾唇一笑,大大方方的分开自己的双腿,道:“前辈要看一眼?”   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人,比之寻常的女子都要眉眼精致不少。纵然不好此道,一般的男子都会失神片刻。可惜玉罗刹本身就是容貌极盛之人,他的妻子又是绝世的美人,而他的女儿和妻子别无二致。   最重要的是,对于心中已经有了真绝色的人来说,其他的人都不过是庸脂俗粉而已。所以,面对这个年轻人的刻意引逗,玉罗刹非但没有动摇半分,反而有些不耐的轻啧一声。   他在血腥的江湖之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如何会不明白这个年轻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是想要利用自己能够利用的一切东西活下去罢了。   芷汐失踪了之后,玉罗刹身边不是没有往来过一些绝色,男男女女都有,不过但凡逾距的,下场都很惨便是了。   难得玉罗刹刚刚收拾了西方魔教里的一颗大钉子,又马上就能看见自家小闺女,这会儿心情还算好,所以他大发慈悲的决定给这个年轻人个机会。   “好生站起来,说说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冲着地上的人扬了扬下巴,玉罗刹漫不经心的揭开自己的面具,露出那张比地上的那人精致锋利许多的脸。在看见对方瞬间灰白的脸色之后,玉罗刹满意的笑了笑,这才将自己的双刀插在地上,随意的倚了上去。   的确是对自己的容貌太过自信了,再看见了玉罗刹的脸之后,地上的年轻人一瞬间就知道了自己的愚蠢。他收敛了脸上的笑,一脸木然的站了起来——对方的武功比他高了太多,他在对方手底下走不过百招,所以除了听话,他想不到其他自己能够在这人手底下活下来的法子。   喉咙还有一点血腥气,这个人将自己散乱的长发往后一捋,涩声道:“晚辈东方不败,乃是日月神教教徒。前些日子我教大小姐伤了一位峨眉弟子,教主特派晚辈前来送药。”   玉罗刹挑眉,冷声道:“说实话。”   他在自家宝贝闺女身边放了不少人,消息自然灵通。玉罗刹可不相信,囡囡解了那日月神教用来控制教众的三尸脑神丸,那任我行还能坐得住。   日月神教啊。   玉罗刹的眼眸闪了闪,在银色面具之后,闪现出了丝丝缕缕的寒光。他是个霸道的人,最不喜欢跟自己相似的东西。在大漠,他一手创下了西方魔教,而在中原,中原人似乎知道的更多的是那个日月神教。   这本就让玉罗刹有些不爽了,不过是如今没有腾出手来大范围的席卷中原武林,所以才没有对这个日月神教出手。   然而这次那个什么日月神教的教主居然敢对他家宝贝囡囡出手……玉罗刹眯了眯眼睛,分明仿若眉眼带笑,勾起的唇也似乎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然而看久了,却让人无端的脊背起了一层冷汗。   东方不败只觉得自己周身的战意都要被玉罗刹激起来了,他的指甲刺破了手掌,才堪堪能让自己暗自忍耐下来。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东方不败深深的看了一眼玉罗刹,他从未见过这样容易激发起旁人战意的人。若是弱小者,如果不幸带着这种特质,恐怕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可是偏偏这个男人如此强大,强大到不怕挑衅任何人。   这到底是谁?   东方不败心念飞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确认玉罗刹的身份。   “说不说?”玉罗刹轻轻的皱了皱眉,面上浮现出了毫不掩饰的不耐。这个叫东方不败的年轻人的确是有点意思,却也不值当他跟着他如此虚耗。有这时间,他还想去陪在他家囡囡身边呢,这次可是难得石观音那个女人不在,没有人跟他抢囡囡!   东方不败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权衡片刻,还是如实道:“教主派我来杀了那个解了三尸脑神丸的小大夫,这是我们日月神教的秘药,不能被外人轻易解开。”   “哦?”玉罗刹冷哼一声,双刀转瞬出鞘:“那我是留你不得了。”   东方不败面色一变,就在玉罗刹的刀堪堪已经贴上他的颈侧的时候,东方不败急道:“前辈便是杀了我,任我行总是会派别人来的!”   玉罗刹手腕一转,本来切向东方不败脖颈的刀向上挪了半寸,直接削掉东方不败的一缕头发。他的刀尖滑向了东方不败的鼻尖,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傲慢:“那又如何?”   他的小女儿,他总归是护得住的,不然他这十多年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十多年前那个只能把妻儿送走的自己,无不提醒着玉罗刹——这个江湖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的桃源,整个江湖不过是一场饕餮盛宴,弱者置身盘中,而强者坐落樽前。如此而已。   男人言语之中的张狂让东方不败心里一沉,不过他仍旧强自镇定道:“可是终归百密一疏,前辈总有离开的时候,到时候令嫒交给谁保护?”电光火石之间,东方不败忽然明悟了这个男人和自己要杀的那个小姑娘的关系。   若非是骨肉至亲,若非是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又何至于原本还对他很有几分兴趣——哪怕是玩味居多的兴趣,在听见他是来杀那小姑娘之后,就忽然说“留他不得”了呢?   玉罗刹轻蔑一笑,然而既然被东方不败猜到了,他便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你倒是聪明,那知禾堂的小大夫,的确是我的宝贝闺女。”转而刀锋狠狠向下,玉罗刹身形宛若鬼魅,声音也随之响起:“所以,敢动我西方魔教的大小姐的人,总要付出些代价。”   东方不败只觉得一股威压向他袭来,“西方魔教”这四个字却愈发的清晰。电光火石之间,他不退反进,迎上了玉罗刹向下的刀锋。   “一条手臂可够?我还不能死。”皮肉被切开的感觉格外的清晰,让东方不败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不过他没有退缩,因为他比谁都清楚——   这个时候,如果他对玉罗刹摇尾乞怜,那就真的是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的·没有自宫的·东方不败。 妄图勾引玉粑粑神马的……233333 没有被弄死真的是叔给你开了光环啊,东方小朋友。 ☆、林外音书绝。   第七十八章。林外音书绝。   东方不败之所以能爬上如今的这个地位,全都是因为他看人看得十分之准——无论是童百熊, 还是任我行, 他都能看透他们是怎样的人, 又喜欢怎样的人。   而今他也没有看错,玉罗刹的确十分讨厌那种对对手摇尾乞怜的人。相反, 像是他如今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做法,倒是真的为他寻求到了那么一线生机。   东方不败当然不想死,所以哪怕生机只有那么一星半点, 他也必须要抓住。   皮肉被切开的感觉当然十分疼痛, 然而玉罗刹到底有几分欣赏东方不败, 是以到最后关头,他还是收了几分力道。这也就导致了——虽然东方不败的肩膀处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可是却到底并没有是真正的伤及到骨骼与筋脉。   “好小子, 倒是有几分胆识。”玉罗刹收回了刀, 抖落干净了上面的血迹。而后他随意地将刀插回了身后, 冲着,东方不败懒懒一笑, 笑意中带着三分假七分真。   “玉教主过奖。”东方不败因为肩膀处的伤口失血过多, 所以面色显得愈发的苍白, 他那本就面如冠玉的脸上, 此刻更是显出了几分透明的颜色, 隐隐还泛着一些青。   东方不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是他的眼睛却很亮,此刻也毫无畏惧地望向了玉罗刹。   “你那胳膊我要来何用?下酒都嫌弃柴牙。”玉罗刹哼了一声, 转而斜睨了东方不败一眼,忽然开口道:“不过的确可以让它做点儿有用的事情。”   说着,玉罗刹忽然伸手,抓住了东方不败的一支胳膊,进而内力一吐,不由分说的疾点东方不败的周身数道大穴。   东方不败本能一惊,转而便想要运起内力反抗,然而玉罗刹的内力浩瀚如同江海。东方不败纵然天资卓绝,可是在玉罗刹面前却并不够看。   疼痛是一点点堆叠的,却迅疾的在东方不败的全身都爆发出来。不一会儿,东方不败浑身便像是湿透了一般,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周身使不上半分力气,而玉罗刹的内力也趁机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不过东方不败到底还算是一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意识到,玉罗刹并不是想对他不利——如果对方想对他不利,那么一早就可以动手了。   尽量让自己的内力与脉冲的这股横冲直撞的内力一块游走,东方不败明显的感觉得到,自己周身的内力运转比平时更加的顺畅了几分。   之前东方不败自己那些原的本有些内力运转滞塞的地方,也全部都被玉罗刹的这股悍然的内力冲开了。几个周天之后,便让东方不败的体内的内力运行无阻。   “便宜你了。”玉罗刹缓缓地收回了手,而后他将一头长及腰臀的银发往后一撩,转而将从东方不败那里抢过来的《葵花宝典》扔给了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觉得有些莫名,然而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卷书收回了自己的手中。若非他攥着书的手指泛起了一点白色,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出此刻他的紧张。   玉罗刹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他在云端高坐,而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只是他的兴起而为。他也不看东方不败,只是说道:“那本秘籍倒是好东西,不过第一页写的那句什么自宫之类的只是愚弄世人。练了上面的武功会周身阳气骤增,筋脉之内没有阻塞的人自然无碍,有了阻塞的却会爆体而亡。”   阳气聚集总要有一个宣泄口,所以,才有了“必先自宫”的说法。   那本《葵花宝典》自然是任我行给东方不败的,他如今只是风雷堂的一个小小的副香主,只是却很得任我行的赏识。然而太过优秀的人,一方面会是出色的手下,另一方面却也让人不得不防。   任我行的心思并不难猜,东方不败如今却也不敢和任我行对着干。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次一个寻常的刺杀任务,却会给他的两难境地带来如此的转机——东方不败渴望变强,因为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江湖,只有变强才能够活下去。然而“自宫”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他如今还没有子嗣,所以才没有贸然动手。   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东方不败不信玉罗刹会是突发善心之人。毕竟,帮着旁人打通筋脉,这样的事情纵然玉罗刹内力雄厚,却也还是要费一些力气的。对方不会无端帮他,所以东方不败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道:“前辈想要让我做些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总是让人愉悦。玉罗刹够了勾唇,抚着下巴笑道:“做什么?”他扫视了一眼大半个身子都流着血的东方不败,忽而打了一个响指,而后笑着问道:“做你们日月教的教主怎么样?”   东方不败倏忽抬起了头,他面前的男人虽然在笑着,可是露出来的那只眼眸之中,眼底却是一片冰凉。东方不败很快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在玩笑,也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   涩了声音,东方不败小心道:“可是因为令嫒?”   玉罗刹也不怕暴露自己的软肋,他大大方方的点头,说出的话语却带着莫名的张狂:“虽然你们来一对我揍一双,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百密一疏还是有的。到时候漏了几条小杂鱼,脏了我家囡囡的手就不好了。”   ——从头到尾,玉罗刹也没有将这个什么日月神教的威胁看在眼里。他担心的,不是拂月会被他们派来的那些人伤了,而是万不得已,拂月自己的手上染上那些人的血。   唔,不过万花的落凤一出,景色却是那般的绝美呢。玉罗刹想起了多年以前和自己并肩杀伐的妻子,一时之间竟微微有些晃神和惆怅。   芷汐你看,我们的囡囡如今都这般大了。玉罗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收敛了心神,用带着刀鞘的刀挑了挑东方不败的下巴,挑眉道:“给你一个月练功,一个月谋划,一个月行动,三个月让日月教易主,不算难吧?”   三个月让日月神教易主,凭谁都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是疯了。然而东方不败没有表示惊诧,而是低头细细思索了一阵,将其中的环节想了大概。半晌,他抬头对玉罗刹道:“迟则十月,快则九月,幸不辱命。”   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东方不败对玉罗刹作了一揖,而后道:“不过还需囡囡小姐的解药。”他倒是乖觉,方才听玉罗刹提及囡囡,这会儿便顺杆爬了。   玉罗刹横了他一眼,冷冷道:“囡囡也是你能叫的?叫大小姐!”不过显见是神色愉悦——就像每一个儿女被旁人夸奖了的老父亲一样。   仿佛微妙的知道了该如何讨好眼前的这个男人,东方不败的脸色虽然苍白,却还是带着笑的改口道:“是。大小姐冰雪聪明,此番在下还要劳烦大小姐写下三尸脑神丸的解法了。”   玉罗刹不听旁人的恭维,平素想要讨好他实在不易。然而旁人夸了拂月一句,他却总是高兴得很,也变得很好说话。解决了一件麻烦事,玉罗刹的心情也还算不错,一手提起了因为失血而几欲晕厥的东方不败,玉罗刹的声音在这个长夜之中缓缓飘散:“算你走运,给我走吧。”   我这的确是交了大运啊。被人以非常不舒服的方式拎在手中,东方不败却没有半点反抗。谁能想到一个江南的小小大夫却会是西方魔教教主的女儿呢?想到一直步步紧逼的任我行,东方不败无声的勾了勾嘴角。   玉罗刹进了拂月的院子的时候,叶孤城已经披衣而起,站在了院子之中。他没有佩剑,整个人却如同一柄剑。没有束发的男子通常不会让人感觉盛气凌人,然而叶孤城即使没有束发,却依旧让人觉出了一股贵气。那是常年上位者才有的气度,也是绝顶高手掩藏不住的气息。   叶孤城琥珀色的眸子落在了血淋淋的东方不败身上,眉头不觉微微一皱。   玉罗刹随手将东方不败甩在地上,看似随意的动作实际上用了一些巧劲儿,是以并没有再让东方不败伤上加伤。   “嘿,叶家小子,囡囡睡了?”玉罗刹冲着叶孤城摆了摆手,虽这样说着,却还是想要绕开叶孤城,往他们的房里进。   叶孤城也没有硬拦着玉罗刹,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拂月今日为人施针,已经累了,姨夫小声些吧。”   他唤玉罗刹姨夫,因为芷汐算是他的姨母。毕竟对方是拂月的生身父亲,叶孤城无论说还是不说,其实是感谢这人将拂月送到白云城的,所以面上自然客气。   听了叶孤城的话,玉罗刹不觉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拂月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稍后~大概赶不上八点了嘤嘤嘤。先两更奉上~ ☆、孤云独去闲。   第七十九章。孤云独去闲。   床上的小姑娘穿着纯白的寝衣,怀里还抱着一个竹枝纹的长枕, 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可是一张小脸却睡得红扑扑的, 像是雪地里铺开的两朵小红云。   玉罗刹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定没有沾染上什么血腥味, 这才凑到他家囡囡身边细细的听。   “解表蠲饮……小青龙,麻桂……姜辛夏草……从,芍药五味……敛气阴, 表寒内饮最有功……”   拂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模糊的却还是能让玉罗刹听清楚。听到的内容让玉罗刹失笑, 他轻轻的揉了揉拂月的鼻尖,低低的笑了:“这孩子, 跟她娘一个样儿!”   伸手将拂月蹬开的被子为她往上拉了拉, 玉罗刹顺了顺拂月的头发, 忽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道:“连睡觉都要念叨这些,囡囡还真辛苦啊。”   靠在床边坐着, 玉罗刹看着小姑娘酣甜的睡颜, 心里只觉得溢满了温柔。   有一个儿子和有个女儿的感觉是不同的, 特别是他的儿子总是那么气人, 而他的小闺女却一直那么乖, 那么贴心的时候。   不过门外的两人也不能这么撂着,玉罗刹撇了撇嘴,还是轻手轻脚的转身, 又走回了院子里。   小石头已经被叶孤城叫了起来,现下正在给东方不败包扎伤口。小石头只是个学徒,包扎伤口的时候难免有些粗手粗脚,不过东方不败却一声不吭,还很是客气的谢过了他。   索性知禾堂的伤药都是拂月配的——家中有太多的江湖人,即使知道他们的武功都很高,可是拂月还是难免会担心的。所以总是配了许多的止血药,补气血的药,治疗内伤的药在知禾堂中备着,现下给东方不败用正是合适。   那边小石头去熬药,院子中就只剩下叶孤城和东方不败。对于这个玉教主家的大小姐居然会和男人住在同一间屋子,东方不败是有些诧异的。不过眼前的男人一看便是气度不凡,倒是让他不愿轻易开罪。   不多时候,小石头端过来了一碗刚刚熬好了的药,热气腾腾的药居然并不若东方不败平素受伤的时候喝的那样恶心苦涩。几口喝完了碗中的药,东方不败微微有些诧异。   大概是他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明显,小石头掩嘴笑了笑,对他解释道:“是我们小夫人亲自配的药呢,几位舅老爷里有吃不得苦药的,小夫人试了好几次,才像如今这般好入口。”白云城里的人都习惯性的显摆自家小夫人,不过小石头忽然意识到自家城主还在,连忙住了口,小心的看了一眼叶孤城。   叶孤城没有什么责备他的意思,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快点收拾,也好早些回去休息。小石头嘿嘿一笑,手脚的动作更加麻利了几分。   忽而一阵风吹过,一道白影倏忽落在了院中,转而另一道淡青色的人影也窜了进来,待到他们两个人站定,西门吹雪的一身都是齐整,而南宫灵则是草草的系上了外袍的带子,就连头发都没有束。   比起远居海外的叶孤城,面前的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好认了一些。日月神教到底还是在中原武林走动,东方不败也并非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他看着南宫灵衣上的补丁,以及他手中的那根打狗棒,心念一转便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转而将目光落在西门吹雪身上,白衣,乌鞘长剑,不是几日之前胜了素有“天下第一剑”之称的薛衣人的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又能是谁呢?   丐帮帮主南宫灵,还有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谁能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会在深更半夜跃进这间小院子?一时之间,就是东方不败都有些发懵——事实上,他这一夜的奇遇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现在他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感觉。   “这是谁?方才听见囡囡这里有动静,我这衣服都没穿齐整就过来了,囡囡可有事?”南宫灵看了一眼身上还有着血,脱了上衣坐在院子中的东方不败,视线在院中逡巡一圈,发现没有打斗的痕迹,这才心下稍安,话却是直接对叶孤城问的。   叶孤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莫吵,拂月还在睡。”转而望向了西门吹雪,叶孤城道:“姨夫过来了。”   西门吹雪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东方不败,难得开口道:“老头动的手?”   叶孤城点了点头,道:“应当是日月教的人。”   东方不败诧异的听着他们几个人的话,最终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他也只能艰难的喘息了一声,咳出一口血去,对南宫灵等人说道:“在下东方不败,乃是日月神教风雷堂副香主。这次来的任务是……奉命刺杀那位解开了我教控制手下所用的三尸脑神丹的姑娘。”   “你倒是坦诚。”南宫灵冷哼了一声,对于要刺杀他妹子的人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早就预料到了日月教会派人过来,却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人会来的这样快。不过想到了之前丐帮弟子打探到的讯息,南宫灵有些狐疑的说道:“你说奉命,据我所知任我行正在闭关,你是奉了谁的命?”   东方不败面色一变,他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道:“看来,这个教中想要我性命的人,真是不在少数。”   南宫灵也是玲珑心肝之人,他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嘲讽一笑,南宫灵道:“看来确是如此,在派你过来刺杀我妹子的时候,就没有人对你说过囡囡的身世么?”   “我妹子”三个字被南宫灵特地加重了声音,西门吹雪冷冷瞥他一眼,懒得和他这般幼稚的争辩。   东方不败被这几个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弄得一阵阵的发懵,肩膀处的伤口即使止住了血,可是却也还是让他半边身子都是寒凉。头脑之中一片混乱,只是东方不败却清晰的知道一点——无论如何,哪怕就单单冲着玉罗刹,屋内的那个小大夫,他也是半点都碰不得的。   南宫灵冲着叶孤城扬了扬下巴,对东方不败道:“便是你不顾及着我丐帮,不顾及着万梅山庄,总也该顾及一下飞仙岛白云城,囡囡是他叶孤城的夫人,也是你们一个日月教动得的?”   日月神教作为中原的魔教,虽然实力不及大漠之中的西方魔教,可是教众甚广,有如跗骨之疽,终归让人厌烦。南宫灵此举,也是想要让对方知难而退,少动心思——若是他自己惹上对方,那按照南宫灵的性子,大不了就是死磕到底。只是囡囡不同,他不能让囡囡置身于危险之中,哪怕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可能也不行。   一个寻常的小大夫,居然有这样大的背景,东方不败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他也意识到,那个传了教主令的人,他不能确定是不是任我行,然而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便是对方真的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毕竟,但凡是开罪过丐帮、万梅山庄或者白云城其中任何一方的人,东方不败还没有听说过能够顺利活下去的,更毋论这后面还牵扯出了一个西方魔教。想到这里,东方不败就是一阵一阵的后怕,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今日他得手了,那么日后将要落到一副怎样的境地。   ——按照这几人如此紧张的赶过来的样子,说那小姑娘不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谁又相信呢?   眸底是一片深沉,东方不败将情绪狠狠的压在心底。他对南宫灵抱了抱拳,道:“今日是在下多有得罪,此事在下自会料理,不会让那些人再来滋扰大小姐的。”   说着,他的身形一闪,整个直接跃出了院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不是逃走。不说东方不败他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就是他的全盛时期,想要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以及南宫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那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几个人没有拦着他罢了。虽然不知道东方不败和玉罗刹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不过对方既然能够在意图刺杀拂月而后被玉罗刹拦下的情况下活命,那终归是对玉罗刹有些用处的。既然如此,他们几人也不想破坏玉罗刹的计划。   玉罗刹便是这个时候走出来的,看见东方不败已经走了,他打了一个呵欠,并不意外的对着几个小辈挥了挥手,道:“各自去睡吧,没有什么大事,一条小杂鱼罢了。”   冲着叶孤城点了点头,玉罗刹转而推开了院子中的另一扇门。那是玉罗刹的房间,自从拂月软软的唤了一声“爹爹”之后,叶孤城就在他们的院落里给玉罗刹留了个房间——到底拂月认了他,便再没有让岳父睡房顶的道理。   一时之间,院落之中渐渐的寂静下来。长夜,即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拂月:喵喵喵?我就是睡了一会儿而已,为啥感觉错过了什么大事? ☆、积雪浮云端。   第八十章。积雪浮云端。   东方不败并没有能够用轻功跑多远。   他出了知禾堂的院子就感觉周身被抽干了气力,玉罗刹的那一刀不仅仅是伤了他肩膀处的皮肉, 更是连带着震动了他的内府, 虽然到了最后关头对方收了力道, 然而那刀锋所带的煞气还是激得东方不败五脏六腑都生疼。   没有走出多远,他就靠着墙边坐下, 再也跑不动了。   他倚在墙边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其中似乎有一个人长得很美的妇人从他面前匆匆走过,又倏忽折了回来。他看不太清那妇人的容貌, 之所以会觉得对方很美, 是因为她身上的浅淡香气很好闻, 无端就让人觉得这是个极美极美的女子。   越美的东西越有毒,没有人比东方不败更清楚这一点, 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带毒的尤物——尤物这个词还真是微妙, 然而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东方不败却清楚, 若是没有相应的实力保护自己, 那这幅好皮囊还真的容易将他推入深渊。   最底层的肮脏啊,模糊之间, 东方不败自嘲了笑了笑。他很久没有想起过成为日月神教的副香主之前的日子了, 可是每一次想起, 都还是会从心底发寒。   人性究竟丑恶到什么地步才会停下来, 东方不败只能说, 他还真是不知道呢。人类的底线啊,又有谁知道呢?   模糊之中那个妇人走远,东方不败松了一口气, 却又只能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如果有可能,他是不想让自己这样没有任何保护的晕倒在路边的。可是肩上的刀伤和被强行打通的筋脉都已经耗费尽了他的力气,现在他太累了,就只能在这样半睡半晕中被褫夺全部的知觉了。   无花在江南的佛寺里和人讲了许多日的经,他心下有些不耐,只想应付完了这些不依不饶的和他辩法的僧侣,好能回去看看他家囡囡。无论是和他家囡囡一起喝喝茶,还是给囡囡烧一道他新从师侄苦瓜那里学的素斋,都是比和这些僧人空口白牙的探讨佛理更有趣的事情。   在红尘的清净地之中,面目慈悲的佛子声音不疾不徐,心中想的却全是红尘中的琐碎小事。   今日无花本是要照旧宿在寺院里的,可是夜半时分,他娘忽然到了他的院子。他娘最近麻烦事多了一些,所以不太爱往囡囡身边凑,也很少和他们联络。这次他娘过来,却是告诉他,她在囡囡的药堂附近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身上的伤药是囡囡的手笔。   石观音本是匆匆而过,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怎么会不熟悉,昔年她身负重伤,这样的味道曾经伴随着她过了整整九个月。而如今她在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嗅到了这样的味道,登时就能笃定救了他的人是他们家囡囡。   这也寻常小事了,石观音当然不值当为这么一个人来找她儿子一趟。这次她过来,看也是想要看看这几个孩子罢了。水乡的日子勾动着她旧年的回忆,也勾起了她难得的慈母心肠。搁在以前,无花是不敢想象他娘会主动过来看看他和弟弟的。   石观音来去匆匆,无花送走了她之后思量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去找那个他娘说的人去看看。沿着通往知禾堂的小路慢慢的走,不需多费心思,无花就看见了晕倒在路边的男人。   他俯下身去拨弄了一下东方不败有些散开的绷带,端详了他肩膀上的伤口片刻。   那伤口的包扎本就是粗糙,无花一看便知不是他家囡囡所为。不过这药味却的确是囡囡调配的伤药,就连包扎伤口的绷带也是知禾堂特有的。无花知道,知禾堂的绷带是南海特有的一种植物纺成的线制成的,比寻常的绷带更加杀菌一些。   而这人身上的刀口长而深,切口又是如此平滑。无花思索了片刻,将江湖之中的人细细筛过一遍,能够用出这般的刀法,而又身在此地的,他只能够想到一人。   这人被玉教主所伤,而后又被敷上了知禾堂的药材?感觉事情或许有些不对,无花思索了一阵,碾碎了随身带着的一丸小小香丸。   不多时候,一只纯白的恍若融入月色之中的蝴蝶飞了过来,无花伸手将那蝴蝶握住,十指收拢,那只白色的蝴蝶便如同纸片一样落在了地上。而后无花漫不经心的用脚在它的尸体上碾了碾,那只蝴蝶便被踩入了泥土之中,半点痕迹也不见了。   两道黑影从夜色之中剥离出来,皆是一身的忍者装扮,他们在无花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暗哑的道:“少主。”   简单的两个字,可是这两个人的口音却也是生涩。无花也不为难他们,垂眸望向他们,无花的薄唇之中直接吐出了一串他邦的语言。   地上跪着的其中一个忍者听了无花的话,直接叽里呱啦的说了好大一通。无花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任由他们继续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这是天枫家的忍者。天枫是东瀛有名的忍者家族,天枫十四郎虽然并不是家主,可是天枫家的传承和别家不同,不讲什么嫡庶长幼,而是能者居者。但凡有天枫血脉的人,都是有资格竞选家主的。   拂月十岁那年,无花去给她送落凤和文曲之聿,因为南海距离东瀛也不算远的原因,他就顺手去了一趟东瀛,接管了天枫家的势力。   可惜那批优中选优的天枫家的精锐忍者,却被无花这个任性的家主派到了他家幼妹身边,大材小用的负责每日观察拂月的生活——按照这些东瀛人的水平,若是让他们去保护囡囡,无花反倒是不放心了。索性他家囡囡身边还有白云城的暗卫,于是无花便只让这些东瀛忍者在他看不见幼妹的时候,负责向他汇报幼妹的日常生活罢了。   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无花用手指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算珠,静静的等待着东方不败醒过来。   叶孤城和玉罗刹不愿意和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娃计较,可是他无花却没有这般的大度。无花听手底下的人汇报了事情的始末,稍作思索便知道此事因为任我行独女和唐门中人斗狠所致,无端牵扯了他家囡囡。   并不是真正慈悲的佛子,相反,无花的眼眸眯了眯,似乎已经在心中为谁拟好了半生的凄凉境遇。   东方不败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眉目如同淡淡水墨晕开的无花。他一身□□洁白,手中的水晶佛珠衬得他的手腕处的肌肤越发的洁白,无端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了一股圣洁的光辉。   无花见东方不败醒了,便对他微微一笑,道:“施主可还好?”   东方不败抿唇不答,无花却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捻过了一颗佛珠,无花笑着继续说道:“施主不必猜疑,贫僧无花,囡囡乃是贫僧幼妹。”   东方不败只觉得有人再拿小锤子猛地敲击他的脑袋,让他的头脑越发的昏沉了起来。脑海之中刹那的空白,他深吸了好几天口气也寻不回半丝清明。   白云城主,万梅山庄庄主,丐帮帮主,西方魔教教主,如今又加上了一个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他实在理不顺这几个人的关系,不过却越发的肯定一点——那个知禾堂的小大夫,身世当真是吓人。而那个让他过来刺杀这个小大夫的人,也当真是恨毒了他,半点生机也不想给他留下。   无花看着东方不败有些晦暗的眼神,他浑不在意的勾唇一笑,本是一脸慈悲的表情之中无端的带上了几分邪气。   凑近了东方不败,无花意味不明的道:“兄台可知让你到江南来刺杀囡囡的是何人?半月之前花老爷的寿宴,囡囡的身份就已经公之于众。日月教距离此地路遥,许或消息还没有传过去,可是若是有心打听,这些并不是秘密。”   无花言语之中的暗示已经很是分明,东方不败的眼神闪了闪,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的问道:“何人?”他实在想知道,到底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他的命。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问句,无花低声对东方不败道:“任我行的独女。不然谁还能动得了教主令?”即便不是任盈盈,无花也有千百种法子,在东方不败发现之前,将这个罪名在任盈盈身上坐实了。   东方不败惊诧的睁大了眼睛,看向无花的目光之中却似乎带着审视。   无花任由东方不败看,而后带着一些引诱的说道:“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你对她好些,她就死心塌地的觉得你是好人了。她可是能够拿得到教主令的人,该如何做,施主自己把握。”   说着,无花就要转身离开。然而他心中清楚,那东方不败,定会按照他说的去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叔这三天简直勤奋……哭唧唧。 不过二更三更赶不上八点了,现在已经是个废叔了嘤嘤嘤 ☆、青山独归远。   第八十一章。青山独远归。   无花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总是会不择手段。所以, 教唆着东方不败去利用一个小姑娘, 他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无论这个东方不败对任盈盈是好还是不好,总归这些虚情假意都有被揭开的一天。无论是任盈盈会不会原谅东方不败, 她终归还是伤心的。   她伤心就好。   无花勾起了一抹薄凉的笑意。他不会因为对方年纪小就原谅对方,但凡是想要伤害他家囡囡的人,或早或晚, 他都不会让那个好过的。   天边的照样炸开的第一缕晨曦, 白衣的佛子低眉, 眼中缓缓氤氲上了一点温柔。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角,却并不让他显得又半分狼狈。他的脚步不疾不徐, 缓缓的走向了巷子深处的知禾堂。   拂月昨夜一直在和裴元大师兄探讨那个三尸脑神丸的解法, 醒来的时候已经探讨出了大概的方案。所以, 小姑娘今日难得的比叶孤城还要醒得早一些。“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去, 也来不及寻找纸笔,拂月从自己的梳妆台里摸出了一根青黛, 在一方素帕飞快的将昨夜和裴元大师兄探讨出来的方子写了下来。   叶孤城在怀里的人有了动作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起身走到了自家小夫人身后, 他轻轻的帮着拂月将散落的长发拢在了身后。拂月自然而然的蹭了蹭在自己颊边的那只手, 因为早起, 声音还有些许的沙哑:“阿城,昨天我和大师兄想了个方子,是解那个三尸脑神丸的。”   “嗯。”端来了一杯清水, 叶孤城用内力在掌心温热了一会儿,这才递给拂月:“先喝口水,慢慢写。”   熹微的晨光之中,男子站在梳妆台后,他伸出一只脚,让坐在梳妆台前写写画画的小姑娘踩着——方才太过心急,拂月忘了穿鞋子。叶孤城和拂月分明都没有说话,可是气氛却温馨的可以入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拂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搁下了手里的青黛,这才来得及伸了伸懒腰。   叶孤城帮着拂月将帕子收好,转而俯身抱起没有穿鞋的小姑娘,将人放在了床上。伸手扣住拂月的脚踝,叶孤城将绣工精致的小鞋子套在了拂月的脚上,拂月对他甜甜一笑,而后两人各自开始洗漱。   平素里,叶孤城和拂月都习惯早起。而老掌柜和小石头也需要早早起来,收拾白天药铺需要的药材等东西,所以,知禾堂的新的一天总是开始得特别的早。而这日清晨,因为昨夜院子里住的人比较多的原因,小小的知禾堂,竟然有几分喧闹了起来。   忠叔看着院子里的一大群人,终于还是暗搓搓的决定通知后厨的师傅,让他今早多蒸两屉馒头。   想起了明轩小少爷越来越大的饭量,忠叔无语望天……分明自家城主也是从十五六岁的年纪过来的,可是自家城主怎么就没有一顿饭吃五个馒头的时候呢?   还有自家小夫人,分明只比明轩小少爷小一岁,可是一顿饭也吃不上半个馒头,饭量简直是小得愁人,难怪个子小小的一直长不高。   事实证明,忠叔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就在拂月他们即将用早膳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同敲响了知禾堂的大门。   花满楼是世家公子,自然做不出没有下拜帖,却在在饭口上人家做客的事情,然而架不住陆小凤生拉硬拽。无奈之下,花满楼也只得失礼一回,和陆小凤一同来到了知禾堂。   玉罗刹其实是想和自己萌萌的小闺女一起吃早饭的,不过在听见有人过来拜访的时候,玉罗刹还是身形一闪,隐没了踪影。   完全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得罪了西方魔教的教主,陆小凤只觉得自己周身一凉,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到了他的心头。他有些莫名的四处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陆小凤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神经过敏了。   很快心大的将这种异样压在了心底,陆小凤笑嘻嘻的迈步往知禾堂的后院走去。   “拂月妹子,叶城主,我来看你们啦!!!”陆小凤人未到声先至,却在看见满桌的人的时候,生生的愣了一下。   “西门?你怎么在这儿?”最先看到了自己的朋友,陆小凤原本以为西门吹雪早就返回了万梅山庄,却未曾想他还在此地勾留,愣了片刻,陆小凤不由惊声这般问道。   西门吹雪斜睨了他一眼,给拂月加了一块酱菜放到了碗里,而后冷声道:“我如何不该在这儿?”   从没有看过西门吹雪给人夹菜,甚至在吃饭的时候,陆小凤都很少听过西门吹雪说话。看见方才的那副场景,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的嘴已经张大得能够完整地吞下一颗水煮蛋。   不过他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虽然哪怕到了现在,他还是有些接受不能,可是叶孤城的夫人,的的确确便是西门吹雪的嫡亲妹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没有想到当世的两大剑客,居然以这种方式扯上了联系,陆小凤苦笑一下,只觉得天下之事真是奇斯怪哉。   在朋友的家里,陆小凤也并没有什么虚伪的客气。动手给他和花满楼各自盛了一碗粥,陆小凤拿起一个馒头便用力的咬了一口。   拂月也没有理会陆小凤,而是将一笼虾饺推到了花满楼面前。用一双干净的筷子为花满楼夹了几样小菜,拂月才轻声笑道:“花七公子这么早便过来,除了被陆小凤这厮歪缠,恐怕也当真是有什么事情了?花七公子但说无妨。”   “哎我说拂月妹子,哪有你这般偏心的?”陆小凤看了一眼花满楼面前的虾饺,又看了一眼自己好不容易抢过来的馒头,顿时觉得悲从中来。   拂月无声的对陆小凤翻了一个白眼,她很少做这么失礼的动作,不过此刻,拂月除了如此,也想不到什么其他更贴切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只要你但凡有一次过来寻我的时候,不是因为惹了什么麻烦,你也能享受花七公子这样的待遇。”小姑娘的声音似怨似嗔,却让了解陆小凤秉性的南宫灵和无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陆小凤有一日不惹麻烦,那也不叫陆小凤了。”南宫灵朗笑出声,望向陆小凤的目光之中,也带出了几许戏谑。   西门吹雪虽然没有笑,可是却也用一脸看麻烦的表情看着他。陆小凤环视一周,将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入了眼底,之后便深深地觉得自己仿佛被大家一起欺负了。   又愤恨的啃了口馒头,陆小凤哼唧道:“我这次还真就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而是过来请拂月妹子和几位赴宴的。”   看陆小凤被欺负虽然也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不过到这种程度也便可以了。花满楼笑了笑,也帮助陆小凤解释道:“是苦瓜大师的素斋,虽然是斋菜,不过很是美味,小叶大夫应当尝尝,想来比之南海,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听了花满楼的话,无花不动神色地挑了挑眉。他状似无意地将一碟干锅豆腐放在了花满楼面前,而后笑道:“贫僧的手艺也不差,花施主不若尝尝。”   花满楼的味觉一向敏感,他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口中,微微细品之下不觉便是微微一顿。   在此之前,花满楼自然是吃过苦瓜大师的素斋的,而面前的这碟豆腐,味道和苦瓜大师的干锅豆腐别无二致,甚至加了一些改良,使之更加贴合南海的口味一些。   忽然想起这位妙僧无花按照少林的辈分算起来,还应当是苦瓜大师的师叔,花满楼无奈的笑了笑,却好脾气的没有说话。   无花哥哥又在欺负人,拂月看到了花满楼和无花之间的互动,无奈的笑了笑,而后对陆小凤和花满楼道:“不知苦瓜大师的素斋,摆在哪一日?我和阿城一定到。”   明轩原本已经吃了五六个馒头,这会儿却还是对花满楼面前的蒸饺跃跃欲试,现下他却也顾不得什么蒸饺了,直接嚷嚷道:“我也想去!”   方才听了花满楼和陆小凤的话,明轩倒是真的也起了几分兴头——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自然对什么事情都是好奇。这些日子来,明轩虽然觉得和西门吹雪论剑下棋也很有趣,不过一直被单方面的完虐,明轩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到了心里能承受极限了。   再不出去逛逛,明轩估计自己就要在一直的惨败中崩溃了。   叶孤城并不十分拘束明轩的行动,对于这个徒弟,叶孤城一直是散养的状态。如今既然明轩想去,叶孤城便询问一样的看向了陆小凤和花满楼。   花满楼对这个格杀了铁鞋大盗少年印象很好,这会儿便温声道:“这位小公子想去,苦瓜大师也定然是欢迎的。”   于是,行程至此敲定。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一个被浮云到不行的绣花大盗剧情…… ☆、阴阳割昏晓。   第八十二章。阴阳割昏晓。   和无花比较起来,苦瓜大师虽然是他的师侄, 但是任谁看来, 苦瓜大师比之闻名天下的妙僧无花似乎都更加像是得道高僧一些——毕竟, 如果苦瓜大师给谁家的小姐夫人讲经,人家最先注意到的肯定是他的内容, 而不会是他的容貌。   无花容貌太盛,反倒是先夺人眼球,让人忘了其实他在佛法和少林武学上都造诣极深。加之他年岁太轻, 虽然在少林之中辈分极高, 却总归是有些吃亏的。   禅房里燃着清淡的香, 陆小凤一行人都已经沐浴更衣,在桌边坐定。他们的面前摆着一盏清茶, 茶色澄碧, 盛在甜白釉的杯子里, 怎么看怎么喜人。   苦瓜大师的禅房里没有什么主位次座的说法, 不过按照大安的习惯,距离主人家最近的右手边的位置名曰“贵席”, 向来是留给最尊贵的客人的。陆小凤不觉得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尊贵不尊贵的区别, 不过按照……咳, 年纪, 他本来是想要将那个位置留给叶孤城的。   然而陆小凤没有想到, 这次跟着他一道品尝苦瓜大师的素斋的人,除却南宫灵、无花和明轩这几个“编外人员”,还无端的多了一人。   想到这里, 陆小凤就不由借着端起茶盏的功夫偷偷的往贵席那边瞧。那里坐着一个和叶孤城一样一身道袍的男人,他的一头银丝干净利落的用玉冠竖起,显得眉眼越发的锋利,不像是多年清修的人,反倒更像是江湖的血雨腥风洗练过的人物。   在和拂月约好的那日清晨,陆小凤和花满楼并不意外的被告知,南宫灵也会与之同往。陆小凤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揉了揉鼻子,陆小凤还笑道:“不会一会儿无花大师从哪里冒出来吧?”   拂月笑弯了眼睛,小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而后对陆小凤道:“嗯,无花哥哥说他先去找他师侄啦。”   “无花大师的师侄是苦字辈的。”一旁的明轩默默的补充了一句,直接让陆小凤苦笑了出来。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讷讷道:“我怎么估摸着……苦瓜大师今天做的菜有点不够啊?”   “左右菜都不够了,那么也不差加贫道一个了吧?”随着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声响起,一个身着道袍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他的一头青丝都变作了白发,可是他的脸却没有半点衰老的迹象。时光仿佛特别有优待某些人了,在看清这个男人极盛的容貌的时候,饶是陆小凤,都有了半刻的怔忪。   对方的一只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陆小凤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异样,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样的一只眼睛。然而记忆终归模糊,陆小凤一时之间有些想不真切。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看总归是不礼貌的,在被花满楼不动声色的怼了一下之后,陆小凤“嘶”了一声,这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敢问前辈是?”   之所以本能的称呼眼前这个人为“前辈”,是因为陆小凤觉得,有着那样深不见底的眸光的人,纵然容颜不改,却总归不该年轻了。   玉罗刹换下了异域特色极浓的白袍,而从忠叔那里拿了一套叶孤城还没有上身的道袍。两人身量仿佛,叶孤城的新衣被玉罗刹穿上,也并不十分突兀。   他还不想在陆小凤和花满楼这两个后生面前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幸也几乎没有人见过“玉罗刹”的真容,于是玉罗刹便省去了易容的步骤,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搁下了自己的双刀,而是在腰间挂上了一支昔年芷汐留下的笛子,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了陆小凤他们面前。   听见陆小凤的问题,玉罗刹走到了拂月身前。他冲着拂月伸出手,小姑娘便有些懵懵懂懂的将手放到他的掌心。   玉罗刹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抹笑意,而后手腕用力,将拂月从叶孤城怀里拽了出来。直接像是抱着幼童一样抱起自家十四岁的小闺女,玉罗刹柔声道:“囡囡到爹这里来,你们到底没有正式成亲,有些礼仪还是要守的。”   “啊,原来前辈是拂月妹子的爹……”原来是自家小伙伴的爹,陆小凤的脸上立即就挂上了笑脸,旋即却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不由惊声道:“爹?!!!”   险些破音的男声有些刺耳,玉罗刹不悦的皱了皱眉,冲着陆小凤道:“胡叫什么?我是囡囡和阿雪的爹,却不记得还有你这么个儿子。”   “咳咳咳!咳咳!”被一口凉风呛了嗓子,陆小凤艰难的咳嗽了起来,他当然知道玉罗刹口中的阿雪是谁,正是因为如此,陆小凤才会惊讶至此。   陆小凤认识西门吹雪的时日不浅了,可是他们相识这么长时间,他住在万梅山庄的日子零零总总的加起来甚至有三五年之久,可是却从来不知道,他的那位朋友居然还有个爹?   人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西门吹雪当然应当是有爹的。   ——陆小凤冷静下来,如是想着。可是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惊诧,毕竟他来往于万梅山庄的这十年之中,还从没有见过西门吹雪还有什么其他的亲人。   西门吹雪横了简直要惊讶到吐出来的陆小凤,转而径自向玉罗刹出手。他并指为剑,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修长的手指便如闪电一般,在空气之中留下道道残影。   只是,西门吹雪也并未尽全力,再加上两人实力的确还有差距,所以玉罗刹躲闪起来也并不费力。一边躲闪,玉罗刹还能抽出空来骂西门吹雪一声“孽子”。   西门吹雪听见这两字的时候,就连眉毛都没有抖动一下——任凭谁听这两个字听到大,估计都不会再有太大的反应。他专注的沉湎于和玉罗刹的过招之中,寒星一般的眼眸一眨也不眨,一直在寻求着某种机会。   终于,他发现了玉罗刹动作之中的一点破绽,一道剑气随即而至,迫得玉罗刹在拂月周围的保护松开了存许。西门吹雪眼疾手快,直接借着这一点破绽,将拂月直接从玉罗刹的怀里夺了过来。   顺了顺拂月有些散乱的发,西门吹雪径自将拂月送回到了叶孤城身边。转身,他冷冷对玉罗刹道:“囡囡不习惯你抱。你不要乱碰她。”   吾儿叛逆伤我心。   玉罗刹望向了西门吹雪,那神情分明在控诉他方才的“叛徒”行径。心里涌起一些不忿,玉罗刹有些幼稚的开始和儿子斗嘴:“你怎么知道囡囡不喜欢,你又不是囡囡肚里的应声虫!”   按照西门吹雪的个性,自然不可能急头白脸的跟玉罗刹一通辩驳。他只是抿了抿唇,声音和方才一般冰冷,目光却带着几分柔软的落在了拂月身上。这会儿,叶孤城正捏着拂月的小手指慢慢的揉,方才玉罗刹和西门吹雪比斗,拂月的小手指不小心挫了一下。小姑娘尚觉能够忍耐,叶孤城却已经不由分说的帮她涂上了药膏,又用内力化开。   “我就是知道。”西门吹雪轻轻说道。他的声音很低,似乎并不是在说给旁人听。   西门吹雪当然知道,因为从头至尾,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幼妹身上。他能看见小姑娘瞬间僵硬的身体,小姑娘蹙起一瞬的眉头,还有小姑娘只是扶在老头肩膀的小手——要知道,平素叶孤城这样抱着她的时候,囡囡一定会环着他的脖颈的。   其实囡囡的这份“并不熟稔,无法亲昵”,又何止是对老头呢?   西门吹雪叹息了一声,却还是将拂月带到了叶孤城身边。   只是,西门吹雪和玉罗刹的互动落在了陆小凤的眼中,那就是活脱脱的父子相处模式。他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吃惊,用力的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脸,这才开口道:“那个啥……西门伯父既然也想去,那么咱们就一道吧。苦瓜大师一定不会介意的。”   听见“西门伯父”这四个字的时候,玉罗刹的嘴角似乎抽了抽。不过他还是对着陆小凤点了点头,而后与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在几人各自登上马车之后,拂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对玉罗刹道:“爹爹,大哥为什么姓西门啊?”   马车颠簸,叶孤城为了让拂月舒适一点,便让人靠在了自己的怀里。至若方才玉罗刹说的话,叶孤城却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玉罗刹那句“不合规矩”显然也是为了接机向陆小凤说明自己的身份,这会儿他家小闺女乐意,他自然也不会阻拦。而面对拂月的问题,玉罗刹煞有其事的沉吟了片刻,之后很郑重的道:“这是有原因的。”   “嗯?”拂月好奇。   玉罗刹:“是你娘抓阄抓出来的。”当时芷汐可是想了好几个姓,还亲自抓出来的,很正式、一点都不随意的有木有?   拂月:……喵喵喵?   叶孤城:有点可怜西门庄主了。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玉爹爹为了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自家小闺女身边,从一只喵变成一只咩什么的,还真的蛮拼的。 以及,可怜西门·姓是抓阄抓出来的·吹雪三秒钟。 又及,明天十点之前更~之后更新就正常恢复八点了。爱你萌,么么哒。 梦倾幽扔了1个地雷 唯安小熊扔了1个地雷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笔芯~ ☆、幽人应未眠。   第八十三章。幽人应未眠。   想吃苦瓜大师的素斋,需要极佳的耐性。需宁心静气, 需沐浴更衣。当然, 也更需要看苦瓜大师的心情——人心情好的时候手艺就不会差, 而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手艺也不会好。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以权以财去胁迫苦瓜大师为他们做一顿素斋, 甚至还有极端者,以他清修的寺院作威胁,逼他下厨一次。   那一次苦瓜大师的确做出了让步, 当真料理了满满一桌子的素斋。然而, 却也只到了“好吃”的地步, 远没有外面人传得那样美味。直让那几个狂徒悻悻而归,兴味索然。   而今天则不同, 苦瓜大师宴请的他的朋友, 以及他朋友的朋友。陆小凤早已将要来的几个人的身份都一一告诉了他, 苦瓜大师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禅房, 居然能够汇聚如此多的当世英才,故而也没有什么不悦, 甚至又在菜单上一阵涂抹, 生生多添了七道菜。   少林寺自有为男宾沐浴更衣的地方, 只是拂月一个小姑娘, 到底有诸多不便。苦瓜大师看起来便是一个极为宽厚的长者, 他正在切着菜,知晓了拂月那边其余几人的顾虑,苦瓜大师连忙摆了摆手, 道:“女施主在此稍坐片刻即可。订下这条规矩原也只是因为陆小凤——你也知道,他有的时候实在是……太臭了。”   想起了陆小凤几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的狼狈样子,拂月不由的笑出了声来。花满楼也不客气的笑了起来,直惹得陆小凤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鼻子。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继而指着拂月和花满楼大声的控诉道:“我就是有的时候很臭,那也不是你们两个变了发的给我弄出一身香味的理由!”   想到了花满楼和拂月出品的那几颗让人遍体生香的小药丸,陆小凤就不由的悲从中来。在那几个月中,每次去见自己的红颜知己,结果都要比那些抹了胭脂水粉的姑娘还要好闻几分什么的,陆小凤果断表示——他!真!是!受!够!了!   拂月这会儿已经从花满楼的大嫂那里听过关于心花怒发丹的事情了,没想到自己和这位花七公子还有如此默契,思及此,她便不由的和花满楼一齐笑了出来,直惹得陆小凤气鼓鼓的抱了衣服,钻进了寺庙之中专门为男宾准备的浴室。   南宫灵也取了一套毛巾胰子,晃晃悠悠的跟在了陆小凤身后。他本身倒是不甚在意在外面沐浴,不像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那两个洁癖。苦瓜大师方才的话也算是省却了他们几人的麻烦,不过和在禅房里听那几个人云里雾里的打机锋比起来,南宫灵还是更乐意去找陆小凤聊天。于是,他也索性去洗过一回。   “来,囡囡,这间寺庙的碗莲很有意思,为兄带你去看。”刚刚带领着一群小沙弥上过早课的无花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身淡淡的檀香。站在禅房外面,无花和苦瓜大师对施了一个佛礼,而后无花便冲着拂月伸出了手去。   苦瓜大师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位小师叔这般……贴近生活的状态,切菜的手不由的一顿,转而悄悄的向着拂月那边瞅了瞅。   小姑娘没有不喜欢花的,听无花说了这间寺庙里的碗莲,拂月便不由眼眸一亮。叶孤城看着自家小夫人眼中的神色,于是便站起了身,并没有让无花牵上拂月的手,而是柔声对拂月道:“拂月想看,便走吧。”   本也没有想着要避开叶孤城,无花对叶孤城点了点头,而后走到了拂月的另一侧,带着人沿着禅房的幽径缓步往前走,最终到了一处小院。   那小院子当真是十分的小,里面只错落着摆着两口巨大的水缸。无花引着拂月走了过去,果见那两口白瓷的水缸之中盛开着朵朵碗口大小的睡莲,有的鹅黄,有的粉红,有的深紫,有的纯白,相互交映,当真是十分的可爱。   并不巨大的莲叶不若寻常荷叶的浓绿,而是显现出了一种嫩生生的绿色。在这片新生的绿色下,仿佛还有什么东西游过。拂月定睛细看,竟是几条只有男子食指长短的锦鲤。   那锦鲤仿若天生就这般大,鳞片鲜亮华丽,不似小鱼没有长开的样子。它们在莲叶之间玩耍嬉戏,宛若小小的精灵一般,登时,整个大水缸之中就仿佛浓缩了一塘荷花的美丽与活力,却又更加的精致玲珑。   眼前的奇异景象让拂月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小姑娘的甚至都不由的屏住了呼吸,生怕破坏了眼前的奇异景象。   拂月在看荷花,而叶孤城和无花就在她的身后这样的看着她。院子里一时之间极为安静,只有风渐渐的吹过的声音,就如同裁破锦帛,却只是一阵让人耳根都□□的微小之声。   一直到那边苦瓜大师派来了小沙弥,说是师父做好了斋菜,唤几位施主去用膳,拂月和叶孤城还有无花这才举步往回走去。   陆小凤很喜欢吃苦瓜大师做的斋菜,不然也不会每年都巴巴的跑到这里来。然而他今天不是饿了肚子过来的,合芳斋出了新的荷花酥,他在花满楼那里已经吃了一大盘子,这会儿又有“西门伯父”这样的长辈在前,陆小凤也不愿意十分失礼的先动筷子。   花满楼的教养不必细讲,其余的几位本也不是为了这口吃食的。是以虽然苦瓜大师的素斋十分的香,可是桌边坐着的人却全都宁心静气,静静的等待着。   很快门外便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拂月今天穿了一双嫩粉色的软履,夏衫轻薄,在她抬腿迈入大门的时候,还能隐约看见她足上用红丝线系着的金铃铛。小姑娘的皮肤白皙,骨骼纤细,一圈红丝虚虚的扣在踝上,当真是又别致又可爱。   陆小凤是知晓一些风月事的,拂月的铃铛让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叶孤城。不过碍于方才听西门伯父的意思,叶孤城和拂月仿佛还没有正式举行仪式,于是陆小凤也不好胡沁,只能搓了搓手,对拂月道:“哎呀,拂月妹子你可到了,快入席快入席,一会儿苦瓜大师的素斋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去年也不知道是谁就着一碟子凉茄子,就生生的吃了四大碗饭!”苦瓜大师重重的将盛好的米饭搁在陆小凤的旁边,而后毫不留情的给陆小凤拆台。   陆小凤被这话噎得够呛,心里简直都要面条泪了——你怎么能这样子?你以前明明很宠我的QAQ。莫名想起了自己的某位红颜知己的嗔怨,陆小凤不由自主的将这对话代入自己和苦瓜大师之间。然后……他默默的打了一个冷颤,果然觉得桌上的饭菜都没有很美味了。   并不知道陆小凤心中“精彩”的心灵小剧场,不然苦瓜大师非得把这人掀出去不可。在明轩期盼的目光之中,拂月几人都纷纷落座,一场素斋宴终归是开始了。   桌上是苦瓜大师精心烹制的素火腿,素鸭子还有锅贴豆腐以及若干素斋。为了照顾拂月这个小姑娘,苦瓜大师还特地做了一道清甜润肺的小吊梨汤。佛门的食具实际上都并不精致,大多都是粗瓷碗和后山现砍的青竹,不过在此地此刻,倒是没有人计较这些便是了。   拂月小口的喝着苦瓜大师特地为她熬的梨汤,眯眼笑道:“大师用的话梅,应当是用薄荷腌过,的确很有一番风味。”   苦瓜大师也跟着笑道:“小施主这舌头够敏锐的,只是用了些许薄荷汁调味,难为小施主还能尝得出来。”   叶孤城周身寒气凛然,并不是十分好接触的样子。不过苦瓜大师还是对他笑了笑,调侃道:“也难为叶施主能将这位小施主养得这样好了。”   叶孤城的小夫人是他自己养大的,在花家老爷的寿宴之后,这件事情在江湖之中也并非什么秘闻了,所以苦瓜大师才会这般与之玩笑。叶孤城似乎不惧任何人将他家小夫人看作是他的软肋,而拂月在寿宴上革杀孔雀王妃的那一招,也的确让任何人都不敢将她视作是软肋了。   “倒也不难。”叶孤城为拂月夹了一块凉糕,在众人有几分意外的目光中,居然回应了苦瓜大师调侃的话语。   就连苦瓜大师自己都被叶孤城的反应弄得一呆,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用一种像是看着喜欢的后辈一般的目光看着叶孤城和拂月,苦瓜大师转而低头念了一声佛号。   ——佳偶天成,无外乎如是。   苦瓜大师清修许久,可是却很喜爱这样俗世中的喜乐,不然也不会沉湎于做素斋与招待朋友。而今见到这样的眷侣,总还是让他高兴的。   玉罗刹给拂月夹一块豆腐的手微微一顿。深吸了一口气,他转手将那块豆腐放在了西门吹雪面前的碟子之中。   没有什么,只是忽然觉得那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太好,旁人半点都插不进而已。玉罗刹用目光无声的回应着西门吹雪的问题,心底却涌起了无边的酸涩。   在桌面下,玉罗刹握着芷汐的笛子的手微微颤抖着,许久之后方才恢复了平静。   西门吹雪抬眸望了一眼玉罗刹依旧挂着笑的脸,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到底将那块豆腐吃了下去——他在怨这个男人当年送走囡囡,怨他和听风仅仅靠“臆想”就判定自己照顾不好幼妹,然而,骨肉分离的又怎么可能是自己一人?本就是无人不苦的事情,他又何必一直怨怼他家的老头儿呢?   这一刻,多年横亘在父子心中的心结,终于无声的释怀。   玉罗刹看着西门吹雪的动作,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不过因为他眨眼的动作太快,半点也没有让人看真切。   拂月却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在两个男人面前逡巡,最终却咬了咬唇,没有说话,而是给西门吹雪和玉罗刹一人夹了一块素鸭子,拂月轻声道:“大师做的素鸭子味道很是特别,大哥和爹爹尝尝罢。”   西门吹雪比玉罗刹先一步揉了揉拂月的头,小心的避开她头上戴着的珠花,力道轻柔而又精准,半点都没有弄乱拂月的一头长发。   玉罗刹:顿时不想和这个孽子和好了嘤嘤嘤,我要我家小闺女,要萌萌的小闺女!   我家小师姐简直是顺毛小能手。   明轩大口大口的扒拉着碗里的饭,然后悄无声息的给拂月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拂月这才注意到,她家小师弟面前的那盆素火腿,居然已经被他吃光了。   目瞪口呆的看着去盛第三碗的明轩,拂月无声扶额:“阿城,你小时候也这般的……”能吃?   叶孤城扫了一眼吃相虽然不夸张,但是速度实在是有些骇人的明轩,摇头道:“他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什么的……当饭桶的天赋么?一时之间,众人望向明轩的眼神之中都带上了一丢丢的异样。   明轩总算见识到了他家师父的怼人功力,他自认脸皮厚的,只是在众人这样的注视之下,他盛饭的手也只能顿住。和拂月相处久了,旁的没有学会,他家小师姐那无辜的小眼神他倒是学了十成十。   眨巴着眼睛回望众人,明轩讪讪道:“那个……”小少年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能再吃一碗么QAQ?”   自家妹子做起来那么可爱的小表情,这会儿复制黏贴在一个半大小子身上,南宫灵还真是觉得有点辣眼睛。不过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总是很容易饿,所以连带着对明轩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冲着他摆了摆手,南宫灵无奈道:“吃吧吃吧,总归吃不穷你师父的。”   忽然想起了囡囡的那十五两银子,南宫灵一拍脑袋,冲着叶孤城一本正经道:“也不对,是吃不穷你师娘——你师父现在不还靠着你师娘给零花钱呢么?”   “噗……咳咳咳!!!”   终于,明·吃了四碗饭·轩光荣的因为南宫灵的这句话,而成功的被噎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粑粑心里苦,不过好歹是和儿子冰释前嫌啦。 以及,熏疼被噎住的明轩小朋友三秒钟,一秒钟都不能再多了。 【卿本佳人】神马的,总归是要还的2333333333 ☆、动枝生乱影。   第八十四章。动枝生乱影。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 纤手破新橙。   时至七月, 自然已经错过了新橙上市的季节, 不过若是不争那一口鲜,这间寺庙后山的橙树还是乐意用枝头的甘甜招待这些客人的。   有小沙弥用大木盘端上来了几个还带着枝叶的大橙子, 权当做当做是饭后的小点。   橙子都没有切开,明轩乖觉的拿起了一旁的小弯刀,认认真真的开始破开一个又一个的黄澄澄的大橙子。清新的气味很快就在空气之中弥散开来, 明轩一口气切了□□个橙子, 手上染上了一层橙子油。他用洁白的素帕搽干净了手, 这才将大木盘重新端到了叶孤城等人面前。   拂月笑眯眯的递给了明轩一块,面上带着和年龄并不相符的“慈祥”的对他说道:“吃吧吃吧, 不够我再去向大师讨两个给你。”   方才小姑娘被推到了“家中的顶梁柱”的位置, 这会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呢。连带着在面对着比她还要大上一岁的师弟的时候, 拂月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娘亲一般的神色。   看起来, 倒像是自动代入了“师母”的角色。   虽然平素一再在明轩面前强调拂月是师母,然而那也不过是为了欺负明轩罢了, 如今自家小夫人端起为“人母”的样子, 叶孤城简直想要扶额了——分明, 就连她自己, 还是个孩子呢。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南宫灵, 这会儿又不好真的放声大笑出来,当真是忍笑忍得十分之痛苦。于是他急急忙忙的塞了一瓣橙子到嘴里,也是凑巧, 他拿的这片特别的酸,放进嘴里和谋杀味蕾没有什么差别,让他吐也不是,咽也委实咽不下去。   苦瓜大师乐呵呵的看着他们闹,回身当真让身边侍候的小沙弥再去摘两个。小沙弥应下,飞也似的往后山跑去。他们后山旁的没有,橙子林却是成片成片的,那位白衣的施主再是能吃,他们寺院总也还是供应的起的。   想到这里,那不足十岁的小沙弥不由的挺直了腰杆,心底蓦然弥生出了一股子自豪感。   明轩:……等等,你们真的对我有些误解,我!不!是!饭!桶!啊!喂!   看着堆在自己面前的一大捧橙子,明轩简直有些欲哭无泪。深觉自己已经在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身败名裂了,明轩自暴自弃的拿起了一颗长得最好看的橙子,一刀切开,就这么开始吃了起来。   饥饿会给人带来不可磨灭的印象。有的时候分明已经忘却了,可是身体总还是会帮你记得。   对于明轩来说,七岁之前的记忆,总是伴随着惊惧和饥饿。他的母亲是皇后的贴身婢女,皇后的家族也是名门望族,皇后是家中嫡女,就是她身边的婢女,那也是被精心教养出来的。特别是像是他母亲这样被当做是身旁的大丫鬟培养的婢女,更是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   因为如此,之前明轩的生活可谓是十分困顿。   在明轩到白云城之前,虽然皇后的娘家也会接济他们,可是那个时候,他们战战兢兢的躲藏,生怕被珍贵妃的人寻到。所以皇后的娘家人和他们的接触也是小心又小心,那些接济根本就不够及时。   明轩那个时候总是觉得很饿,这种饿潜藏在他的骨子里,只是最近他恰好在长身体,所以便成倍的爆发出来了罢了。   所幸叶孤城每日给他留的课业并不轻松,明轩也并不是会偷懒耍滑之辈,这才能消耗掉他吃掉的那些过了分量的饭菜,让他只是看起来比一年前高了些,也稍稍壮了一些,而不至于到达痴肥的程度。   一想到自己或许会有一个肉球师弟,拂月就有些忧心忡忡……他们大万花谷里似乎从来都没有体宽之人,或许是因为师父师兄他们有什么秘方?这样想着,拂月就暗搓搓的决定,在下次入梦的时候,一定要向裴元大师兄讨到这个方子。   瘪了瘪嘴,拂月捏了捏自己有些肉肉的手臂,下定决心在要来那个方子之后,不但要每日灌师弟,而且她自己也应该酌情喝一点。   如果白云城之中的人知道了他们家小夫人的决定,估计集体都会气一个倒仰——他们好不容易将小夫人养出那么一点肉,他们容易么?小夫人她说喝药减下去就减下去,好气哦有木有?   玉罗刹看着拂月吃了小小的一牙橙子便放下了 ,便问道:“囡囡不喜欢吃橙子?”   当着苦瓜大师的面,拂月不好说些什么,于是便只是笑笑。玉罗刹旋即便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叶孤城,后者轻轻颔首,道:“拂月比较喜欢口味温和清甜的水果。”像是橙子这种带酸的水果,拂月一般是不怎么动的。   玉罗刹倒是笑了起来,道:“这点随我。不像是她哥哥,都随她娘,独爱那些酸甜的。”说着,玉罗刹从荷包里摸出来一根五香小鱼干,凑到拂月面前:“囡囡吃这个吧?”   玉罗刹的鱼干是大漠的绿洲之中的茶鱼所制。所以叫“茶鱼”,一来是因为这鱼肉自带茶叶的香气,二来却是因为这鱼太过珍贵,只和佐茶,用来下饭简直都是暴殄天物,更勿论是像玉罗刹这般用来当做零食了。   没什么犹豫的,拂月张开了嘴。玉罗刹心满意足的投喂了自家闺女小鱼干,这会儿正赖在拂月身边不愿意走。父女两人你一根我一根的,玉罗刹荷包里的小鱼干很快就要吃完了。   叶孤城恐拂月口渴,正寻思着让人端些水过来,便见苦瓜大师的禅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一身精致的锦缎,手上的折扇看起来也是价值连城,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一些风流的意味,却和那些常见的纨绔富家子弟迥然不同。   寻常时候,这个人的这般打扮虽然会让人多看几眼,不过却并不会觉得太过突兀。因为他这个人生的就带几分贵气,穿最好的衣服,拿最好的折扇,甚至是骑最好的马,坐最好的马车都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是金九龄,是六扇门的总部头,所以他享受如今的一切,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因为今天屋内坐着的人之中,有半数以上,譬如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花满楼乃至于南宫灵,都是明面上就比金九龄要有钱的多,而另外半数,譬如玉罗刹和无花,也是暗地里要比金九龄有钱的多。   所以,他们身上那些看起来都很简单朴素的衣衫,就衬得金九龄格外的突兀了起来。   金九龄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将折扇倒了一个手,之后还是别在了自己的后腰上,这才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笑脸,继而往禅房内走去。   屋内的几人非尊极贵,在江湖之中的地位甚高。然而金九龄是朝廷命官,先向着他们寒暄行礼似乎也有些不太合适。更何况金九龄虽然有些忌讳屋内的这几个人,不过却到底不愿把自己摆在太低的位置。   于是,思量了片刻之后,金九龄先是对苦瓜大师道:“师兄这里今日贵客临门,不知道师弟还能否来……”金九龄的视线在屋内扫过,最终落在了明轩面前的那捧橙子面前。金九龄继续道:“来讨个橙子解渴?”   这话说得却有些意思了。一来,金九龄恭维了在座的几位皆为“贵客”,二来,他也巧妙的点明了自己和苦瓜大师的关系,三来,他说讨个橙子,总比“讨杯清茶”来得亲切熟稔,也给接话的人留下了余地。   无花抬眸看了金九龄一眼,忽然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   那笑容让金九龄心头一紧,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他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防备着无花随时的发难。然而无花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勾唇一笑,转而却低下了头去,随意的拨弄了一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一身纯白□□的佛子抬手帮着拂月扶了一下在发间摇摇欲坠的一支珠钗,而后低声道:“囡囡最近好像很喜欢这根簪子?”   拂月侧了侧头,抬手往头上摸了摸,确认了一下她家兄长说的是哪根。摸到了之后,拂月点了点头,道:“二哥送的,和我很多衣裳都能配起来呢。”   小姑娘的一头墨发之中,一根圆润的珍珠点缀其上,那颗足有人拇指肚大小的珍珠周围又攒了一圈亮晶晶的钻石,看起来又清雅又别致。钻石在大安并不怎么普及,不过白云城一直与海外通商的缘故,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东西。加之拂月自小就是被这样养大的,所以也没有觉得这根簪子有什么特别——至多,只是稍微有些特点罢了。   无花听说是听风送的,便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这听风,似乎也太过没有顾及了一些。囡囡头上的这根簪子上的珍珠,分明便是皇帝封赏几位王爷的。虽然在白云城中或许算不得新奇,不过中原无海,大半海岛又被白云城把持,皇帝想要得到这种珍珠并不容易。若是无花没有记错的话,就连皇帝封赏群王的这几颗珠子,都还是东瀛上供的。   而无花之所以会知道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他最近闲来无事,总算腾出手来整顿一下天枫家,“顺手”也便将东瀛那个区区之地、弹丸小国纳入麾下。他控制了东瀛皇室,像是这种与大安来往的事情,势必是要过他手下的。   皇帝分赐群王的珠子,这般大大咧咧的送给囡囡……无花眯了眯眼睛,心中却是暗暗猜测,是不是听风那小子已经控制了锦衣卫或者皇帝的信息渠道之中的某些关节,让皇帝只能知道听风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了?   知道锦衣卫如今掌控在雨化田手中,而雨化田并非好相与之辈,所以无花更偏向于后者。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无花都觉得,他对于听风这个人的势力,应当有一个全新的估量了。   看了一眼叶孤城,见到对方眼中也同样是复杂。无花和叶孤城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显然让金九龄被这么晾着也不合适,陆小凤轻咳了一声,随手将一个橙子扔给金九龄,这才对他笑道:“金大捕头今日可算是来的不巧了,苦瓜大师的素斋,都被我们吃完啦。”用下巴点了点金九龄面前的橙子,陆小凤耸肩道:“只能委屈金捕头吃吃这苦瓜大师后山的橙子了。”   金九龄也笑,他的小指留着指甲,并不很长,指缝之间也很是洁净,然而对比其他的江湖男儿,却终归有些长了。那指甲仿佛被什么药沁过,十分的坚韧。金九龄用它在那圆滚滚的橙子上划了一个十字花刀,而后便将整个橙子剥了开来。   他动作还算是优雅的吃完了这个橙子,这才对陆小凤道:“我这次来,其实也不是为了吃师兄一个橙子的。”   他当着苦瓜大师的面这样说,苦瓜大师也并不恼。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低头拨弄了一下手中的佛珠。金九龄虽然是他的师弟,可是按照年纪,苦瓜大师更愿意将之当成是后生看待。   ——后生们的事情他并不参与,不过这些他很喜爱的后生们,无论是谁过来,他总是乐意好好招待的。   “哦?”陆小凤感受到金九龄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心中暗觉不妙。不过此情此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金九龄轻笑出声,生生的让陆小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凤:为了我?金九龄我警告你,别以为你是官我就不敢打你啊!!! 昨天看见评论区里有个姑娘说“老猫舔崽”,自动代入了一下玉罗刹和小拂月,叔诡异的被萌到啦。 ☆、游人五陵去。   第八十五章。游人五陵去。   金九龄来找陆小凤,是因为如今在江湖之中又搅动起了一番风雨的绣花大盗。陆小凤在听他说完原委之后有些莫名, 毕竟, 这些年他的确破获了大大小小的一些案子不假, 然而这种明显是归六扇门管的事情,想来也不应该轮到他的头上。   金九龄没有再对陆小凤用什么请将激将的手段, 只是指了指头顶,苦笑道:“这事儿,你是想管也要管, 不想管也要管了。”   他此言一出, 小小的禅房内的空气似乎都有一些凝固。花满楼张了张口,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陆小凤已经赶在他的前面, 深吸了一口气, 无奈道:“好吧好吧, 左右最近我也没有什么事情, 正好趁着这件事,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说话间, 陆小凤暗自捏了一下花满楼的衣袖, 示意他不要出声。虽然他有很多朋友, 在他遇见麻烦的时候, 这些朋友也不吝于对他施以援手, 不过他总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朋友都牵扯进自己的麻烦中。   金九龄有些愧疚的看了一眼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此事之后, 我请你喝酒。”   陆小凤理解一样的回望了一下金九龄,笑道:“好啊,都知道金捕头非最好的酒不喝,到时候我也要跟着好生喝几杯才是。”   一个人若是总想着自己有麻烦的时候,朋友回来帮自己,那估计他也不会有很多朋友。这次这个绣花大盗一案,虽然是金九龄将自己牵扯了进来,不过陆小凤并不会因此就埋怨金九龄——他在公门之中也有诸多不易,陆小凤还是可以理解他的。   在那之后,金九龄便开始将绣花大盗一案的始末细细的说给众人听。那一方作为证据的红底黑线绣的牡丹,也被摆在了众人面前。   拂月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不过在听说那绣花大盗是专门绣瞎子的时候,拂月不由担忧的望了花满楼一眼。   花满楼看不到东西,却比常人更加的敏锐。感受到了小姑娘有些担忧的眼神,他回以一笑。那个笑容并不勉强,只是寻常而已。就连这黑暗,对于花满楼来说,似乎也只是寻常而已。   拂月咬了咬唇,有一件事情,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苦瓜大师的寺院是不留人的,到了傍晚时分,众人各自告辞,也算是兴尽而返。拂月没有坐上来时的马车,而是沿着平坦的山路往下走着。晚风徐来,撩动着她长长的发丝,带来一阵暗暗的清香。   在拂月说想下去走走的时候,叶孤城本是要陪在她的身边的,不过拂月对着他摇了摇头,众人第一次看见拂月拒绝叶孤城,于是也都是乖觉的没有再跟过去。   明轩扒拉着马车的窗框,那架势恨不得是在上面咬上一口。他忍着没有掀开帘子,扭过头悄悄的对叶孤城道:“师父师父,我看见花七公子也下车啦,小师姐还在下面呢!”又贴在车帘上听了一会儿,明轩继续叫道:“哎呀哎呀,我听见他往小师姐那里走啦!!!师父你不管管啊!”   这也是嘴贱加没有眉眼高低到一定境界了。陆小凤听着明轩并不小的声音,无声的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伸手一把就捂住了明轩的嘴。   “猴孩子安生些,你师父心里有数。”陆小凤敲了敲明轩的脑袋,然后将手臂枕在脑后,却有些调笑意味的看了一眼叶孤城,对他笑道:“哎呀,就是不知道拂月妹子找花满楼干什么?城主知道么?”   和叶孤城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越是相处,陆小凤就越是发觉,其实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样,并不是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冰冷。甚至说因为有了拂月妹子的缘故,叶孤城并不冷,只是有些不愿意与旁人说话罢了。   ——陆小凤可不觉得,一个会给家里的小夫人夹菜擦嘴,会给她扶钗提裙的男人,又会真的冷到哪里去。   叶孤城看了明轩一眼,而后视线又重新落在了陆小凤身上。他斟酌了一下,才对陆小凤道:“拂月师门中事。”叶孤城肯将这个讳莫如深的秘密和陆小凤提起,虽然没有言明,却说明他到底是信任陆小凤的。   明轩原本拭剑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惊诧的看向了叶孤城,见到对方神色笃定,想来是觉得陆小凤是可信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明轩努力忽略一旁瞪大了眼睛的陆小凤,而后小声对叶孤城问道:“小师姐觉得花公子适合哪一脉?”   叶孤城想到了他家小夫人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做的一件事情,他淡淡道:“芳主。”   芳主宇晴,于万花谷内植满天南地北的群芳,倒是和花满楼隔世成知音。叶孤城的眸色如水,对于拂月的决定,他从来都是五条件的支持的。   明轩慢慢的长大了嘴,然后又慢慢的合上。他的长剑横在自己的膝头,一双手攥紧又松开,过了好一会儿,他喃喃道:“倒是也合适。”闭上了眼睛,明轩掩去眼底的情绪,道:“但愿小师姐没有看错人。”   万花之秘不宜被公之于众,所以,拂月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带着风险的。明轩和花满楼相识日浅,对于花满楼的印象,明轩只停留在“脾气很好的富家公子”上面,所以他对花满楼不信任倒也是正常。   陆小凤没有询问拂月的师门之事,不过拂月对花满楼的信任却让他有些动容。拍了拍明轩紧绷的肩膀,陆小凤道:“放心吧,花满楼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花满楼是陆小凤的朋友,他信任他,胜过信任自己。   所以,哪怕拂月妹子的师门特殊,陆小凤也相信,花满楼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拂月妹子的事情的。   并不知道马车之中几人变幻的神色,拂月此刻正走在花满楼的身边。她手中攥着一卷锦帛,却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一般,尚且在酝酿一些话语,所以并没有着急先说话。   花满楼实在是很善解人意的人,他能够感受的到拂月的几次欲言又止。偏头想了想,花满楼决定先开口道:“小叶大夫可是有东西要给我?”   空气吹拂拂月手中的锦帛的声音虽然微小,可是对于花满楼来说,那也足够他听得清楚了。   既然花满楼已经开了头,拂月便也不再扭捏。她将手中的锦帛递给花满楼,而后软软道:“异人予异书,造化不虚赋。”   花满楼接过了拂月递过来的锦帛,便听见拂月道:“我想了想啊,这本书还真的就应该给花七公子,全天下也没有比花公子更惜花爱花之人啦。”   “惜花爱花?那说的岂不是陆小凤?”花满楼不由失笑,即使知道小姑娘并非是那个意思,花满楼却也不由这样的挤兑陆小凤一句——他自然知道有人在偷听,而那个偷听之人,除了陆小凤之外,并不做第二人想。   我大约是个专业躺枪的吧?陆小凤捂住了被花满楼“重伤”的心口,恹恹的坐回了马车里,顺带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真的在偷听的死孩子一眼。   明·真的在偷听·死孩子·轩:呵呵。   那一边,拂月被花满楼的这个有些冷的笑话逗笑了,她摆了摆手,也不着急往前走了,而是回身对花满楼道:“总之,这是家中一位长辈的心血,花七公子好好看看便好。”   花满楼的手已经摸上了那方锦帛。入手丝滑,显然是白云城最负盛名的云锦。云锦一向以轻著称,然而他手中的这一叠,却还很沉手。从一端开始摸了下去,上面微凸的小字并非是笔墨所写,而是被人一针一线绣到上面的。显然,绣这一卷书的人是为了照顾他的眼疾,只是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却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芳主》?”花满楼的手指细细的摸过,起先他还神色放松,可是在他摸了大约数百字之后,神色却是蓦然一紧。   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眸骤然睁大,花满楼又一次将方才摸过的地方细细的摩挲了一遍。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到了最后,花满楼却只是将那一叠锦帛珍之又珍的收起,而后对着拂月一揖,郑重道:“承蒙此信,不负所托。”   拂月对花满楼笑了笑,即使花满楼看不见,可是他却也能想象得出,这个小姑娘笑得有多么美。   “还是多谢花公子,希望不要让家中长辈的心血荒废才是。”提起裙摆对花满楼福了福身,拂月脚步轻快的向着叶孤城的马车走去。那边,一身道袍的男子已经撩开了车帘,拂月将一只手递到他的手上,叶孤城微微用力,拂月便轻飘飘的上了车子,被叶孤城妥帖的抱在了怀里。   马车的车帘很快放下,叶孤城没有叮嘱,或者说警告花满楼些什么。他不必多此一举,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养大的孩子,在这种这么重要的事情面前,拂月是从来都不会儿戏的。她所以会将之交给花满楼,定然是她已经认定花满楼是合适的人选了。   拂月一上马车,陆小凤就从窗户翻了下去,他冲着并没有因为他的下车而停顿片刻的马车挥了挥手,而后走向了花满楼。   至此,随着几辆马车分道扬镳,这一场因为苦瓜大师的素斋而起的好友相聚,也终于抵达了尾声。   坐在了花家的马车上,花满楼的手中依旧捧着拂月给他的书。在这本书的开端,拂月便向花满楼介绍了自己的师门。小姑娘的言语生动,花满楼一寸寸的抚摸,仿佛就能看见数百年前的风月。   万花谷。万花谷。万花谷。   花满楼很难想象拂月是用什么样的神情绣下这本书的。但是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个小女孩一定对那个地方报以了最大的柔情。她认认真真的绣着,本是被宝贝着长大,几乎不动针线的姑娘,可是因为对长者的一诺,却能做到这一步。   她的愿望简单而直接,却又对朋友抱有最大限度的体贴。拂月并没有要求花满楼要加入万花谷,她所求的,她为止辛苦了数月的,也不过是希望宇晴前辈的心血可以被好好的传承下去,将之交给一个真正懂得花草,珍爱生命的人。   在拂月的叙述之中,花满楼明白了万花谷的历史和起源,也同样知晓了,若是这样的消息走漏,会给拂月带来怎样的灾难。思及此,花满楼的神色微微一凝,转而却更加小心的将那本《芳主》收了起来。   ——他只是忽然明白了这本书的分量。   或许,小叶大夫托付给他的,不仅仅是师门之中的一脉传承,更是她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旦万花典籍的消息走漏,小叶大夫就会第一时间成为江湖之中人人觊觎之物,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她身世再是吓人,也难免会有一时疏忽。   被朋友性命相托,花满楼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似乎更重了。   从苦瓜大师的禅院回来之后,众人的生活各自步入了原有的轨道。花满楼倒是很少来寻拂月,拂月的那一本《芳主》之中,有着许许多多的养花良方,花满楼正在细细钻研。而陆小凤则马不停蹄的踏上了缉拿绣花大盗的旅程。他如今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抓住那个绣花大盗,而是开始好奇,这幕后之人到底想要他查到些什么……或者说,想藉由他的口,向天下宣布些什么。   明轩开始行走江湖,虽然他的江湖,也仅仅局限于他家小师姐开药铺的这江南一隅。不过对于在飞仙岛长大的明轩来说,江南水乡的风貌也足够让他玩上一会儿了。   “吱吱!”   知禾堂里,一只长得圆滚滚的小松鼠躺在拂月的腿上,抱着两颗松子啃着,小眼神里却莫名的带上了一股子控诉——说好的做彼此的小天使呢?主人你就这么把我忘在花家,真的大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拂月get师门一只。腹黑的花满楼很有万花黑长直的特点有木有!!! 以及,肉肉强行上线了hhhhhhhh才不是因为叔把它写忘了呢! ☆、思发在花前。   第八十六章。思发在花前。   拂月看着一脸控诉的肉肉,终于忍不住被气笑了。这世上竟有如此会恶人先告状之松鼠, 她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花家三嫂那儿的松子可是吃完了?竟也不知道回家的!”伸出手指按了按肉肉蓬松的大尾巴, 拂月只觉得手指下面触觉良好, 于是忍不住又戳了戳肉肉这几日生生被花家的几位嫂嫂喂圆了一圈的小肚皮。   “吱吱!”没胖!才没有胖!   被揉了小肚子的肉肉顿时心虚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瘦弱”些许, 营造出被主人抛弃,最后历经千辛万才跑回来的委屈气氛。   千辛万苦个鬼!如果不是多年的礼仪教导不许,拂月简直想要朝天翻一个白眼了。   肉肉还想在拂月手中跳几下, 表示自己还是原来那个“轻盈”的肉肉, 却冷不防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掐住了腋下, 肉肉受惊的扑腾了几下,却到底没有敢对着来人伸爪子。   叶孤城顺手从方才给拂月剥的松子里拎了一颗给肉肉算作安抚, 然后对拂月道:“重了。二两。”   一共就五两的小松鼠, 生生被喂成了七两……拂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生怕肉肉被喂出什么毛病来, 拂月连忙伸出手想要给肉肉诊断一番。然而半晌之后,小姑娘苦了一张脸, 对叶孤城道:“阿城, 我不是兽医啊QAQ”   叶孤城自然也不是兽医, 不过两人却很快达成了一致。拂月用指尖将肉肉还在抱着啃的那颗松子抠了出来, 那边叶孤城也让人收起了桌上的松子干果, 转而让下人送上几片白菜上来。   拂月拿起一片白菜,郑重的放在肉肉面前,轻声哄道:“肉肉乖, 以后每天只能吃两片白菜,一直到你瘦下来,重新变成五两,懂了咩?”   肉肉:“吱吱吱!!!”主人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本宝宝的QAQ   拂月看它这幅小样子实在是可怜,抿了抿唇,拂月犹豫道:“那……三片?”   被叶孤城提在手上的肉肉仿佛失去了人生的意义,它绝望的“吱”了一声,然后就连小爪子也不扑腾了,差不多就是只废鼠了。   叶孤城将它放到拂月准备好的篮子里,用丝帕给拂月擦干净了手,然后就着那块帕子在自己的手上擦了几下,这才忽然笑道:“拂月倒是很有几分严母风范。”   拂月吃惊的抬起了头,半晌之后才颤巍巍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不确定的问道:“我?”严母?   叶孤城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并不说话。   拂月似乎费了一些力气才消化这个消息,窝在叶孤城的怀里,一手卷着他的头发,一边叹气一般的道:“那咱们的孩子一定很可怜,严父也就罢了,我若还那般严厉,那孩子还能不能健康快乐的长大了?”   拼命晃了晃小脑袋,拂月絮叨:“不成不成,我得对孩子好些,管教他们的事情啊,就交给阿城啦。”   他们?自家小姑娘仿佛野心还不小。叶孤城失笑,用下巴蹭了蹭拂月头顶柔软的发,转而与拂月十指相扣。将拂月的手举起来在唇边蹭了蹭,叶孤城轻笑:“男孩儿也就罢了,女儿倒是舍不得管教。”   见到拂月骤然扬起的小脸,叶孤城的唇顺势落在她的脸侧,凑在拂月的耳畔哑声道:“这点拂月难道没有体会?”   ——最初,他却是将拂月当做闺女在养的。   小姑娘的脸上的温度轰然升高。拂月整个人都受制在叶孤城怀里,竟然半点也动弹不得。她近乎是羞涩的将脸埋在叶孤城的怀里,一片湿热的呼吸喷在叶孤城的胸口,头顶上的小呆毛似乎都在颤颤巍巍。   “吱……”   从篮子里探出大半个身子的肉肉弱弱的叫了一声,然后果断的用小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大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它可是一直有道德有素质的松鼠,不该看的果断不看。   于是,拂月的小日常之中,除却自己学医练武,又加上了一项,那便是给肉肉减肥。虽然收效甚微,肉肉依旧是圆滚滚的一坨,不过总体来说,它还是距离五两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和拂月的悠闲相比,其他的几人就显见着有些忙碌了。无花和南宫灵各自有各自的事情,无论是丐帮还是少林,两人总是不得清闲。而玉罗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时常是早出晚归的,石观音拂月更是许久未见,还颇有些担心。   不过无花和南宫灵时常传达石观音的信息,好教拂月知道,他们娘亲最近虽然有些忙碌,可是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和老友重逢罢了。拂月一开始将信将疑,恐两人是诓骗自己,让自己宽心。不过在见到石观音之后,看她面色如常,身上的气息一丝不乱,甚至因为练功更进一步的原因,整个人更加的光彩照人了一些,拂月这才放下心来。   至若自家大哥,拂月听说他又去杀了一个人。拂月对与西门吹雪杀人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她明白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的道理,也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所以,只要她的大哥并非是滥杀之人,手上也没有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那么她就不会去置喙。   西门吹雪这次杀的,的确不是无辜之人。此人在江湖之中被称作摧花童子,是个身材如同五岁小儿,一手剑术却十分霸道,又形影无踪,时常糟蹋闺阁姑娘的恶人。此人剑术虽然精妙,西门吹雪倒不至于应付不来。只是杀了徒弟招来师父,西门吹雪应付起来稍有吃力,却也不在话下。   不过不知是否是因为之前挑战薛衣人的缘故,经此一战,倒是让西门吹雪找到了一丝突破的契机,加之当时他革杀那师徒的地方距离万梅山庄比较近,西门吹雪索性便派人去给拂月传了信,说他闭关几日,不日便归。   自家大哥身为万梅山庄的庄主,分明身在万梅山庄,却说什么“不日便归”,拂月看着之上一行小字,忽然就抿唇笑了。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所以拂月是懂西门吹雪的。他家大哥一直不习惯表达,可是这一次,拂月却明白他的意思。西门吹雪的意思是,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兄长的字,倒不像是他的剑那般。”拂月和叶孤城像是读家书一样读着西门吹雪的信,小姑娘伸手摸了摸纸上早已干透的墨痕,这般感叹道。   也不怪拂月觉得新奇,在她的想象之中,西门吹雪的字应当是张扬若斯,霸气若斯的。毕竟他的剑是孤傲,他的人是凌冽,若是这世间字如其人的说法当真贴切,那西门吹雪的字也合该是那般的。   可是如今纸上的这行家书,字体内敛平和,诚然是好看至极,然而当真形容起来,还是“风雅”二字更为贴切。   “万花谷本就是风雅之地,想来西门的字,应当是芷汐姨母亲自教导的。”叶孤城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微微顿了顿——这和前世并不相同,前世他也见过西门吹雪的字体,那时这人的笔锋之中都似乎藏着凌厉,裹挟着剑气扑面而来。   那个时候叶孤城就知道,成亲改变不了这个人的心境,他和该是一柄剑,一柄绝世神兵。而这柄绝世神兵,是从来不需要剑鞘的。   而今生西门吹雪的字体改变若斯,除却有长辈从小教导,叶孤城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而这个教导他的人,当然只能是芷汐姨母,叶孤城和玉罗刹相处时间也不短了,所以他自然能够发现,他的这位姨夫,在中原的文化方面……仿佛是个文盲。   说玉罗刹是文盲是有些委屈他了,不过认真算起来,玉罗刹当真也只能将一些汉字认一个大概,却是一笔也不会写的。和他说话的时候稍稍引经据典一些,他都只会一脸莫名。而且,玉罗刹情绪激动的时候还会夹带出满口的异族语言,好在拂月聪慧,被玉罗刹教了几次之后,那些异族语言她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了。   “我娘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拂月小心的将西门吹雪写给她的信收好,忽然这样说道。   叶孤城抚着她的脊背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话刚要说出口,却见小姑娘摇头摇头,道:“我并不伤怀,阿城,我很知足。”   整只小姑娘缩在了叶孤城的怀里,小小的一团,温暖又柔软的样子。叶孤城微微叹了一口气,将人更紧的揽在了怀里。两个人的体温交融,呼吸相闻,终归无话。   隐没在黑暗之中的玉罗刹很快消失了身影,在叶孤城为他准备的房间之中,他鞋也未脱的躺在了床上,抬手扣住眼睛上万花花纹的面具,一滴泪淹没在银白色的长发之中。他轻轻的摩挲着腰间的笛子,许久之后才对着空气讷讷道:“囡囡,你娘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惜你没有见过。可惜……可惜……”   “是爹太没有用了。”   最后一句被湮灭于唇齿,只是床上的男子拥着冰冷的被子,忽然就泣不成声。   只是第二天,玉罗刹在闺女面前扣上了面具,掩去了眼底的血丝,除此之外,却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仿佛昨夜因为女儿的一句话而痛哭的男人并不是他一般。   若说这几日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却大抵是听风比较闲罢了。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哥忽然在江南出现,虽然是一副太平王世子的扮相,不过一日一日的往拂月这里跑的倒是勤快。雨化田不经常跟在听风的身后,不过却也是跟着来见过几次拂月和叶孤城的。   听风是拂月的兄长,雨化田又是白云城的钉子,两人利益相同,行事起来就更加方便了一些。实话说,无论是听风还是雨化田,两人都不是轻易授人权柄之人,而两个人的身份,无疑就是最大的把柄。这一次这两人之所以会如此轻易的坦诚,一来是拂月和白云城的缘故,二来恐怕也是有了身份暴露之后的抽身之策。   也没有跟叶孤城兜圈子,听风也知道雨化田是他的人,这消息他左右都要知道,索性便先一步说出来,还能卖叶孤城一个人情。所以听风直接对叶孤城说道:“皇帝来了江南,随行的还有那位珍贵妃,两人为了绣花大盗一案而来,目标是平南王。”   叶孤城倒是有些诧异,上一世平南王府失窃他是知道的,这绣花大盗一案他更是心知肚明。甚至在上一世,他原本是应当和陆小凤在平南王府第一次相遇的。   上一次平南王府作为绣花大盗一案的“苦主”,最后还受了好些赏赐。这一次看着,却怎么仿佛是皇帝有意为之,要对平南王府发难了?   挑了挑眉,叶孤城掩去了自己的些许兴趣——的确只是些许兴趣罢了,他倒是想知道,到底是哪方的人马,在他还没有对平南王府发难之前,居然先他一步下手。而且看来,这一招“借刀杀人”之中用的刀,对方选的仿佛还颇为锋利。   听风敲了敲下巴,将自家囡囡从叶孤城身边拽过来放在腿上,这才捏了捏她的小肉脸,满足的一边蹭一边道:“还是李姨心疼囡囡吧。上一次她去你们白云城,撞见平南王的人鬼鬼祟祟的的在你们飞仙岛周围转悠,李姨最近腾出手来,大发善心的要帮你呢。”   主要是你要是出事了,我家囡囡就成了寡妇了。冲着叶孤城翻了个白眼,听风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连忙更紧的抱住幼妹揉了揉,这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石观音?叶孤城有些诧异,面上却平静道:“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  文盲玉罗刹:QAQ。我在我们那儿也是学富五车的好不好……语言不通怪我咯? 老皇帝和珍贵妃上线中,叔要搞事情啦2333333 ☆、拂拂生残晖。   第八十七章。拂拂生残辉。   石观音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做什么,她只是随意的在南王府附近杀了几个人。   江湖人的事情江湖人自会自己解决, 纵然是朝廷也是不如何干预的, 这是朝廷与江湖的潜规则。若非如此, 不说旁的,就是一年固定杀四个人的西门吹雪, 就不知道要被官府找多少次麻烦了。   然而杀人的地点若是在南王府周围,这样的事情,掌握了整个锦衣卫的皇帝就要关注一些了。毕竟群王环饲, 纵然今上无子, 太子注定要在各府的世子之中选择, 皇帝也不想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被那些世子的爹觊觎的。   雨化田很快就查清了那几个被杀的人的身份,他们全都是唐门的旁系, 而且还都是近几年在唐门之中很有出息的弟子。顺带的, 雨化田还对皇帝提及了, 唐门和其他的世家不同, 但凡有出息的弟子,不拘是旁系还是嫡系, 都是有机会进入唐门内门, 插手唐门事物的。   而这个时候, 在一旁扮演着听话的侄子的太平王世子也适时的“提醒”了一句, 唐门除却杀人于无形的□□, 最擅长的还有制造各种兵器,江南有名的霹雳堂便是其门下的产业,在江南很有一些势力。   一个藩王, 和能够制造武器的武林世家交往甚密,这是要做什么?历经了这些年和人勾心斗角的皇帝当即阴谋论了。   这个时候,珍贵妃便和皇帝撒娇说自己近来心情烦闷,很想出宫走走。珍贵妃原本也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这些年入宫陪伴皇帝,皇帝深深的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因此,皇帝想了想,便召来六扇门的总部头金九龄,两人一同设下了“绣花大盗”的局,目的就是想要看看南王府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当然,皇帝对自己的兄弟之情很是自信,是不相信南王真的会谋反的。更让他不怎么怀疑南王的一点就是——谁都是南王只有一个儿子,还成日病怏怏的,连风都见不得。就是夺了江山,一个病怏怏的儿子也无法将整个江山传承下去啊。   索性他家爱妃央求他想要出宫看看,所以皇帝便只当这是一次微服私访,顺带着带着爱妃游山玩水了。   石观音若是知道自己的一番谋算,却会被皇帝这样重重提起,轻轻放下,不知道会不会气个倒仰。   然而无论如何,金九龄和皇帝的计划还是很顺利的,作为重要小道具的陆小凤已经带着那个红底黑线的牡丹花前往了神针山庄,而皇帝也在太平王世子和雨化田的保护之下,带着他的珍贵妃一路南下,抵达了南王的封地。   南王的封地尚且算是在江南的范畴,距离拂月的知禾堂不算是很近。所以按说皇帝和珍贵妃是不应当和拂月有什么交集的,即使已经收到了雨化田传递来的消息,叶孤城本也原本是如此想的。不过在他早起去练完了剑,看见了坐在他家小夫人身边的听风的时候,叶孤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听风抱住幼妹揉了又揉,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叶孤城一一道来。虽然他说的事情和雨化田说的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叶孤城出于“讨好大舅哥”的微妙心理,还是当做是第一次听一般,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   听风:呵呵,并没有觉得被讨好了。   还是拂月切中要害,伸手拽了一下听风的袖子,拂月好奇道:“那平南王府也不是在这儿啊,二哥不是应当随在皇帝身边么?”   “那皇帝一脸褶子的,看着就恶心,哪有我们家囡囡可爱?”听风俯身想要跟拂月蹭蹭脸,不过想到自己脸上还有一张□□,于是便也只能忍耐作罢。退而求其次的用下巴蹭了蹭拂月的头顶,听风道:“距离陆小凤摸进南王府还有些日子,那珍贵妃说要到处走走,我便将人往这边引了。”   颠了颠坐在自己膝上的拂月,听风睁着眼睛说瞎话:“看看我们囡囡,二哥不在身边,都被养瘦了。”   因为最近在长身体,非但没有瘦,反而在某些地方“长大”了一些的拂月:二哥开心就好O(∩_∩)O~   兄妹两人黏糊太过,叶孤城皱了皱眉,抬手就要将拂月从听风的怀里夺回来。听风眸色一冷,自然不肯让叶孤城得逞。听风和叶孤城都是武林高手,虽然叶孤城可能要比听风高上些许,不过因为两人都顾及着怕伤到了拂月,所以一时之间,两人出手拆了数招,竟有些相持不下。   拂月被两人在怀里颠来倒去,不过因为她家兄长和阿城出手都很有分寸,是以拂月倒也并不十分难受。小姑娘饶有兴趣的看着叶孤城和听风对招拆招,眼中居然有些跃跃欲试。很快,她也开始出手……嗯,捣乱。   简直幼稚。   西门吹雪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不可直视的景象,他抬手抚了抚额,身形很快就是一综,果断的……加入了战局。   玉罗刹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他默默的围观了一会儿,也没有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看着他家小闺女好像玩得挺开心的样子,玉罗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这么坐在桌子前,看着这群小辈儿打成一团。   自家小夫人完全不偏不倚,纯粹是见缝插针的出招,任由墨色的真气在几人之间游荡,时不时还会切换离经,给他们几个人丢个清风垂露,权当做是练习。叶孤城早就想抽身住手,不过却也不介意陪着拂月玩儿一会儿。   听风和西门吹雪两人想的和叶孤城差不多,于是这场混战到了最后,完全就成了三个男人哄一个小姑娘。   玉罗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见拂月也稍微有些累了,不是不疾不徐的跃入战局,将拂月从好不容易抱到妹妹的西门吹雪的怀里抢了过来。   让小闺女坐在自己手臂上,玉罗刹用帕子帮着拂月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这才对剩下的几人道:“都别玩了,囡囡饿了吧?跟爹爹去用膳。”   方才被拂月放在一旁的肉肉也借机跳上了玉罗刹的肩膀,父女二人连带着一只小松鼠就要往花厅走去。   被自家老爷子忽然温柔下来的语气恶心的不行,听风方才想要怼回去,却忽然听见了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这其中仿佛还有些旁的声音,听风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身形一闪,竟如暗尘弥散,瞬间消失了身影。   拂月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见玉罗刹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将拂月放到了叶孤城的怀中,而后和听风功法仿佛,一样消失在了空气中。肉肉冷不防没有了依仗,脚下一空,“吱吱”的惨叫了一声,然后以和它圆滚滚的身材不相符的敏捷动作,一下子攀住了拂月的裙角,三下两下的重新趴在她的肩头。   “小师姐,小师姐!小师姐你快过来看看,这位夫人发了急症!”眨眼的功夫,玉罗刹和听风已经没有了踪影,而明轩也抱着一个妇人,就这般的冲到了拂月的面前。   和叶孤城抱着拂月不同,明轩的手臂伸的直直的,虽然是情况不许,不得不冒犯一二,却也是十分守礼的尽力让自己不和那位夫人接触。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一身纯黑曳撒的男子,那个男子还扶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几人匆匆而来。   虽然是夫妇之私,不过拂月总不好有了患者还窝在叶孤城的怀里。轻轻的拍了拍叶孤城的手臂,是叶孤城将拂月放了下来。   这一早上被人抱来抱去的,拂月这下双脚总算落在了实处。   自然是将方才自家师父和师姐的境况看在眼里,明轩促狭的对拂月笑了笑,不过在叶孤城冰冷的注视之下,明轩很快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一本正经的对拂月道:“小师姐,方才这位夫人见到我便晕厥了过去,你快些给她看看吧,可是发了什么急症?”   身后的那个老者狐疑的看了一眼拂月,对身边身着曳撒的青年道:“这家的大夫这样小若是贵……珍儿有了什么闪失,她可担待得起?”   这话却有些不中听了,不过拂月在知禾堂坐诊也不是一两月,这其中因为她年幼而对他有所怀疑的人并不在少数,况且也不是不能理解患者家属着急的心情,所以拂月只是对老者笑了笑,并没有辩驳。   而那个身着曳撒的青年自然是雨化田,他垂了眸子,低声道:“老爷放心,当年公子患病,也是这位小神医给治好的,况且这位叶小神医已入了仁医堂,医术不必家中的大夫差。夫人交给她,应当无碍的。”   这位老者和明轩怀中的夫人自然是皇帝和珍贵妃,两人原本是在江南游玩,恰好遇见了闲逛的明轩,才见了明轩一面,珍贵妃便哀声叫了一声“轩儿”,而后便昏厥了过去。   明轩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身的功夫却见那位夫人晕倒了,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不过他却在看见雨化田的那一刻眸色一闪。   他被叶孤城捡回去的时候已经七岁,并非是不记事的年纪。当年那场险些要了他母亲性命的追杀,他永世不忘,自然也不会忘记雨化田的那张盛极的容貌。   然而之后宋神医经常为他母亲调养,却也对他说过“若非当日动手者刻意偏了半寸,便是小夫人妙手,恐怕夫人也是性命难存”,那时候他便对雨化田消弭了仇恨,更多的却是疑惑。   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当日是想要杀他们母子,还是想要救他们?   这些问题在明轩心中盘桓不去,不过眼下他最在意的,却是那老头的身份。生身父亲什么的……明轩轻哼一声,却还是带着人往自家师姐那里去了。   剑能伐天下。   当年他随叶孤城习剑,为的就是天下而已。如今这机会送到了他面前,他不可能不去珍惜。毕竟,虽然这些年有白云城庇佑,他能够顺利长大,可是他师父从未瞒他,明轩自然知道,还有一柄利刃悬在白云城之上。   白云城的一草一木已经和明轩产生了深深的羁绊,所以明轩从未将白云城看作是自家师父一个人的责任,他明白,唯有自己真的登上那个位置,白云城这座给予了他温暖的城池,才能够成为真正的桃源——他信任自家师父,正如同他家师父从未疑他。   人之相与,都是相互的罢。既然如今师父和他家小师姐的兄长已经为自己将路铺到了这里,自己也总该为白云城做些什么了。   这样想着,明轩眼中闪过了一抹坚毅。   和叶孤城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明白的眼神,明轩将那个夫人放在了软塌上,旋即,他换上了真挚的笑脸,一脸纯善的对皇帝道:“老伯你放心罢,我小师姐医术很好的。”   皇帝自然知道珍贵妃口中的“轩儿”是谁,那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长大的独子。所以,在面对眼前这个被珍贵妃认作是他们的轩儿的少年的时候,虽然是因为他才让他的爱妃昏厥,不过皇帝总是生不起气来。稍稍缓和了神色,皇帝勉强对明轩笑了笑,这才道:“既然雨总管和你都这样说了,那便让那小大夫给夫人看看罢。”   在拂月为珍贵妃诊脉的功夫,皇帝拍了拍明轩的肩膀,道:“小伙子人不错,很是古道热肠,却不知道你叫什么?”   在皇帝看不见的角度,明轩的眸光一闪,不过很快,他就将这须臾的变化掩盖了过去。看了一眼叶孤城,他对着皇帝爽朗一笑,道:“啊,老伯问这个啊。我没有爹,就随我师父……嗯,随我小师姐的姓,叫叶明轩。”   叶孤城:??? 作者有话要说:  给姑娘们道歉啦,最近换了工作,还要买房子买房子,顺带搬家什么的。哈尔滨大连之间来回倒腾了好几趟。所以更新就不及时了。 两点才下的火车,先码出来一章。之后会努力存稿的,日更什么的,会回来的。躺倒哭唧唧…… ☆、层层如裂绯。   第八十八章。层层如裂绯。   叶明轩。   这个名字一出,无论是在一旁喝茶的叶孤城, 还是在给人把脉的拂月的动作都微微顿了顿。   ——就这么改了自己的姓氏什么的, 师弟真心任性。拂月摇了摇头, 却心思灵透的知道了面前的这个老伯的身份。   指尖的脉象平稳,不似什么心悸昏厥。拂月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却并没有说话,转而提笔开了方子,选了些滋补的药材, 总归寻常人吃了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就是了。   而另一边, 皇帝怔愣了许久,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不确认一般的重复道:“明轩?”   这些年来, 但凡是宫中的消息, 叶孤城从未避讳过明轩。所以对于宫中的境况, 明轩也是知道一些的。虽然对于自己和那位珍贵妃的早夭的儿子同名, 明轩心里还是有些犯膈应。不过他却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这种境况, 的确是对自己很有利的, 而那个珍贵妃和她死去的儿子, 也的确帮了他的大忙。   心思已经千回百转, 不过明轩面上还是一副洒脱疏狂的少年模样。他冲着皇帝笑了笑, 略微点头道:“老伯随意称呼吧。”   皇帝的心头一动,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就听见那边的妇人一声嘤咛, 眼见是要转醒过来。   珍贵妃独宠后宫三十载,其实却也并不年轻了。寻常的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若是做“嘤咛”态,只会让人觉得惺惺作态,几欲作呕。然而如今这幅情态让她做来,反倒分外惹人怜惜。   皇帝也顾不得明轩带给他的异样感,慌忙凑上前去,扑到了珍贵妃的榻前:“珍儿,珍儿你如何了?可好了些?”   珍贵妃被皇帝握住了手,拂月看他们这幅光景,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觉得这里基本上用不上自己了,于是转而乖乖的凑到了叶孤城身边,再不肯往珍贵妃和皇帝那里挪动半步。   珍贵妃却是拂开了皇帝的手,就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冲着明轩的方向撞了过来。   明轩有些莫名,却还是伸手扶住了这位向着自己撞过来的夫人。   “轩儿!你是我的轩儿!”珍贵妃顺着明轩扶她的动作便摸上了明轩的脸,话还没有说明白,可是她的眼泪就已经生生的流了下来。   能够荣宠这么多年,除却皇帝爱极了珍贵妃的性子,皮相却也是少不了的。哪怕如今并不年轻了,可是珍贵妃哭起来还是有些美人垂泪的哀戚之态,分外惹人怜惜。   可惜在场的几个男子之中,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自然不会多看她一眼,而雨化田也是乖觉的低下了头去。唯有被珍贵妃哭哭啼啼的摸着脸的明轩和一脸心疼的皇帝两相对望。半晌之后,明轩只能开口道:“那个……这位夫人啊。”   往后仰了仰头,明轩从珍贵妃的手中把自己的脸“救”了出来,后退两步,明轩这才强自笑了一下,道:“这位夫人啊,我觉得你好像认错人了。”   皇帝知道,多年之前他们的爱子早夭,给珍贵妃带来了莫大的打击。如今她如此失态的原因,皇帝也不是不能理解。目光在这个自称“叶明轩”的少年脸上转悠了几圈,皇帝扶起跌撞在明轩面前的珍贵妃,低声哄道:“珍儿,你先起来,地上凉的。”   “我没有认错!他就是我们的轩儿!”被皇帝扶住了手腕,珍贵妃却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更紧的握住了明轩的手,十分警惕的看着皇帝。   她的钗寰都有些散乱,一只金钗就那么落在了地上,可是她却也顾不得那么多。珍贵妃死死的攥着明轩的手,泣不成声一般的道:“我那天做了一个梦……轩儿……轩儿说他还想做我的孩儿,说他会马上转世,不会让为娘的等太久的。”   颤抖的摸上了明轩的脸,珍贵妃小心又期冀的问道:“好孩子,你一定是正月十三的生辰对不对?你跟娘约好了的,正月十三重新转世到娘的肚里的。”   明轩心中有些惊疑这个珍贵妃的态度,不过生辰之事做不得假,特别是皇帝富有四海,若是有心探查,在这种事情上作假也未免太容易被拆穿了。虽然不知道珍贵妃到底意欲何为,不过明轩还是如实道:“的确是正月十三。丁酉年正月十三。”   面上还是爽朗的神情,明轩用了几分巧劲儿的从珍贵妃的手中挣脱开去,退后几步,有礼的对皇帝道:“虽然这事儿是挺巧的,不过老伯,我觉得尊夫人可能是误会些什么了。我有娘亲的。”   望了一眼几欲崩溃的珍贵妃,明轩的脸上带出了几分不忍,他顿了顿,低声对皇帝和珍贵妃道:“二位痛失爱子,明轩很是同情。逝者已逝,夫人还是节哀罢。”   说着,明轩便要往门外走去。   “是你个小糊涂鬼认错了路!投错了胎!”看着明轩要走,方才还几乎瘫软在地的珍贵妃一声尖叫,踉跄着就要追过来。她只穿了一双洁白的罗袜,并没有着履,仓促之间便踩上了地上滑落的金钗,鲜血很快就渗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串痕迹。   “珍儿!”皇帝被珍贵妃足下的血迹吓了一跳,连忙去拦着她。而明轩仿佛也被后面忽然闹起来的情景弄得一懵,于是也就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珍贵妃甩开要拉她的皇帝的手,死死的拉住明轩的袖子,回身对皇帝失控一般的嚷道:“你去查这孩子的身世,去查啊!他一定是在皇……在咱们家被怀上的,一定是轩儿认错了路,投生到了别的女人肚子里!”   将皇宫生生的改成了咱们家,珍贵妃总算还记得为皇帝遮掩身份。   只是一边说着,珍贵妃一边怨怼的看了一眼皇帝,咬着牙冷冷道:“让你乱睡女人!你还我的轩儿!”   真是厉害了我的珍贵妃。不不不,应该是厉害了我的师父大人。   明轩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女人,只以为这也是叶孤城的安排。不过……宠爱的贵妃是白云城的人,宠信的属下是白云城的人,信任的侄子是半个白云城的人什么的,明轩还真是有些同情自己的便宜爹了。   嗯,以后那皇帝唯一的儿子也是白云城的人。想到这一点,明轩不由的挺了挺胸膛,深深的觉得自己的任务重大,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呢。   虽然在心中暗暗的佩服了一下自家师父,不过明轩的脸上还是摆出了浅浅的怒容。他冷了一张面色,对皇帝和珍贵妃道:“夫人慎言,辱及家母,明轩不想再听第二次!”   珍贵妃似乎被明轩吓到了一般,只用帕子掩了脸,埋头在皇帝的怀里呜呜的呜咽着,让皇帝好生心疼。   叶孤城不知道明轩脑补了什么,他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面前唱念俱佳的珍贵妃,而后在心里揣度这位到底是谁的人。他思来想去,也无非是两种可能,那边是听风和玉罗刹。可是这两种可能却旋即就被叶孤城自己推翻了。   珍贵妃得宠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出生,小了他几岁的听风就更不可能谋算一二了。而玉罗刹那边,无需推算时间,那位的重心一直都在大漠,对中原根本就是兴趣缺缺,所以也不太可能在皇宫之中插入这么一颗钉子。   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叶孤城微微皱了皱眉,面上却没有将心中的情绪泄露半分——终归,无论对方属于哪里的势力,他只需见招拆招便是。   珍贵妃的话已经让皇帝的面色有些难看,而方才明轩顶撞了珍贵妃,就更让他有些愠怒。   只是他的目光投向了明轩,却见方才那个悍然维护自己生母的少年也愣愣的看着他,眼中似乎有着别样的情绪。少年的脸上带上了一些茫然,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皇帝细细的打量着明轩的脸,似乎想要剖开他的每一根血管细细查验。   他的目光从明轩的眉眼到鼻梁,又从鼻梁到有些薄的唇上一一扫过,忽然就弥生出了几分熟悉。   皇帝抬手覆上了自己的眉眼,无端的觉得这个叫明轩的孩子和自己长得真的有那么一二分相似。可是这到底不是能够轻易下结论的事情,皇帝抱着珍贵妃好生的哄着,对珍贵妃说道:“珍儿莫闹,你今天太累了,我们先去好生休息。总归……”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明轩,皇帝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总归,这孩子会一直呆在这里,总是跑不了的。”   说着,老皇帝抱起了脚上受伤的珍贵妃,就要往门外走去。他对明轩说的话是提醒也是警告,同时却也是对雨化田的暗示。雨化田在他身边多年,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肯定,他们前脚刚走,西厂的番子后脚就会将这小小的知禾堂围个严实,别说是明轩一个少年儿郎,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老伯。”就在皇帝抱着珍贵妃往外走的时候,一道有些软糯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皇帝已经不算年轻了,纵然珍贵妃并不重,他抱起来也有几分吃力。这会儿猛地被人叫住,皇帝险些闪到了腰。在雨化田的帮助下站稳了脚,皇帝皱起了眉毛,冷冷回视方才出声叫人的拂月。   到底已经当了多年的帝王,某些时候,他身上的气势还是迫人的。可惜拂月从小在叶孤城膝上长大,看他梳理群岛,整顿手下已然成为了习惯,如今皇帝虽然气势越盛,然而拂月却并不觉得如何害怕。   小姑娘的一双眸子琉璃一般的清澈,拂月望向面前的皇帝,不卑不亢道:“上门看诊十两,诚惠。”   毕竟小叶大夫一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拂月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面上却是寻常一般的笑意。   她承认自己这是故意为之,她对眼前这个老者并无太多恶感,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家阿城的殚精竭虑她都看在眼里。拂月知道叶孤城因为什么才只能步步为营,细细谋划。也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今天才有了这么一出儿。   说到底,是拂月在心疼。   拂月觉得,她家阿城本应该永远醉心剑道,不必理会那些凡尘俗事。她家阿城本应该像是流云高洁,而不必去汲汲营营。她家阿城本应当如此,可是因为眼前这个老者,她家阿城一直不得如此。   这种事情若是落在拂月自己身上,她自当为万花谷谋划,毫无怨怼,就如同叶孤城这些年来为白云城谋划的一般。然而落在她家阿城身上,小姑娘就是心疼,也就是意难平。   拂月当然知道,这种小打小闹的“报复”并没有什么用——不说还有雨化田在场,就是没有雨化田在,她真的让皇帝闪了腰去,那又能如何?分明帮不了叶孤城半分。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总归能出了拂月心中一口恶气,而她所做的一切,只要叶孤城懂,那便已经足够。   不是没有被人追过债,不过十两银子的债,皇帝还真是没有被人追过。将珍贵妃放下,他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自己险些闪到的腰,脸色不是很好的对雨化田扬了扬下巴,而后雨化田便将两个银馃子递到了拂月的手上。   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他西厂厂公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他们的小夫人,真是可爱过头了啊。雨化田压下嘴角的笑意,向着拂月投去了一个“敬佩”的眼神,而后才收敛了脸上的最后一点表情,飞快的跟在皇帝的身后。   雨化田明白,事情发展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就差他的临门一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雨化田:怪不得城里的人总说小夫人是吃可爱长大的,这次真的是领教了。小夫人真是萌萌哒O(∩_∩)O~ 忠叔:气成河豚的小夫人画像一张,城主的搜查收藏又多了一件呢~ ☆、江清月近人。   第八十九章。江清月近人。   雨化田匆匆的走到了一间书房。   在书房之中,珍贵妃如同一只名贵的猫一样伏在皇帝的膝头, 皇帝的手抚摸在她的头发上。女子整个人都是沉睡的样子, 面容无端的恬静, 唯有眼角的一点红痕,让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 这个女人方才分明是哭过的。   皇帝抬眼看了一眼雨化田,江南的雨滴洒在他的衣角,打湿了他的长发, 让他整个人都无端的呈现出了一股肃杀。   皇帝对雨化田点了点头, 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雨化田开门的时候带来一阵冷风, 让皇帝膝头的珍贵妃蹙了蹙眉。   皇帝抬手将一块名贵而柔软的狐皮毯子给珍贵妃盖在肩上,又轻手轻脚的在珍贵妃的颈下放了一只软枕, 这才对雨化田一个示意, 让他随着他来到了书房的偏殿。   走到了偏殿之中, 雨化田从怀中掏出一叠没有被雨水污染半点的信件, 而后跪在了皇帝面前,垂头道:“奴婢办事不利, 请圣上责罚。”   皇帝接过了那叠信件, 并没有翻开, 而是皱眉道:“雨公公办事从来都是利落, 没有一件让朕不满意的, 这又是何罪之有?”   雨化田垂了眸子,道:“八年前圣上让西厂办的那件事情,是奴婢督办, 奴婢没有处理干净首尾。”   八年前。   “你!”这个时间点皇帝太过熟悉,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射在雨化田的脸上,却又像是顾及着还在沉睡的珍贵妃,皇帝的声音压低了下来:“你是说那个孩子,还活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皇帝瞪大了眼睛,道:“叶明轩?”   雨化田颔首,并没有为自己过多的解释。   他只是有些想笑。世人皆以为珍贵妃善妒,故而屠戮宫中皇嗣,使得大安皇帝子嗣凋敝,连个公主也无。然而谁又能想到,真正下令杀了那些孩子的,其实是皇帝自己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不是他和珍贵妃的血脉的,皇帝就不想要。而他的一句“不想要”,却要付出很多无辜孩子的性命。这个男人,真的说不上是痴情还是薄情。   不管别人如何看,雨化田终归觉得这样的所谓“爱情”实在是太过可悲又太过可笑了。   ——不能给自己爱的女人唯一,和其他的女人享受一夕欢愉,而后却要杀戮自己无辜的血脉。这到底是在感动自己,还是在恶心自己爱的那个女人呢   雨化田甚至有些期待,期待着珍贵妃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天,看看她到底会是如何的表情。   皇帝没有让雨化田起来,他只是沉默的将那一叠撰写了明轩生平的纸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   上面没有隐瞒明轩和白云城的关系,只是淡化了叶孤城的影子,更多的是将明轩和白云城的关系落在了拂月身上。拂月的身份在江湖之中并不是秘密,对于皇帝来说,他唯一的血脉与一个身世显赫的小姑娘关系匪浅,总好过和白云城主渊源颇深。   况且,当年白云城主因为他家年仅六岁的小夫人被劫走而亲涉中原,诛杀白云魔丐之事并不是秘密,还在武林之中引起过并不算小的轰动。这一点做不得假,所以当年白云城主和其夫人顺手救下明轩,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皇帝纵然多疑,可是却也不得不相信,天下之事,竟真的有如此巧合的。   皇帝已经老了,若是再早几年明轩出现,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诛杀这个不属于他和珍贵妃的孩子。可是年岁的更迭消磨了他的狠厉,这些年不得不将江山传给侄子的憋屈也让他无法对明轩下手。况且……他的珍儿还那样相信,相信这个皇后婢女所出的孩子是他们的轩儿的转世。   有一个念头在皇帝心中一闪而过,而后,越发的分明。   他将那叠记叙了明轩平生的纸最后的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将之凑近了烛火,燃成了灰烬。   冷冷的瞥了一眼雨化田,皇帝开口道:“今天的事情,希望你能烂在肚子里。”他的神色晦暗难明,可是雨化田却已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是了,他再是爱珍贵妃,可是和将自己的江山拱手相让给其他人的子嗣比起来,哪怕他自己的儿子再不成器,他也总是想要将自己的血脉在这天下之主的位置上传承下去的。一念声而不可断绝,在起了这个念头之后,皇帝再不肯将自己的位置平白交给几个侄子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康健,一切都可以徐徐图之,也并不急于这一时。   “轩儿……”   皇帝再一次踏入书房的时候,就听见珍贵妃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皇帝动作一顿,为她亲手拭去眼角的泪痕。   明轩。明轩。明轩。   这个名字在皇帝面前反复流转,最终,皇帝长叹一声,狠狠的闭上了眼眸。父子之情只是一个笑话,他当然在意这个儿子,可是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父子之情。   和皇帝这边的风雨欲来相比,知禾堂的后院显然是另一番景象。江南的夏季天气变幻迅疾,方才下过一场豆大的雨,这会儿日头又足得吓人。拂月推开了窗子,呼吸了一口雨后新鲜的空气。   空气之中除却浅浅的泥土气息,还有一丝一缕的甜,那是被雨打落在地的花瓣的味道。拂月看了一眼被吹落在地上的花瓣,神色之中却没有什么可惜。春暖花会开,秋天果子会成熟,四季景物的更迭变幻,这本都是很寻常的事情,所以没有必要为一地落花而感慨万分。   这世间需要她去怜悯的事情太多,不过雨打落花这种事情显然不在其中之列。他们万花谷的弟子爱花惜花,可是却并不会为落花而伤神。   江南闷热,这一场午后的雨并没有带来多少的凉爽,拂月趴在干净的石桌上,汲取着一点凉意。而明轩则蹲在了拂月的身边,拼命的扇着扇子。他手里的扇子不是富家公子为了永福风雅而拿着的折扇,而是一柄从后厨顺来的,大叔用来扇灶膛里的火的大蒲扇。   大蒲扇被他舞得虎虎生风,驱开了明轩面前闷热的空气,让他凉快不少。然而因为要用力扇扇子的缘故,不多时候,明轩的一身白衣便能从后背处看出一大片湿痕,显是这小子扇扇子太过卖力,所以汗流浃背了的缘故。   拂月看着他实在可怜,连忙劝道:“师弟,心静自然凉,你这样也不是个法子啊。那边还有个位置,不然你也到石凳上坐一坐吧?”   明轩爬到了石凳上,侧过头将脸贴在冷冰冰的石桌上,手上扇扇子的动作小了些,却终归没停。他喘着气,对拂月随口抱怨道:“这江南的酷暑也算是难熬了,咱们白云城也是热,不过哪有这里这样闷的?”   七月里,江南空气中的水汽让人有一种恍若窒息一般的错觉,明轩所言也并不夸张。南海虽然也是四季炎热,不过海风干爽,大多时候,白云城中只是日头烈了一些,并不像现在一样让人无法忍受。   “囡囡,明轩,过来吃两块瓜解解暑。”无花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手中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的西瓜切得整整齐齐,更散发着丝丝的凉意。   寻常人家用井水湃过的瓜果自然达不到这样的程度,无花手中的这盘西瓜,显然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   听见无花的声音,拂月和明轩这两个师姐弟动作难得的一致。连带着趴在拂月肩头的肉肉一起,三只“扑棱”一下的坐了起来,一齐眼巴巴的看着无花……手里的西瓜。   无花无奈的笑了笑,用带着凉意的手指揉了揉拂月还有些热腾腾的小脸,而后动作优雅的放下了手中巨大的托盘,还捻起了一片特地切小的西瓜递到了肉肉面前。   “吃吧,不要弄到囡囡身上。”一身纯白□□的僧侣低头叮嘱着欢快的摇着尾巴的胖松鼠。看着肉肉摇起来飞快的大尾巴,无花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家幼妹养的这只松鼠其实不是松鼠,而是狗之类的玩意?   习性也太像了一些。无花伸手将捧着小西瓜啃得欢快的肉肉提了起来,在它想要惊叫却被西瓜堵住了嘴的空当,无花将肉肉放在了距离拂月稍远一些的桌子的另一边,然后无花大师他自己则毫无愧怍的坐在了拂月身边的空位上。   目睹了一切的肉肉:……人干事?   深深的觉得自己的鼠生受到的伤害已经不是一块冰西瓜可以弥补的了……至少要两块,肉肉用哀怨的小眼神看了一眼认认真真吃瓜的自家主人,然后只能飞快的解决掉方才那个大秃瓢给它的一块西瓜。   作为一只爱干净的小松鼠,肉肉吮干净了手上的甜瓜汁,然后便蹦到了明轩的身边。伸出小爪子戳了戳明轩,肉肉冲着他“吱吱”叫了两声。   明轩吃瓜的动作一顿,停下来静静的和肉肉对视了一会儿。   彼此的眼底都能倒映出对方的倒影,明轩盯了肉肉一会儿,发觉自己还是没有能和宠物沟通的能力,他只能冲着拂月求助道:“小师姐,你瞅瞅,肉肉它这是想要嘎哈?”   冷不丁蹦出来了这几天刚和几个东北商人学会的东北腔,明轩连忙捂住了嘴。他这几天四处转悠,也结识了不少人,会两句方言也没有什么。不过他总觉得,这种南腔北调在他家小师姐面前说,总有点带坏小孩子的感觉。   可惜明轩捂嘴已经有些晚了,拂月好奇的看了一眼明轩,也细声细气的学他说话:“你嘎哈这么说话?”   完了,师父会劈了我。明轩不无绝望的想到。   听见自家小师姐完全被自己带跑偏了的口音,明轩简直有些欲哭无泪。他当初那那几个东北腔的商人学,也不过是因为新奇好玩罢了。却没有想到东北话这样的魔性,他家小师姐才听了一句,就已经染上一口东北腔了。   明轩脸上的惊慌太过明显了,以至于肉肉都忍不住跳到了站在他对面的拂月的肩头,好方便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咬了咬舌头,似乎这样就能摆脱那一场恼人的言语错乱。明轩清了清嗓子,而后又一次对着拂月问出了自己方才的问题:“小师姐,你看看肉肉它怎么了?它想做什么?”   拂月方才用力的咬了一口西瓜,放进嘴里嚼了嚼,让甜甜凉凉的汁水溢满了整个口腔。冷不防听见明轩提问,她便将目光落在了肉肉身上。不一会儿之后,明月不甚在意的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肉肉想再吃一块西瓜而已。”   完全不理解自家小师姐是如何是和肉肉交流的,不过一块西瓜而已,很多时候,明轩还是很乐意宠着肉肉的。于是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三口两口将手中的西瓜啃完,接着想要去盘子里给肉肉再拿一块。   看着明轩又要给肉肉拿西瓜,拂月连忙拦道:“师弟不可!”截下了明轩递给肉肉的西瓜塞进嘴里,拂月这才含糊道:“西瓜太过寒凉,肉肉不能多吃的。”   明轩的动作一顿,肉肉哀声的“吱”了一声,却没有换来小姑娘的半分怜悯。明轩见状也只能耸了耸肩,将那片本来拿给肉肉的西瓜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远处,无花和叶孤城注视着这边吃瓜的两人一松鼠。   半晌,无花轻声开口道:“叶城主这样信任明轩?”信他日后不会对白云城不利。   叶孤城眉眼之中没有半分波澜。他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却道:“我不信他。”在无花怔愣的神色之中,叶孤城继续道:“我信白云城。”   他信的,自始至终,都只是白云城而已。叶孤城相信,这座城池养育出来的人,绝对不会对这座城池不利。因为,有些温柔一旦体会过,就再也不想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真心是挺恶心的人。他爱珍贵妃,然而更多的是,这爱情感动了他自己。若是真的爱,又怎么会舍得自己爱的人背负那样的骂名呢? 以及,肉肉一脸哭唧唧:不带这么欺负鼠的嘤嘤嘤~ ☆、木下玉成风。   第九十章。木下玉成风。   陆小凤被人缠上了。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特别是缠上他的那个人还是个女人, 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她身着一身白衣, 看起来又轻又软, 仿佛随时都能被夏日里难得的微风吹走。然而被陆小凤牵着手,她的脸却像是夕阳那样的红。   拂月看见的, 便是这幅景象。她当然不会没有分寸的去询问陆小凤和这位姑娘的关系,拂月只是敛眉坐在桌前,手中还捧着一碗秋梨饮。   那是去年她做的秋梨糖, 如今秋梨还没有上市的光景, 用热水化开, 再加上些薄荷调味,喝着也倒还好。   难得看见拂月妹子一个人坐着, 陆小凤微微愣神了一阵, 这才笑道:“哎呀哎呀, 拂月妹子, 你的那些个随身挂件呢?”   这话说的戏谑且十分刁钻,毕竟, 旁人也便罢了, 这世上敢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当做是随身挂件的, 又有几人呢?   拂月搁下了手里的碗, 请陆小凤和那位姑娘坐下, 而后小石头乖觉的去准备茶水点心,拂月这才道:“兄长们各自有些事情,阿城去了家中的商铺一趟, 一会儿便回来了。”   听风和雨化田联手掐断了皇帝的消息通道,让他只能知道他们想让他知道的事情,这点委实不易,不可能不好好利用。而叶孤城也有所谋划,所以几个男人一商量,便决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先借刀杀人,搞掉唐门罢。   之所以会将目标定在唐门身上,实在是这几年唐门有些动作实在是过分了些。唐门手下的江南霹雳堂和丐帮积怨已久不说,这些日以来,之所以无花南宫灵和西门吹雪往拂月这里来的这样勤,却是因为他们明里暗里的击退过不少次来自唐门的暗杀。   拂月上一次为峨眉弟子解开了一毒一蛊,并不意外的会惹来日月教和唐门的人。日月教的人尚且算是安分,东方不败承了玉罗刹那样大的一个人情,自然会为拂月料理好一切的后续之事。而唐门那边却有些棘手了。   说是棘手,并不是因为唐门的弟子有多么厉害。如今唐门式微,有出息的弟子有限。曾经风光一时的唐门,如今也只是一把追魂砂能够拿得出手了。真正棘手的事情是唐门的人简直是打不死的蟑螂,被弄死一波又来一波。唐家的人又特别能生,若是放任不管,保不齐哪天会出什么幺蛾子。   若是这件事情关乎他们自己,南宫灵、无花和西门吹雪几人自然是不惧,也懒得为止费什么心思。可是事关囡囡,就是半点闪失也不能有。所以,在击退了数轮刺杀之后,这几位为人兄长的以及叶孤城便有些按捺不住,已然想要对唐门出手了。   陆小凤也是很懂得分寸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性子各异的朋友,见拂月没有与他细讲,他便也没有追问下去。将牵着的姑娘带到了拂月面前,陆小凤对她介绍道:“拂月妹子,这是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薛冰。”   转而,他又对薛冰道:“冰冰,这是白云城的小夫人。”   薛冰对每一个陆小凤身边的女子都是防范得紧的,不过她却没有多防备着拂月。她虽然霸道了些,却并不是会胡乱吃醋的姑娘。相反,在某些事情上,她跟着她奶奶学了很多,故而通透得很。   方才她细细的看着拂月和陆小凤说话,见这个小姑娘神色清明,看着陆小凤的眼神也只是看到了老朋友的眼神而已,顿时就放下了大半的心。这会儿又听见陆小凤对她介绍说这是别家的夫人,薛冰便更加放心了。   少了心中芥蒂,薛冰笑盈盈的对拂月打了个招呼。神针山庄虽然是半个江湖世家,薛冰却是从小被薛老夫人当做是闺秀教导的。拂月出身万花谷,教养礼仪更是半分不错。两人相对施了一个平礼,这才一同落座。   陆小凤哪里见过这样……嗯,温柔的薛冰,一时之间不由的呆愣了一下。一直到小石头端上来了茶水和点心,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也跟着坐在了座位上,陆小凤看着两个姑娘吃点心。挠了挠头,他这才想起了来意,于是对拂月说道:“拂月妹子啊,我这次来……”   “又遇见了什么麻烦事儿?”拂月搁下手中咬了一口的水晶糕,一脸“我懂你”的表情的冲着陆小凤眨了眨眼睛,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口。   陆小凤被噎了一下,刚想说“难道我只有遇见了麻烦才回来找你?”,却在小姑娘清凌凌的眸子下败下阵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陆小凤讪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陆小凤道:“我看你这儿人住的挺多的,那个,是不是也不差再住一个人了?”   拂月了然,偏头道:“你是说薛姑娘?”   话音刚落,那边薛冰却已经有些急了,也顾不上什么保持大家闺秀的模样,薛冰一把拽住了陆小凤的衣袖,冷冷道:“你休想丢下我。”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句话热辣直白的简直就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的翻版了。拂月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被人抓住衣袖的陆小凤,却没有半点要插手的意思。   陆小凤知道薛冰这姑娘的性子。他瞟了一眼一脸看好戏状的拂月,只能低声俯在薛冰耳边对薛冰说道:“冰冰,你乖一点,不要让我担心。”   陆小凤纵横花丛,在面对拂月以外的姑娘的时候,这把低沉又带着一些无奈的嗓音从来都是无往不利。至少薛冰是很吃这一套的,于是拂月就看见,这个白衣的姑娘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抓着陆小凤衣袖的手也渐渐松开。   仿佛发现了小伙伴儿的某些技能,拂月暗暗给了陆小凤一个“厉害了”的眼神,这才正色道:“知禾堂的后边还有个空了的院子,薛姑娘想要住进来,也是使得的。”左右真正拥挤的……嗯,是拂月自己的院子。其余的空院,倒也还有几个的。   喝了一口秋梨饮,拂月继续问道:“不过陆小凤,你这是要去哪里?”   姑且算是将薛冰安置下来了,陆小凤端起茶杯狠狠的灌了一大口,这才苦笑道:“是绣花大盗的案子,我要夜探王府,南王的府邸在相邻的五羊城,这才想着让冰冰姑且先住在你这儿了。”   陆小凤实在是很聪明的人,如今他能找到的线索全部都在指引着他往南王府一探。再加上之前金九龄给他的明里暗里的提示,陆小凤心中已经能够隐隐猜测到这个绣花大盗一案背后的真正含义了。   陆小凤一开始怀疑,保不准根本就没有什么绣花大盗,这一切其实不过是皇室倾轧,而他们这些江湖人,才是被无端卷入了。而这个猜测,在他探访王府的前总管江重威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那位传闻之中被绣花大盗绣成了瞎子的江总管,分明好端端的样子。这幕后之人留了这样大的一个破绽给他,陆小凤真的不知道该说那人是有恃无恐,还是傲慢了——这种摆明了告诉他,所谓的让他查案,其实就是在将他当猴耍的行径,如果说不是傲慢,那又是什么呢?   偏生这幕后之人陆小凤半点也得罪不得,就只能捏着鼻子生生的忍了,还非得按照对方的意思一步一步的探查下去。   陆小凤:好气哦,气成河豚了。   在这一路探寻的过程之中,陆小凤触摸到了一个叫做红鞋子的组织。听陆小凤的朋友蛇王讲,这个组织原本是公孙大娘统领的。不过约莫十年之前,公孙大娘不知所踪,所以这个组织便七零八落了。   没有了公孙大娘的庇佑,红鞋子这个原本由女子组成的组织再难维系,所以那些原本簇拥在公孙大娘身边的“姐妹”,也都各自探寻各自的出路去了。这些人里有的人如今混的还不错,有的却很是落魄。对此,陆小凤并没有深究下去,因为他很快就排除了红鞋子和绣花大盗一案的关系——还真不是陆小凤瞧不起她们,而是以目前红鞋子之中的人员的武功和心智,是绝对没有法子办出这么大的案子的。   而陆小凤的这一番动作,目的是让全江湖都知道他在探查绣花大盗一案。金九龄一直在他身边看着,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出来和陆小凤短暂的碰了一下头,告知陆小凤可以夜探王府了。   顺带着,金九龄还给了他一张平南王府缜密至极的地图。   拿着那张不仅连侍卫详尽的换班时间都标注了出来,而且就连逃生路线都给他规划好了的南王府地图,陆小凤只能翻一个白眼,任命的去当这个苦力了。   他如今也算是明白了,皇帝让金九龄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目的便是为了要检查一下南王府的府库。而他这次去夜探王府,全身而退还不若被擒来得好。如果他全身而退,之后少不得要对金九龄费一番唇舌,告诉他自己在南王的府库里看到了些什么。而若是他不幸被擒住,金九龄就可以借口说是检查王府财务是否丢失,进而自己进去查看王府府库了。   陆小凤细细讲事情的前因后果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之后便也咂摸出一点滋味来了。   ——恐怕,皇帝本身是不相信南王会谋逆的。这一次布了这么一个有些漏洞百出的局,不过是为敲山震虎罢了。不然他一道圣旨直接抄家就好,哪里需要这般的在天下人面前为南王遮掩,保全南王的脸面?   说来说去苦逼的还只是自己,陆小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虽然只是做戏,可是陆小凤还是有许多的事情要去筹备。没有在拂月这里多做停留,陆小凤喝过了一盏茶之后便起身,而后又叮嘱了薛冰几句,这才匆匆走了出去。   拂月看着薛冰恋恋不舍的样子,不由的抿唇笑开。一直到陆小凤走出很远,薛冰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收回了目光,扭头看见了拂月脸上戏谑的表情,她脸上还没有收敛的羞涩一滞,生生的僵硬在了面上。   拂月对她摆了摆手,径自转移开话题道:“薛姑娘随我来吧,我们知禾堂有一间独立的小院,虽然不是十分宽敞,但胜在整洁干净。”   薛冰对除了陆小凤之外的男人不假辞色,然而对于小姑娘,特别是排除了是自己情敌的可能的小姑娘却一向是和善的。这种和善虽然谈不上是温柔,不过好歹并不难相处。她也不是真的扭捏的性子,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面色如常的对拂月谢道:“多谢……嗯,叶夫人?白云城主是姓叶的吧?”   叶孤城在江湖之中声名赫赫,不过薛冰并不算是完全的江湖人,对江湖中事也一贯是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这会儿记不清白云城主的名讳,其实也属寻常。   拂月笑着点了点头,很快带着薛冰往后院走去。   还没有走出多远,拂月便听见了明轩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这位夫人,你真的认错人了,在下已经说过了,在下是不肯能是您的儿子的。”   拂月的武功不低,她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凝神细听,却只能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   而后,是一道昨日方才听过的男声:“珍儿,你莫要闹。”   “哎,这位老伯,您劝劝您家夫人罢,明轩先行一步。”这是明轩的声音,之后便是距离拂月这里越来越近的脚步。   拂月知晓这是明轩给她的提示,示意她是何人到了知禾堂。小姑娘的眉目微微起了一丝波澜,旋即却恢复了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是交代一下红鞋子的下场。 没有了公孙兰,这群乌合之众实际上掀不起什么风浪。她们各自有各自的苦难要面对,终归只是个寻常人罢了。 而薛冰没有加入红鞋子,性子没有到冷血的地步,只是一个有些任性跋扈,却十分喜爱陆小凤的姑娘。不知道她能不能和陆小凤he,不过大概在本文里,不会为她再费笔墨啦。 独自待客的小花萝真是一脸的主母风范,玉粑粑都要泪目了:闺女长大了嘤嘤嘤~~~ 以及,南王府的地理位置什么的,请忽略吧。 ☆、今日水犹寒。   第九十一章。今日水犹寒。   皇帝要认下明轩,这个意图是十分明显的。若非如此, 皇帝也不会带着珍贵妃又一次的来到了拂月的知禾堂。   珍贵妃表现出来的态度一直是很奇怪很违和的, 她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坚定的认为比她的那个早夭的儿子大了七岁的明轩是她的儿子的“转世”,或者说, 是魂魄之所依托。珍贵妃一向是非常柔顺的女子,虽然时常对皇帝撒娇,却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而坚定的违背皇帝的意愿的时刻。   她坚定到皇帝都开始怀疑, 是不是他的珍儿真的有一些特殊的感应, 那所谓的“魂魄依托”之说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对此, 皇帝有些无奈,可是却从心底里弥生出一点庆幸。他对明轩没有什么感情, 但却指望着这孩子能聪明一点——哄好了珍贵妃, 少不了他的好处。   这一天, 刚挑战了江南某派的高徒的明轩, 在回去找他小师姐的途中,便被珍贵妃和皇帝拦住了。   今日和明轩对战的剑客并不是浪得虚名, 而明轩虽然有叶孤城的教导, 但是实话讲, 叶孤城乃是天纵奇才, 很多明轩困惑的地方, 在叶孤城看来,都应当是常识。所以很多时候,师徒二人的相处时常是这样的模式的——   明轩:师父师父, 这一招这么使?   叶孤城:智障?   明轩:师父,怎么运行内力啊?   叶孤城:你仿佛是在特地逗我笑。   叶孤城并不算是一个好老师,在他有限的经验里,只教导过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前生的南王世子,而另一个则是他的小夫人拂月。这两人前者并不值得他花费许多心思,而后者自有万花传承,叶孤城需要做的便是与拂月喂招,让她与人对战的经验更丰富些罢了。   像是明轩这种需要从头教起的,叶孤城还真是没有遇见过。所以,在经过了两三年磕磕绊绊的彼此适应之后,明轩和叶孤城这对师徒才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教导方式。   在这种被半散养着长大的情况下,对上像是那弟子一般的对手的时候,明轩会受一些皮肉伤,那真的是很正常的事情。   索性自家小师姐一手好医术,而且明轩每一次都能享受“自家人”待遇,一贯是用最好的药,甚至他家小师姐还会给他用离经真气梳理身体的,所以对于这种小伤,明轩自己都是不甚在意的。   是以,在明轩听见那位珍贵妃近乎尖锐的尖叫着“轩儿,你受伤了!”的时候,明轩的第一反应就是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他的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这却是他的江湖经验尚浅的缘故了,明轩没有想到,那个弟子用的其实是子母剑,所以才会在一时大意,被他忽然抽出的短剑所伤。幸而明轩的反应够快,尽力往一旁避了寸许,不然他今日的伤口就不会仅仅是流一些血那样简单了。   不过那伤口的确流了不少的血,虽然还没有到让明轩面色苍白的地步,不过因为他一身白衣,所以鲜红的血沾染在白衣上,就显得分外的显眼了。   珍贵妃颤抖的抚上了明轩的手臂,眼泪就是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明轩此刻已经隐约知道这位恐怕并不是简单的“奸妃”,只是自家师父却也说此人和白云城并无干系。如此,明轩就有些想不通这位珍贵妃为何会如此作态了,不过无论怎么说,珍贵妃如此,倒像是再帮他,所以明轩对待珍贵妃,当真是很客气的。   那边拂月听见门口的说话声,便已经走了出来。拂月明白,这是师弟在提醒她,那对麻烦的皇帝贵妃夫妇来了。这几天之内,他们两人陆陆续续也来了许多次了,有的时候会让雨化田陪伴在身边,而有的时候则会让雨化田等一众暗卫藏在暗处,暗中保护便是。   两个人没有半分要透露自己身份的意思,所以拂月也只做不知,权当两人是寻常的富户看待。   皇帝还当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晓,又因为她二哥——明面上的太平王世子明羽对皇帝说过,之前自己料理大金鹏王一案的时候病重,多亏这位小神医妙手回春,所以他已经认了这个小神医当义妹了,所以皇帝再看拂月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分长辈的宽容。   对此,拂月简直有些怀疑这人到底是怎么统治大安这么多年的了。皇帝带着雨化田都不知道出现在她面前多少次了,纵然她什么都不知道,见了雨化田,总该也能猜出皇帝的身份了。毕竟,上一次见面,雨化田侍奉的可是太平王世子。   不过正好拂月也不喜给谁跪拜,于是她也便故作不知罢了。细细说来,白云城并不算是大安的领土,再加上拂月算是被裴元和叶孤城带大,这两人一人骨子里是离经叛道,一人天生骄傲,拂月多少也沾染了些这两人的气节,对在一国之君面前卑躬屈膝没什么兴趣。   “哎呦我的小师姐,你快点过来帮我包扎一下啊,要疼死啦。”明轩一边有些费力的从珍贵妃手里挣脱出来,一边果断的凑到了拂月面前。   在白云城的这么多年,他总算是认清谁才是白云城的食物链顶端的人,所以抱他家小师姐并不粗壮的大腿抱得业务纯熟,毫无心理压力。   说起这个,却是白云城主府的一条潜规则了。   明轩渐渐发现,若是得罪他家师父,至多就会被一些端茶送水的小姐姐们和管家爷爷冷脸。然而若是得罪了他家小师姐,那不仅仅是会被全府上下冷脸,而且伙食还直接会从四荤一素变成四素一荤,并且,那道荤菜还会变成他最讨厌的灯笼椒炒扇贝。   明轩原本还有些不忿,只是在默默的围观了他家师父因为惹小师姐生气,所以生生的吃了四五顿最讨厌的冬瓜之后,明轩便彻底消停了。顺带着,哪怕是被他家师父欺负狠了,明轩只要一想到“自家师父原来惧内”,就会瞬间的神清气爽了。   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拂月已经见了不少了。并没有太过惊慌,拂月扫了一眼明轩手臂上的伤,看伤口还在不断的渗出血来,她便从腰间抽出三根银针,不紧不慢的刺入了明轩伤口周围的穴道之中。让明轩不要走动,静静的站了三十弹指,果然便见血已经止住了。   对一旁紧张的盯着她给明轩医治的珍贵妃笑了笑,拂月将人往大厅之中让了让。那边小石头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纱布和药物,顺带还帮着明轩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明轩去屏风后面换了衣服,因为手臂上有伤的愿意,他只穿了一只袖子。张口招呼了一声拂月,拂月便走到了屏风后面,十分熟练的帮着他换药包扎了。   这种伤实在是常见,拂月的动作也是熟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明轩便已经收拾停当,一身整洁的走了出来。   珍贵妃的手里捧着拂月特地调制的安神茶,这会儿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平静。看见明轩走了出来,她没有像是方才一样癫狂的扑上去,而只是将目光柔柔的落在明轩身上,带着无比的心疼。   “这孩子总是受伤么?”珍贵妃的声音响起,如同风过洞箫,却是不含一丝的烟火气,反而洗练又温柔。她看着明轩,却是对拂月问着。   “并非时常。”拂月洗干净了手上的药物和明轩的血迹,听见了珍贵妃的问题,她偏头想了想,而后给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她说的是实话。在白云城中的时候,所有和明轩动手的人都很有分寸,并不会失手伤了他。算来明轩在白云城中受过最大的伤,也不过是手上被磨出了几个水泡,他处理不当感染发炎了,拂月发现的时候,明轩的掌心已经缺了块皮肉。   那次是明轩第一次看见他小师姐跟他生气,在他手好之前,他没有被允许碰过任何口味重些的食物。这简直比受伤还让明轩难受,作为一个盛京人,他还是很喜欢那些浓油赤酱的东西的。   明轩身上的伤口,都是来了江南之后添上的。已经在皇帝面前挂了号,明轩便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而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行走江湖,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多了。   朝堂风云变幻,天下加诸在肩啊……明轩恍惚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对师父说“剑能伐天下”的时候的场景。他还能记得,虽然那个时候,他的师父什么也没有说,可是眼中的淡淡悲悯却十分真切。   到了今天这一步,到了距离他自小的目标的只有临门一脚的这一步,明轩才恍然明悟他的师父到底在可怜他什么。   或许那个时候,他家师父已经能够看透——所谓君临天下,又何尝不是一种桎梏呢?然而明轩并不后悔,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坚定的走下去。   因为,他是叶孤城的弟子,叶孤城从来都没有临阵退缩,半途而废的弟子。   且不论明轩如何想起了旧事,那边的珍贵妃听见拂月的回答,却是怔忪了片刻。半晌之后,她死死握住皇帝的手缓缓松开,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心疼的看着珍贵妃,终于是感受到她有多在意明轩这个孩子。到底是自己喜爱的女人在乎的孩子,皇帝看向明轩的目光之中带上了一些宽和。他看了一眼拂月,想了想,终归没有让拂月出去。   坐在知禾堂大厅的主位上,皇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盏之中的液体清香,让人一扫心中抑郁,整个人都为之一爽。皇帝哪怕坐拥四海,也并没有尝过这样的茶水,于是便不由的又喝了一口,想要再一次感受那其妙的清爽感觉。   拂月用来待客的茶盏并不大,皇帝不觉之中便用尽了。恍然意识到了自己干了什么,皇帝的脸上不觉浮现出了一抹尴尬。   拂月淡淡一笑,道:“只是我闲来调制的药茶,老伯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罢。”左右是知禾堂用来给病人解渴的凉茶,拂月既不费心思,又不费许多钱财。   皇帝干咳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小石头呈上来的装了茶叶的瓷罐。咳了一声,皇帝重新看向了明轩,而后道:“我们今天来,的确是有些事情要说的。”   看见明轩看着自己,面容之中一片平静,似乎已经知晓了自己要说什么,皇帝脸上挤出来的几分慈祥便微微一顿,他重新的审视着明轩,似乎要将明轩整个人都看透一般。   明轩被带到白云城的时候已经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应当已经明晰事理了。况且,从雨化田呈上来的情报来看,明轩七岁之前过得并不如意。一个那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心智的确很容易比同龄人更加成熟。   那么,明轩他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可能也知道他的身份,却依旧是这幅作态,又是为了什么呢?从来都是不惮以最恶的恶意怀疑其他人的皇帝,一瞬间就阴谋论了。   同样注意着皇帝面上的表情的明轩一声轻笑,那笑容并不冷,和他平素的疏狂大气的性子没有半分违和。只是拂月看得懂,她的师弟的面上,其实是疏离而已——他不会为皇帝的猜忌而心冷而委屈,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   “您想说你是我爹,这位夫人是我娘。而且您家里豪富,有许多东西需要我继承?”明轩坐在皇帝手边的椅子上,距离皇帝并不远,却又仿佛距离皇帝十分远。   不理会皇帝瞬间变了的表情,明轩继续道:“天地虽大,所需不过三尺容身之地。四海虽奢,所需不过一餐一饭。”   静静的注视着皇帝的眼睛,明轩一字一句道:“明轩,做叶明轩就已经足够快活。”   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明轩小朋友在拿娇。他在告诉皇帝,这个天下是你要塞给我的,不是我要的。 心里战术什么的……腹黑果然是从小就展露出来的。 以及,熏疼被城主鄙视智商的明轩三秒。 #我的师父是天才,感觉我们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九年义务教育被换成了奥数班的苦逼谁能懂?# ☆、散步咏凉天。   第九十二章。散步咏凉天。   听风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皇帝那一张铁青着的脸。皇帝当然是要生气的, 因为他当了这么久的皇帝, 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直白的拒绝过。   就算没有戴着一张□□, 听风对自己的面部表情的控制也已经到了精湛的地步,是以哪怕是如今他正对着的皇帝, 也没有看出听风那微妙的一挑眉。   明轩是没有见过听风易容之后的样子的,不过对于这位自家小师姐的兄长,明轩大概还是知道他伪装的身份的——听风都把象征着太平王世子的身份的玉佩都明晃晃的挂在腰间了, 若是他再看不出来, 明轩估计就要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这种有人从自己的堂兄, 变成了自家小师姐的亲哥哥的事情什么的……明轩只能表示,他已经习惯了他家小师姐身上以及她周围的人身上发生的任何不合理的玄幻事件了。   听风摇着一柄折扇, 像是漫不经心一样的走了进来。看到皇帝的那一刻, 他的脸上的怔忪太过的真实。他有些意外, 手中的折扇一拢, 整个人也站直了,这才道:“圣, 咳, 大伯, 您怎么来了?”   皇帝看到听风的时候, 面上的神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对于这个侄子, 他是满意的。这个侄子一向精明才干,年少的时候就是聪慧,十五岁步入朝堂之后, 无论是他交代下去的任务,他的这个侄子总能完成得很漂亮。   更重要的是,明羽这孩子天生盲了一目,对他的皇位没有半分威胁。毕竟,谁也不可能让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当皇帝,除却说一声“可惜了”,皇帝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只有完全没有威胁到自己的可能的人,他才能真正放心大胆的用。   同理,将西厂东厂交给那些阉人,交付给雨化田泼天的权利,皇帝未尝不是同样秉承着这样的想法。   ——一个盲了一只眼睛的人,一个连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的人,皇帝又何必防备着他们呢?   “原来是小九啊,你还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了,你来这里做些什么?”皇帝看了一眼听风,并没有如同在朝堂时候一般唤听风为“明羽”,而是叫了太平王世子在皇族之中的齿序。说来也巧,这位被听风顶替了身份的太平王世子,在族中恰好行九。   听风恍若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玩意,伸手递给了拂月,而后有些无奈的对皇帝道:“是我这妹妹养的小宠,昨儿不知怎么藏在我衣摆里跟我回了住处,又吃了点儿松花酒,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肉肉睡翻在听风的掌心,小肚皮一鼓一鼓的,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慢悠悠的扫着,平素一贯支棱起来的耳朵也软趴趴的垂了下去。   拂月就着听风的掌心戳了戳肉肉的肚子,肉肉小小的“吱”了一声,却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炸毛醒来。小心翼翼的将肉肉转移到自己的掌心,拂月嘟囔道:“这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松鼠也会醉的么?”   听风被自家幼妹一脸认真困惑的小模样逗笑,也不管皇帝还在场,他伸手揉了揉拂月柔软的发顶,笑着没有接话。   被听风这样一闹,皇帝和明轩之间的气氛也算是略微和缓了一些。拂月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手心里软软的一团,看向在一旁低头也不说话的明轩。片刻之后,拂月缓缓开口道:“师弟。”   她这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便听见小姑娘不紧不慢的说道:“昔年你入阿城门下习剑,所为何事?”   明轩微怔,却还是如实道:“为活命。”   这三个字太过沉重,就连一直对明轩没有半分父子之情的皇帝听了,也不由动作一僵。他自然明白对方七岁之前所处的是怎样的境地,那或许会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而明轩之所以会被迫入那般境地,和他这个身为人父的狠心追杀脱不开干系。   拂月继续道:“而后你入我星弈一脉,习对弈之术,本心为何?”   明轩面容一肃,认真道:“为洞悉世情变幻,人心诡狷。”   拂月颔首,却忽然轻轻一笑。她本是尽态极妍的女子,这一年来容貌越盛。如今哪怕身侧尚且有艳压群芳的珍贵妃,拂月却也没有被她比下去半分。脸上擎着一抹和以往并不相同的微笑,拂月靠在椅背上,轻声道:“既然如此,朝堂或者江湖,又有何不同?天下为棋,横剑为苍生,又有何不可?”   她的话,不仅仅是明轩,就连皇帝都是愣住。皇帝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着拂月,却见拂月好不畏惧的和他对视。少女眸子清澈,就宛若藏着漫天星辰,然而她出口的话语绝非软糯,而是恍若一柄刀子,狠狠刺入皇帝的胸口。   “这位老伯,您的家事我不好评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作为父亲,您很失败。”拂月看了一眼明轩,那只是安抚性的一眼,却让明轩顿时就为委屈了起来。   就像是小孩子若是摔倒了,如果无人去扶去哄,他也只会拍拍身上的尘土便站起来。而是一旦有人将他抱在怀里细细的哄,他就会顿生委屈,嚎啕不止。明轩并不是小孩子,他也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再对那个所谓的父亲心存怨怼了。可是在他家小师姐的这个眼神之中,明轩垂下了头去,掩去了眼底黯然。   说到底,明轩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诚然他足够豁达,诚然他本性乐观,可是他经历的人情冷暖,却已经是成年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情了。   “放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皇帝因为听风进来而缓和了一些的面色顿时又难看了起来。他一巴掌拍在了知禾堂紫檀沉木的桌子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响声。   听风不动声色的往一旁侧了侧,他的眉眼也跟着沉了沉。他放在手心里捧着都觉得舍不得的妹妹,这个皇帝居然敢这样的呵斥,的确是放肆了。听风的眼底是一瞬间的狠厉,皇帝无端的脊背一凉,环顾四周却没有什么异常。   明轩也瞬间就挡在了拂月面前,一脸警惕的看着皇帝。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珍贵妃柔柔的女声响起。她似嗔似怨的看了一眼皇帝,而后一把揽过了拂月。珍贵妃生得高挑,拂月小小的一团就被她护在了怀里。珍贵妃保养得宜的手顺了顺拂月黑亮的长发,仿佛诱哄一般的道:“好孩子,难为你这么护着我的轩儿。他爹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姨姨在这儿跟你道歉,你莫恼了他才是。”   “珍儿……”皇帝惊诧的看着珍贵妃,却被她的那眼波流转的风情弄得头脑一片昏沉。因为有珍贵妃从中转圜,皇帝虽然气拂月方才不敬,却终归没有再深究下去。   拂月被人揽在了怀里的时候也是一僵,张了张口,拂月方才想要说话,珍贵妃有些微凉的手指却贴在了她水嫩红润的唇瓣上。微微按了按拂月的唇,珍贵妃松开了她,却是拉过了明轩的手:“能遇见这孩子,轩儿,这也是你的福气。你流落在外的这么些年,有这孩子照拂你,想来也没有那么辛苦了。”   明轩张了张口,重新想说自己不是她的儿子,那边皇帝却已经失去了耐性。他直接排版,对明轩说道:“你的身世朕已经查了一清二楚,你是朕唯一的儿子。待到南王这边的事情一了,你便随着朕回皇宫。朕封你为太子,不过你生母太过低贱,日后便认在珍儿膝下。等朕百年之后,你就是皇帝,珍儿她……”   目光中盛满了柔情,皇帝看着珍贵妃,轻声道:“珍儿她,便是太后。”   这一番话说得没有给明轩留下半点拒绝的余地,皇帝自说自话完了自己的决定,而后冷冷扫了一眼拂月,对明轩道:“你若是不同意,不仅仅是你,在这小药铺里的每个人都把命留下吧。朕不需要不承认自己身份的血脉!”   皇帝身边都是听风和叶孤城的人,叶孤城从未避过明轩,所以明轩一早就知道,他的这个所谓的生身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刚愎自用,什么乾坤独断都不足矣形容这个人。说到底,如今的皇帝的本性便是自私,他的自私程度,简直让明轩都觉得不寒而栗。   心里无声的冷笑,可是明轩的面上还是表现出了少年人特有的不忿。   ——这个儿子,到底还是太嫩了,嫩到还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而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最好控制的不是么?这个认知让皇帝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承认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可是承认自己的衰老和真正去培养一个接班人,那意义上还是不同的。   珍贵妃瞪了皇帝一眼,对听风招了招手,说道:“明羽,你去劝劝你堂弟,让他不要气你大伯了。他还小,你当哥哥的,多教一教他。”   这个提议皇帝觉得很是不错,于是他也点了点头,冲着明轩摆了摆手,道:“跟你堂兄下去吧,好好想,想明白了。”意有所指的忘了一眼拂月,皇帝加重了语气:“你要想明白。”   牵扯到了自家小师姐,明轩不由的瞪起了眼睛。听风却是握住了明轩的手,用一种看似温柔,实际上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明轩往门外拉去,顺带着半拥住了拂月,听风带着人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对皇帝柔声笑道:“先恭喜伯父了,明羽必幸不辱命。”   珍贵妃窝进了皇帝的怀里,一边为皇帝顺着气,一边含笑让他们三人出去。   “活像是朕欠了他的!也不去看看,哪一代的太子当得像他那么容易!”皇帝是真的有些生气的,他平白认回了一个儿子,而且还一举将这个儿子封为太子,其中种种阻力不必细讲。不说朝臣,就是那几个以为自己儿子铁定是下一代皇帝的王爷就会从中作梗。   为此皇帝不知道做了多少谋划,甚至为了明轩,他难得的向皇后的母族低头。皇后的母族知道明轩是自家的丫鬟的儿子,这才答应了帮助皇帝稳定朝堂,以保证新君可以顺利继位。   皇帝深觉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已经做得很好了,哪怕他曾经派人追杀过明轩,这混小子也应该感恩戴德,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感念在心的。所以,现实和理想的落差太大,在这种情况下,皇帝犹然愤怒了。   珍贵妃帮着皇帝顺着气,娇笑道:“这孩子脾气像我,倔得很。”她靠在皇帝的怀里,继续道:“但是,也是最重情谊的。你们父子天性,相处几日就会亲厚的。”   皇帝最能听进去珍贵妃的劝,这会儿终于消弭了几分心中的抑郁。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却终归没有方才那样生气了。   屋内的皇帝和珍贵妃的声音并不低,至少以明轩的武功修为,他都能将房中的动静听得真切,更勿论听风和拂月了。   听风耸了耸肩,抱过幼妹在怀里揉了揉,才对明轩挑眉:“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一偿夙愿,执掌天下了么?   明轩抿了抿唇,面上不复平常的青涩,而是带上了一种深沉。他的眉眼和叶孤城并不相似,可是这一刻,明轩和叶孤城却恍惚有几分父子连相的错觉。是了,这个青年长在叶孤城身侧,本就是被叶孤城一手教导出来的,自然会有几分叶孤城的品格。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许诺道:“定不会给师父和小师姐丢脸。”   听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他漫不经心的打了一个呵欠,望向房内的眸光却是一片冰冷。   ——从他不得不将幼妹送到白云城的那一刻开始,听风就发过誓,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妹妹,哪怕那个人是皇帝也不行。   这是听风的逆鳞,一旦碰触,就要做好去死的觉悟。 作者有话要说:  听·霸道总裁·风上线,撒花撒花。 城主【拔剑】:再不让我上线,就天外飞仙。 ☆、月出惊山鸟。   第九十三章。月出惊山鸟。   弄死一个皇帝,对于听风来已然没有什么难度。问题是, 弄死了皇帝之后的后续步骤。索性如今明轩已经准备好了“认祖归宗”, 在那之后的许多事情, 听风也有了施展的余地。   在盛夏的光影之中,俊美无俦的男子垂下了眼帘, 掩去了眼底的一片冰冷寒光。   皇帝去了知禾堂的事情,忠叔已经给叶孤城去了消息。叶孤城没有想到,他只是稍微离了拂月片刻, 知禾堂那边就来了这样的不速之客。他长眉微扬, 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叶孤城杀人的时候, 并不像是西门吹雪一般,神色之中总会带上一种莫名的寂寥。西门吹雪的寂寥其实并不难以理解, 他所杀的人, 都是他觉得跟自己实力相当——至少是有一拼之力的人。虽然这些人行事不够磊落, 不足以被称之为西门吹雪的对手, 但是的的确确是杀一个少一个。   所以,西门吹雪会寂寞。   而叶孤城则不同。他不需要去寻求对手, 甚至在收拢了南海的群岛之后, 他已经将近十年未曾与人动手。上一次叶孤城杀人, 还是因为拂月被掳。   修道修心, 叶孤城乃是纯阳门下, 他的道虽然并非是无情道,然而,在武功已至臻境之后, 叶孤城更追求的,却是内心的笃定平静。   他本就是坚毅之人,这是叶孤城的性格使然。只有长剑相伴的前生数载,哪怕叶孤城有一丝一毫的软弱,也不会有天外飞仙的光耀华宇。只是在那平静之下,却是隐隐暗潮。叶孤城并不喜欢这个世界,留下他的是剑上悬着的责任,是白云一城的安好,却不是他的本心。   因此,月圆之夜,他如约而至,从容赴死。   今生却是不同了,从叶孤城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因为那个他捡到的小小婴孩而悄然改变。如今留下叶孤城在这个尘世的……是拂月。   叶孤城的剑从不落空,他出剑之后,也从来都不见寂寥。看着地上躺倒一片的尸体,叶孤城抖落剑上的血痕,还剑入鞘。虽是一场人数悬殊的打斗,可是甚至都不能让叶孤城的衣角缭乱寸许。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这个时候,一个身着一身华丽白衣的女人从容的走入了战局。叶孤城多半是以剑气震断对方心脉,抑或剑尖直刺对方眉心,所以地上并没有鲜血横流的景象,只有重物落地的时候,地上扬起的细碎微尘。   石观音抬手内力一吸,从死者身上便扯下来了一道腰牌,她将那个写着“唐”字的腰牌在指尖晃悠了一下,语气莫名的道:“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单纯的愚蠢。在明知道囡囡有谁护着的情况下,他们居然也能出手?”   叶孤城的脸色不算好看。方才他出了十六剑,革杀了二十个人。这是他这个月诛杀的第三波唐门子弟了,前前后后,他杀了唐门不下五十人。如今唐门虽然子孙繁茂,但是能够有资格进入内堂的,也不过是三百余人而已。前来窥探知禾堂的都是内门弟子,这些人折在叶孤城手里,唐门不可谓不是元气大伤。   原本只是拂月解开了唐门的□□,这种事情虽然会对唐门有些影响,去也不过是在江湖上折损唐门的一点面子罢了。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在叶孤城诛杀了唐门这么多的内门弟子之后,唐门和白云城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唐门之所以敢和白云城叫板,一来是他们这些年子孙出息得不少,有能力者更是不在少数,而白云城一贯子嗣稀薄,叶孤城这一代仅叶孤城和叶孤鸿二人。叶孤城远居南海,中原只依稀有他的传闻——比起前一世的盛名加身,这一世叶孤城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拂月和白云城的发展上,所以虽有“南海群剑之首”之名,在中原却只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对于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有人秉承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唐门是他们家老太太掌权,这个老太太显然不认为叶孤城真的有传说中那样的厉害,她总是想着,再是厉害的人物,也终归双拳难敌四手罢了。   二来让唐门这样有底气的原因,是是因为唐门和南王早有勾结。唐门的□□为南王扫清了不少政敌,而江南霹雳堂也为南王私底下制造了不少的兵器。唐门的人相信,假以时日皇帝驾崩,那天下一定会是南王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是从龙之功,泼天的富贵还不是尽在眼前?   所以说武林人不宜涉足朝堂,因为在某些方面,他们的确幼稚得可笑。多少宦海沉浮数载的权臣都折在那所谓的“从龙之功”上,他们又哪里来的自信,相信南王不会狡兔死走狗烹?   不过叶孤城是不会好心的提醒唐门的人太多的。前生诸事暂且不论,就是今生他们屡屡威胁到了他的夫人,叶孤城和唐门就已然没有了和解的可能。   对石观音颔首,叶孤城举步就要向着知禾堂的方向而去。他对石观音的现身并不意外。这么多年下来,叶孤城就是再不习惯,也终归是可以做到无视那些是不是在他家拂月身边冒出来的“闲杂人等”,也自有一套应对他们的方法。   对于玉罗刹、听风和西门吹雪这样的拂月实打实的血亲,叶孤城做不到热情,但是终归不甚冷漠,也会唤玉罗刹一声“姨夫”,日后自然也不吝一声“岳父”。虽然这个人对拂月没有什么养恩,但是拂月的一身血肉终归是出自此人,就是冲着将拂月带到世上这一点,叶孤城对玉罗刹就会秉以尊重。   而对于石观音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长辈”,叶孤城也并没有太让她下不来台。甚至说对于她的两个儿子,虽然腻歪他们总是对自家小夫人动手动脚,不过叶孤城终归没有发作便是了。   石观音也随着叶孤城一起往知禾堂的方向走去,却忽然脚步一顿。她低声对叶孤城说了一句“我先去看囡囡了”,而后便是身形一闪,竟恍若完全消失了一般。   叶孤城自然是知道石观音如此为之的原因的。不说旁人,就是西门吹雪这样的轻功,都很难让叶孤城无法察觉到半分,更毋论对方来势汹汹,人员不少。叶孤城甚至能够听得出来,对方的运功运功方式和被他革杀的那些人仿佛。   唐门。   双眸眯了眯,叶孤城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知禾堂而去,而是静静的站在了悠长的巷口。叶孤城倒不是惧怕什么来者不善,只是不愿意将这些人往拂月面前引罢了。   唐门如今虽然功夫不济,但是二百余人一同出现在的场景还是有些宏大的。一众人等穿着统一的蓝色服饰,在队伍的最中间还有四个人抬着一顶滑竿,上面坐着一个略微有些富态模样的老太太。   唐门一贯是老太太掌事,叶孤城却是没有预料到,这次唐门为了对付他,不仅出动了门下精锐,居然连掌舵人都出了蜀中了——却是正好,免了他往蜀中一去。腰间的长剑轻轻颤动,叶孤城周身的剑意毫不保留的倾泻出去。   冷冽,锋锐,无情。   这是叶孤城不会展现在拂月面前的特质,可是对于外人,他并没有那么多的顾及。在见到叶孤城的这一刻,唐门的老太太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真的做错了一件事情。他们不该招惹这个男人的,真的不应该去招惹。   可是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这幅局面,若是让门下弟子灰溜溜的抬着她回去,唐门的老太太自觉丢不起这个脸。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只能想着这白云城主能识趣一些,不要双方都闹得太难看。   ——唐门历代的老夫人都是从众多子嗣的夫人之中层层筛选出来的,唯有这位,夫君能力实在出众,她一入门便是正经的唐门掌舵人。加上她夫君对她痴心一片,就连后院之中都没有妾室给她添堵。这也就造成了如今这位老夫人跋扈又有些天真的性格。在蜀中的时候还好,她的辈分摆在那里,很多门派看在唐门的份儿上也会对她尊敬几分。   这世上会给唐门面子的人很多,不过叶孤城显然不在此列。   他冷冷的注视着唐门的这些人,却显然没有多少想要和他们说话的意思。长剑没有出鞘,叶孤城只是恍若随意的在地上一划,地上坚硬的青石板宛若豆腐一般被人切开,断口光滑,足见方才的那道剑气有多盛。   “再进一步,有如此石。”一身道袍的男子神色冰冷,无端多出三人桀骜与贵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听从他的话语,不敢再向前进一步。   唐门的弟子如何见过这样的气势,无论在门中排名高低,一时之间,众人竟被叶孤城的气势所慑,当真全都停下了脚步。   唐门的老夫人的面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这个后生居然如此不给她面子。不过想起了来的目的,又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下的自家精英的尸体,唐老夫人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疼起来了。   她身旁的一个约莫刚刚及笄的少女很有颜色的给她揉了揉胸口,唐老夫人这才像是刚刚缓过来了些许。   “叶城主何必如此?此次我们前来,也是为了和白云城化干戈为玉帛,这次我唐门内门的弟子尽在此处,难道叶城主还看不出我们的诚意么?”唐老夫人拍了拍给自己顺气的小孙女的手,而后如是对叶孤城说道。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表面上唐老夫人是在跟叶孤城“好说好商量”,实际上却是明里暗里的说他们这次来的人都是武功不弱,希望叶孤城能有所顾忌。   叶孤城的武功到底到了怎样的高度,因为没有对手,所以如今已然无法估量。前生他就已然是剑中之仙,如今又接受了纯阳的传承。加上他本就是天纵奇才,十数年的光阴足矣让他将纯阳武学和自己原来的剑法融会贯通。这两样剑法的融合绝非简单叠加,是以如今叶孤城到底到了多么恐怖的地步,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切的给出答案。   况且,按照叶孤城的性子,哪怕他的武功不济,也绝对不会受这种威胁。   见叶孤城虽然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唐老夫人只当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继续道:“说来我们两家的矛盾,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姓叶的大夫所起。白云城和唐门都是百年的世家,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弄得那样难堪?”   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孙女拉了过来,唐老夫人对叶孤城道:“城主且看看,这是我的小孙女浅浅。她七岁那年被人贩子拐了去,还是城主你亲自救的她。豆蔻年华,如斯美眷,我这孙女和城主岂不是般配?又何必为了一个抛头露面的女大夫闹到如此地步?”   被唐老夫人拉出来的女子,正是她嫡亲的孙女唐浅浅。当年叶孤城为了寻被人掳走的拂月,的确因缘巧合的救下过南王用来给皇帝炼药的一众孩童。至若那里面有这位唐家的小姐,叶孤城却是不知的。   而唐浅浅看着叶孤城,一张脸上已然飞起了红霞。她思慕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自从那日这人一剑斩杀了抓了他们过去的那个白玉魔丐,唐浅浅的心里就一直放不下叶孤城了。这一次唐门和白云城交恶,说到底还是她和日月教的任盈盈斗气。可是到了这一步,当她奶奶问她是否愿意嫁给叶孤城的时候,唐浅浅却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呵。”望着眼前自说自话的唐门,叶孤城冷笑一声,扬剑出鞘!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表示,他是他们家拂月院子里最安稳的红杏,绝对不带出墙的那种。 勾搭城主出墙的……分分钟被红杏君自己砍了好伐? 坐等唐门自己作死,这章叔写的好气哦。实在是太偏爱拂月了,连斗情敌这种事都舍不得让她亲自上。所以城主嘛,你辛苦啦。 ☆、春草年年绿。   第九十四章。春草年年绿。   叶孤城的冷笑,让唐浅浅羞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并不是真的温婉的姑娘, 从小长在唐老夫人身边, 又是千娇百宠的嫡小姐, 唐浅浅显然并不是好性子。   她咬了咬唇,攥紧了祖母的衣袖, 而后对叶孤城嚷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配不上你?还比不过你那个抛头露面,给你丢人的夫人?”   叶孤城的长剑已经出鞘,但凡这位唐家的嫡小姐聪明一些, 就应该知道, 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其实是闭嘴, 而绝非是出言挑衅。可惜唐浅浅并没有如何聪明,她还想着左右自己身边有那么多的兄弟, 这叶孤城就是真的动起手来, 想来也是讨不到便宜的。   也不知道她是低估了叶孤城, 还是高估了唐门的子弟。地上尚且还躺着二十个唐门内门子弟的尸体, 周遭却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显然这些人都是被一招毙命,就连与叶孤城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而剩下的那些唐门内门, 难道会比躺在地上的那些强了些么?答案是否定的。   事实上, 唐门最为精锐的五十人, 已经在这几个月来刺杀叶拂月的行动之中折损在叶孤城剑下了。唐门一贯是按照实力排行, 而每一次出任务, 也是按照排行顺次出去。这一次被唐门派到江南来的,正是他们排行前五十的内门弟子。   这也是唐老夫人亲自过来找叶孤城说和的原因。他们唐门虽然子嗣众多,可是每培养出一个内门弟子, 耗费的财力和心血都是不能想象的。他们这一次刺杀拂月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若是平白结束,就是说明唐门怕了白云城,那便是将唐门的面子扔到地上去踩。   然而唐门也是真的折损不起了,所以思量之下,唐老夫人才想到了和白云城联姻这一招。且不论她的孙女是否喜欢叶孤城,单说若是白云城真的和唐门联姻,那么白云城和唐门便算一家,叶孤城就算是她的小辈,两家自然可以化干戈为玉帛,面上还能显现出他们唐门宽容大度,以德报怨。   而等到了那个时候,唐老夫人在以长辈的名义出面去讨要那个小大夫,叶孤城自然不会不应。等那个小大夫到了他们唐门手里,那还不是任由他们搓圆捏扁?   若是叶孤城知道唐门的人是如何打算的,估计他都会被气笑了。唐老夫人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仿佛她的孙女要嫁给叶孤城,叶孤城就会感恩戴德的答应——敢这么想的人,还当真是半点都不了解叶孤城。   也看不清叶孤城是如何的动作,唐浅浅只是感觉到自己面上一凉,而后又是一热。在细密的疼痛泛起来之前,她抬手往脸上一抹,就看见了指尖被沾染的一片猩红。她张口就要狂叫,可是旋即又是一道剑光。唐浅浅吐出一块东西来,赫然是她的舌头。   两道深深的剑痕印在唐浅浅的脸上,她的口中鲜血也不断涌出。就在唐浅浅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就听见叶孤城冰冷的声音传来:“我家夫人也是你能妄议的?”   唐老夫人倏忽一惊,不是因为她的孙女受了伤,被人在脸上狠狠划了两道,而是因为,此刻叶孤城的剑并没有收回去,而是直接指向了她。   气氛霎时紧张了起来,唐门的弟子那双带着鱼皮手套的手全都放在了腰间的豹皮袋子上,时刻准备着向叶孤城投去一把又一把的追魂砂。   “你莫要欺人太甚!”   一道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叶孤城抬眸看去,却见到了一个熟人。唐门的大公子唐天仪,说来前生这人叶孤城还当真是认识。   此刻唐天仪绝眦欲裂,正在一脸心疼的扶着险些晕厥过去的唐浅浅。唐浅浅是他的嫡亲妹妹,如今被人这般欺辱,他做兄长的自然不能不为之出头。唐天仪倒是不觉得自家妹子有什么错处,原来用那个峨眉弟子试毒也好,如今只是说了那姓叶的大夫几句也罢,唐天仪从不觉得唐浅浅做错了。   自己的妹妹只是言语之间就被毁了容貌又割了舌头,唐天仪只觉得这叶孤城实在太过出手狠辣,也太过不将他们唐门放在眼里了。   叶孤城根本也没有想过要和唐门和解,特别是在那个唐老夫人言语之中对拂月多有不屑之后。此刻也懒得跟唐天仪有什么口舌之争,叶孤城直接用剑尖指过那些唐门弟子,而后冷声道:“你们一道上。”   “你!”唐天仪狠狠的瞪了一眼叶孤城,却没有贸然下决定。他望了一眼唐老夫人,哀声道:“老夫人,今日浅浅被此人如此欺辱,您要给浅浅做主啊。”   自己貌美如花的小孙女被人毁了容,唐老夫人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是她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感觉叶孤城真的有能力料理了他们仅剩的这二百余内门弟子。   唐老夫人原本觉得,她这二百多名唐门内门弟子,放在任何一个武林高手面前,都是有一拼之力的。然而看过叶孤城的剑之后,她倒是有些犹疑了。内门弟子对唐门来说就代表着传承的全部希望,若是内门弟子在此全部折损,那么他们唐门在蜀中的地位便是顷刻不保。值不值如此冒险?一时之间,唐老夫人竟是沉默了。   唐天仪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半晌没有说话的祖母,又看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妹妹。他咬了咬牙,对唐老夫人道:“老夫人,今日这叶孤城可不仅仅是伤了咱们唐门嫡小姐,更是拒绝了唐门的婚事,还对您多有不敬。今日若让他全身而退,我们唐门焉有在江湖之中立足的余地?”   唐天仪知道,自己的祖母一贯是将唐门的面子看得最重的,不然也不可能因为一口闲气直接和叶孤城对上。所以拿捏住了这一点,唐天仪不信他的祖母会选择忍气吞声,放叶孤城走。   唐老夫人听了唐天仪的话,果然就是面上一肃,她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小孙女,一拍手边的滑竿,喝到:“叶城主未免欺人太甚,今日你若不给老身一个交代,我们唐门便和白云城不死不休!”   那便不死不休。   叶孤城没有再和唐老夫人废什么口舌,直接利剑出鞘。   顷刻之间出了七剑,叶孤城的手下便又多了十条亡魂。他三尺镇山河一开,唐门的追魂砂和各种暗器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没有了作用。唐门的人就想不明白,叶孤城看起来只是一个有些厉害的剑客,可是他们的手段为何到了他这里,便都没有了用处呢?   难道这个人还是什么妖魔不成?   这个想法骤然浮现在唐门中人的心头,让他们背脊无端的发凉。只是到了如今这一步,唐门不能退,因为他们根本就丢不起这个人——在江湖中,有的时候,颜面甚至是比性命更加重要。   六尺的巷子里满满登登的站了二百来人,本就十分的施展不开,而叶孤城的剑势又十分的霸道,一时之间,竟是没有一个唐门的人能够近得了他的身。那些人被他的剑风一扫便顷刻毙命,而叶孤城明显还有余力,纵然以一敌百,也不见丝毫的吃力。   唐门的老太太已经被人护着退到了战局以外,她看着那些子孙被叶孤城砍瓜切菜一般的撂倒,此刻已经骇得险些喘不上起来。深深地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唐老夫人不再迟疑,慌忙的嚷道“撤退!快些带我离开这里!”   “你这老虔婆子,是要退到哪里去啊?”一道不比叶孤城的声音温暖几分的声音响起,竟生生让那些抬着她的滑竿的人手一软,竟是直直的将唐老夫人摔了下去。一旁的唐天仪还抱着晕过去的唐浅浅,这会儿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祖母摔倒在自己的面前。   唐老夫人和唐天仪抬起了头,便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剑客持剑而立。他的一身是雪一样的白,一头墨色的长发和腰间的乌鞘长剑成为了他周身唯一的其他色彩。   唐天仪看着眼前这个人,不由失声道:“西门吹雪!”   来人没有多施舍给他一眼,只是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乌鞘长剑,冷声道:“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们想必也是清楚叶孤城的夫人是我幼妹的。唐门如此欺我家囡囡,莫不是看她娘家无人了?”   说着,那人手腕一抖,一道剑气直接向着唐天仪怀中的唐浅浅而去,唐天仪闪躲不及,便亲眼看见自家的妹妹在他的怀中被人拦腰被破成了两截。温热的血溅在唐天仪的脸上,一旁的唐老夫人已然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惊叫。   “聒噪。”   白衣的剑客眉峰微微一皱,手中的长剑再不留情,直接划向了唐老夫人。唐老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很快就委顿了下去。一旁的唐家小辈颤抖着将手伸到唐老夫人的鼻子底下一探,而后惊声道:“老夫人被他杀了!”   围在叶孤城身旁的唐家内门动作齐齐一顿,全都向着唐老夫人的方向望去。这时候唐天仪仿佛方才回过神来,高声道:“西门吹雪,叶孤城!我们唐门与你们二人不共戴天!”   说着,他疯也似的向着吹落剑上一点鲜血的剑客撒了一把又一把的追魂砂,偶尔还掺杂着一把毒蒺藜。今非昔比,如今唐门不济,所谓的毒蒺藜远没有往日的威力,不过唐天仪身为唐门大公子,身上这些暗器毒|药是不缺的,如今他这样不要钱一般的往外撒,倒是有几分骇人。   不过白衣的剑客显然没有将他看在眼里,也看不清他的身形如何变幻,竟是恍若凭空消失在空气中一般。还不等唐天仪反应过来,他就只觉得眉心一凉,一点红痕从他的眉心绽开,而那些他扔出去的追魂砂簌簌落地,落在他的尸身上,将他自己的尸体腐蚀得七七八八。   叶孤城看着那边这么大的动静,长眉不由微微一跳——也就是唐门这些没有眼色的人才能将此人认作是西门吹雪。那人容止仓促,分明就连眼中的伪装都没有取下,一只灰蒙蒙的眸子也只是随意用头发遮了而已。   何况叶孤城可不觉得,西门吹雪会说那么长的一串话。听风和西门吹雪虽然是双生子,不过性子差异太大,并不难以分辨。   不过叶孤城也没有戳穿听风的身份,叶孤城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而听风既然决定冒用一下他大哥的身份,那么自然也不能聒噪。两人无声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手中的长剑片刻未停,都更加凌厉了起来。   只是唐门的暗器和毒|药到底有些烦人,叶孤城倒是不怕听风受伤,不过他一旦受伤,到时候麻烦的还不是他家小夫人。想到前世听说的宫九的某些“怪癖”,又想起初见时候他故意被自己的剑气所伤,而后享受了拂月许久的照顾场景,叶孤城默了默,最终还是往听风身旁凑了凑,将人纳入镇山河的范围之内。   叶孤城:想故意受伤然后去我家夫人那里博同情什么的,不要做梦了。   两百多唐门的内门弟子,却也抵挡不住一刻钟叶孤城和听风的联手一击。只是一盏茶的功夫,除却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刺鼻的毒|药气味,甚至连血腥气都没有多少——听风和叶孤城出手克制,大多都是震断对手心脉了事。除却最初的唐浅浅,倒是并没有太过血腥的场景。   叶孤城是因为生性喜洁,不喜鲜血,而听风……他一会儿还要去见自家囡囡,沾了血腥气被囡囡嫌弃了怎么办?   二百多人横尸在此也是一件很恼人的事情,然而不待叶孤城和听风吩咐,便见忠叔笑眯眯的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城主,这里交给老奴料理吧。”老者的脸上还是慈祥的笑意,仿若只是清扫堂前的落叶一般。   叶孤城颔首,往知禾堂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忠叔:收拾战场哪家强,白云城里忠叔忙~ 西门吹雪:全江湖都说我灭了唐门,可是我只是为了给我家囡囡研究白玉糕所以一下午没有出门而已。 听风:镇山河你大爷!你不知道眼泪汪汪的给我治伤的囡囡有多萌!妹妹是天下的珍宝!!!妹夫去死去死去死!!! 玉罗刹:听风,听说你这个臭小子想惹哭你妹妹?来来来,为父又有一百多天没揍你了。 ☆、日暮掩柴扉。   第九十五章。日暮掩柴扉。   忠叔能够当上白云城的老管家,自然不可能是没有手腕的。他家城主在前面辛苦劳碌, 那他们作为下仆的, 自然要清扫好后来的首尾。很快, 二百多个唐门的尸体就消失在了干净,地上的几点血迹也被洗刷, 六尺的小巷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门一门被屠,这样说出去足矣动荡江湖的事情, 哪怕是忠叔颇有手段, 也终归是没有办法隐瞒多久的。然而叶孤城也并不需要忠叔为他遮掩多久, 他一贯谋而后动,这次如此简单粗暴的和唐门对上, 自然是因为叶孤城已经想好了日后的每一步。   之后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发生, 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就连反应的时机都没有。   第一件事, 是皇帝和珍贵妃寻回皇家血脉,并且立为太子, 只待皇帝和太子一回到盛京, 就即刻举行册封大典, 让明轩认祖归宗。   册封太子并不是一件小事, 可是朝中有皇后一族支持, 后宫珍贵妃早就一手遮天,而宗族之内皇帝说一不二,于是这件看似荒谬的事情, 竟是以最快的速度敲定下来了。   盛京的太子册封大典已经开始筹备,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却出事了——他中了毒。皇帝中毒中得十分突然,因为寻回了明轩,所以南王府的那些事情他也就没有什么心思管了,可是就在他下令回京的那一天,皇帝忽然吐出一口黑血,直接在珍贵妃身边晕了过去。   皇帝昏迷不醒,随行的人就只能听从珍贵妃的话。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拂月为皇帝诊治,然而珍贵妃直接说这位叶小大夫太过年幼,皇帝的身体不能拿来开玩笑。于是,在珍贵妃的坚持下,最终给皇帝看诊的便成了这一次与他们一道下江南的太医院院首。   拂月对皇帝不怎么待见,这会儿自然不会往前面凑,不过她家二哥好歹还顶着一个“太平王世子”的名头,她还有一个轻功鬼魅的爹爹,于是这些天来拂月虽然足不出户,可是她的睡前故事却都变成了“皇帝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二三事”。   皇帝中的毒很深,这一次给他下|毒的人真的是抱着弑君的念头去的,太医院的院首的医术很高,除却没有拂月那些神异的手段,他的经验和阅历都远远胜过拂月。若是非要有个比较的话,这位太医院院首的医术和白云城的宋神医大抵是在伯仲之间的。   饶是他的医术这样高明,却也没有法子一下子解开皇帝身上的毒,只能让皇帝面前清醒起来。皇帝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回京,他用力的握住了珍贵妃的手,像是往常一样低声的安慰她:“珍儿,你不要怕。”   珍贵妃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眼泪含眼眶。   皇帝在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很可能解不了了之后,他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他的时间实在不多,而他要安排的事情却还有很多。   皇帝写下了诏书,安排好了顾命大臣,为明轩铺好了路,却也同时将钳制明轩的把柄交到了珍贵妃的手里。   珍贵妃握着那枚虎符和圣旨,终于伏在皇帝手边痛哭出声。   自己这毒中的蹊跷,皇帝也没有打算放过幕后之人。他很快就召来太平王世子明羽和雨化田,让他们不必随着众人回京,而是即刻着手调查他中毒的原因,调查清楚之后便押解主犯上京,其余有牵扯之人,就地斩杀。   皇帝将自己的私印留给了太平王世子,这是可以调动周围城防的将领的印信,显然这一次皇帝是宁愿错杀,也不愿意放过了。然而他却也对明羽和雨化田都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特别是在如今这个时候,皇帝是不信任周围任何一个人的,所以他才将这两个人一同派了出去,希望两人可以彼此牵制。   对于皇帝的这条嘱咐,明羽和雨化田都好生应下,然后在送走皇帝的当日,两人便直接调动了江南的守卫,直奔平南王府邸而去。   叶孤城跟听风提了一句,说南王府的世子跟明轩长得一般模样。听风和雨化田当然明白叶孤城说的是什么,既然明轩要登基,那么这个跟他长得一般模样的堂弟就是绝迹不能留的。   也正在这个时候,六扇门的总部头金九龄在南王府搜到了私制的龙袍,又找到了唐门给南王制作的许多兵器以及唐门的老夫人和南王的密信。密信之中写明了两人如何谋划毒害皇帝,又是如何准备谋反的。   这个案子经手了陆小凤这个江湖人,又有西厂厂公、太平王世子和六扇门总捕头,而且证据确凿,更有皇帝的口谕。铁证如山,南王府没有了半点转圜的余地,也连所谓的“冤屈”都叫不出来。消息传递得很快,不出一日,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知晓了南王联合唐门谋反的这件事情。   太平王世子一贯是杀伐果断,西厂厂公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于是,南王府上下一干人等被就地斩首,而南王和南王世子责备押解上京。非是听风不敢对南王父子做些什么,而是好歹他们还算是宗亲,总是要进京让皇帝决断的。这种表面功夫,听风一贯是纯熟的。   与此同时,借着南王府还没有散干净的血气,太平王世子也下令扑杀唐门余孽。按说蜀中距离江南甚远,就是传递消息也不会有那么迅速。不过听风和叶孤城想要对付唐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等着一个名真言顺罢了。如今瞌睡有人送了枕头,无论是听风还是叶孤城自然启动了自己在蜀中的布置。   唐门一门精锐已然折损在叶孤城和听风剑下,剩余一些庸人妇孺自然不堪一击。听风深知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所以斩草除根得十分干净。   于是,在江湖人还没有想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的时候,盘踞在蜀中数百年的唐门轰然倒塌,就连他们分出经营江南霹雳堂的那一支也未能幸免。   江湖中人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白云城的手笔,他们只是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感受到了皇权的可怕——一言使之生,一言使之死,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此刻听风倒是没有想到,他这种因为唐门辱及他幼妹,所以出手格外狠辣以此泄愤的行为,日后会给明轩那臭小子解决不少麻烦,让江湖中人都收敛了许多。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南王父子很快就被押解回了京城,皇帝看着听风呈上来了的调查结果,证据确凿到让皇帝都无法不相信。他哆嗦了一阵,被气得吐出了一口血来,最终下令斩了南王父子。他和南王一起长大,对于这个堂兄,皇帝不是没有感情的。可是南王图谋他的江山,这就是最不能饶恕的事情。   天家亲情尤其淡薄,南王这次触犯了皇帝的底线,于是他便没有再留情。   与此同时,听风给皇帝献上了从唐门搜出来的解药。这个解药自然是听风一早得到的,不过皇帝入口的东西,一定是要经过太医院的层层检查的,一番折腾下来,一直到南王父子被午时问斩,那颗黑亮的解药才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比之几天之前更加的对旁人谨慎。如今,他已经到了只信任珍贵妃一人,所有吃食用度都需要珍贵妃过手他才肯用的地步了。对于明羽这个侄子献上来的解药,纵然太医院保证了它十分对症,也没有任何毒性,皇帝也还是犹疑的。   听风早已料到如此,他不疾不徐的从瓶中倒出一粒丹药,自己先吃了一粒。   皇帝深深的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倒是个纯孝的,伯父没有白疼你一场。”   听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转手将那瓶药交给了珍贵妃。他一贯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在自己上供的东西里下毒的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干的。而且眼下明轩虽然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也已经开始监督国事了,不过那小子还是太过生嫩,还是让皇帝再活一段时间才好。   因为从小承袭万花星弈一脉,人心纵横掌控之事虽然他还没有实践过,不过却也还算是顺手。当初他说的那句“不给小师姐和师父丢人”并非虚言,明轩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一个千古明君,可是至少不能让人对他有所指摘。人生在世,若是能做到无愧于心,无愧于情,如此便好。   在接过明轩手中的药的瞬间,珍贵妃似乎对听风笑了一下,那个笑容他看得并不真切,却倏忽升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觉。听风活了这么大,在男女之事上看似无忌,实际上却最是无情。这个时间能让他觉得熟悉的女子不过一手之数,缓缓的走在出宫的道路上,听风的脚步一顿,终于想明白珍贵妃的那个笑让他想起谁了。   “李姨,那个珍贵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多年前盛京的那座别院之中,石观音懒懒的靠在榻上,而听风正在一旁静待一壶净水翻滚出细碎如同珍珠一样的碎泡,等候着将手边茶饼投入壶中的时机。   那时机稍纵即逝,然而他却还有心思和榻上的女子闲谈。美人榻上女子仿佛特别受时光有待,当年还青涩的小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心急深沉的青年了,而她的容貌还一如往昔,就如同时光在她的身上凝固了一般。   石观音打了一个呵欠,答非所问道:“真是的,若不是囡囡担心她师弟,我们一群人在江南呆得好好的,何至于跑到这里来,这盛京真是干死了。”说着,她还用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拖长了声调唱了一首老词“游人只和江南老……江南老……”   “在沙漠呆了十多年的人,没有资格说盛京气候干燥。”听风挽起了长长的广袖,将一旁的压入了梅花花瓣的茶饼投入了壶中,少顷,待到茶汤碧绿,一朵梅花徐徐绽开,听风方才将壶提起,先用茶针将那一朵梅花挑到玉瓷的斗笠杯中,而后徐徐将茶汤倾成一线。   刹时,只有满室交缠的茶香和梅香。   石观音横了听风一眼,也不计较他的无力,伸手自己取过那盏他亲手泡的茶,轻呷一口,很是嫌弃道:“不及囡囡半分,倒是糟蹋了你大哥的茶饼了。”   虽然是在嫌弃自己,不过是在夸自家幼妹,于是听风理所当然的道:“那是自然,我又不好此道,不过是半路出家跟囡囡学了一招半式罢了。”   将喝了一口的茶盏放下,石观音笑骂了听风一句“也是不上进的”,这才言归正传,对听风言道:“那珍贵妃跟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不过和白云城倒是有些渊源。当初我就是看着她可怜,顺手帮了一把就是了。”   听风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只等着石观音说下去。   石观音也不卖关子。芷汐的这三个孩子里,虽然她最疼爱乖巧可爱又和芷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囡囡,然而到底是实打实的看着听风长大,说是没有半分真心,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也不愿意吊着这孩子的胃口,她索性直接将当年的旧事对听风一一道来。   却原来,当年珍贵妃真正心悦之人,乃是叶孤城的父亲。她本是武林世家的小女儿,初出江湖的时候被叶孤城的父亲所救,便对他一见倾心。   这本是个有些俗套的故事了,偏生那个时候叶孤城的父亲已经娶了谢家小姐,当年的珍贵妃原本是不服气的,所以径自去了白云城,想看看那位谢家小姐到底是何等模样。   在白云城中,她呆了整整三个月。到了最后,珍贵妃无法磨灭自己对叶孤城父亲的喜爱,可是却也无法对那位谢家小姐心生厌恶。她还从不知道,这个世间竟真的会有这样的感情——她既想要和叶大哥在一起,又想要和谢家姐姐在一起,可是却又十分希望他们两人在一起。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好到让她连嫉妒都生不出。   那时候的珍贵妃到底是个磊落的姑娘,在她认同了叶孤城父母的感情之后,她干净利落的选择了离开,不愿意给两个人之间制造半点的裂痕。   故事若是在这里就结束,也未尝不是一件美好的佳话。然而天意弄人,当珍贵妃再一次得到她的叶大哥和谢家姐姐的消息的时候,竟是两人双双殒命,偌大的白云城只剩下了一个稚童。   珍贵妃之前一直过着被人宠爱着长大的日子,从未有过明确的目标。可是这一次,她的目标前所未有的鲜明——她要为叶大哥和谢姐姐报仇,不惜任何代价的报仇。她简直不相信这个世间会有人舍得伤害两个那么好的人,于是那个人也就显得十分的罪不可恕。   “所以,是李姨教她魅惑男子,将她送入宫中?”听风自然十分聪明,石观音话已至此,他便能够猜到后面的事情了。   石观音含笑点头,痛快承认。   听风也喝了一口杯中茶水,摇头道:“我见那珍贵妃的次数也不少了,难怪总会有莫名的熟悉之感,如今说破了,那人的眼角眉梢倒这是像了李姨几分。”那种想象非关眉目,只是气质使然。   “自然,那可是我最倾注心血的弟子。”石观音扬眉一笑,语气之中带出了几分得意。   听风也微微一笑,他倒是觉得他家李姨这一步走得甚妙,直接省去了他们日后的诸多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再也不用担心叔会坑文……我爹天天催更。 #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后马甲要捂好嘤嘤嘤# #我爹原来是陆小凤粉,真是想不到啊# 感谢紫幽雪姑娘的手榴弹,感谢感谢~ ☆、不解藏踪迹。   第九十六章。不解藏踪迹。   皇宫里,太平王世子带来乱党的最后消息。今天是南王父子斩首的日子, 皇帝不仅仅要知道南王父子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要说, 更要知晓其他王府的反应。   先皇册封的五位亲王, 镇北和平西两位亲王早逝,便由他们的遗孤将等承袭爵位, 如今两府已经式微。镇东王则远在苦寒之地,又常年有水匪滋事,想要治理好自己的封地已经很不容易, 更没有力气再来盛京生什么事端。唯有平南王和太平王两位王爷, 一封地富硕, 一守卫京滋,一旦皇帝故去, 便最后可能横生时段。   如今南王伏诛, 倒是解了皇帝的心头大患。靠在榻上, 皇帝注视着在他面前站定的明羽。   太平王最受皇帝的倚重, 而他的发妻早逝,明羽这个孩子近乎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 他十五岁之后才回到王府, 却也在朝堂之上很受皇帝倚重。这孩子生得好, 对皇帝又忠心, 皇帝是极为欣赏他的, 不然也不可能派给明羽诸多差事。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皇帝心里明镜也似的, 明羽这个孩子绝对不会对他的皇位产生什么样的威胁。皇帝之所以如此笃定,除却因为明羽的眼疾,更是因为他的血统——这是太平王亲手交到他手上的把柄,也正因为如此,皇帝对整个太平王府都十分放心。   太平王的王妃早逝,却不是因为病故,而是因为太平王发现,他的王妃其实是异国公主。虽然那是个十分边陲的小国,甚至就连大安的敌国都称不上,不过终归非我族类。大安最重出身,最尊正统,明羽的出身就是他最大的污点。他对皇帝忠心的时候,皇帝自然不会自己疼爱的侄子蒙羞,可是一旦察觉到明羽有半点异心,单凭他母亲的身份,皇帝甚至可以轻易的剥夺明羽世子的身份。   这是太平王对皇帝的投诚,也是皇帝能够真正信任太平王父子的原因。   如今五个藩王都已经不足为惧,皇帝深深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珍贵妃的手,总算放下心来。   明羽笑着便要告退,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也踉跄了一下,晕倒在皇帝寝宫厚实的地毯上。   皇帝被这忽如其来的状况弄的一惊,慌忙让珍贵妃使唤内臣去传唤太医。按照太平王世子的规格,是不能传唤太医院的院首的,不过这次皇帝格外关照,特地命令太医院的院首来给明羽医治。   明轩一直在为皇帝侍疾,所谓的侍疾,其实是皇帝在抓紧时间教导他处理国事罢了。这个时候看见他那位堂兄晕了过去,明轩眉眼微动,在太医还没有来之前就搭上了他的手腕。   皇帝想起自己这个便宜儿子仿佛是有一个当大夫的师姐,想来也是会几分医术的,于是便哑着嗓子对明轩道:“明轩,你给明羽先瞧瞧吧。”日后明羽醒过来,也好让他承明轩这个堂弟的人情。   明轩知道所谓的明羽其实是听风,自家小师姐的兄长,他自然不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虽然他的医书有些勉强——年少的时候,明轩也曾经被宋爷爷逼着背了一些医书,却是主要专攻毒|药方面的。   那个时候宋神医便是想着,这孩子总归是要行走江湖的,让他会些东西,自己和城主还有拂月也好放心。是以明轩虽然没有什么慧根,不过在毒|药方面还算是精通的。他一搭上听风的脉就是一阵惊骇,因为明轩不仅仅诊断出听风中了毒,而且已经是绝脉之相。   但凡学过一些医术的人都知道,一旦诊出绝脉,就再无救治的可能。   小师姐这次大概真的会揍死我。明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哀戚十分真切。   他敬重他家小师姐,自然也敬重他家小师姐的几位兄长。若是听风这次折在这里……明轩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   明轩的脸色让皇帝更加紧张,还不待皇帝说些什么,太医院的院首便走了进来。给明羽诊过脉之后,那院首脸上的血色也褪了干净,直接跪倒在地,对皇帝道:“圣上!世子是中了唐门之毒,之前用内力强压着,几日前却服了不对的丸药,那丸药应当就是给您解毒的那种,对于您来说是解毒的良药,对于世子来说,确实催命的啊!”   深深的一跪到底,院首哀声道:“老臣无能,世子无力回天,拖不过……今日了。”   想起明羽这孩子当日吞了那颗解药的场景,皇帝不由心神俱颤,他骇然的望着已经面若金纸的明羽,颤声说道:“你说什么?”   太医院院首不敢不回答皇帝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重复了一边:“世子已是强弩之末,圣上节哀。”   明轩也骇得有些六神无主,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这会儿忍不住扑到听风身上,不可置信的有探上了他的脉搏。   此刻明轩穿着太子朝服,衣袍宽大,在他宽大的衣袍的遮掩下,床上一脸虚弱的人手指微动,在明轩的手上用力按了按。那一按之下便是一股电流也是的内力,让明轩的手臂都酸麻了一小半。   明轩的动作这才一顿,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而是顺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中带着泪意的对皇帝道:“圣上,堂兄为君捐躯,定然也不愿意看您太过为他伤怀的。”   这个时候,“晕迷”过去的明羽醒了过来,他颤巍巍的望了一眼皇帝,涩声道:“皇伯父,明羽不孝,不能在您跟前尽忠了。”说着,他就吐出一口鲜血,这个人都栽倒下去。   太医颤巍巍的再去给太平王世子搭了一次脉,终于伏地道:“太平王世子已去,请身上节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皇帝两眼一翻,已然厥倒了过去。   宫中传来太平王世子病逝的消息还没有三日,皇帝本就不是十分康健的身体因此大受打击,不到十日,也传来了圣上驾崩的消息,一时之间,天下缟素。   明轩这个皇位来得十分蹊跷,然而因为已经有人帮他扫清了障碍,如今看来,居然坐的十分安稳——朝堂之上有皇后母族的扶持,短期之内不能出什么乱子。而等些时日,明轩自然也要将那些人慢慢替换掉。他才十五岁,并不十分着急。后宫之中的太妃太嫔都送去了太庙,珍贵妃还没来得及成为皇太后,就随着先皇去了,所以也没有什么麻烦。至若宗族,没有了太平王世子这个最强劲的对手,宗族群龙无首,也不成气候。   在盛京的一处安静的院子里,几个坐在凉爽的六角凉亭里。盛京已经炎热到过分的地步,这里却要凉爽许多。除却因为这里绿树环绕的缘故,还因为在六角凉亭的四周,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冰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冰盆上面的小扇子竟然可以自己来回摆动,送来沁凉的风。   这六角凉亭十分宽敞,周遭有蚕丝制成的白幔垂下,遮住了里面的人影。然而在微风掀起帷幔的空当,却还是能够看清里面的人。   两个容貌殊丽的女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个女子怀里还搂着一个粉衣的小姑娘。另外两个男人分别坐在距离她们有些远的案上,视线全都落在那个被人搂着的小姑娘身上。   “李姨,这大热天的,你快放开囡囡,她热的。”听风——便是前些日子已经“病逝”的太平王世子明羽,如今已经卸干净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了一张和西门吹雪别无二致的脸。他皱着眉头,很有想要从石观音怀里抢人的架势。   石观音才不听他的,换个姿势继续搂着拂月,还横了听风一眼,悠悠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功法属性偏阴,囡囡在我这儿只会更凉快呢。”说着,她还捏了捏怀里小姑娘的脸,笑着逗她:“是不是啊囡囡?”   拂月捂着嘴偷偷的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家二哥在姨姨这里吃瘪。   “你管管她啊,小没良心的。”听风不舍得训自家妹妹,只是看到小姑娘那坏起来没边儿的模样,便不由的对叶孤城抱怨道。   叶孤城垂下眼眸,静静的喝着自己面前的一杯清水,没有理会听风的意思。石观音是个女人,又勉强算是长辈,他家拂月还乐意跟她亲近,他又能何如?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吃醋的叶孤城,除却垂头喝水,也再没有其他动作了。   看到这几人的相处模式,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女子嗤嗤的笑出了声来。那人竟赫然是已经病逝了珍贵妃。不过也不奇怪,既然太平王世子都能青天白日的病逝,那么后宫之中死一个半个的贵太妃或者太后,想来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明羽,你不要欺负他。”之前虽然有所怀疑,不过珍贵妃对听风的身份到底知道得不真切。的确没有想到他不是太平王的孩子,然而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珍贵妃除却在石观音这儿第一次见到还穿着太平王世子下葬的丧服的听风的时候有些惊讶,之后便很快处之泰然了。   不过,比起听风这个名字,珍贵妃还是比较习惯叫他明羽。   珍贵妃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叶孤城。故人之子,珍贵妃再见之时难免伤怀。叶孤城和他父亲生得极像,唯有唇畔像了他的母亲。这幅容貌,几乎是在相见的第一面起,就将珍贵妃生生的迫出泪来。   如果说珍贵妃这大半辈子在宫中蹉跎,是为了给故人报仇,那么说她是为了白云城付出了自己最好的年华也不为过。虽然她最初的时候,只是想要让皇帝断子绝孙罢了,之后明轩之事,只是机缘巧合,然而她的一番筹谋运作,的确解了白云城的危局。   因此,在听过石观音对他们解释珍贵妃和他父母之间的渊源之后,叶孤城对她是十分敬重的,连带着拂月都十分感动,对这位珍贵妃——不,现在该重新称之为苑珍了,对这位苑珍姑姑,叶孤城和拂月在尊敬之余,也诚挚的邀请她在白云城定居。   苑珍自然应下,她帮叶大哥和谢姐姐报了仇,之后无所牵挂,只想在他们生活过的地方度过余生。至若和皇帝之间的那些爱恨,在心中已经被更加珍贵的情感占据之后,她对皇帝的全部情感就只剩下了纯粹的恨罢了。   什么爱上对自己好的仇人,这种事情本就是可笑。苑珍生来就带几分痴性,在她心里,皇帝根本只是仇人而已,对自己再好,也是杀了叶大哥和谢姐姐的仇人。   他给的宠爱也好,他所谓的爱情也罢,苑珍都觉得恶心和可笑。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在恰当的时机果断的下手,结束了皇帝的性命——没有人知道,皇帝并不是什么哀伤而亡,而是被他宠爱的妃子亲手扼死。   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扣住皇帝的脖颈,皇帝还从来不知道,他最宠爱的贵妃的双手居然会如此有力量。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就在颁好了传位明轩的诏书之后身亡。   珍贵妃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不过明轩和听风在宫中余下的布置里应外合,这才将人送了出来。被送出来之后珍贵妃看见了叶孤城,看见了这个叶大哥和谢姐姐的儿子。她没有再去选择寻死,而是接受了叶孤城的好意,只待海浪平静,她便去白云城居住。   而在此之前,苑珍便住在了石观音那里。毕竟是曾经教导过一些事情的奇女子,苑珍和石观音时隔多年之后再相见,居然难得的聊得来。   这个时候,一道人影从远处徐徐而来。他脚上的木屐在地上叩出一阵声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听风表示,太平王世子这个马甲,小爷不要了。 以及,珍贵妃real帅,总觉得看惯了那些最后爱上敌人的女主女配,像是珍贵妃这种一门心思报仇,无论皇帝对她有多好,最后都能下得去死手的,反而有那么一丢丢的帅气呢。 叔是不是有点奇怪……躺倒哭唧唧。 ☆、脚著谢公屐。   第九十七章。脚著谢公屐。   来人的脚上穿了一双木质的屐子,发出了一串清越的足音, 和着他身上的环佩, 叮咚作响, 十分的悦耳。   拂月从石观音的怀里探出头来,往来人的方向一看, 便见一个身着万花黑袍的少年。她当即笑弯了眼睛,冲着来人摇了摇手,道:“师弟。”   明轩的动作也快, 他三步并做两步的“哒咯哒咯”跑了过来, 也凑到了石观音的身边, 顺手就想要是揉揉自家小师姐的脑袋,不过瞥了一眼冷眼看他的师父大人, 又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石观音阿姨, 明轩果断放手, 顺手从旁边抽出一张垫子, 就挨着石观音坐了。   “哎呀,师弟, 你都当皇帝了, 这样好不像样子的。”拂月嫌弃的看了明轩一眼。她方才觉得这师弟穿上了一身万花服饰, 远远看去还真的有几分裴元大师兄的气韵, 谁成想这小子三秒钟就破功, 很快就原形毕露了。   明轩偷偷的掀开自己的衣领,往冰盆那边凑了凑。万花谷的服饰风雅是风雅,不过一层又一层的, 现在穿也嫌太热了。可见风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明轩叹了一口气,心里由衷的佩服那些大夏天还能披着一头长发的同门。   出手从咱家小师姐头顶抢了一根发钗,明轩胡乱的将自己的头发一挽,这时候细看他就能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是一层细汗了。   拂月今天戴的发钗很是清凉简洁,两根玲珑剔透的青玉被打磨成了竹子形状,男子用也并不十分突兀,是以明轩才会向他家小师姐的头顶出手。不然,哪怕他脸皮再厚,也是没有办法顶着女子精致的钗寰见人的。   “你这孩子,怎么欺负囡囡。”石观音可不理会明轩已经成了皇帝,她埋怨的看了明轩一眼,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很快便帮着拂月重新挽好了散乱的头发。   明轩摸了摸鼻子,正想着油嘴滑舌几句,就听见他家师父有些冰冷的声音传来:“挥剑五百。”   这大热天的……明轩苦了一张脸,却还是解下腰间的佩剑,认命的在大日头低下挥了起来。所以,果然手贱是要付出代价的吧?明轩一边挥剑,一边哀叹。   平素叶孤城对明轩的要求就不低,五百下的挥剑对于他来说并不十分困难。不多时候,明轩就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这会儿他也不讲究什么万花名士的风雅之姿了,捞起宽大的袖子,将头上的汗水擦了干净,直惹得拂月一阵皱眉。   明轩看着他小师姐皱眉,赶忙嘿嘿一笑,道:“师姐师姐,我这是真名士自风流,不在乎什么外在的。”   拂月懒得理他,直接把头埋到她家姨姨怀里。   明轩逗了一会儿拂月,也知道自己并不能出宫太久,于是对叶孤城正色道:“师父,明轩今日是有一事相求。”   叶孤城抬眼望他,明轩便继续道:“我母亲已经在城中生活习惯了,如今宫中还有先皇后,我母亲是她身边的丫鬟,若是让母亲进宫,她性子怯懦,难免会被先皇后欺负。这次明轩前来,是希望师父和小师姐能够照拂我母亲一二。明轩不孝且形势不许,不能在母亲身前尽孝了。”   叶孤城定定的望着明轩,那目光澄澈而带着丝丝的凉意,似乎能够直接刺入人的心底。他端起面前的清水缓缓饮了一口,忽然叹息一般的道:“如今你果然长进了。”   明轩和拂月一般年纪,如果说叶孤城养大了拂月,那么明轩也是在他身前成长起来的。明轩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他将母亲放在白云城中,他说的那些原因只是一方面,而最重要的是,他在用这种方式向他的师父“投诚”。   “不会对白云城出手”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口说无凭。明轩如今是在用这种方式去向他的师父和小师姐证明,哪怕如今他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在他的心中,白云城的重量始终还是沉甸甸的。   在场的人都是心思通透,没有人看不出明轩心中所想。不过这是叶孤城和他的徒弟的事情,所以除却拂月,其他人都没选择了沉默。小姑娘的眸色之中染上了一些悲伤,她从石观音的怀里坐了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好,脊背挺直,一扫方才的娇软,而是带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况味。   拂月澄澈的眸子望着明轩,轻声道:“师弟,何至于此呢?”   虽然平日里,明轩对于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师姐,是与之玩闹的心思比较多一些。然而从心底里,叶孤城和拂月,始终都是他最尊敬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将他拉出深渊,送他青云直上,给他无限温暖,明轩知道他家小师姐的心智并不能按照常理推测,所以这个时候,面对拂月的问题,他没有选择敷衍。   ——不好好说清楚,是不行的。   明轩也端正的坐好,强迫自己抬头望向师父和师姐的目光。只是饶是如此,还是掩盖不住他的声线有些低迷的事实,如今的明轩看起来,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明轩不是不信任师父,明轩是……”掩藏在宽大的袖袍底下的手蓦然攥紧,明轩微微闭上了眸子,喉结上下滚动了许久,方才涩声道:“明轩只是不信任自己。”   他才近距离的接触到皇权不过一月,却已经深刻的意识到这其中的可怕。最可怕的便是人心,便是权利对人心的侵蚀。明轩也不过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而已,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就连他自己都十分不确定。   所以,他不信任自己。可是思量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将白云城当做家去看待的,所以为了这个“家”,他甚至可以将自己摆在对立面,当做是敌人一样,以最恶的恶意去揣测他自己。   将母亲留在白云城,看似是明轩在授予叶孤城自己的把柄,实际上却是明轩选择的对自己的本心的一种坚持。   明轩的话音一落,他便深深的低下头去——这是他寻常犯了错误的时候惯会做的动作,即使如今他已经成了皇帝,可是有一些习惯也总是刻在骨子里的。   叶孤城和拂月对视了一眼,叶孤城对拂月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便听见拂月道:“师弟,你放心吧,我和阿城会照顾好秦姨的。况且还有李奶奶在呢,谁也不敢欺负了秦姨去。”   拂月口中的李奶奶,说的便是叶孤城当年放在明轩母子身边的邻居。这位李奶奶早年也是行走江湖的人物,最是嫉恶如仇,悯弱怜孤的性子,她冷眼瞧了明轩母子几年,发现这明轩的母亲的确是柔弱又善良的女子,于是对他们也诸多照拂。   听拂月说起了李奶奶,明轩也不由笑出了声。他松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呼出一口气道:“可惜了,今年吃不到我娘种出来的海水瓜了。”   明轩的娘是被皇后的母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借她的肚子诞下皇子,所以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过到了白云城之后,她不知怎的就迷上了种瓜,而且在海边的一片沙地之中,还当真让她种出了十分甘美且汁水丰沛的大西瓜来。   明轩从小就喜欢吃他娘中的西瓜,八|九岁的时候就能吃得下二十多斤的一整个。拂月不算是很喜欢吃西瓜,却也能吃上三五块,足见秦氏的西瓜种的有多好。   看着明轩这幅馋得不行的样子,拂月便不由的抿唇笑了起来。石观音大抵是知道这么个典故的,也跟着笑出了声。苑珍姑姑有些莫名,不过拂月很快就体贴的低声与她解释了,于是这会儿女眷之中就笑开了。   明轩知道她们是在笑自己,少年的帝王有些羞涩的挠了挠头,有些窘迫,最终却也跟着笑出了声来。   后来的日子,他或许还要面临许许多多的人心难测,面临许许多多的阴谋诡计,面临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可是总有一些温暖的力量,始于他的少年伊辰,也延绵进他之后很长很好的人生之中。   这就是所谓的“福祉”罢。   明轩并没有多留,他又和拂月说笑了几句,便很快起身回皇宫去了,众人也不再多留,很快就散了。今日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其实本就是为了商讨拂月及笄的事情。这么多年拂月一直是在腊月过生日,因为那是她被叶孤城抱回去的时候。不过既然找到了拂月的血亲,那么叶孤城也不是不愿自家夫人的生日这般糊里糊涂的过下去的。   确定了拂月的生辰在九月,叶孤城自然是要在她真正的生辰为她举行及笄礼。而拂月的及笄礼其实白云城一早就在筹备,只是这时候听说自家小夫人的及笄礼提前了三个月,还多了几位舅老爷和自家城主的岳父大人,一时之间,白云城也难免多了几分忙碌。   且不论具体细节众人如何争吵,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边是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家小夫人,所以白云城上下的干劲儿都很足。如今已经七月,盛京距离南海还有些距离,忠叔便也开始催着城主和小夫人回城了。   数年前叶孤城的加冠礼上拂月被人掳走,因此叶孤城便格外不喜欢在城主府再摆什么宴席。不过拂月的及笄礼他也总希望能够办的漂漂亮亮的,这世上没有谁吃不得委屈,唯有拂月,是叶孤城半点也不愿意委屈的人。   其实按照西门吹雪的想法,他家幼妹的及笄礼合该在万梅山庄举行。不过一想到多年前他们娘亲就是在万梅山庄无端消失的,西门吹雪的心里就格外的别扭,既想让幼妹待在自己身边,又宁愿她永远不要踏足这个娘亲消失的地方。   万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的妹妹也像是娘亲一样消失不见,西门吹雪很怀疑自己能否还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失去。   所以并没有和叶孤城争持,西门吹雪默许了让拂月在白云城举行及笄礼的这件事情。至若听风,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些年他除却在西方魔教渗透势力,主要的部署还是在南海的那座无名岛上,这次他们家囡囡及笄,听风便寻思着带着自家幼妹去自己的岛上玩几天。   而玉罗刹,因为他错过了大家集体讨论的时间,所以他的意见就自动的被摒弃掉了。等玉罗刹反应过来,他已经收到了自家闺女及笄礼的请帖,上面的时间地点写的分明。自家闺女及笄,居然还要被别人通知地点……玉罗刹简直气炸,一边启程一边已经决定要给叶孤城那个臭小子点颜色看看了。   城主大人表示,他真的没有讽刺岳父的意思,不过是应拂月的要求,给她的几个朋友下帖子的时候,叶孤城便顺手给玉罗刹也写了一张而已。   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玉罗刹牟足了劲儿要赶在自家闺女的及笄礼之前将西方魔教的那些杂碎清理干净——就是清理不干净,他也要勇于果断甩锅,总之,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去参加自家闺女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及笄礼。   至若其他人的请柬,拂月在中原其实也并没有许多的朋友,所结交之人无非就是花满楼和陆小凤,还有花家的几位夫人。花家并不十分约束儿媳,像是这样的场合,哪怕是南海路遥,花家的老夫人也是允许儿媳们参加的。特别是在拂月救了她们家老爷的性命之后,花家的老夫人更是别无二话,还嘱咐儿媳们为小叶大夫好生庆祝一番。   而花满楼算是半个万花门人,拂月自然也要给他下帖。至若陆小凤的那一份,拂月索性也直接送到花满楼那里,左右陆小凤居无定所,却时常要去花满楼那里的。   白云城的船队扬帆起航,在辗转数月之后,拂月终于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作者有话要说:  哎,明轩真的是个好孩子啊。叔写了好几本陆小凤同人了,第一次没有黑皇帝。 他对他家小师姐有没有过心思呢?或许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清晨,练剑完毕的小少年看见树下静待的那个身影,纵然知道对方不是在等自己,也难免会有刹那的心动吧。如花美眷,又如斯温暖,心动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明轩足够理智也对叶孤城,对拂月抱有了最大的善意,所以他将这份感情沉淀成了亲情。他想要守护白云城的愿望并不比叶孤城和拂月小。这是叶孤城在多年前结下的善缘,也是一种是福报吧——那个时候,对于这个前世害自己身死的敌人,城主分明占尽先机,可以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或者不愿自己动手,那就只要选择视而不见就好,一个失去了母亲的七岁稚童,在重重追杀之下,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而如今,兵不血刃,对于明轩和白云城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嘛,总是玉粑粑不爽了,所以他要搞事情了。毕竟玉粑粑报仇是一天到晚,猜猜谁会最先倒霉呢? ☆、身登青云梯。   第九十八章。身登青云梯。   和离家的时候的轻装简从不同,拂月这次回白云城, 可谓是浩浩荡荡。所幸白云城这次来的是船队, 所以一众人马也没有出现船只不够的情况。   顺带着, 叶孤城这个“大家长”走了一趟武当上,去给叶孤鸿那小子请了个假, 而后便将自家不成器的蠢弟弟也拎回了白云城去。叶孤鸿这几个月还在不停的被人追问他家那位姓“西门”的小嫂嫂的来历,于是越发的不爱在江湖中走动,生怕说错了什么话给拂月招来祸端。这次他家大堂兄过来接他, 叶孤鸿连忙欢天喜地的收拾了包袱, 随着他们家大堂兄和小嫂嫂一朝回白云城去了。   孤鸿小少年: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 我又感受到来自大堂兄的爱了,嘤嘤~   主子们都回来了, 白云城主府便少见的热闹了起来。拂月这几个月治了一些病症, 很有收获, 和宋神医探讨起来便是滔滔不绝, 总累的城主大人在批阅了积压数日的公文了之后,还要去宋老爷子的府邸把沉迷于药方药理的小夫人亲自接回来。   宋老爷子也算是看着叶孤城长大了, 对于这个小辈, 他也很舍不得看叶孤城如此操劳, 索性他那里只有孤家寡人一个, 于是便知会了叶孤城一声, 接着就搬到了白云城主府去了。这位老爷子如此挪动了一下,拂月出府的机会便更少了一些。城主大人随时都能瞧见他家小夫人,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安宁满意。   他们回府的时候临近八月, 正是最后一批沙田瓜成熟的时候,拂月因为和明轩的约定,帮着明轩吃了好几块他娘种的甜瓜。秦氏对于自家儿子的未来已经有所准备,如今也只当他家儿子出门游历了,虽然见不到儿子有些想念,不过有邻家的几位婶婶劝道着,还有素来贴心的拂月时常来看她,秦氏心中便也宽慰不少。   ——就是皇帝,寒极和暑热的时候还有休沐封笔的时候,她一年总也能见到自家儿子的,是以秦氏也并不如何伤怀了。   而叶孤鸿想不到的是,他家大堂兄将他接回来,根本就不是本着什么兄弟友爱,分明就是花家和拂月的几位兄长早早过来,他家大堂兄是拉着他回来挡煞……啊不,招待客人的。   花家的几位公子还好,那几位夫人见天儿的想给他做媒,叶孤鸿还真想捧着自己的小胸口,嚎啕一句“我还是个孩子!”   十七岁到底还能不能算是个孩子,这还真是有待商榷,不过叶孤鸿只是在兄嫂面前摆出一副不成器的样子,其余的时候到底还算是很靠谱的,有他从旁操持,这些为了拂月及笄礼而来的客人在白云城中都算是被招待妥帖。   白云城广袤,飞仙岛中的景致也与中原不同,这些日子以来众人在白云城中游玩,倒也每日都觉得新鲜极了,半点也不无聊。   听风跟着白云城的船队回来,不过他一回来便去了自己的吴明小岛。那小岛之中都是他的心腹,尽是为了日后执掌西方魔教布置的。这次既然想要邀请妹妹上岛,那么岛上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自然是要收拾一下的。于是,无名岛上的人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子耗时半个月,生生将一座冷寂阴森的岛屿变成了小姑娘家的游乐场,里面诸多的游戏项目,都很是用心。   怕妹妹被他的那座地下宫殿吓到,听风还让人暂且封了地下宫殿,让这座神秘的海外小岛看起来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选了自家囡囡已经将那些医药方子整理得差不多的日子,听风乐滋滋的去接了自家幼妹出来,抱着她在自己的岛上走了一圈。一贯狡若鬼狐的九公子像是个在献宝的孩子,和拂月生得极像的耳廓都是红彤彤的。   拂月看着自家二哥这幅容形,便觉得很是可乐。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说了句“谢谢二哥,拂月很欢喜呢”,果然见听风的脸更红了,就连露在衣领外的脖颈都蔓延出一大片的绯色。拂月被逗得不行,小姑娘笑得越发肆意娇憨了起来。   白云城所在的飞仙岛,花家的诸位游玩了一个月都还没有游赏完,听风为幼妹精心布置的无名岛,自然也不是拂月一天就能玩完的地方。是以到了第二日,叶孤城寻上门来,听风虽然黑了一张脸,不过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总归妹妹在他这儿就好,至于那些闲杂人等,他愿意呆着就呆着吧。听风冷哼一声,假装看不见叶孤城冲着拂月伸出来的那只手,径自抱着妹妹就去接着玩儿去了——行动之间,听风甚至用上了几分轻功,仿佛身后有人撵着他似的。   十五岁了还要被人抱来抱去什么的……饶是拂月从小被抱习惯了,也还是有些难为情的。不过看着阿城和几位哥哥乐在其中的样子,拂月摸了摸自己还算是纤细的腰身,只能暗自决定少吃一些,日后让他们抱起来不那么费劲儿吧。   玉罗刹知道了自家闺女居然是为了这么个缘故连吃饭都少了,只恨不得拎着双刀去好生抽那几个臭小子一顿。不过到底还是心疼闺女,亲自去了白云城主府的后厨,给他家宝贝闺女做了好几样点心。   白云城主府的后厨师傅被亲家老爷这一手吓了一跳,不过为了自家小夫人着想,他还是暗搓搓的在一旁……恩,偷师。   上一个敢这么在玉罗刹身边偷师的人,坟头的青草都能编骨灰盒了,不过那人是要偷学他武功,眼下这个胖墩墩的厨子嘛……为了保证自家小闺女以后总有好吃的点心,旁人口中那位“阴狠毒辣,神秘莫测”的西方魔教教主的大人决定还是对那胖厨子网开一面,不与他计较便是。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游离了一回,后厨的胖师傅一边飞快的记着“桂花要用蜜窖过才好吃”、“蒸的时候要用青竹帘子不能用木头的”之类的小技巧,还乐颠颠的端出自家婆娘做加了薄荷等清凉的草本粉末的蜜饯,跟玉罗刹说道“小夫人最喜欢吃这个,每次热狠了都要用几颗的,煮乌梅汤的时候放几颗进去,味道也很好。”   玉罗刹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找那厨娘要了方子。   想着自家臭儿子每天拐着小闺女出去玩,他这个当爹的见闺女的面儿都少了,玉罗刹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玉罗刹暗自下了小黑手,提前将玉天宝那个冒牌货放了出去,然后一脚把听风踹回了西方魔教总坛,让他收拾收拾赶紧上位。   于是方才因为拂月的及笄礼,武林之中走了大半的风云人物,所以稍微平静了几日之后,“西方魔教教主暴毙”的传闻便迅速的传遍大江南北,一方代表着西方魔教教主之位的罗刹牌便在中原武林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秉承着“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陆小凤”的原则,一块小小的罗刹牌毫无悬念的将陆小凤牵扯进去——玉罗刹表示,这才不是他在报陆小凤总是给他家小闺女带去麻烦的仇呢。以及报复一下当年被陆小凤一声“西门伯父”雷倒什么的,玉教主表示,完!全!没!有!   偏生赶在自家幼妹的及笄礼来这么一出,听风简直气得牙根直痒痒,连带着揪出内鬼的动作都更加凌厉了。毕竟他家妹子只有一个,他家妹子的及笄礼也只有这么一次,一想到自己可能因为那么几个玩意儿而错过了囡囡的及笄礼,听风就暴躁的只想杀人。   无花其实也是随着船队来了南海的,不过他中途转去了东瀛。天枫家的势力因为有他主持,这几年在东瀛做大。这次他家妹妹及笄,无花便想着去搜罗点儿东西给他家囡囡玩儿。可惜东瀛弹丸小国,能够搜罗来的东西也实在是很少,为了不委屈了自己妹妹,无花还真是费了一些力气,于是便有些耽搁了。   拂月的生日在九月中旬,等到了八月中,西门吹雪和南宫灵一道去了南海。之所以没有和大家一起走,是因为南宫灵到底是丐帮帮主,纵然不需要他时常在丐帮总舵坐镇,但是这次一直和他们作对的江南霹雳堂倒了,丐帮着急收拢势力,南宫灵自然费一些心思的。   至若西门吹雪,他寻到至亲,和幼妹朝夕相处,心中执念未变,却终归有了些许的不同。心境上的变化便是突破的契机,西门吹雪到了如今的这个境界,想要有所突破委实不易,所以他便果断闭关,参悟剑道,一直到八月的时候方才有了一些提升,破关而出了。   不用再为母亲图谋武林之后,南宫灵的性子越发的舒朗。他对西门吹雪这样的高手本就尊敬,有了拂月的一层关系之后,南宫灵在开始的小小还是别扭之后便很快调整了心态,对待西门吹雪和听风的态度也并不生硬。   左右大家都是哥哥,一齐对囡囡好就是,没必要分个亲疏高下。这样想着,南宫灵便主动寻了还未动身的西门吹雪,和他一道往南海去了。   西门吹雪不喜欢无花,因为他始终觉得,无花不诚。若是今日要与他同行的人是无花,那西门吹雪一定会坚定的拒绝。左右如今囡囡也不在这儿,纵然他给了无花没脸,也不会叫囡囡为难的。   然而对于南宫灵,西门吹雪提不上喜欢,总归却也没有多少恶感。这人为人还算磊落,虽然有的时候好像脑袋不太灵光,不过大是大非上却也没有糊涂过。在有了听风那个糟心的滑不溜丢手的弟弟之后,西门吹雪诡异的对蠢弟弟这种东西抱有了莫名的好感。于是,在南宫灵邀请他一同前往南海的时候,西门吹雪并没有拒绝。   听风的动作很快,并且比玉罗刹预料的还要缜密和利落。他和玉罗刹一起用一块假的罗刹牌钓出了几个对西方魔教不忠的家伙,在发现和自己之前猜测的都大概可以对的上之后,听风下令诛杀了他们全部的家人。   听风亲自驯养出来的手下动作自然利落,不多时候,血洗西方魔教的场景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出现,就连那位叛乱的长老的独子,哪怕从出生的时候起就被那长老效仿玉罗刹,将儿子送到别处教养,可是却到底没有瞒得过听风。   听风的“九公子”这个身份还没有到在江湖之中出名的时候,不过他一旦被提起,却总是伴随着诸如“残忍、狡猾”等等的形容词。可见他的手段之残忍和心智之难测。那长老自以为自己将儿子藏得很好,却不想会被听风找到。他又觉得自己谢罪便能使听风放过稚儿,于是颇为惨烈的自刎而亡,吓得他几岁大的孩子一直哀声痛哭。   听风是见过小孩子哭的,那个时候他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幼妹,小姑娘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却只是呜咽出声,并没有大声的嚎哭。而眼下这个长老的儿子张着大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听风眼见着那小孩的一管鼻涕顺着鼻孔就要滑到嘴里,于是听风再也忍无可忍,直接一剑送他去见他父亲——虽然那个长老说自刎谢罪,请教主饶了自己的独子,可是听风只当做是在听那长老死前的胡言乱语,半点也没有答应的意思。   解决了西方魔教的内奸,听风顺势接掌了整个西方魔教,在忙活完若干事宜之后,竟也到了八月。听风星夜兼程,再不敢耽误,丢下手头剩下的扫尾工作,听风径自往飞仙岛去了。   陆小凤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中原,还没来得及去花家,就在盛京的摊子前听人闲话,知晓了拂月要举行及笄礼的消息。   三口两口吃完了自己手里的猪头肉火烧,陆小凤便在人来人往,消息也是最集中的部分挤了进去,将功力运转到了耳部,陆小凤便能够将那些人谈论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不用半晌,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白云城的小夫人举行及笄礼啊,陆小凤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拂月。作为拂月的朋友,对方这样大的日子,自己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哀叹了自己果然过不惯安生日子,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也不顾自己刚从大漠回来,很是舟车劳顿,就再一次径自就踏上了去往飞仙岛的船只——他知道拂月妹子定然是要给他下请帖的,他一贯居无定所,所以那请帖多半也是搁在了他时常去的花满楼的小楼。如今看来,与其折腾一趟去江南取请帖,还不若直接从盛京出发,毕竟盛京的码头不仅船只多一些,而且所提供的船只也时常检修,定然是舒适安全。   只是陆小凤没有想到,他刚刚包下了一艘去飞仙岛的小船,和船老大商议好了价格和启程的时间才悠悠回转,却不想,在陆小凤从码头往客栈走的时候,却让他遇见了一个足以让他眼珠子都瞪出来的人。   陆小凤:恩,一定是我最近实在是查案子查得太累了,简直是天生的劳碌命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陆小凤遇见了谁? 以及,给处理叛徒很给力,内在动力却是“不能耽误了妹妹的及笄”的听风鼓掌,妹控赛高~ ☆、云深不知处。   第九十九章。云深不知处。   陆小凤正从码头往客栈的方向走着,便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细细软软的, 如同春风拂过人的耳侧。陆小凤的红颜知己众多, 唯有这道声音让他不起任何旖旎的念头——废话, 他又不是禽兽,见到个姑娘就想往上扑。再者说, 他的生命还是很宝贵的,既不想被一剑西来捅个对穿,又不想被天外飞仙在身上穿个窟窿眼儿。   不是说拂月妹子因为要举行及笄礼, 所以早早的回飞仙岛去了么?陆小凤有些发懵, 连忙上前两步, 想要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便见一家酒楼的前厅坐着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穿着黑紫色的衣裙, 样式是陆小凤见过的。寻常时候, 拂月妹子在家摆弄药材, 便时常会穿这么一身。虽然也很漂亮, 不过陆小凤总是暗搓搓的想,拂月妹子是不是看上了这身衣服……恩, 耐脏。   也因为没有见过拂月将这身衣服穿出来过, 所以陆小凤便略微迟疑了一下, 并没有马上上前。于是, 陆小凤的目光从这姑娘身上挪开存许之后, 便看见了从另一桌凑过来的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头上戴着十分繁复的抹额,衣着看起来也很是富贵。只是他眉眼之间盘踞着几分傲气, 却也有挥之不去的阴蛰,让人看起来不甚舒服。抛开这些来看,这个男子还算是长得十分俊秀,很得一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喜爱。   陆小凤的脚步一顿,开始……看好戏。   有那几个兄长和夫君在,拂月妹子出门的时候都快不带腿了,陆小凤是不相信她会自己一个人出门的。虽然如今拂月妹子出现在盛京有些诡异,不过陆小凤相信,她身边肯定不可能离了人,所以自己也不必出头了才是。   人倒霉的时候总是想看别人比自己更倒霉,刚刚被西方魔教耍了一回的陆小凤默默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叫上一壶小酒,心里偷偷的给这个男子点了一根蜡——年少慕艾并不是什么罪过,不过看上人家姑娘,上去好好结交就是。这人眼中分明是贪婪和占有,合该给他一些教训才好。陆小凤走南闯北是这么多年,看人最是精准。他本能的对那个男人印象不好,于是就乐得让他吃点苦头。   陆小凤选的位置刁钻,既不会让他们那一桌的人看见他,又是绝佳的看热闹之地。这个时候陆小凤也看清了那人身上的佩剑,佩剑上有着一个醒目的薛家庄的标志。陆小凤心念一转,便大抵猜到,这个人应当就是薛家庄薛衣人的次子薛斌了。   薛家庄当年出了一个杀手头子,在江湖之中的声望早已一落千丈。前些日子西门吹雪又战败了薛家庄的庄主薛衣人,虽然因为西门吹雪的剑道有所突破,所以薛衣人并未成为西门吹雪的剑下亡魂,然而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终归是要易主了。   自那之后,薛家庄闭门谢客,已是全庄一齐退隐江湖的意思了。   陆小凤隐约想起,几年以前,似乎听说过那关于薛斌的一件奇事。那事说来也和楚香帅前辈有关,乃是掷杯山庄的小姐和这位薛家庄的二公子联手导演的一出“借尸还魂”的奇案。虽然这件事隐没在薛笑人的杀手组织这桩大案之后,不过像是陆小凤这种读作“消息灵通”,写作“特别八卦”的人还是可以略一二的。   陆小凤本身就不是个受礼法拘束的人,若是跟这件事里面的人没有牵扯,陆小凤说不准还要为他们的爱情赞叹一句。不过他和掷杯山庄的左二爷也是故交,想到左二哥那黯然神伤的脸,陆小凤对这几个讨债的儿孙就有些微词了。   眼下这薛斌和左二哥家的小姐已经成亲几年,这人如何又是一副未婚公子的扮相,出来招惹小姑娘?陆小凤皱了皱眉,就连喝酒的动作都停顿了。   却听见那边薛斌对着端坐的女子搭讪道:“姑娘要去何处啊?我对这盛京很是熟识,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意陪姑娘游览盛京景致的。”   你一个江南人,如何就对盛京熟识了。陆小凤心中腹诽,嗤笑一声。   那个被他搭讪的姑娘似乎是仰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法子,这姑娘实在是娇小了一些,如今又是坐着,想要看清站着的薛斌的脸,还真要仰起头来才好。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陆小凤就看见了那薛斌的抽气声。陆小凤了然,拂月妹子的容貌盛极,仰头的时候简直就是惊心动魄。如今这还是年纪尚幼,没有完全长开。待到她二十多岁,又不知是如何的妍丽了,也不怪薛斌会这般失态了。   “老身还有要事,你个后生莫要滋扰,且自去。”轻柔的女声没有半点威慑力,软软糯糯,清清甜甜,就像是小猫爪子挠在了人心口。不知道是不是陆小凤的错觉,他仿佛……真的听见了一声猫叫?   从那女子的肩头探出了一只小猫爪子,然后就见一只小奶猫踉踉跄跄的爬到了她的肩膀,当真是“喵喵”了两声,用雪白的小脑袋蹭着那女子的侧脸。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他还不知道他家拂月妹子居然又养了一只小奶猫?之前不是养了只叫“肉肉”的小松鼠么?松鼠也总是鼠吧,猫鼠一起养,真的没有问题?   一想到那只贪吃又喜欢欺负他的小肥松鼠被欺负得眼泪汪汪,不知怎的,陆小凤居然诡异的被萌到了。旋即他却发现自己的重点似乎不对——马上就要举行及笄礼的小姑娘自称“老身”什么的,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吧?   神色纠结的看了一眼那边驱赶薛斌的姑娘一眼,陆小凤往酒楼窗外望了望,心里暗自琢磨着今天带着拂月妹子出来的人是谁。   那边的薛斌也是被噎得够呛,他强笑了一下,还是在那姑娘的对面坐下,不依不饶道:“姑娘还真是幽默。”   那姑娘将自己肩上的小奶猫捉下来放在手里摸了摸,忽然对薛斌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薛斌一愣,不过总还是愿意和美人说话的,于是他如实道:“在下今年二十有四,乃是薛家庄的薛斌,比姑娘是要年长一些,姑娘唤我一声薛大哥也可。”   这是顺杆往上爬的节奏了,陆小凤流连花丛,这种事情见的多了,倒是觉得这薛斌一身文雅的皮没有披稳当,如今俨然落了下乘,忒过急切了些。   暗自摇了摇头,陆小凤便听见那背对着他的姑娘说道:“老身的两个儿子和你年岁仿佛,小女儿如今也快及笄了,女婿倒是比你大些。小后生莫要在这里与老身歪缠了,老身乏得紧,不想和你出手。”   听了这话,陆小凤瞪大了眼睛。二十有四的儿子,快要及笄的小女儿什么的……陆小凤一个激灵,飞快的起身,就要往那一桌走去。   然而却见薛斌仿佛有些怒意,伸手就要捉那姑娘的手腕,还气哼哼的说道:“你个小姑娘如今及笄没及笄还是个问题,竟是空口白牙的就要戏弄人么?莫不是也瞧不上我薛家庄?”   陆小凤一急,用上了轻功就冲上前去,却有一柄飞刀比他更快一些。只听“当”的一声,薛斌要去捉那姑娘的手臂便是一沉,细看却是一柄飞刀贴着他的皮肉,将他的袖子深深的钉在桌上。   “拂月,你没被吓到吧?叶城主怎的不在?”一道轻柔的女声带着一些焦急,之后便是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一个一身白衣做妇人装扮的女子从楼上匆匆下来,脚步还有几分踉跄,足见是真的急了。   那女子起身扶住了她,手不经意间握住了她的脉搏,微微一顿,片刻之后对着她身后也跟着下来的男子道:“你夫人有了身孕,月份浅些,不过还是要注意,像是方才那样的跑动,是不能再有的。”   跟着下来的男子也是一身白衣,几缕发丝微微卷曲,听见她的话,连忙就将他家夫人扶好坐下,这才对面前之人道:“小叶大夫如何来了盛京?诗音方才也问了,叶城主何在?前儿我们接到叶城主的请帖,还要去南海参加你的及笄礼呢。”   若非他曾经号称“例无虚发”的手都在颤抖,还真让人以为他对自己要当爹这件事很是冷静了。   将李寻欢的颤抖的手看在眼里,一身黑紫色衣裙的女子轻笑一声,抬手将李寻欢的飞刀□□,冲着薛斌扬了扬下巴,道:“快滚,趁着老身心情好。”   这一扬下巴的风情,倒不是拂月那一个小姑娘能够做得出的,反而更像睥睨天下的玉罗刹。也正是如此,赶过来的陆小凤还有林诗音李寻欢夫妇都愣住了。   薛斌被她这个神情吓得够呛,再加上如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想来自己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薛斌咬了咬牙,心中暗恨,却只能飞快的走了。   眼见着薛斌走了,那个女子才对李寻欢夫妇和陆小凤笑道:“我家囡囡多谢几位照拂,我这个当娘的不称职了些,竟今日才能……”言至此处,她已近哽咽。   只是到底不愿意在人前失态,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对这几人笑道:“我是拂月和听风吹雪他们娘亲,你们几位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芷汐伯母便是。这是小李飞刀李寻欢和尊夫人林氏诗音,还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不是?”   李寻欢和林诗音没想到认错了人,不过眼前这位的确和小叶大夫生的别无二致,想说她们没有血缘关系,那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是若真的是母女,这娘俩生的一模一样,光看脸没有半分区别,那也太过离奇了不是?若说是姐妹,那还得说是双生的才是。   陆小凤张了张嘴,半晌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他颤巍巍的指向了这个自称是“芷汐伯母”的女子,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许久才道:“那个,那个伯母啊,您说您是西门他娘?”确定不是妹子么?这个世界简直太玄幻了些。   芷汐想起陆小凤跟自己儿子应该是朋友,看着他这幅样子,暗自就觉得很有趣。笑着点了点头,连带着她怀里的小奶猫都跟着晃了晃小脑袋,这才道:“我家那小冰山想来也是没朋友的,难为你这孩子还能跟他玩儿得好。”   小冰山什么的……还真是贴切。陆小凤深觉这位芷汐伯母是个性情中人,于是用力的点了点头,口中还假意推脱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嘿嘿嘿嘿。”陆小凤在长辈面前一贯是吃得开的,不然花家的老夫人也不能被哄的恨不得认他当干儿子,如今虽然芷汐伯母看起来太过年轻了一些,不过他眼睛一闭一狠心,那副在花老夫人面前才有的作态便被搬出来了。   芷汐被陆小凤逗笑了,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也不知道阿雪随了谁,分明阿玉也是个跳脱性子,我自己也不是那种清冷性情,就连他弟弟都很是活泼的,偏生这孩子成了那副样子,也不知道日后说不说的上媳妇。”   陆小凤也跟着笑,颇有一种在长辈面前告状的意味。告西门小黑状什么的还真是舒爽,于是陆小凤顺口道:“阿玉?是说西门伯父么?”   “呦,你还和阿玉见过面?不过西门伯父是什么鬼?以前我在的时候,倒是有人叫他玉罗刹的。”芷汐一边又摸上了林诗音的脉,一边不经意的对陆小凤道。   陆小凤手中的杯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欺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心弹幕小剧场 陆小凤:这不是真的,这个世界不能这么残酷,我才不是从“被西门耍着玩”变成了“被西门他们一家子耍着玩”嘤嘤嘤~ 李寻欢:我要当爹啦,要当爹啦,要当爹啦~\(≧▽≦)/~啦啦啦 林诗音:伯母驻颜有术,要跟她好好请教。不过伯母好温柔哦,果然不愧是拂月的娘~小伙伴儿有娘了真是太好了,再也不用担心她娘家没人被叶城主欺负啦。以及,我要当娘啦~哎呦,好害羞哒~ 薛斌:所以我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怪物?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撩妹了?!!!心理阴影面积十万公顷不解释。 ☆、浮云游子意。   第一百章。浮云游子意。   陆小凤只觉得头晕目眩,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芷汐看着他洒了一袍子的酒, 不由的嗔了他一眼, 笑道:“这孩子怎了, 毛毛躁躁的?”   李寻欢虽然已经淡出朝廷和江湖许久了,不过玉罗刹之名, 他还是知晓的。看了一眼陆小凤,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李寻欢握了握自己妻子的手, 而后压低了声音, 小声的对芷汐道:“伯母若是离家数年, 那恐怕是有所不知,那位……如今是西方魔教的前教主, 名声在江湖之中恐怕不是很好。”   李寻欢倒是没有说什么“树敌颇多”了, 毕竟前些日子陆小凤在江湖之中声名鹊起, 原因便是破获了罗刹牌一案, 那案子扑朔迷离,然而据说却是西方魔教教主为了扫清内鬼, 为自己的亲子铺路特地设下的。   如今西方魔教有了新的教主, 那新教主也颇为神秘, 其父杯称之为“玉罗刹”, 而他却被称之为“九公子”, 乍听之下还有一些君子温文的意味。不过那人手段雷霆,并没有比他的父亲温和半分。   “呦,阿玉成了前教主了?”芷汐挑了挑眉, 收回了方才在为林诗音把脉的手,旋即语气之中便带了几分惊喜道:“那我的听风成了新教主?总不会是吹雪吧?”   这话,却是对着陆小凤问的。芷汐并不是本土的女子,她原本是一个十五岁的初中生,车祸之后便带着一个剑三系统被扔到了白云城,还成了一个三岁稚童。幸运的是,她被当时的谢家小姐,后来的白云城城主夫人捡到,当成妹妹养在了身边,在白云城中一边给自己的万花技能升级,一边无忧无虑的长到了十五岁。   后来在系统的“胁迫”之下,芷汐开始外出闯荡,结识了一干好友,譬如李琦和江岚——或许现在,应该称呼她们为石观音和水母阴姬。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家阿玉,初见时候的跳脱爱闹的西域少年,为了她学了一手做糕点的好手艺,两个人从江南到大漠再到南海,几经生死,然而却情谊越笃。   芷汐不是没有顾虑的,自己的身体是数据堆成,长大的过程全靠所谓的攒经验和升级。所以与其说是叶孤城的母亲养大了芷汐,不若是她自己一点一点艰苦卓绝的养大了自己。她和玉罗刹在一起之后,芷汐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子嗣——自己这样的身体,真的能为她的阿玉延续血脉么?   她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可笑,好歹是在现代呆过,还长到了十五岁,也曾经跟着网上的小姐姐们一起叫嚣着要“丁克”,可是当她真的遇见一个自己喜欢得要命的人,却不可抑制的贪心的想要拥有他和自己的血脉。   这种慌急让芷汐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哪怕日后要被姐姐打死,她也毅然决然的扑到了阿玉。然后,芷汐就开始战战兢兢的等待着。   一直到她在自己身上摸到了喜脉,芷汐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的放声哭了起来。年岁和心智是并不能叠加的,她在现代是家中最宠爱的小女儿,来到白云城中的时候也是谢家乃至整个城中最受宠爱的小小姐,这样的情况下,是不能指望着芷汐如同一个成年人一样冷静自持的。   怀孕的些许慌乱和心中大石落地的劫后余生之感,让芷汐终于忍不住在玉罗刹面前哭得惨兮兮的。玉罗刹哪里见到过自己的姑娘这样哭过,还以为她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手忙脚乱的抄起芷汐就往医馆跑,浑然忘了,他怀里的姑娘其实就是医术最高的大夫了。   且不论那时候是一番怎样的鸡飞狗跳,当闹出了人命的两个新鲜出炉的父母回白云城的时候,芷汐少不得要被她家大姐姐狠狠的捏了耳朵。可惜玉罗刹当时并不能现身,不然芷汐还真是想将人拉出来同甘共苦一番的。   芷汐从现代到白云城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被家里管教的很是严格,也没有到会对武侠小说生出兴趣的年龄。她对叶孤城的印象停留在当年在电视上惊鸿一瞥看到的严宽那张帅的惊心动魄的脸上,对他日后谋反身故的事情却是一无所知。   在看见了被自家姐姐抱着的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又知道他的名字是叶孤城之后,芷汐当机立断,将人给自家闺女订下了。虽然那一胎生的是两个臭小子,不过在芷汐数年以后又有了身孕之后,她便将当年定亲这件事情时常挂在嘴边,近乎是从诊出喜脉那日起便时常与玉罗刹念叨。   为此玉罗刹还在芷汐怀着拂月的时候亲自跑了一趟南海,看见叶孤城果然长得不错,性情也沉稳,这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妻子的决定——他虽然很爱自家小闺女,可是却并不愿意违背自家夫人的意愿。人心偏颇,自家闺女日后自有女婿放在心尖儿上宠着,所以他玉罗刹心中放在第一位的,自然是自家夫人。   那些年日子过得太过顺遂,顺遂到芷汐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个剑三系统。毕竟自从听风和吹雪出生之后,那个系统已经许久没有再响起过了。   那是她生了她家拂月的片刻,芷汐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听见并不陌生的系统提示音,提示的却是“强制下线”的通知。她甚至还来不及和阿玉说上一句话,整个人的身体就如同泡沫一样消散。看着儿子和夫君惊慌失措的眼神,芷汐只觉得心如刀绞,却连跟他们说一句话也做不到。   她的女儿才那样的小,分明这一胎只有她自己,可是小小软软的一团伏在芷汐的怀里,眼见着却比她双生的兄长的当年还要小上几分。那个软软的孩子细细的手腕上还有一个万花标志,芷汐只来得及轻轻的亲了亲那小小的标志,就倏忽被强制下线了。   被强制下线了之后,芷汐并没有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里。事实上,她原来的身体早已火化,她想回也是回不去的。她如同一抹数据一样被困在了一方白茫茫的天地里,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个系统。   那个系统告诉她,她可以将意识和现代的网络连接,这样就可以上网了,总不会无聊。然而除此之外,无论芷汐怎么呼唤,那个系统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芷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去。那里有她的爱人,她的儿女,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在那个世界里有太多太多的牵挂,所以,她是必须要回去的。   最初的一年,她联通了网络,将周围的人的名字一个一个的输入进去。她对武侠小说的了解不深,不是单单是一个未来女婿的名字和这些年她对大安的了解,芷汐就能够猜到,自己应该是穿越进了一本架空背景的武侠同人里。既然如此,那么那些人对于她来说,就不仅仅是枯燥冰冷的符号,更是和她情谊甚笃,甚至是血脉相连的人。   芷汐发疯了一样的读着那些隽永的文字,在别人的故事里沉沦,最终却落下了泪来——她肯定,她的小伙伴儿的命运会因为她而不同。至少她认识的黄山李家的李琦姑娘,不会变成一个只爱自己的自私自利之人。她认识的江家阿岚也不会成为那样冷情的神水宫主。   还有她的阿玉,那个笑起来阳光都逊色的男人,如何能成为别人口中“阴冷神秘,残忍霸道”的存在呢?以及她的儿子,芷汐没有找到听风的讯息,心里只能猜测这个孩子原本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自己的出现带来了变数,使得许多的人命运都发生了改变,原本不该出现的人也随之出现了。暂且将听风的事情放下,芷汐她看到了“西门吹雪”的百度百科,又去读了一遍《陆小凤传奇》的原著,用了两天的时间读完了整套书之后,哪怕是身为母亲,芷汐也还是想要恶狠狠的骂那孩子一句“渣男”。   抛弃妻子什么的简直不能忍,芷汐一边心疼着自家儿子去修什么无情道,一边暗暗的唾弃了一下自己亲生的儿子的人品。   同样是没有找到拂月,这倒是芷汐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看见了那孩子手腕上的万花标志,心说自家的小闺女多半是和万花有关的。三个孩子之中,唯有她的小闺女和自己最像,不仅仅是容貌,更是因为与剑三千丝万缕的斩不断的联系。   不过叶孤城一事也够让芷汐揪心的。不说她多喜欢记忆中那个大姐姐家雪堆出来似的孩子,就是单单为了她家小闺女,芷汐也是不想看着叶孤城身死紫禁城的。虽然她对自己的小闺女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自信她家小女儿一定能俘获曾经在电视看过的那个孤高剑客的心,不过儿女私情和复国孰轻孰重?哪怕是芷汐,都没有把握自家囡囡能赢。   这是最让芷汐揪心的事情,她生下听风和吹雪之后,虽然玉罗刹将这两个孩子分开养,可是她每年辗转,和儿子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少。可是她的囡囡呢?她只抱过这个眉眼通红的孩子一次,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的亲亲她,告诉她娘亲有多么爱她,就倏忽被困在了这里,再也没能在她的囡囡身边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如今骤然知道了自己为女儿选定的好姻缘,居然日后会是这样的下场,芷汐就忍不住心如刀割——芷汐倒不怕叶孤城会连累她家小闺女,可是若是叶家的那孩子为了报仇,为了复国而选择了放弃她的女儿,她家囡囡又该有多难过呢?一想到自己女儿可能会遇见的一切,芷汐就只觉得心如刀割。   这种内心煎熬让她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了,她不能再在这个白茫茫的地方坐以待毙。对于芷汐来说,曾经她的愿望是当个宅女,每日上网吃零食,躺在床上窝一天不下来。如今这个地方虽然没有人声,却可以满足一个宅女需要的一切。   只是女为母则强,芷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她是不可能安然的享受着这些曾经现代的自己所盼望的一切的。她看完了许多本武侠小说,了解了自己想要了解的一切之后,芷汐开始想尽办法离开这里。   那是不知道多少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日夜,芷汐一遍一遍的搜索着自己可能用到的讯息,一遍一遍的尝试着能够回去的方法。没有认能够明白,一个十五岁就离开现代,又在古代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人是如何学会编程的。只是她就是做到了,甚至,芷汐自学成才,竟然能够入侵这个明显高于现代文明的系统空间的程序。   而做到这一切,她用了十多年。   其实回首这一路,芷汐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大安,都算是被宠爱着长大的。总有很多人挡在她的面前,为她遮挡风雨。没有一个人要求过她要坚强勇敢,所以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够有这么大的毅力,这么大的勇气……还有这么强的执念。   在她被困在那方天地的十数年之后的早晨,当芷汐按下回车键的瞬间,那桎梏着她的白色空间开始片片碎裂,芷汐闭上了眼睛,静待着黑暗将她吞噬。   她明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重逢。   一切就如同芷汐料想和计算的一样,芷汐回到了大安。可惜她的上线地点出了一点偏差,当那个安静了许多年的系统提示音响起,芷汐才明白,她如今正身处大安的盛京。   “没有想到,你真的做到了。”那个系统的声音忽然不再是往常熟悉的机械音,而是带上了一些感叹,还有一丝丝的……释然。   芷汐微微一愣,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清风再一次吹拂面颊的感觉,在听见了系统这样说之后,她不由的顺口问道:“什么?做到了什么?”   系统似乎在适应那种不同往常的声音,半晌之后才道:“谢谢你破坏了源代码,我也很累了,想要休息了。”永远的休息。   恍惚明白了什么,芷汐的眼眶微微湿了。对于系统,芷汐痛恨有之,甚至在他强迫自己骨肉分离的时候,芷汐还曾经最恶毒的诅咒过他。可是到了分别的时刻,芷汐却还是弥漫出了一丝丝不舍——说到底,这个倒霉催的系统也算是陪伴她长大的人,人心非木石,芷汐是不可能对他毫无感情的。   毕竟,若是没有他,芷汐这个人早就应该在十五岁遭遇车祸的时候就永远的消失了。   系统却仿佛并不愿意跟她太过解释,解释什么呢?他这些年为的,就是让这个女孩带给他永远的安宁罢了——他是高等文明,以太阳为直接能源,除非太阳毁灭或者有人破坏了他的底层代码,否则他永远不可能被毁灭。他在宇宙之中游荡太久了,渐生神志,也开始厌倦了。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这个系统想要自我毁灭而布下的局。   可惜还要累的她和自己的亲人分离这么久。带着一些愧疚的,系统对芷汐说道:“不要怕,那些你学会的技能都会给你留下,还有你账户之中的所有东西。”想了想,那个系统又说道:“你的两个儿子身上有你的血脉,不能以常人论处,也是数据堆成。你的女儿更是万花天眷,身负全部的万花技能。就连你选定的那个小女婿啊,因为你女儿的缘故,也得到了纯阳的数据库。你们一家子数据之身,寿数上总要比旁人长一些。如今就差了你男人……”   芷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觉得周身一阵冰凉,耳边是系统渐渐虚弱的声音:“咱们认识这样久,这算是我给你男人的礼物吧。你跟他酱样酿样,之后这串数据就会流到他身上,到时候,你们在一堆儿长长久久的,算作这十几年的补偿吧。”   酱样酿样你妹啊!   芷汐想要习惯性的笑着骂系统一句不正经,可是笑着笑着,她就在熙熙攘攘的盛京街头,哭出了声来。   “闺女啊,你遇见什么事儿了?莫哭啊,是谁欺负你了?”一个手上还提着菜篮子的老奶奶走到了芷汐身边,伸手将芷汐从地上拽了起来,有些慌乱的想要给她擦眼泪,不过看了看自己全是老茧的手,终归没好意思往她嫩豆腐一样的脸上蹭。   芷汐自己擦了擦眼泪,冲着这个善良的老婆婆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儿大娘,我就是太激动了……我到家了,终于到家了。”   一别十四载,她只是,终于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一下芷汐这么多年去干啥了。 以及数据之身,寿命长久什么的……大家看着玩儿。 虽然比较想些玉粑粑和芷汐麻麻酱样酿样的过程,可是河蟹大军实在太凶猛了。捂脸。 ☆、落日故园情。   第一百零一章。落日故园情。   芷汐给林诗音又细细的摸了一回脉,确定她这一胎十分的稳健, 出于专业医师的职业操守, 芷汐很负责任的告诉李寻欢, 他家夫人是可以接受从盛京到飞仙岛这种程度的远行的,再加上有自己在身边, 保准他老婆孩子都不会出差错,李寻欢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转而,他却去和陆小凤一道, 将原本租好的船只推掉, 换成一艘更大更舒适的大船, 务必确保两位女眷的舒适和安全。   一路纵然芷汐归心似箭,却也难免还要在船上静静呆着。每每到了一个渡口, 她也总是要给林诗音开一些时方子补品, 差遣陆小凤和李寻欢下去给买齐了, 让林诗音好生进补。林诗音虽然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 不过身子一贯是康健的,芷汐虽然不是长于妇科, 不过却真真的生过三个孩子, 经验很是丰富。有了这两重保证, 林诗音怀着孩子奔波也并不算辛苦。   在船上的日子, 陆小凤对他家芷汐伯母讲述了这些年叶孤城和拂月的“丰功伟绩”。什么养了一个皇帝啊, 什么收留了一个贵太妃和皇太后啊,什么她家女婿和儿子联手灭掉唐门啊,陆小凤当时听说的时候还没有觉得什么, 这么给芷汐伯母复述一遍之后,他还是深深的感叹——真是厉害了啊,我的小伙伴儿。   听闻女婿已经将事情解决,芷汐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和阿玉一道带走囡囡的念头终归放下了。不过她听陆小凤提起那我珍贵太妃的时候,不由的愣了愣,许久之后才艰难问道:“你说,那个太妃是为什么入宫?”   陆小凤不知道芷汐和白云城的渊源,所以有些唏嘘道:“当年先皇逼死白云城的老城主,老城主夫人也随之去了。可怜叶城主十二岁稚龄便要支撑白云一城,其中艰辛不易,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芷汐几乎觉得眼前一黑,若非扶住了桌子,她险些都要摔倒下去。呜咽了一声“姐姐姐夫”,陆小凤亲眼看见一个生的和拂月妹子别无二致,一样的柔弱可人的女子生生的捏碎了面前的茶盏。那茶盏碎成齑粉,散落一地。   他并不是愚笨之人,很多时候,陆小凤是一颗玲珑心思。他很快意识到,拂月妹子和叶城主是少年定情,那么两家大人定然是要有渊源的。如今他提及白云城旧事,恐怕是牵动了芷汐伯母的心绪,才让她哀伤至此。   也知此事旁人并没有办法相劝,陆小凤抿了抿唇,终归没有多言。   芷汐将自己关在了船舱三日,林诗音虽然知道她的年岁恐怕比自己要大上许多,可是她生了那样的一张脸,总是让林诗音将她看做和拂月一般。因为李寻欢的病,林诗音本就对拂月十分感激,再加上自己能够和表哥终成眷属,也多亏了叶城主伉俪的点拨,所以林诗音对拂月的情谊自然是亲厚。   如今面对和拂月一模一样的芷汐,林诗音也不觉将之当成幼妹照料,见她如此,也是十分担心。   芷汐只是需要一个自己梳理调节的过程,三日之后,她推开了舱门。虽然神色之中还带一些抑郁,不过却比当日好了许多,众人见此终归渐渐放下心来。   对于先皇帝,芷汐当真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可惜孩子们的动作太快,她回来得太迟。如今尘埃落定,她又何必将哀伤摆在面上,让关心自己的人挂怀呢——日后和阿玉一道把那老皇帝拉出来鞭尸就是,芷汐眯了眯眼睛,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那个先皇帝。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岔过去了,不过一直有些想不起来。一直到依稀能够见到海平面,芷汐才猛然想起来她忘记的是什么——她似乎忘了告诉陆小凤,自家吹雪是双生子,而且他弟弟听风就是那个坑害了你的九公子……   算了,自家儿子和那个原著里变态的九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左右这次这几个孩子总要见面,到时候再让他们认识一下彼此就好了。这样想着,芷汐就将这件事扔在了脑后了。   不多时日,他们便抵达了白云城的码头。   白云城上风烟如旧,景物和当年芷汐离开的时候仿佛。这是她熟悉的一草一木,芷汐原本以为年岁日久,自己的记忆恐怕早就已经模糊。可是当她真的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一切却又是那样的清晰。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陆小凤道:“小凤,你先带着诗音夫妇去城主府。伯母要在这儿呆一会儿。”   陆小凤其实很想说,自己也是第一次来白云城的啊喂。不过看着芷汐伯母有些失落的脸,陆小凤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对着芷汐点了点头,随即和李寻欢夫妇一道往白云城主走去。白云城主的位置醒目,乃是白云城最高的一座建筑,哪怕是陆小凤这样的外乡人,找起来也并不困难。   他们到达的时候天边还有三两颗未坠的星辰,芷汐在码头上静静的站着,任凭海边的微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吹动了她黑紫色的衣衫。   早起捕鱼的渔民满载而归,他们看到码头上站着的人时候虽然有些诧异,不过旋“明悟”。   “今儿应该是舅老爷过来的日子吧?咱们小夫人在这儿等着呢?”被海风吹得有些发亮的渔翁一边收拾着今天的收获,一边和自己身边的老伙计说道。   那老伙计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眯起眼睛往海岸边看了看,而后很是笃定的点了点头:“错不了,不然咱们城里还有哪家闺女这么俊?”   两位老者笑了笑,却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看见他们小夫人,该挑点什么海味给她去尝尝鲜。   芷汐是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的,她落入了一个满是梅香的怀抱里。被人拦腰抱着转了几圈,芷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顶就被人的下巴一通磨蹭,之后才听见一道男声从她头顶传来:“囡囡是不是想哥哥啦啊?不过在这等着做什么,小手都栋凉了。叶孤城也真是,还能让你在这儿吹风?”   芷汐从腰间抽出落凤的动作一顿,周身骤然紧绷了起来。听风敏锐的察觉到了怀里的人紧张——这不对劲儿,于是他的手臂一紧,神色之中却划过了一抹警惕。   芷汐和听风两个人谁都没有动作,在他们两个看来是长久的沉默,然而在万人看来,只是瞬息的停顿罢了。   之后听风便明显感觉到身后一道杀气传来,他带着怀里的人往后一避,躲开那凌厉的一刀。这一刀他也并不陌生,从小到大,他不知道接过多少次这样的忽如其来的一刀。   “臭小子放开你妹……”剩下的一个“妹”字骤然消弭于玉罗刹的唇齿,就连听风都能看见,他家老头子拿刀的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那颤抖的程度,听风从认识他爹的那天起,就只见过一次——那一次,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娘消失在空气中。   转瞬,玉罗刹的另一刀便逼到听风的面前。   他甚至说不出话来,只能从牙关之中挤出四个字:“放开,我的。”   然后,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儿子,玉罗刹的手底下都没有再留出余地。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玉罗刹虽然平日里总是“臭小子”、“混球”的叫着,可是听风吹雪拂月这三个孩子就是他的逆鳞。旁人得罪了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一旦伤害了他的这三个孩子,玉罗刹势必会让那人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芷汐留给他仅剩的东西了,这三个与他们两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无论是哪个,玉罗刹其实都是捧在心尖上的。只是听风和西门吹雪到底是男孩子,不能像是拂月那个小女儿一般娇宠就是了。   平日里不许旁人伤害半分的孩子,如今怎么可能自己挥刀相向?在听风察觉到如果他不放开怀里的人,他家老爷子是真的可能要对他痛下杀手的时候,听风挑了挑眉,带着怀里的人躲避的动作却更快了几分。   他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软剑,内力灌之,和玉罗刹的双刀发出金戈之声。打不过你的混小子,不会永远打不过你。听风认真应对着玉罗刹的一招一式,并不惧怕被他揍。   芷汐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玉罗刹那一头银白的发丝晃得她眼睛生疼,而抱着她的这个青年的身份也并不难猜。眼见着玉罗刹发了狂,一柄弯刀已经欺进听风的肩膀,芷汐皱了皱眉,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落凤。一道水墨真气充荡开去,直接震开了打得难舍难逢的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倒是不偏不倚。   听风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和他妹妹生的一样,甚至武器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却决然不是他家囡囡的女人。忽然,他周身一僵,猛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的往芷汐身边跑去。   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听风眼睁睁的看着他爹将人裹挟进怀里,然后……哭得像个傻逼。   听风绝对不承认是自己不孝,不过任凭谁看着自家平素一贯冷艳高贵的爹哭得涕泗横流,鼻涕泡都哭出来了,估计也都会产生和他一样的想法。   “娘……是娘,对不对?”不愿意再去跟自家蠢爹爹你争我夺,最主要的是怕他爹一激动蹭他一身鼻涕,听风放软了声音,满怀期冀的看着芷汐的方向——他和自家娘亲一直相处到九岁,撒娇的技能虽然闲置了很多年,不过遇见妹妹之后总算捡起来不少,如今用起来正是驾轻就熟,兵不血刃。   一声“娘”直接让芷汐软了心肠,她一把推开哭得不行的蠢阿玉,对听风张开了怀抱,哽咽道:“听风。”娘回来了,娘不会走了,娘对不起你们。   剩下的话全部湮灭在听风的怀抱里。他已经不是九岁的身量未足的孩童,也再也不是那个面对娘亲消失,幼妹被送走,大哥伤怀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他已经长得比他的娘亲还要高,手中也握住了比他爹还要强的权势。如今好了,他妹妹找到了,娘亲也回来了——真的是,太好了。   偿我平生不足事,此情此景,真的已然足矣。   听风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低头蹭着他娘的肩膀,将不许在旁人面前流出半分的热泪,全都渗入他家娘亲肩膀处的衣料里。   玉罗刹在听风小的时候就和他斗智斗勇,不知道在这臭小子身上载过多少次跟头。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气,玉罗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也不和听风硬碰硬的硬抢,只是如同少年时一样搭上芷汐的衣袖,吸了吸鼻子,轻声道:“阿汐,去看看囡囡吧,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永远最知道芷汐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在哪里,玉罗刹没有跟她说自己这么多年有多么想念她,又有多么努力的去寻过她。玉罗刹也没有问,这些年她去了何处,有没有受过苦,过得好不好?   他只是这样寻常的提及他们的小女儿,说着她如今的模样,然而语气就仿佛这些年芷汐从未离开过。   这是玉罗刹的温柔,他能够咽下许多苦涩,能够忍耐许多离别——只要如今芷汐还在,那么剩下的,就都不重要了。   芷汐抚摸着听风的脑袋的手顿了顿,她冲着玉罗刹笑出了声,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一脸狼狈的男人擦眼泪,然后,芷汐一手挽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挽着她家阿玉,和他们一道望向了白云城主府的方向。   伸手紧张的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芷汐的脚步忽然一顿,涩声道:“我看起来还好吧,囡囡会喜欢我么?”   “自然。”   “会的。”   两道男声一齐传来,双手又一次被挽住,迎着初升的霞光,三道人影终于一齐往白云城主府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玉罗刹【挥刀护食】:放开放开,那是我媳妇,乱抱什么! 听风【冷笑】:也是我娘。 西门吹雪【面瘫脸】:我娘。 拂月【眼泪汪汪揪衣角】:娘~ 芷汐踹开身前的玉罗刹,抱住小闺女:哎~闺女哎~娘的宝贝闺女哎~啾啾~ 叶孤城【望天叹气】:希望岳父大人能够约束一下岳母。 ☆、不知明镜里。   第一百零二章。不知明镜里。   芷汐和玉罗刹还有听风走到白云城主府的时候,第一个遇见的人是忠叔。忠叔看见了他们三个, 面上不觉带上了一些惊讶。   “小夫人, 今儿你不是穿那条天青色的裙子么?”怎么一眼看不到, 就换了一个颜色和款式呢?而且这个时候,自家小夫人分明应该是在做早课, 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玉罗刹有些不悦,刚想要说话,却被芷汐捏了捏手。她对着忠叔笑了笑, 模样之中有些狡黠。在忠叔有些莫名的目光中, 芷汐胡乱的点了点头, 直接往府中走去。   忠叔对待自家养大的小夫人一贯的宽容又慈善,对于芷汐表现出来的异常, 他没有去深究, 而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三个人一齐走进了府里, 末了, 忠叔还提醒了一句:“小夫人啊,城主练剑回来了, 正在花厅等你呢, 一会儿咱们就传膳了, 陆公子和小李探花夫妇也在, 舅老爷和亲家老爷也一起?”   舅老爷和亲家老爷是什么奇葩的称呼?芷汐险些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不过看阿玉和听风仿佛很习惯的样子,她也拼命的忍住了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顿了顿, 芷汐开口道:“忠叔啊,麻烦多准备一个人的早膳。”对于这个白云城的老管家的称呼,芷汐一直觉得很离奇——她小的时候,姐夫姐姐就管这老管家叫“忠叔”,而如今她家女儿女婿貌似也管人叫“忠叔”?于是芷汐只能认定,大概这个所谓的“忠叔”,应该是老管家的名字吧……   对于芷汐的吩咐,忠叔有些奇怪的猜测道:“是另一位舅老爷也要来?西门庄主说是明日到的啊?”   芷汐也不多加解释,只是摆了摆手,便迅速的往花厅去了。她在白云城长大,小的时候被自家姐姐带着来白云城主府不知道玩了多少次,对内的布置自然是熟悉的。   有玉罗刹和听风在,忠叔虽然觉得今日的小夫人有些奇怪,不过却也没有往“冒名顶替”的方向想。毕竟,谁也不敢当着人家爹和哥哥的面冒充闺女和妹妹不是?深深的觉得一会儿还是得去跟自家城主了解一下小夫人怎么了,忠叔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去布置早膳去了。   走出了忠叔的视线,芷汐停下脚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到底有些怂的说道:“我们……我们先去看看女婿,一会儿再去见囡囡。”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自家的小闺女,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她就没有尽过一分母亲的责任。如今芷汐总是有几分心虚的,她怕她的囡囡会怪她,会不认她。   玉罗刹最是了解芷汐的心思,他将一脸忐忑的夫人拥进怀里,细细安慰道:“不要怕,囡囡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她一定会喜欢你的。”顿了顿,玉罗刹有些不情愿的补充道:“叶孤城将她养的很好,天真又善良,但是很有原则也有能力。”   听风也在一旁道:“娘,你不用担心,当年你又不是故意的,臭老头故意把她送走,囡囡不还是原谅他了么。”父子之间必须互相伤害,听风毫不犹豫的在玉罗刹心口插了一刀。   玉罗刹一噎,芷汐却仿佛真的被安慰到了。她推了一把玉罗刹,嗔道:“注意点儿注意点儿,孩子还看着呢。”   总算是暂且放下心中的忐忑,芷汐举步往花厅之中走去。   叶孤城已经坐在了花厅旁边,他的剑被他搁在膝上,手中却捧着一卷书在看着。今日他依旧是一身纯阳道长的打扮,长发被高冠竖起,一身白蓝的道袍让他看起来更有几分出尘之气。   忠叔虽然说陆小凤和李寻欢夫妇会和城主一道用早膳,不过叶孤城并不喜欢有人打搅,所以还是他苦逼的弟弟被踹出去到一墙之隔的花厅“待客”,而叶孤城和拂月则在此处共用早膳。   听见脚步声,叶孤城微微蹙眉,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在玉罗刹和听风还有被他们护在身后的人身上扫过,空气之中忽然就有了片刻窒息一样的寂静。   下一刻,叶孤城站起了身。   听风立即如临大敌,严严实实的将他娘亲挡在身后——他方才将娘认作是妹妹也就罢了,左右他们都是血亲,抱了也就抱了,不过若是让叶孤城占了他娘的便宜,到时候顾及整个白云城都得被他家老爷子掀过去。况且,他妹妹的男人,总是要守身如玉才好,怎呢能沾染别的女人呢?哪怕那个女人使他们的娘亲也绝对不行!   生怕一着不慎就发生什么悲剧,听风在叶孤城站起来的那一刻就绷紧了周身的神经,死死的盯住了叶孤城的每一个动作。   叶孤城缓缓的向芷汐他们走了过来。   他的步履如常,一步又一步的,却仿佛踏在了听风的身上。就连玉罗刹也不自觉的绷紧了周身的肌肉,双手也搭在了身后的双刀上——若是一会儿这臭小子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事情,他真的不介意代替叶大哥他好好教育一下儿子。况且,女婿可不就是半子嘛,老子揍儿子什么的……没!毛!病!   玉罗刹才不会承认,他是一早就看不惯叶孤城这个臭小子每天都占他家闺女便宜,随意亲亲抱抱还同榻而眠,所以这次借题发挥的呢!   叶孤城却在距离那三人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叶孤城拿捏得很好,既不远而疏离,又不会近而狎昵。   他只是望了一眼玉罗刹和被他护在身后的人,而后微微拱手道:“姨母,姨夫。”   听风:卧槽!!!他居然能够分得清?作为儿子感觉被打败了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玉罗刹也有些诧异,他挑了挑眉,直接将自家蠢儿子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分得清阿汐和囡囡?”   也无怪乎玉罗刹会如此问,他并不知道自家夫人发生了什么,不过她消失的时候到底已经是成年女子,如今却和还未及笄的女儿一般模样,是以就连他都要踟蹰片刻——不过那片刻还没有两息的功夫罢了。   叶孤城这臭小子又是如何分得清的呢?玉罗刹看着叶孤城,不过到底放开了搭在背后双刀上的手。   叶孤城忽然微微的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竟是几分自得。他一向是冷静自持的男子,鲜少会有这样的情绪外露的时刻。站直了身体,叶孤城看向了芷汐姨母,却仿佛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姨夫也不会认错。”并没有太多剖白,因为那些话,叶孤城这辈子只会说给一个人听。他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却让玉罗刹难得的有了片刻的怔愣。   半晌之后,玉罗刹用力的拍了拍叶孤城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哈哈,好小子!”   是了,他不会认错妻子和女儿,因为那是一种相爱的人之间才会有的感觉。那是千万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够吸引他的全部目光,至若其他,哪怕是放在心尖上疼爱的至亲,也会逊色三分。   人心就是这样偏颇,没有任何办法。   对叶孤城的回答也很满意,芷汐笑弯了眼睛,从玉罗刹身后走了出来。她踮起脚尖努力的摸了摸叶孤城的头,笑道:“阿城如今也长大了。”无事叶孤城被人摸头了之后的片刻僵硬,芷汐在空气中比划着说道:“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你才只有这么大吧,如今长得比姨母都高了。”   叶孤城很想说,“我其实不足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比您高了”。不过还算知晓,眼前这人不仅仅是他的姨母,更是他家夫人的母亲,所以叶孤城果断的选择了沉默。   听风有点儿不满他娘摸叶孤城的头,自发的在他娘面前蹲下来,将他娘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顶:“娘,你很久都没有摸我头了。”   芷汐被耍宝的儿子逗得不行,嘴上说着:“多大了,让你妹夫笑话。”然而芷汐的手还是放在了自家儿子的头顶揉了揉,眉眼之处只剩下了一片温柔。   叶孤城看着听风的作态,轻轻的别过脸去。从前世开始,他就是知道宫九不要脸的,不过“知道”和“亲眼所见”到底还是两回事。叶孤城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道:“姨夫姨母且坐,我去接拂月。”   说着,还没等芷汐有何反应,叶孤城便已经走出了花厅,直往他自己的院子而去了。   拂月这些日子以来有了新的东西要忙,前些日子在盛京,她瞧见了妙手老板朱停做的那个冰盆。这种小玩意虽然没有什么大用,可是很是精巧,最是吸引拂月这样的小女孩。不过和那些喜欢新鲜有趣的小东西的女孩不同,拂月更在意的是朱停这个人本身。   早在江南的时候,拂月就听说老板朱停为花家制造过一件密室,而往前更远的追溯,拂月还听说朱停为霍休修过一个玄铁大笼子,更是屡屡用他的手艺帮助过陆小凤脱离险境。这就让拂月不觉想到,他们万花也是有天工一脉的。   虽然朱停自有自己的师门,不过万花谷本就是能人志士一同隐居的地方,并不拘泥于门派。这个朱停的确是当今最适合万花天工之人,本着这样的心思,拂月开始动手誊写《天工》,只想着日后宝剑赠英雄,也算不辜负僧一行大师的毕生心血了。   所以,如今拂月手上最要紧的事情便是默写《天工》秘籍,和其他基本不同,这本秘籍图文并茂,默写起来颇为费力一些。   这孩子一旦做起事情来,就很容易入迷。往日都是忠叔来寻拂月去用膳,今日忠叔凑巧将芷汐认作是她,所以也没有再来他家城主的院子里看一下。看着临窗伏在案上写着什么的小姑娘,叶孤城叹了一口气,脚步清浅的走进了他的书房。   叶孤城的书房和拂月是共用的,拂月年幼的时候就离不开叶孤城,后来年岁渐长,叶孤城也习惯了在处理白云城的事物的时候看着自家养大的小女孩,所以两人谁也没有提出来分开,就这样在一起了许多年。   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这个世间的许多感情,其实都美好不过一句“水到渠成”——毕竟,如果能安安稳稳的在一起,波澜不惊,谁又自虐一般的喜欢让感情有那么多颠沛呢?就算不顾惜自身,可是如果真的是心爱之人,谁又舍得让对方受那么多的委屈呢?   从身后抱住跪坐着抄书的拂月,叶孤城的下巴轻轻的蹭了蹭她的发顶。一股淡淡的橘花香气在叶孤城的鼻间弥散开来,他低声道:“换净发膏了?”   拂月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细细勾勒出最后一笔,小姑娘笑盈盈的抬起自己的腕子,用手腕间一点柔软的皮肤蹭了蹭叶孤城的鼻头,又将自己整个人都窝进他的怀里,这才道:“不是呢,是新作的香膏。抹在手腕上一点点就很香啦。”   拂月的手腕处的香气果然更浓了一些,不过清甜的果香哪怕是浓烈也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叶孤城顺势握住那只还带着零星墨香的白玉也似的的手腕,微凉的唇贴上拂月手臂内侧最敏感的肌肤。   这本是很狎昵的动作,然而两个人都太过习惯,竟让人无端的生出一股“寻常”的感觉。仿佛他们两人本就应该如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吻了吻小姑娘白皙如玉的手腕,叶孤城直接将人抱起来放在略高一些的书案上,而后俯身帮她穿上缀了淡粉珍珠的软履,轻声说道:“拂月,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个人。”   拂月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旋即,她伸出了手,忽然抱住叶孤城的脖颈,小鼻子凑近他的发顶闻了闻。   叶孤城明显感觉到抱住自己的小女孩微微一颤,而后便听见她的声音里拖出了一丝哭腔:“阿城,是我娘对吧?”这是一种拂月并不陌生的味道,却是只有万花谷才会调配的手膏。而这世间除了她以外若是还有人会调制这种手膏,除却她娘,拂月并不做第二人想。   她这样期冀的看着自己,颤抖的睫毛却仿佛停着蝴蝶的翅膀,仿佛下一刻,若是他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的小夫人就会哭出声来。   聪慧太过当真不是一件好事情。叶孤城叹了一口气,轻轻的为拂月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而后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轻声哄道:“若是夫人这般哭了,姨夫姨母不该以为是我欺负你了么?”   谁说白云城主不会哄人的?端的是只看那个人是不是他家小夫人而已。只是略带无奈的一句话,拂月就不由的浅浅笑了。她蹭了蹭叶孤城的侧脸,小声道:“是呢,阿城还要讨好岳父岳母的。”   天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自己这么不矜持的姑娘?拂月说完就已经红了整张小脸,不由的将脸埋在叶孤城的肩膀上,叶孤城肩膀那处有些微凉的布料都被拂月染得一片滚烫。   叶孤城的眼中划过了一抹笑意,他的手在拂月的后颈顺了顺,一如她小的时候那般,给予她安慰和力量。   不过,叶孤城的安慰起到的作用,也仅限于拂月踏入花厅前的一秒钟了。下一秒,她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毛!一!样!的人飞快的向着自己冲了过来,因为身高的缘故,本来对方想要把她团进怀里的动作变成了和她蹭脸,虽然对方的脸也很柔嫩光滑,可是被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抱着蹭脸,拂月再是淡定,这会儿也有些慌了。   “阿城……”她有些艰难的冲着叶孤城伸出了手。人的动作总是比言语诚实,在拂月最无措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的确是叶孤城。   玉罗刹也是掩目不忍直视,特别是在他看到他家夫人想要把他们的小闺女抱起来,最后却没有成功之后。   很瞪了叶孤城一眼,让他不要上前——毕竟这个时候芷汐情绪激动,还和囡囡抱得那么紧,若是让叶孤城处理,那臭小子保不准会碰到芷汐的。玉罗刹走到了抱成了球球的两人面前,一把将两个人都抱进了怀里。   玉罗刹:都是我的,哼╭(╯^╰)╮   “好了好了,阿汐,不要吓到囡囡,她要被你抱得喘不过来气了。”一手抱着媳妇,一手抱着闺女,玉罗刹笑着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理解了以前他家阿汐说的“人生赢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芷汐这会儿也稍稍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不过握着闺女的手却还是没有松开。她看着拂月,分明感觉有许多的话想要对自己阔别了多年的小闺女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句“囡囡”。   拂月仿佛真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她愣愣的看着那张“自己”的脸,听着“自己”的声音,半晌才讷讷道:“大哥没有骗我。”   “什么?”不太明白她家囡囡的意思,芷汐追问道。   这一偏头的疑惑模样,简直和自己没有什么差别。拂月被她娘的这幅样子冲击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她才终于找到了一点镇定,于是对她家娘亲解释道:“我说大哥没有骗我——他一早就跟我说,我跟娘生得一样一样的。”   剑三捏的花萝脸,自家闺女完全是和自己复制黏贴过去的,可不是一样一样的么。芷汐有些赧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而伸手轻轻的将拂月抱在了怀里。她的身量虽然不高,胸膛也远没有叶孤城和拂月的父兄的宽阔,可是却有一种让拂月无比安心的感觉。   “娘好想你,囡囡。”耳畔分明是自己的声音,可是拂月却觉得这声音是这样的温柔。她忽然就有些眉眼湿热,仿佛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这一个拥抱。   拂月知道自己不是被抛弃的孩子,知道当年有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如今她有阿城,又和自己的亲人重逢——命运待她如此优渥,实在应该心满意足了。   “娘,我也很想你。”轻轻的在娘亲耳畔说着,拂月的神情还有一些羞涩。她回抱住了自己的娘亲,这一刻,岁月是这样的清浅温柔。   那样的景象,很多年后听风再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简直不可能再幸福。他们只是许久不见,一个相逢的拥抱,就足以抹平中间空置的漫长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主:作者是吧?我就蹲在你床头等着你让我上线。 城主:作者,我就站在你床边看着你让别人抱我媳妇。我媳妇他亲娘抱完亲爹抱,有完没完了? 无花and南宫灵:所以我妹妹到底是不是我妹妹,我娘到底是不是我娘,我后爹到底是不是我后爹?我是谁?谁是我?不由开始思考人生。最后只想追杀作者一百遍。 唔,下一篇新文〖撩妹我只服唐家堡〗,讲述冰冻少年陆小凤和唐家堡最会撩的炮间接性互换身体,一边打怪升级,一边坚定互撩的故事。嗯。非典型陆小凤……风流什么的,他还真是有点儿冤枉。 #陆小凤:每天一起床就看见媳妇在撩妹怎么破?# #唐天娆:我撩起人来自己都不放过# 求收藏求撒花求包养~撒娇打滚卖萌求~ ☆、玉阶生白露。   第一百零三章。玉阶生白露。   西门吹雪有点儿发懵。他是真的有些懵了——谁能告诉他如今这是什么情况?两个妹妹?   周遭的人面色都有些奇怪,无论是一脸激动莫名的石观音, 还是眼神诡异的无花和南宫灵, 抑或是目瞪口呆的花家众位夫人, 除却看不见东西的花满楼,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上神色都带上了几分不自然。   西门吹雪不理会他身边的南宫灵的一口一口倒吸凉气的蠢样子, 他眉头微蹙,往并肩坐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囡囡”身边走去。   西门吹雪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严厉,他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囡囡”握着另一个囡囡的手的样子, 冷冷对陆小凤沉声道:“司空摘星?”   如果说这世间谁还能有如此精妙的易容之术, 西门吹雪除却司空摘星, 并不做第二人想。   陆小凤正在艰难的消化着两个“西门吹雪”的这个事情——虽然芷汐伯母一直说西门吹雪有个双生的弟弟,可是这两人真的站在一处的时候, 还真是有那么几分违和。再加上一个面容和儿子像了九成的玉罗刹,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的疼。   这会儿西门吹雪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陆小凤真的要给他巨大的脑洞跪了。强咽下口中要喷出去的茶, 陆小凤艰难的对西门吹雪道:“咳咳咳咳咳!西门,你也知道的, 司空猴精可不敢再出现在叶城主面前。”   听风这会儿已经笑得打跌——在这件事上, 他虽然没有胜过他家臭老头和叶孤城, 不过好歹没有跑偏到那么奇怪的地方去。所以说追求什么剑道巅峰的, 果然是很容易让人变傻的。鄙夷的看了一眼自家一本正经却忽然卖蠢的大哥, 听风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就连芷汐都是被自家大儿子这神来一笔弄得呆愣了一下,旋即就笑软在了自家小闺女怀里。拂月很快又和她家娘亲抱成了球球,掩去了她忍不住在唇畔荡开的笑意。毕竟是自家大哥嘛, 她总不好光明正大的嘲笑他——所以,就偷偷的笑就好了。   玉罗刹这会儿从后厨晃悠出来,手里还端着一大盘子的点心,看见了呆愣愣站着的西门吹雪,他无端觉得,自家一向面无表情的大儿子,这会儿脸上莫名的带上了一些……委屈?被这个惊悚的发现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玉罗刹三步变作两步的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上,还体贴的一人一块投喂了自家媳妇和小闺女。   看着两双相似的眉眼弯起同样的弧度,玉罗刹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手一个的揉了揉花萝柔软的头毛。   玉罗刹:万花谷果然盛产黑长直,掌下冰凉柔软的触感简直不能再好~   拂月的肉肉和芷汐的那只叫做“球球”的小奶猫尽职尽责的蹲在各自主人的肩上,居然跨越了猫鼠物种的本能,相处起来还算是和谐。   而西门吹雪则狐疑的审视着玉罗刹,身边的气压也骤然低了下去。他的视线在座位上啃着点心的两个人身上细细逡巡,半晌之后,才对玉罗刹问道:“囡囡也是双生子?”这老头居然瞒了他这么重要的事情?   石观音虽然和听风的接触最多,不过她还是偏疼西门吹雪多些的。当年听风和吹雪出生的时候,听风要弱了一些,又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会闹会撒娇的性子,所以玉罗刹和芷汐难免对听风的关注就要更多。而他们夫妻两个人围着苦恼的听风团团转的时候,一向只有不舒服的时候才会哼唧几声的小吹雪,就多半是石观音在抱着。   见不得这几个人这么欺负吹雪这孩子,石观音曲起手指在芷汐的头顶敲了敲,横了她一眼,才道:“还有你这样当娘的?欺负吹雪很好玩?”   芷汐:QAQ其实真的挺好玩但是我不敢讲,阿琦你好凶嘤嘤~   “娘?”西门吹雪怔怔的看着芷汐,像是没有理解石观音的话,只是无意识的重复一遍这个久违了的音节。   自己的小阿雪啊,如今也长成可靠的大人了呢。芷汐止住了笑,只是用一双盛满了温柔的眸子看着西门吹雪。她的三个孩子都很不一样,譬如听风,这孩子总是习惯笑,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却从不怀疑。听风如今看起来仿佛漫不经心,可是实际上心中却是泾渭分明。   而她的囡囡却从来都是柔软的。她被人养的很好,几乎从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险恶。然而那并不是一种无知的天真,叶孤城将自己化作拂月面前的盾牌,却也给予了她对外的利刃——这个孩子本性纯善,可是面对是非善恶,她并非没有挥刀断恶的勇气和能力。   而西门吹雪和听风拂月有相似的地方,却并非是全然相同的。因为是长兄的缘故,他更加的果断和坚毅,这种果断和坚毅有的时候会让他看起来有些冷漠。可是这是从她肚里爬出来的孩子,芷汐自然知道,其实她的吹雪对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总是更加纵容一些。   辛亏这孩子并没有太多的朋友,不然一定会很累的。早在许多年前,尚且年幼的吹雪会将自己喜欢的拨浪鼓让给听风玩的时候,芷汐就意识到,她的这个大儿子啊,在他认定的“自己人”面前,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一些。   西门吹雪看着面前这人脸上那种近乎是无奈的表情,在一瞬间就将她和自己的幼妹区分开了。年岁的关系,小了自己足足九岁的妹妹,是不会有这种又无奈又包容的表情的。   他以为自己会哭——就像一年之前,自己忽然寻到幼妹的时候那样,哭得没出息极了,没有半点当大哥的样子。然而他并没有,眼眶甚至没有湿热,西门吹雪只是缓缓走到了他娘亲身边,在她的身前蹲下,一如幼时一样抱住了娘亲的腿,而后像是喟叹,又像是终年夙愿得偿一般的道:“娘,你回来了。”   芷汐却比她的儿子先红了眼眶。这些天她一直笑着,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快活。她见到了她的阿玉,见到了听风和囡囡,他们久别重逢,这是芷汐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事情。可是如今,看着曾经只能抱住她小腿的儿子已经成长成了这样高大的青年,芷汐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那十四年的光阴永远存在,她亏欠的永远亏欠。哪怕她最在乎的人从未怨过她一句,可是这些年的苦苦煎熬,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平的。   伸手轻轻揉了揉西门吹雪的发顶,芷汐费力的将她家囡囡和吹雪一同抱住。眼神示意了一下听风,听风便也乖乖的走了过去,贴着娘亲和幼妹之间的空隙蹭了进去。玉罗刹看着他们,缓缓的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妻子儿女。   真好。   石观音在一旁看着,第一次没有对玉罗刹发疯了一样的嫉妒。十四年,从最初的几年的疯狂杀戮,到后来不依不饶的找寻。直至今日,她发觉自己已经能够平和。因为她发现,比起让芷汐觉得幸福来,她的那些讳莫如深、不容于世、也永远不适合宣之于口的心思,其实已经不重要。   性别并不是鸿沟,哪怕芷汐对她也有半分爱人之间的情感,石观音都可以蔑视俗礼。可是没有,她对她们的定位是“最好的朋友”——那么,她们就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这样就够了。石观音看着相拥的一家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这一辈子笑过无数次,可是只有这一次最真挚,也最从容。   这样温馨的场景,花家的几位夫人都不由的热泪盈眶。女人本就是很容易被感动的生物,在这种感人至深的场景面前,什么“小叶大夫和她娘生的一模一样”啊,什么“西门吹雪还有个双生弟弟”啊,什么“小叶大夫她爹身份不一般”啊之类的江湖秘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陆小凤也被感动的不行,不过看到西门吹雪和他爹他弟那张很像的脸,他深深的觉得自己的小心灵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转而又瞥见拂月妹子和芷汐姨母的脸,陆小凤又是一哆嗦——他不是没有见过肖母的女儿,可是这么想的,岳父和女婿不会认错么?简直是一处潜藏的家庭悲剧,陆小凤只想在心里默默的给叶城主点上一根蜡烛。   “哎,哥,囡囡她……她……”南宫灵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娘口中的“芷汐姨母”和囡囡的脸,只觉得头脑之中一片空白。他反复的用手遮住自己的唇,只留一双眉眼在外面,又细细的看着自家大哥的眼睛,似乎急切的想要证明些什么,可是却已经被彻底的扰乱了思绪,就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了。   无花用力的握了握南宫灵的手,用众人听不见的声音在南宫灵的耳边低声道:“囡囡自然是我们的嫡亲妹妹,这将近十年了,我们还能认错不成?”   南宫灵吃痛,可是却脱口而出:“可是她和……”芷汐姨母生的那样像,比他们和她都要像。   无花那双仿若慈悲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南宫灵,南宫灵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片禅音之中,心中的纷乱骤然消散,只剩下淡淡的空茫。他抿了抿唇,又一次看着自己宝贝了许多年的小姑娘,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南宫灵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母亲身上,石观音也听见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可是她没有给南宫灵任何答案,只是对着他和无花清浅一笑。那个笑容之中带着太多的复杂情绪,南宫灵终归还是太年轻了,哪怕如今他已经是丐帮帮主,可是自己母亲眼中的那种情绪,他一时之间还是分辨不清。   “阿弥陀佛。”无花双掌合十,轻声的念了一句佛号。旋即,他仿佛没有看到芷汐的脸,注视着拂月的目光又恢复了寻常的那种属于兄长的宠爱和呵护。   叶孤城不理这边无花和南宫灵的心绪翻涌,他只是看到,他家小夫人被夹在听风和西门吹雪中间,一张小脸已经憋得通红了。微微皱眉,叶孤城开口道:“如今既然姨母已经回来了,那么拂月的及笄礼,也理应由姨母主持,石夫人意下如何?”   无论是在白云城还是在大安,女子的及笄礼总要是家中的女性长辈操持的。原本拂月的及笄礼定的是石观音代为住持,这也是叶孤城的无奈之选。然而如今拂月的娘亲回来了,那么叶孤城的提议也并非没有道理。   还不等芷汐回答,石观音就已经笑着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如今阿汐回来了,总要帮着囡囡操持一二的。”特地的瞥了一眼叶孤城,石观音道:“况且,及笄之后,有的人就要正式提亲了啊。”   虽然全江湖都知道白云城有一位小夫人,而拂月和叶孤城又根本从来没有分房睡过,可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叶孤城想要娶到拂月,这及笄之后的提亲,以及之后的一系列的流程和仪式,却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叶孤城淡淡颔首,并没有如同石观音期望的色变。诚然,石观音也是不指望叶孤城会一副少年羞涩的模样的,不过眼下这幅“全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恨得牙根直痒呢。   之间叶孤城对着芷汐怀中的拂月伸出了手,拂月便将自己的一只小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叶孤城唇边荡开一个旁人无法察觉的笑意,而后微微用力,直接将小姑娘抱入了自己的怀中。   稍稍站定,叶孤城对芷汐和玉罗刹郑重道:“姨夫姨母,拂月及笄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拂月的身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我们便成亲。”   拂月也随之笑开,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愿意”二字,简直就快被揉碎在小姑娘清亮的眸中。 作者有话要说:  石观音:我觉得我有的时候操得是当爹的心。好像neng死抢走我家囡囡的臭小子!!! 玉罗刹:情敌,还是拔刀吧。先neng死你,本座再去neng死叶家的那个臭小子。 叶孤城抱拂月站一边敛眉不语。 芷汐挽袖子茶壶状:我先neng死你们两个不省心的!干干干,从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干,现在两个人加起来快一百岁了,居然还在茬架,还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了!!! 拂月:阿城,什么是“neng死”吖? ☆、海棠尽飞絮。   第一百零四章。海棠飞尽絮。   礼法这种事情,特别是所谓的“男女大防”什么的, 玉罗刹一个异域人, 芷汐一个现代人, 自然是一贯不在意的——但凡他们两个人在意那么一丁点儿,估计西门吹雪和听风就要晚出生好几年了。   所以, 在听到叶孤城说在他们家囡囡及笄之后就成婚之后,芷汐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啦。她中意姐姐家的小少年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母女连心, 自家小闺女分明是左眼写着“愿”, 右眼写着“意”,而且如今叶家阿城也没有了原著里那么多糟心事, 况且纯阳不是修的无情道, 也不存在着什么叶孤城断情绝爱、抛弃她家小闺女的风险。如此, 她这个当娘的还有什么好阻拦的呢?   自家夫人都同意了, 玉罗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点了点头,道:“你自己看着弄吧。”摸了摸自己身后的双刀, 玉罗刹冷哼道:“左右若是有人委屈了我家宝贝囡囡, 我这双刀也不是吃素的。”   陆小凤是彻头彻尾的江湖人, 况且他大概也是知道的, 哪怕如今白云城上下对拂月都是以“小夫人”称之, 可是这样年幼的女孩子,很有可能是没有举行过正式的昏礼的,如今叶城主既然提了出来, 那应当就是不愿意委屈了拂月妹子的意思——对于他的朋友来说,这是好事,所以陆小凤理应祝福才是。   在江湖之中浪荡了许久,陆小凤对那些俗礼倒是不怎么看中了。可是一旁的李寻欢夫妇和花家的众人却不由的有些惊讶了——拂月和叶孤城在李家和花家都是住过的,那个时候两个人从来都是同榻而眠,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两人居然是……没有正式名分的。   不过都是十分体贴的人,李寻欢夫妇和花家的人本就是受过拂月帮助的人,自然不愿意让小姑娘难堪,所以他们很快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花老妇人微微一笑,热心道:“既然如此,叶城主和小叶大夫又打算何时成婚呢?”   “十月初三。”叶孤城道。这是距离拂月的生辰最近的吉日,不过半月之隔。白云城中为自家城主和小夫人的昏礼准备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之所以选在半月之后的日子,叶孤城更多的考虑发放喜帖需要的时间和来宾赶往白云城所需的时间。   及笄礼是一个女孩最重要的仪式,可是却不宜大宴亲朋。叶孤城并不喜会客,可是这是他辗转两世唯一一次娶亲,自然要办的隆重一些,半点也不能委屈了他的小姑娘。   这是叶孤城第一次爱一个人,在这件事情上,他显得意外的笨拙,也时常会不知所措。然而叶孤城能够确定的是,他不愿意让拂月受半分委屈,旁人有的,他的小姑娘也要有。旁人能够做到的,他也不能做不到。   在花老夫人看来,叶孤城定下的这个日子是有些赶了的。不过她大概也能够理解叶孤城那种急切的心情。意外这个看起来冷漠到似乎已经不理世间尘嚣的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刻,不过花老夫人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含笑道:“叶城主若是打算大宴宾客,这送请帖的差事,我那几个儿子倒是可以帮忙呢。”   白云城的请帖,哪怕是随意派一个小厮去送,那收到的人也会感觉十分惊喜的。毕竟白云城如斯强大,白云城主却几乎从来不出席任何武林世家的宴会,让那些想要跟白云城搭上关系的人都十分无奈。然而到底有一些武林世家和门派,哪怕叶孤城并不惧他们,却也总要讲究一些礼数的。   这样的情况下,只派一个手底下的人去送请帖就有些不合适了,若是花家的公子们愿意从旁襄助,虽然他们并非是白云城的人,那些武林世家和门派的面上也终归是能过去了。   叶孤城谢过了花老夫人的好意,虽然脸上的表情也还是很少,不过却终归染上了些许的温度。他的这样的变化很细微,花老夫人一直看着叶孤城都没有察觉,始终站在花老夫人身后的花满楼却察觉到了。   他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终于笑了——在姻缘一事上,其实拂月并不是很让人担心的样子。她和叶孤城表现的十分亲昵,举手投足之间也都是脉脉温情。可是人心偏颇,花满楼自然是向着拂月一些的。   花满楼和陆小凤不同,陆小凤对情爱的理解追求的刹时的欢愉,是“朝闻道夕可死矣”,而花满楼却要更加细腻一些。花满楼会为拂月担忧,担心她这样小的年纪,却被叶孤城拘在身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没有拒绝叶孤城的能力。   花满楼并不是内心阴暗的人,可是他却忍不住会去怀疑,叶孤城这样早的给拂月定下名分,将她摆在“白云城的城主夫人”的位置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每每这时,花满楼都会不自觉的将这世间男子的种种心思,甚至是卑劣的想法代入到叶孤城的身上。纵然花满楼其实是很敬重叶孤城的人品的,可是拂月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让花满楼不觉就会为她担心。   如今看见叶孤城这幅珍之重之的模样,花满楼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只是,花满楼放了心,那边听风却是扬起了一个凉凉的笑意。他抬手将自家囡囡从叶孤城的怀里抢了回来,在小姑娘还懵懵的的时候,听风难得的没有将妹妹团在怀里,而是交到了一旁的西门吹雪手上。   西门吹雪和听风兄弟二人身量高大,并肩而立的时候,能严严实实的将小姑娘遮在身后。听风冲着叶孤城在笑,不过目光之中全然是严厉和考量:“既然都谈婚论嫁了啊……”他刻意的顿了顿,轻笑道:“那就好好论道论道吧。”   叶孤城挑眉,并未说话,而是等待着听风后面的话。   听风用折扇叩了叩自己的掌心,先是指了指自己,道:“我是囡囡的兄长,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不过这些年还算是小有薄产,囡囡是我唯一的妹妹,这嫁妆上,我自然是要出一份的。”   知道听风真实身份的陆小凤:呵呵。   小有薄产什么的,富可敌国的九公子你听我讲,过分的谦虚那就是骄傲啊喂!!!   听风瞥了一眼陆小凤那一口茶马上要喷出来,却生生被他咽回去的动作,只觉得一阵恶心,连忙移开目光,防止继续伤害自己的眼睛。   他手腕一转,扇子转而抵上了他家大哥的肩膀。用扇子在西门吹雪的肩膀上戳了戳,听风继续道:“我家大哥,虽然就是个小地主,但是好歹是有个山头,还有几间盈利的铺子的吧,囡囡的嫁妆他是要出一份的。”   感觉到在自己肩上戳来戳去的小扇子,西门吹雪还真是想用剑鞘狠狠的抽一顿自己的这个混蛋弟弟,不过眼下还在说正事,他冷冷的警告似的瞪了一眼听风,转而对叶孤城正色道:“万梅山庄名下的产业,都是囡囡的。”   如今万梅山庄经营着几间成衣铺子,水粉铺子和糕饼铺子,全都是当年玉罗刹为芷汐创下的,十余年的积累之后也颇具规模。这些铺子平日里都是万梅山庄的宁叔在帮忙管着,西门吹雪也用了一些心思开了几间首饰珠宝的商铺——他总是想着,有朝一日他若是找到了妹妹,这些东西,他的囡囡应该是喜欢的吧。   西门吹雪不怎么爱说话,可是他对妹妹的疼爱,并不比平时总喜欢和拂月腻歪在一起的听风少。   听风很满意自家大哥的这个答案,偷瞄了一眼他握在剑柄上的手,心虚的移开了自己戳在西门吹雪肩上的扇子。他总觉得,如果自己不适可而止的话,他家蠢大哥一定会抽他的……虽然他不怎么怕被西门吹雪抽,不过总是不希望在妹妹和未来的妹夫面前被抽的上蹿下跳就是了。   陆小凤已经是一脸的生无可恋,被惊着惊着就差不多习惯了。他是时常都会去万梅山庄住上几个月的,有的时候还会被宁叔拉做苦力,帮忙搬账本。那从各地的铺子送来的账本,陆小凤自己一个人搬的话,要足足搬上半个时辰,而一本账簿就代表着一间铺子,西门轻描淡写的一句“都是囡囡的”,送出去的可不是听风说的“几间小铺子”而已。   不过女子的嫁妆显然不可能是两个兄长出了就完事了的,听风从西门吹雪的肩上挪开的扇子没有放下,而是指向了都快黏在他娘身上了的倒霉爹。冲着玉罗刹扬了扬下巴,听风道:“我家老头也没啥大本事,不过这些年那些边陲小国什么的还是灭了几个的。小国而已,也没什么太好的玩意,挑挑拣拣也总算还当用。”   荡平了沙漠最富硕的十二国,就不像是说“我今天踩死了一窝蚂蚁”了一样好吧。饶是花满楼这样不愿让对方有半点难堪的君子,此刻他的面上都带上了一丝僵硬。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小叶大夫她爹的真实身份,像是花满楼这样热爱生命的人,对于玉罗刹的为人并不能苟同,然而却会将他的女儿与他割裂开来,不会混做一谈。   ——花满楼始终将拂月看做自己的朋友,而对于玉罗刹,他不会因为拂月是玉罗刹的女儿而疏远拂月,却也不会因为玉罗刹是拂月的父亲而对他产生半分的亲近。   玉罗刹冷哼了一声,对自家蠢儿子在那边搞事情的举动不加理会。比起这个,他还在更努力的思考,如何才能很自然的凑到他家夫人那里去而不会被推开。   怨念的看了一眼方才抱自家闺女抱得很自然的叶孤城,玉罗刹一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勾住芷汐的手指,一边叹了一口气。果然从小养成的才是王道的吧?看看如今囡囡都习惯了叶家的那个臭小子的动手动脚,完全都不会害羞呢~   明明孩子都有三个了,可是自家夫人在人前还是羞涩的玉罗刹:对叶家小子羡!慕!哭!了!想举起火把了!!!要闹了!!!要委屈得缩成球球啦!!!   芷汐方才已经拍开玉罗刹的手好几次了,这会儿顶着那几位夫人戏谑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不过她家阿玉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怜兮兮的了,芷汐心里一软,终归把自己的手塞进玉罗刹的手里。   看着儿子为难女婿,芷汐想了想,终归决定也跟着凑趣一下。于是她拿了一块系统出品的玉佩在指尖晃了晃,冲着小闺女招了招手。   拂月走到她娘身边,侧过头去看她娘,有些不解的小模样。   被自家小闺女萌的血槽清空,芷汐险些就要对拂月说出“囡囡咱们晚几年再嫁吧,娘带你出去玩儿几年”的话了,不过好歹还有点儿理智,芷汐贴着拂月的小脸蹭了蹭,然后将玉佩塞到拂月的手里,道:“娘给你哒,压箱底用。”   这个时候,众人才看清了那块玉佩。花家的大少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道:“前些日子有人在花家的银庄抵了五千万两金子,夫君说便以玉佩为凭证,持此玉佩者可在花家名下的任意银庄调用钱财,那人居然是夫人么?”   拂月手中的玉佩上,精致的花纹隐约勾勒出一个“花”字,想来便是花家大少夫人说的那块无疑了。   芷汐点了点头,她这些年账号里也有些金子银子,数量十分可观。剑三的物价和大安不同,而系统留给她的却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虽然有系统空间的存在,可是保不齐那空间什么时候就没了,于是芷汐想了想,就还是将那些金银存在了花家的银庄里。熟读原著,她可是知道花家的银庄背后是皇家的。   五千万两金子实在是骇人,哪怕是听风都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他娘。不过旋即,听风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神色,转而盯着叶孤城,一字一句的问道:“我家囡囡的嫁妆这般,叶城主,你带算以何为聘?”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等待着叶孤城的答案。不过所有人都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这几样嫁妆单拿出一份就是骇人听闻的红妆十里了,更何况如今这些都堆叠在一起,那便更是吓人了。   “这小叶大夫,恐怕真不是常人能娶得起的。”就算是花家这样富贵的人家出身,花老夫人也不由的感叹了一句。花家虽然是江南首富,不过老夫人心里暗暗盘算着,估摸自己的儿子想要娶小叶大夫,那也是娶不起的。不说别的,就是芷汐夫人那五千万两金子,就足够买下半个花家了。   李寻欢这会儿也有些同情叶孤城了。无论是大安还是南海,男子拿出来的聘礼需要至少和女子的嫁妆等值,这是习俗,也是规矩。白云城虽然富硕,不过想来叶城主还是会有些吃力的。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之中,叶孤城眉眼之中毫无波澜。他只是注视着他的小姑娘,却是郑重道:“自当……倾城以聘之。”   倾城而聘。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听风:我也没有很想搞事情,就是想用嫁妆砸死那个叼走我家囡囡的。 石观音:呵呵,还没给囡囡添妆呢…… 忠叔【擦汗】:其实我们好歹是前朝后裔的,前朝的东西都带过来在库里好好放着呢,前几任城主也累积了不少财产。这些年我家城主也争气,海外通商也赚了不少呢。在大安我们也有铺子。拢吧拢吧,应该能娶我们家小夫人的……吧? 叶孤城【搂住拂月笑】:岳母的意思就是,除了我,谁也娶不起你了。 蠢叔:等等城主大大,你不要笑啊喂,你的人设会崩的!!!绝壁会崩的!!! ☆、花重锦官城。   第一百零五章。花重锦官城。   听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   白云城自然是叶孤城的全部家当,他说“倾城以聘之”的意思, 自然就是用全部身家去娶他妹妹了。都是男人, 听风扪心自问, 若是有一天自己要娶一个女人,能做到如此么?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可是一想到叶孤城要娶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妹妹,听风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家囡囡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自然值得被如此珍爱。   只是叶孤城能有如此举动, 就足以让听风看向他的目光温和几分了。用折扇叩了叩自己的掌心, 听风笑道:“若是如此, 那就委屈城主入赘吧。”   众人又是一阵呆愣,陆小凤倒是很快理解了听风的逻辑。只当听风是在玩笑, 陆小凤也跟着起哄道:“可不是, 叶城主用白云城对拂月妹子下聘, 到了成亲的时候白云城便是拂月妹子的了。这在女方家里成亲什么的……可不就是入赘!”   况且, 倾城以聘之,倾倒的白云一城, 还是叶孤城呢?叶孤城这一语双关的小心思, 陆小凤倒是不会戳破, 毕竟这种夫妇之私, 还是留给拂月妹子自己去体会才好。   拂月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要羞红了, 若非被揽在娘亲怀里,她还真的想埋进阿城的胸膛,不叫任何人看见她脸上烧起来一般的绯色。玉罗刹看着小女儿的情态,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却终归伸手拍了拍叶孤城的肩膀,没有再多言。   这是两个男人交接,从父到夫。而在众人的调侃和祝福之中,拂月和叶孤城的婚事也至此敲定。   在十月初三的昏礼到来之前,拂月的及笄礼如约而至。在亲友的见证下,她娘亲手为她梳拢了发髻,簪上发簪——这本是石观音的活计,不过如今既然芷汐归来,那么石观音自然不会跟芷汐争抢。   拂月及笄礼上用的发簪一共有三支,主钗是芷汐当年用的,而副钗则是用了叶孤城的娘亲及笄之时戴的。芷汐和叶孤城的母亲本就是姐妹,两人及笄的发簪本就仿佛,只是细节上微小的差别。在拂月及笄之日为拂月簪上,却是姐妹二人对这个小姑娘无声的守护。   当年的谢家小姐、也就是白云城的老夫人为儿子应下了这门亲事,又何尝不是对义妹和那个还未谋面的孩子的纵容和回护呢?她不了解日后芷汐的女儿会是何种性情,也无法去揣度自家儿子会不会喜欢。可是她至少知道一点,自己的儿子不会成为背信弃义之人,而芷汐的女儿也不会无知和骄纵。   既然如此,那么两个孩子纵然无法彼此心悦,却到底能够安安稳稳的走下去吧。而芷汐和拂月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叶孤城收拢父母遗物的时候,也曾经找到过一封书函。那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信上无他,只是叮嘱他——若是日后你芷汐姨母的女儿喜欢上了旁人,那么阿城,你要学会放手。并且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那孩子就是你的妹妹,你要好好照拂她,别让她被人欺负。   叶孤城的母亲永远是聪慧而从容的女子。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或者说,她了解叶家的男子。若是自家儿子真的动了心思,那么那小姑娘不会有喜欢上别人的机会。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只能说明两个孩子没有缘分了。而她留下这封书信,就是为了给那个小姑娘留一条后路,让她此生安稳。   幸而,叶孤城的母亲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如今,她的儿子和芷汐的女儿已经要成亲了。   白云城一向不怎么和中原来往,除却商业往来的时候,偶有人涉足过白云城的外城,白云城的内城几乎没有外人进入过。然而这一次,因为白云城主大婚,白云城却是显见的大宴宾客的架势。十月初三的昏礼,却早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叶孤城就下令洞开城门,不拘有无请柬,都可过来送上一声祝福。   陆小凤和花满楼还曾经担心过,若是如此,会不会有人趁乱来闹事?毕竟叶孤城这些年对周遭岛屿鲸吞蚕食,未尝没有漏网之鱼趁着这个时候混进城中滋事。只是这个问题无需叶孤城回答,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老管家忠叔就已经露出了颇为可怕的表情。   “敢在这个时候捣乱的,就用他们的血给我家小夫人增增喜气!”   陆小凤目瞪口呆的看着忠叔不知道从哪里离奇的抽出来一柄九环大砍刀,仿若随手一划,地上就多出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啊呀老忠你是要作死啊!我今天新修整的地面!”一旁的浇花大婶也离奇的抽出两柄锋锐的短剑,追着忠叔就刺了过去,大婶的动作之间还带起周遭的土,顺带把地上忠叔劈出来那道沟壑给填平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   一旁走上来一个端茶的小丫鬟,她下盘极稳,给陆小凤和花满楼送茶的功夫,恍若无意的在地上被翻起的新土上踩了踩,就将那土踩得结结实实,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   “陆公子,花公子,这是我家小夫人新调配的清凉润燥茶,咱们南海有些热,两位公子还适应吧?”柔软洁白的手稳稳的托着实木的大托盘,那小丫鬟正要将茶端给陆小凤和花满楼,忽的就有些歉意的笑了一下,然后细声细气的道:“啊呀,方才奴婢路上耽搁了些功夫,这茶里的冰都化了。”   而后便见她搁下托盘,一手贴在一杯茶上,内息运转,片刻之后便见杯壁上凝结了一层水珠。将茶奉上,那小丫鬟轻声道了一句:“二位慢用。”之后便带着托盘走了下去。   陆小凤怔怔的端起一杯茶水,只见上面浮着一层碎冰,那冰凉的感觉从喉咙滚到肺腑,让人为之一震。他瞪大了眼睛,“这……这……”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花满楼也轻呷了一口杯中茶水,叹息道:“少说十五年的阴寒内力,这般的功夫,便是放在江湖之中,也能居于一流了。”如今却在白云城中当一个小小的奉茶婢女。   陆小凤揉了揉自己有些僵掉的脸,讷讷道:“还有那九环如意刀和流云双剑,都是江湖之中失传已久的功夫。”叹息一声,陆小凤捧着脸跟花满楼道:“哎,花满楼你说,我若是老了想来这白云城当个管事,能成么?”   花满楼失笑:“若是按武功,你估计只能当个扫洒的小厮。”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花满楼对那边已经准备要打滚的陆小凤宽慰道:“不过你可以去小叶大夫那里走后门,毕竟是她的白云城。”   陆小凤:呵呵,并不觉得被安慰了。花满楼你果断是黑的。   不过鉴于白云城如此画风魔幻,陆小凤也不再为叶孤城和拂月担心了。在他发现他这样的好歹算是青年才俊的江湖人,到了白云城里都打不过一个后厨的大妈的时候,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若陆小凤为啥知道自己打不过后厨的大妈,他是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半夜去后厨找酒喝,结果被后厨大妈抄起半个葫芦打成狗的。   白云城城主娶亲,在江湖之中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叶孤城和前世相比,为人一贯是低调的,关于他的事情也很少在中原流传。可是他踏足中原的两次之中,第一次荡平了白玉魔丐掳掠童男童女的道观,第二次则和西门吹雪一道灭了整个唐门。如此狠厉的出手,如何能够让江湖中人不心生忌惮呢?   然而这一次是白云城难得的大宴宾客,很多门派纵然是畏惧叶孤城,也将白云城看作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敢不去——毕竟,就连皇帝都派人给白云城主的小夫人送来了添妆礼,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敢不给白云城这个面子,那就不仅仅是得罪白云城主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江湖之中的消息流通迅疾,很快那些关于拂月的隐隐流传的讯息就被有心之人重新翻找了出来,和最近新流传出来的那些消息搅合在了一起。   玉罗刹的亲闺女,石观音的小外甥女,西方魔教的大小姐,西门吹雪和九公子的嫡亲妹妹,妙僧无花和丐帮帮主的表妹,当今圣上的师姐。由这位小夫人身世牵扯出来的一大堆的身世炸得各门派的人一愣一愣的。   还来不及消化诸如“西门吹雪居然玉罗刹的儿子”,“无花居然是石观音的儿子”这种爆炸级的消息,那些江湖人很快就发现,叶孤城这次娶的这个小夫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认为的孤女——人家根本就不是没有家世,而是门第吓人。还有生愣的毛头小子在听完了叶孤城的小夫人的完整的身世了之后,最快的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叶城主,这是高攀了啊。”   叶孤城威名在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附和他,这个初出江湖的小子也被他的师父痛揍了一顿,让他不要胡言乱语,然而众人心底深以为然,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中原武林原本黑白分明,可是这一次,因为叶孤城夫人复杂的身份,黑道白道的人都只得备上厚礼,全都往白云城涌了过去,甚至因为明轩的缘故,一些朝堂上的勋贵和世家也都乖觉的备下了贺仪,往白云城走这一趟。   明轩是特别想看着他家小师姐出嫁的,不够如今他到底成了皇帝,天子贸然离京并非小事,可能动荡朝局。明轩一合计,左右如今朝堂也没有什么大事——若是他离开个把月份,就有人能够动荡他的位置,那明轩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星弈门下了。   星弈门下胸中沟壑,自是天下为棋。明轩平素看着不靠谱,不过棋下的还是不错的。他心念一动,设了个小局就捉住了司空摘星。让他易容成自己的样子替自己上,明轩收拾收拾,就一副少年侠客的打扮,直往白云城而去了。   司空摘星每天心惊胆战的在雨化田的手底下讨生活,简直是分分钟想要哭粗声来。一听那个倒霉皇帝是为了参加叶孤城的昏礼才想出这昏招,司空摘星只想谁狠狠打他一下,让他晕过去才好。   司空摘星:我……我……我对白云城过敏,嘤嘤嘤~   且不论司空摘星如何被已经被提拔成总管的雨化田□□,明轩可是一路风雨兼程,总算在九月二十多日的时候赶到了白云城。   一把扑到他家小师姐怀里,明轩还没来得及说自己这一路是如何如何的辛苦,在朝中时如何如何的被人欺负,也没来得及问一句他娘最近如何,小师姐身体还好吧之类的话,就被一柄刀鞘狠狠的戳在了肩膀上,整个人横飞出去,落在了地上。   幸而地上是柔软的海沙,明轩只觉得自己肩膀有点疼,其余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刀鞘?居然不是剑鞘么?   他诧异的抬头,就看他家“小师姐”笑着用小拳拳捶一个白发的男人的胸口。这白发男人他自然是认识的,可是小师姐你这么揍你爹真的没有问题么?   “师弟,师弟,快跟我走~”在明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一只软软的小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不由分说的就拉着他就走。明轩见鬼了一样的用目光在两个“小师姐”之间逡巡,若非他已经把司空摘星上交给国家了,明轩还真以为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之中有人是假扮的。   拂月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气得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低声道:“是我娘啦。”顺带接收到她娘连连摆手,端的是“我拖住你爹,囡囡快带这个傻小子走”的意思,拂月手下更用了几分力气。   她到底是习武之人,哪怕看起来再是小小一只,拖拽起没有反抗的明轩的时候还是不怎么费力的。地上的沙子上留下浅浅痕迹,等玉罗刹从自家夫人的糖衣炮弹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方才那个臭小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玉罗刹冷哼一声,却不由委屈道:“阿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好好一个大男人,说出去名号也是能把人吓死的,如今这幅委屈兮兮的样子倒是让芷汐心软到一塌糊涂。像是给球球顺毛一样给玉罗刹顺了顺毛,芷汐哄道:“别着急,再有几次就可以了。”   她对玉罗刹并无隐瞒,早在相逢的第一日就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全部坦诚。虽然系统之说对于玉罗刹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不过玉罗刹和芷汐之间全然是信任。他可以不问这些年的离别,却只要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再次失去她。   在芷汐给出否定的答案之后,玉罗刹终于放下心来,不过却还有些抑郁,掂着自己的双刀来来去去,总想找那个害他和他的阿汐分离了这么久的“系统”算账。那些系统给的补偿玉罗刹是瞧不上的,十五年的离别,让这世间所有的财富、权势、甚至是寿命,在玉罗刹心中都变得没有他的阿汐重要。   不过自家夫人和小闺女生得一模一样也有些麻烦,玉罗刹和叶孤城虽然谁也没说,不过两个男人到底是有些别扭的——特别是在这母女二人有了一个新的恶趣味,每日喜欢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钗寰之后。   两个完全复制黏贴出来的花萝萝,就连石观音都有些分辨不清,拂月的四个兄长更是有些迷茫。摸摸妹妹的头,结果对方忽然冒出来一句“姨姨”或者“为娘”什么,简直是不要太惊悚。而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芷汐姨母”或“娘”,然后对方立刻笑倒了,半晌之后做个鬼脸说“我是囡囡啦”什么的,也并不是太好的体验。   以至于现在那四个人看见芷汐或者拂月,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拉手腕。拂月的手腕上有一个万花的标志,这是她和她娘的唯一区别了。   自己如何才能从花萝变成原来的花姐,方法芷汐是知道的。系统将一串数据送给玉罗刹,延长他的寿数,而这数据也压制了芷汐体内的数据,这才让她成为如今的模样。系统虽然不正经,不过却也没有说错——她只要和她家阿玉开几次车,那串数据传给玉罗刹之后,自然就恢复了。   不过这种事情……就还是不要让孩子们知道了吧。   芷汐默默地捂脸,看着自家小闺女拖走那个冒冒失失认错人的小子,转而继续安抚自家炸了毛的大猫。   日子兜兜转转,距离十月初三越发的近了,白云城之中也开始宾客云集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日报:黑道白道握手言和,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世纪婚礼背后可有什么惊天交易?带您走进白云城主的内心世界。 陆小凤:我想了想,其实我老了之后,是可以去白云城帮拂月妹子带孩子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兄贵们(拔剑/拔刀/拔判官笔/):显!不!着!你!要抱孩子排队去! 叔今天去扫墓了,更新迟了,抱歉啊姑娘们。 ☆、初日照高林。   第一百零六章。初日照高林。   明轩被被他小师姐揪着领子拖走,用了好久才消化掉自家小师姐的娘亲和小师姐生的一模一样的这件事。并且, 明轩无师自通的排明白了辈分, 冲着芷汐一声一声“小师叔”叫的可甜。   且不论他是如何排出来这个魔幻的辈分的, 不过芷汐对师门中人还是偏心的,再听了自家闺女说了明轩和花满楼的事情之后, 芷汐对待这两个孩子立马不同了。   花满楼并不是闹腾的孩子,之前芷汐忙活拂月的及笄礼和昏礼的事情,便很容易将他忽略过去——虽然熟读原著, 不过芷汐她到底是生出了西门吹雪和宫九的人, 对于陆小凤花满楼这些原著之中的“主角”, 芷汐很难生出现代姑娘们惯有的“见男神”的心思。至多是因为家里的几个儿女和他们关系好,所以也当他们是自家子侄看待罢了。   这一闲下来, 又听说花满楼继承了万花芳主一脉, 芷汐对他立刻就上心了起来。她暗中给花满楼看了眼睛, 又和自家闺女儿子探讨了一下治疗方案, 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芷汐母子几个居然也研究出了花满楼的眼睛的医治方法。   毕竟这种事情, 若是给了花满楼希望, 到最后的结论却是治不了, 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是以这种关于花满楼眼睛的研究, 芷汐和拂月连带着西门吹雪一道都是偷偷进行的。   幸而拂月曾经在花家详尽的帮花满楼看过眼睛,这会儿总算能给他们三人的研究提供一点理论的基础。   西门吹雪的医术承袭自他娘当年留下的医书,和拂月所学相去不远。芷汐他们二人却又有有些不同, 曾经她是依靠系统使出那些离经里救人的招式的,如今系统虽然没有了,可是却将所谓的数据转换成了真气,是以同样的手段,芷汐和拂月使用出来,还是有所区别的。   于是,拂月没有丝毫办法的疾病,芷汐依托着系统留下的金手指,总还能勉力一试。   “所以,到时候娘用内力帮花七活化筋脉,吹雪和囡囡你们两个就快些下针。这样花七的眼睛或许还能有重见光明的时日。”芷汐拍板敲定了给花满楼的治眼睛的法子,拂月和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十足的乖巧。   拂月当然是希望花满楼的眼睛可以重见光明的,小姑娘虽然没有说,可是在断定自己没有办法帮助花满楼之后,心里当真是十分难过。这会儿见自家娘亲有了法子,她是真的为花满楼高兴——即使拂月明白,花满楼眼盲心不盲,医治眼睛这种事情,与其说是他的夙愿,不若说他是想要让家人放心罢了。   花满楼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拂月在心里暗暗为他祈祷着,希望这样一个好人不要被命运辜负,可以被人世善待。   至若西门吹雪,他以杀入道,以杀止杀,本就是和花满楼这种珍爱生命的人合不来。然而虽然道不同,但是他对花满楼并无恶感,更何况这是自家娘亲和幼妹的愿望,所以他自当努力帮她们实现的。   于是,在三个人约莫有了七成的把握之后,拂月很是郑重的将这件事和花满楼以及他的娘亲和嫂嫂们说了。恰逢花家的几位公子也到了白云城,除却一直在江南静养的花老爷,花家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面对着那一家人的殷殷期望,拂月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她娘也并不比她放松多少,毕竟已经许多年没有运行离经心法了,芷汐也是反复试验了许多次才敢对花满楼的眼睛动手,这一次没有系统加持,她还真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   相比于紧张的医者和家人,反倒是花满楼淡然了许多。在听说芷汐伯母能够医治自己的眼睛的时候,花满楼的第一反应并非狂喜,而是谨慎的询问了医者或者他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原本也有医者说过,花家这个七公子的眼睛并非不能治的。那人是日月教的神医平一指,花家的几位公子甚至都要咬牙应下对方“杀一人,医一人”的要求,只为了请他医治幼弟的眼睛了,也瞒着花满楼请平一指先生为他诊治了眼睛。   不过在花满楼知道自己需要换上一双活人的眼睛之后,他断然拒绝了医治,也因此开始着手从家中搬出去的事宜——他并非不向往光明,可是却不愿日后让自己的心都活在黑暗之中。   这一次在确定医治好自己的眼睛,芷汐伯母和小叶大夫无需付出什么惨烈的代价,也不会伤害他人之后,花满楼才对芷汐伯母和拂月以及西门吹雪郑重一拜,同意治疗。   花满楼自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拂月没有觉得他所为是不识好歹,反而觉得这才是花满楼。心中越发觉得自己将《芳主》相托并没有做错,拂月更加谨慎的演练当日所需要的针法了。   从拂月的及笄礼之后,芷汐和拂月以及西门吹雪从决定为花满楼医治到确定医治方案用了半个月,而一直到明轩都抵达了白云城,他们母子三人才真正准备好了动手。   其实在拂月看来,如此这般还是有些仓促了,她如今虽然对自己和兄长的针法很有把握,然而却因为要下针的对象是花满楼,所以她越发的谨慎小心。只练习了几日的针法,拂月难免心中有些不安。   花满楼却执意在九月二十三这日便让芷汐姨母医治,就连明轩都有些不明白他在着急什么。不是不理解盲人想要重见光明的急切,可是明轩和花满楼也曾相交过,所以他清楚,若是花满楼在着急重见光明,那么就不会拒绝平一指的医治。   在其余人都在准备花满楼医治眼睛所需要的药材和银针的时候,明轩凑到了花满楼旁边,低声问道:“花公子,我不明白。”   与众人的紧张兮兮相比——陆小凤都已经急的开始满院子踱步转圈了,花满楼反倒是最从容的一个。他轻轻的摇着扇子,在听见明轩的问题的时候扇子微微一顿,似乎有些不解的“嗯?”了一声。   于是明轩接着问道:“这次医治非同小可,一旦有了差池,花公子你的眼睛可是再无复明的可能了。”所以,应该更谨慎一些,给医者更多的时间去练习才是。   花满楼明白了明轩的未尽之语。他轻轻一笑,却有些答非所问的道:“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没有妹妹。”   “啊?”明轩愕然,不知道话题如何扯到这里了。   花满楼继续道:“这一次给小叶大夫添妆,我娘亲和嫂嫂们送的都是她们自己的嫁妆。而我和几位兄长则送了地契。”   女子添妆之物需要统一放在一个箱子里,不能太过喧宾夺主。女子添妆送上钗寰首饰很平常,只是这钗寰首饰若是自己嫁妆之中的,那便很是耐人寻味了——寻常人家,只有极为受宠的女儿或是小辈,才会收到长辈的随嫁之物。   而男子很少会为新嫁娘添妆,毕竟女子出嫁从夫,比起添妆,还是为她的夫家送上贺仪才更为妥当一些,也是世家往来的重要方式。这一次花家众人为拂月添妆,而非给叶孤城送礼本身就已经足够惹眼,七位公子奉上的江南大片的土地更是让人惊骇莫名。   甚至有人怀疑,这位身世玄幻的白云城的小夫人,是否和花家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不然花家一向行事低调,没有缘由会如此大张旗鼓的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张目,而非接机和白云城结个善缘。   可是花满楼如此说,明轩就更加莫名了。他几乎没有见过人出嫁娶亲,自己送给小师姐的添妆之物都是雨化田操办的,也为了做给天下人看,所以大张旗鼓的派人送来。对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明轩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花满楼径自笑着,摇头叹息道:“小叶大夫屡屡于我花家有恩,花某无以为报,只能倾力护之。十日之后便是她出嫁之日,花某将之视作幼妹,又怎能不想亲眼看着她出嫁呢?”   花满楼的眼睛在施针之后需要敷药七日,花满楼这一次如此急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是属于花满楼的体贴和温情。若是拂月当真是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女,那么花家自然会提出给予她庇佑。而如今她父母尚在,还有一票的亲哥表哥,那么花满楼和几位兄长便也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了。   江湖之中不讲求什么男女大防,可是对于那些行走江湖的女子,世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苛刻和戴着有色眼光的。义兄义妹并不是好听的名声,所以花满楼不会冒失的提出这样的事情让拂月为难。   花家的感激并不需要摆在明面上,拂月是他们一家的恩人,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变,而这份感激,花家人也永远不会忘记。   明轩恍然明白了花满楼的未尽之意,他有些感慨的看了一眼花满楼,眼中已然是敬佩。说话花满楼算是他的半个同门,明轩不得不承认,他家小师姐果然没有看错人。   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能够道尽这八个字的,大约也只有花满楼了。   给花满楼施针的过程很顺利,花满楼是很能够忍受疼痛的人,刺激坏死多年的筋脉的确有些疼,不过他却始终保持着清醒。帮忙固定着他的双手的陆小凤差点想要打晕花满楼,却被西门吹雪严厉的禁止了。   西门吹雪让花满楼适应了一下眼周的疼痛程度,谨慎的叮嘱他不要强撑,一旦超出这个疼痛范围太多,一定要知会他们知道。因为眼周的经络十分脆弱,一旦疼痛太过,那就很有可能不是刺激坏死筋脉,而是摧毁了健康的神经了。这也是西门吹雪一定要让花满楼保持清醒的原因。   花满楼很懂得配合,听了西门吹雪的嘱托之后,他果然没有强撑。在花满楼叫停了两次以后,芷汐才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收回了方才在花满楼眼周游走的真气。   此刻不仅仅是花满楼的头上和眼周,他的身上也扎了不少银针,湿透了的衣衫和他额角的湿意让花满楼看起来有些狼狈,就连陆小凤看了都有几分不忍。拂月咬了咬唇,掐算好了施针的时辰,而后拔掉花满楼眼周的银针,转而快速的将调配好的药膏抹在了花满楼的眼周,又小心的用纱布缠好。   芷汐为花满楼探了一回脉,而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彻底放下心来的肯定道:“好了好了,七日以后你就能看见了,这些日子先好好休息吧。”   此言一出,在一旁焦急等待的花家众人也是心下一松,花老夫人更是直接落下泪来。几位花家人一时哭一时笑的,末了还是西门吹雪出言道:“他需要静养,你们不要说吵他。”这才让这几位情绪过于激动的花家人收了声。   花老夫人注意到了西门吹雪有些颤抖的手,并没有为他的失礼而动怒,反而抹了抹眼泪,感慨道:“都是好孩子啊,楼儿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他和花满楼是朋友呢?对于这一点,西门吹雪不置可否。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了自家娘亲和妹妹身边,低声关切道:“可累?”   两只花萝对视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却在肉肉和球球跳到她们肩膀上的瞬间破功,险些脚下一软,摔到地上去。   西门吹雪有心想要拉住娘亲和幼妹,不过他自己也是手颤腿软,三个人险些跌成一团。   好在叶孤城和玉罗刹反应及时,各自抱住自家的那一小团,听风也难得的有兄弟爱,及时的拉住了他险些脸部着地、高冷剑神人设差点崩到一塌糊涂的大哥。   看着亲爹和叶孤城一人抱起一个转身就走,听风扭曲的看了一眼他哥,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你也要我抱?”   回答他的是西门吹雪一记冷冷眼刀,听风毫不怀疑,若是此刻他家倒霉大哥能够握得住剑,那乌鞘长剑肯定会抡在他的脸上。   听风:呵呵,对着“自己”的脸也能下得去手的,我就只见过我家冷血无情的倒霉哥哥一个人。   西门吹雪从来不去赌他家蠢弟弟的智商,在自己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他果断的推开了听风,脚步有些踉跄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留给听风的背影特别的无情。   早就从完美山庄赶过来的宁叔看着自家庄主的背影,皱眉对听风道:“二少爷,你不要总欺负大少爷啊。”说着,他就快步的追上了西门吹雪,扶着他往居住的院落里走去。这一次,西门吹雪没有拒绝。   听风真的觉得自己特别无辜……他没有真想像是他爹抱他娘、他妹夫抱他妹妹一样抱着他大哥啊。光是想想两个人一模一样还像了他爹九成的脸,听风就觉得特别恶寒的好吧?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听风用力把脑海中的可怕臆想甩了出去,也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了。   这个时候,听风忽然听见一道有些耳熟的女声,于是他的脚步不由的顿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巨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别说了,听风,拔剑吧。 听风【抓狂】:我真的没!有!想!抱!你!我只想抱香香软软的妹妹和娘,想抱以后同样香香软软的小侄女!!!倒霉大哥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 叶孤城和玉罗刹【冷笑】:你想抱谁?再说一次? 某小侄女:小兜兜,抱~ 听风泪流满面熊抱之:感觉被治愈了嘤嘤嘤嘤~ 某小侄子:放下我妹妹!!!【小木剑戳戳戳】 ☆、万籁此都寂。   第一百零七章。万籁此都寂。   听风说这个女声他是很熟悉的,并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和他有多熟, 而是因为他生来多智, 但凡是稍稍感兴趣一些的人的声音, 若是有心,听风总是能做到过耳不忘的。   他心念稍转, 很快从记忆深处将这个女人扒拉了出来——犹记得初见的时候,他之所以会对这个女人多看一眼,便是因为叶孤城“以为”这个女人应该是属于他家倒霉大哥的桃花。   因为叶孤城不是陆小凤那样喜欢八卦的人, 自家倒霉大哥也从来都是一副在他心中“囡囡和娘第一, 乌鞘剑第二”的样子, 所以听风才会对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稍稍用了点儿心思。   听风大概记得,现在出声的那人应当是个峨眉女弟子, 想来是有个三英四秀的名头的。不过饶是听风再是狡黠, 也还是想不明白叶孤城为何会觉得他大哥会和这样的一个女人扯上关系——论起容貌, 不说他们两个的娘亲和幼妹这样的人间殊色, 也不提他们从小见惯了的李姨,就是他的无名岛上随意拎出来一个扫洒的婢女都能压过这个孙秀青一头的。再论武功……峨眉掌门独孤一鹤的功夫还值拿出来比较比较, 剩下的峨眉弟子不过是小猫两三只, 听风碾死他们都是不用斟酌考虑的。   这样一个无论从哪方面都是普通至极的女人, 能融化了他家冰山大哥?除非他大哥又瞎又傻了, 不然反正听风是不相信的。   不得不说, 听风和吹雪到底是双生子,纵然性情再是南辕北辙,可是在某些方面, 两个人也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和共通。   所以叶孤城当时的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听风在听见孙秀青的声音的时候,心中再一次浮现出了当日叶孤城的表情。如今左右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叶孤城也快要入赘到他们家了,听风摸了摸下巴,盘算着如何却和叶孤城打听打听这件事。   毕竟,在致力于让西门吹雪变脸这件事情上,谁还能比听风更加不遗余力呢?   不过听风很快就没有这个闲心了,不仅如此,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骤然收敛,整个人周身猛地迸出一阵杀意来。   ——因为,他听见了那几个峨眉派的女弟子正在对着他娘大放厥词。   简直是不知死活。听风眼角的寒芒如刀,整个人的身影倏忽如同暗尘弥散,瞬间就往他娘的院子里掠去。   芷汐刚刚为花满楼治了眼睛,这会儿正软软的趴在玉罗刹怀里。比起她负责施针的一双儿女,芷汐因为一直要用内力刺激花满楼的筋脉,所以要比拂月和西门吹雪更累一些。这会儿她又是在最让自己安心的怀抱之中,于是整个人越发像是没了骨头似的窝进玉罗刹怀里,却偏生要用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玉罗刹银白色的长发玩儿。   比起还没有圆|房的叶孤城和拂月,俨然已经生育了三个儿女的玉罗刹和芷汐显然要更加狎昵,玉罗刹本就是不遵礼法之人,也不怕被任何人笑话——到了他如今的程度,除了自家的几个小崽子,但凡敢笑话他的人,坟头的青草都能编骨灰盒了。   怀里是自家夫人,玉罗刹一贯是想亲就亲,于是也不顾还是青天白日的,两个人又是在随时可能会有人的青石路上,玉罗刹直接顺着芷汐缠着他的长发的力道俯身,飞快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什么,而后直接含住自家夫人软嫩的唇瓣。   芷汐尝到了一点酸甜,比起那点酸甜,热烈而芬芳的玫瑰香气更为霸道的充盈了她的唇齿和鼻翼。一颗圆滚滚的糖果被她家阿玉渡到她的口中,最终却渐渐消融在两个人的口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为缠绵而热烈的吻。比起还没有成亲的某两个人,芷汐和玉罗刹显然更为熟稔默契。   “好了好了,一会儿让人看见可不羞死了。”稍稍推开玉罗刹,芷汐将最后剩下的那么一点儿玫瑰糖果嚼了嚼然后吞下去。也不知道是糖分真的可以补充体力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被她家阿玉这么一闹,她当真感觉好了些,至少不像是方才那样手软脚软了。   玉罗刹本就不怎么显老,如今渐渐被那串系统留下的数据改善了身体之后,他便愈发的年轻了起来。如今跟芷汐站在一处,至多就是和他家囡囡和叶孤城站在一处的时候的同样效果,不会再让人分分钟想要将他扭送衙门了。   芷汐更不用说,她和玉罗刹来来回回折腾了很多次,如今看起来不过稍稍比她家小闺女高了平平的一指,不细看的话根本就没有差别,距离她曾经的花姐模样仿佛还有漫漫征途要走。   然而芷汐总觉得……他们两个长得再怎么年轻,好歹都是加起来都快百岁的人了,平素若是有个不端庄的举动被几个孩子看见,那还不如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然后扒拉两捧土将自己埋了才好——反正简直是没脸见人了。奈何玉罗刹又会撒娇又会撩,末了芷汐只能颓败的承认,这种事情还真的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一不留神就被家里的这只大喵给勾引了。   所幸平素里几个孩子还是照顾他们娘亲的面子的,总是耳听八方、及时避让。偶尔拂月内力不济,听不到那么细碎的声音,叶孤城也会果断拉着自家小夫人绕路。几个孩子如此体贴,就纵得玉罗刹越发的放肆了起来。   只是今日却有人煞风景。在玉罗刹欣赏着他家夫人染上一层薄红的脸的时候,便听见了一道近乎尖锐的女声:“你怎么敢如此?”   芷汐之前是有系统面板的,如今尚不习惯用内力感知自己周围。而玉罗刹自然不会察觉不到有人靠近,只是在察觉到那是个女人之后,他也就不甚在意罢了。他亲近自己的夫人自然是天经地义,来人若是识趣就该速速离开,过几日就是囡囡的昏礼,玉罗刹也是不愿意平添血腥的。   深觉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玉罗刹知道芷汐不喜欢自己杀人,所以便盘算着暂且放过这个路过这里的人,顺带一会儿告诉他的阿汐自己这是“日行一善”,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求虎摸求表扬求亲亲求抱抱啦~\\(≧▽≦)/~   从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到那人走过来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玉罗刹却已经将如何利用这个忽然出现的意外去给自己讨最多的好处都计划好了。   只是玉罗刹没有想到这个闯入这里的人如此不识趣,居然聒噪至此,还仿佛对他的阿汐不敬。玉罗刹眉头一皱,断不愿再留这人性命,于是抬掌便向来人的方向扫去。   这一掌被芷汐柔柔化去,她捏了捏玉罗刹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仿若并不怪罪对方失礼,反而很是温和的问道:“方才你问我怎敢如此,我如何了么?”   毕竟熟读原著,面前这几个佩剑上系着峨眉剑佩的女弟子的身份并不难认。仿佛在原著的描述中,这几个女弟子里还有个被自家大儿子辜负了的儿媳妇,于是芷汐才起了和她们攀谈的兴趣。   如今这《陆小凤》的剧情被自家闺女儿子搅得七七八八,那位孙姑娘八成也是不可能跟她儿子再扯上什么联系的,不过到底是官配,芷汐还是想要围观一下原著中那个给自己生下孙儿的孙姑娘的。   孙秀青是奉了师父之命随他一道来为白云城主祝贺新婚的。山中修心数月,孙秀青只觉自己心头潮平,之前对叶孤城泛起的那些波澜仿佛已经平静下来,可以被她深深的压在心底了。所以,在她的师父说要他们师兄弟随他去白云城一趟的时候,孙秀青虽然是心中狂跳两下,面上却还是维持了平静。   君浩浩而我渺渺,这本就是我的痴念罢了——孙秀青这样想着,几乎是用一种“了断”的心思踏上前往白云城的路的。她反复的想着叶孤城对他的小夫人的柔情,又反复的想着那个男子看旁人的时候冰冷的眼神,然后告诫自己不许露出半点端倪。   孙秀青甚至觉得,自己的这场未明的心事,都能够称之为惨烈而凄美了。   而能够让她将这点旖念死死的压在心中的,还有那位小叶神医太过耀眼的身世。自己只是一届孤女,原本以为叶拂月和自己一般,不过是好命的被白云城主捡去,所以才能被如珠似宝的养大罢了,而如今叶拂月的身世被层层揭开,孙秀青才知道自己原本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   那般的身世,莫说自己只是峨眉的一个小小弟子,就是天家公主,难道就敢与之争持么?所以孙秀青就能够说服自己,告诫自己“叶城主那样的好,本就只有像是叶拂月那样身份金贵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   只是这些心理建设在她看见“叶拂月”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白发男子如斯亲密,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唇齿相缠的时候彻底崩溃。   她怎么敢!怎么敢这样的背叛叶城主!   孙秀青只觉得自己胸口的火要将自己的血液烧干了,而掩映在那巨大的愤怒之下的,还有零星的庆幸。她在庆幸什么呢?或许是……这人如此行为不端,叶城主定然不会再要她了吧?几日后的昏礼也一定会取消了吧?甚至,叶城主只要不成亲,那么自己还能默默的将那份喜欢好好揣在心里,而不必死死压在心里了吧?   心底不敢与人道之的阴暗心思翻涌而起,孙秀青自觉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高声的指责道:“叶拂月,你如此这般与人勾勾搭搭,莫不是要让叶城主蒙羞么!”   这个姑娘并不难懂,更何况是芷汐这种从男女情爱被解析得比吃饭喝水都没有难上多少的时代过来的人,她很是能够看穿孙秀青的心思。   有些诧异她居然看上了自家女婿,而不是像是原著里一样看上了自家大儿子,芷汐伸手勾住玉罗刹的脖颈,任由对方十分自然而又亲昵的扶着自己的腰,帮着自己站了起来,芷汐上下打量着孙秀青,面上没有半点她想象之中的慌乱,那双澄澈的眸子反而像是映出了孙秀青心底的污秽。   孙秀青近乎是羞愤了,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是这种态度,只是相持之下,她却不愿意示弱半分了。   “你喜欢阿城?”芷汐抚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阿城是她姐姐姐夫的儿子,自然是十分优秀的,不然芷汐也不会将她最宝贝最亏欠的小闺女这样简单的托付给他。这样的男子被另一个姑娘爱慕,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芷汐还不至于仅仅因为如此,就秉承着帮她家小闺女扫清情敌的念头,顺手收拾了孙秀青。   ——那样,也未免显得他们娘家人太过霸道了一些。   只是芷汐这样简单的将孙秀青的心思戳穿,竟是生生然孙秀青觉得眼前一黑。倒是她身旁的马秀珍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孙秀青,转而对芷汐道:“纵然我师妹心慕叶城主,却也从未做过出格之事,我们师门的规矩还是摆在那里的。”   这话是保住了孙秀青的名节,却也是不轻不重的在讽刺方才芷汐和玉罗刹的亲密举动了。   芷汐耸了耸肩,不过握着玉罗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不握紧是不行的,芷汐太过了解玉罗刹,如今孙秀青虽然也没有犯什么大错,不过却是屡屡往玉罗刹的心尖上踩。无论是对他的夫人高声,还是觊觎他闺女的东西,放在玉罗刹这里都是十恶不赦的错处。   “好了好了阿玉,你也知道囡囡和阿城马上就要成亲了,见血算是个什么事儿?仔细你闺女跟你生气。”芷汐拍了拍玉罗刹的脑袋,让他收敛一下自己外溢的杀气。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边家里的大喵还没有顺好毛,那边自家的小喵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芷汐抬手抽出落凤,挡下冲着峨眉女弟子横斩而来的刀影,顺带掐住了听风的后颈,将他拽到了自己面前。   “臭小子,给为娘裹乱呢?”这次芷汐也不叫儿子“听风”了,而是跟着玉罗刹直接叫一声臭小子,连带着用两只掐起听风后颈处的一小块皮肉,微微用了点力道。   “娘!娘!娘!疼的!”芷汐的那点力道,对于听风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然而他还是十分不要脸的高声叫嚷了起来,又顺势搂住了他娘的腰,一副讨饶的可怜样子,仿佛方才那个对峨眉弟子出手狠辣的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玉罗刹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家蠢儿子在那边撒娇弄痴,心中知晓他的目的,却是冷哼了一声,终归没有阻止。   方才落凤和听风的双刀相撞,虽然双方都及时的收敛了力道,但是弄出的动静却委实不小。如今白云城宾客如云,而且多半都是武林高手,纵然他们住的距离这个院子远了些,不过听风和他娘歪缠的这一会儿,也足够众人都闻声赶来了。   父子二人骨子里是一般的桀骜不驯,曾经隐忍,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如今,听风羽翼已丰,西方魔教之中也再无可以威胁他们父子二人之人,既然如此,他们最爱的女人又为何要在江湖之中躲躲藏藏?   趁着这几个不懂事的峨眉弟子闹事,听风是打定了主意替她们将事情闹大,然后让他的娘亲好生的出现在这些江湖中人面前。   ——或者不仅仅是他娘,还有他们一家数口。这些年出于各种的无奈,他们被迫离散,还要将这份血缘深埋。而如今,也到了他们可以光明真大的时候了。为了这一天,无论是听风还是西门吹雪,亦或是玉罗刹,都已经为之努力了十五年。   西门吹雪和九公子乃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他们的一身血肉皆拜西方魔教前教主玉罗刹所赐,而白云城的小夫人拂月是他们珍之爱之的幼妹,而与她幼妹生的一般模样的女子,是他们兄妹三人的娘亲。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堆叠,其中任意的一件都足够骇人听闻,可是偏生听风不愿再遮掩下去,就要在今日将这一切摊开在天下人面前。他苦心筹谋这么多年,坐拥无数权势,若是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听着门外传来有些纷乱的脚步声,听风和玉罗刹交换了一个眼神,相似的眸子之中都划过了一缕暗芒。   孙秀青却只觉得自己周身寒凉,却是被方才听风的零星词句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她终于明白自己认错人了,可惜,太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秀青啊,终于往恶毒女配的方向去了。不过这种阴暗的小心思,只要是个凡人恐怕都在所难免,所以她的结局也不会太惨。 抛开原著里嫁给仇人的极品行为不说,叔的文里的这个孙姑娘吧,除了喜欢叶孤城,也就没啥太大的错处了。那些因为求而不得所以产生的阴暗心思,啧,小惩大诫应当足矣了吧。 总之芷汐麻麻马上就要惊掉一众的下巴了,给那些下巴已经不知道脱臼多少次的江湖人点蜡。 ☆、流响出疏桐。   第一百零八章。流响出疏桐。   “西门庄主,我这不肖徒儿哪里得罪了您?”   随着一道有些苍老的男声传来, 细碎的脚步声都在白云城主府内的这件院落之外止住了。虽然因为叶孤城和拂月正要成亲的缘故, 久不与中原往来的白云城城门洞开, 自从建立之初开始就形同虚设的白云城主府内的客房也终于发挥了它该有的作用。然而芷汐和玉罗刹所在的院子是白云城主府的内院,这些宾客纵然都赶了过来, 可是却没有人敢进来。   不随意进入主人家的内院,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叶孤城的敬畏,更是外出做客的基本规矩。纵然是不拘小节的武林人, 也不会随意破坏这个规矩。这一次如果不是是独孤一鹤看见“西门吹雪”周身的杀气是冲着自己的那几个徒弟去的, 那么他也不会贸然闯入芷汐的院子。   只是对于青黄不接的峨眉来说, 独孤一鹤的这几个亲传弟子都太过珍贵了,珍贵到不能轻易折损其中的任意一个。   “西门庄主?”听风的唇边勾起一个十分邪肆的弧度, 两柄双刀明晃晃的在众人面前插入剑鞘, 而后对独孤一鹤长眉一挑, 很是嘲弄的说道:“这个时候我倒是相信这几个女人是你的徒弟了。”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 在场的众人还没有理解他言语之中的含义,便听见听风凉凉一字一句的说道:“都是这般的……有眼无珠。”   忽如其来的一阵风恰好撩起微微挡住听风眼眸的长发, 那双湖蓝色的眼眸闪烁出近乎妖异的色彩, 却是那样清晰的映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中。   那些所谓的江湖前辈想要训斥这个“西门庄主”实在太过目中无人, 不敬前辈的话语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距离听风最近, 将他的这只异色的眼眸看得最为真切的独孤一鹤也是骇然的睁大了眼睛。   “你……你的眼睛……”孤独一鹤指着听风那只异色的眸子,忽然就想起自己数年前曾经偶然遇见的一人。那人是当之无愧的沙漠霸主,手段之果决与心思之诡密, 只让人疑心他恐怕是神魔转世。时至今日,独孤一鹤依旧回忆不起那人生的是什么模样,可是却始终记住了他的那一双一蓝一黑的眸子。   独孤一鹤心里明白,十多年前他遇见的那人不可能是听风,可是眼前的青年有着这样的一双眸子,定然是那人的血脉无疑了。   听风有些不耐的转了转手腕,直接揽过他娘的肩膀,声音里夹了内力,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你们难道都是聋了还是怎的,都说了九公子和西门吹雪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难道你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双生兄弟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听风直接将他娘轻轻往他爹那边送了送,在玉罗刹接替听风的位置好生将芷汐抱住之后,也不见听风是如何动作,只是两道光影闪过,白云城主府里的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树竟生生被破成了四半,向着四面八方倒去。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冷冽果决的刀锋?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缥缈无常的动作?因为听风忽然出的这两刀,在场的江湖人都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寒意如同是冰凉的蛇,一点一点的攀上了他们的脊背,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如果这样的刀不是为了劈开那棵树,而是冲着他们自己……每个人都不由的缩了缩脖子,生怕下一刻刀影闪过,自己就会身首异处。   眼前的青年人的身份昭然若揭,独孤一鹤这才注意到了方才一直站在他们身边,却一言都未曾发的白发男人。独孤一鹤毕竟是老江湖了,他很快意识到,不是自己注意到了这个白发的男人,而是这个白发男人放开了他周遭的气场,这才让独孤一鹤注意到了他。   独孤一鹤已经是江湖之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甚至就连一年的西门吹雪都没有和他的一拼之力。然而他是这样清晰的认识到,如果眼前的这个白发男人忽然发难,那么就算是他,恐怕也是招架不住的。   这个白发的男人身后也是两柄双刀。独孤一鹤细细的回味了一下九公子方才那迅疾而又劈山裂石的一刀。然后,他发现……淡了,眼前的这个白发男人虽然并未发难,他的双刀甚至没有出鞘,只是那样静静的被他背在身后,可是长刀有魂,在他的那两柄不知道收割过多少性命,然而却没有染上一丝阴邪之气的双刀面前,九公子惊才绝艳的那两刀带给人的震撼,倏忽就淡了。   独孤一鹤瞪大了双眼,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然而却依旧觉得喉咙干涩灼痛。他强自压下翻腾的内息,面向那人问道:“阁下是何人?”   怯意。   这是独孤一鹤数十年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了。他本就不是淡然温柔的人,性子用暴烈来形容也并不为过。可以说,这一路走来,但凡他心中升起过一丝一毫的怯意,那么他都有可能中途殒身。   一往无前,这是武林泰斗不折的风骨,也是数次辗转生死才得出的智慧。   可是这一刻,独孤一鹤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一点,眼前这个人还没有揭开他的身份,可是独孤一鹤却竟然怯了。   这种情绪虽然微小,却宛若病毒一样在在场的众人之间迅速的蔓延开来。一些同样在江湖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还好,那些初出茅庐的后生之中,甚至有人在只是被玉罗刹的眸光扫到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的后退了好几大步了。   一个人的气势有多盛,才可以碾压这些江湖沉浮数载,刀锋剑芒也曾舔过热血的人。一个人的控制力又到达了多么恐怖的程度,才能将这股滂沱的气势收放自如?   这两个问题似乎永远没有答案,可是玉罗刹的存在,却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这样的人是存在的。   玉罗刹的眼中带上了和听风如出一辙的嘲讽,他的下巴冲着独孤一鹤扬起了桀骜的弧度,而对于那几个因为他儿子的那两刀而瑟瑟发抖的峨眉崽子,玉罗刹甚至都不屑于投去一个眼神。   他只是十足温柔的为怀中的妻子拢了拢颊边散落的一缕长发,而后颇为不耐的冲着独孤一鹤挥了挥手,道:“你的好徒弟觊觎本座的女婿,对我家夫人也颇为不敬,我家的臭小子为他娘出气,又有什么不对?”   “觊觎”二字,玉罗刹咬得十分之重。而且仿若是怕众人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一样,玉罗刹周身的气势直接向着孙秀青迫去,一股无形的内力直接将已经面色苍白的孙秀青压在了地上,而站在她身旁的马秀珍却没有感受到身边气息的丝毫变化。   ——这个人对气息的控制,又岂是“已入臻境”这样简单?简直已经到了随心所欲,天地万物,皆为他所用的地步了。   江湖之中敢自称“本座”的人并不多,况且方才听风又已经承认自己是九公子,那么玉罗刹的身份,对于一些消息足够灵通的江湖人来说就并不难猜。   “是玉罗刹!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一个人惊声叫了出来,然后,就像是滚油里滴入了一滴水,整个院子的人全都炸开了去。可是旋即,他们又十分默契的后退了一步。   之前不是没有听说过叶孤城要娶的这位小夫人的身世,而是知道她的父亲是玉罗刹,和真真切切的看到玉罗刹本人却还是有区别的。同样的道理,知道玉罗刹是西门吹雪和九公子的父亲,和亲眼看见他们父子三人,也还是不同的。   在这阵让人窒息一样的沉默之中,一个白衣墨发的剑客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就连足音都不似往日的清浅,俨然是刻意放重到了可以让这些江湖中人听清的地步。他一步又一步的走了进来,就像是每一步都狠狠的踩在了众人的心上。   这是一幅并不常见的景象。   三个男子身量仿佛,面容相若。他们站在一处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可是偏偏,他们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张狂霸气,邪气肆意,亦或是凛若冰雪。他们身上皆是身着一身白衣,可是同样的白,却被三人穿出了不同的气质。   玉罗刹的白袍宽松,兜帽寻常的时候是会遮住脸的,胸前和腰腹也会裸|露出大片的肌肤。这是一身异域风格十分浓厚的衣着,带着洒脱而肆意的意味。玉罗刹不会理会什么中原人的规矩,因为对于他来说,他本身才是规矩。   而听风的白衣精致。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虽然只是质朴的白,可是阳光投射下来,却能够在衣上看见细碎的光点,细细看去才能看出,那是绣技极好的绣娘用白色抑或是银色的丝线细细绣出的图样。   西门吹雪则是一身素净到了极致的白,他的白衣上没有任何的纹饰,他甚至没不束发,只是用一条缎带将自己的一头墨色长发拢起,束在脑后。他的衣着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的本身一般,纯粹、凛冽、追求极致。   西门吹雪在芷汐的面前站定。曾经他还没有长到芷汐的腰侧,可是如今,西门吹雪却已经是十分高大的青年了。他俯下身去,没有理会众人凝视的目光,只是问道:“娘,有人惹你生气了么?”   方才听风高声喊叫的那几声“娘”,都没有西门吹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询问带给人的震撼大。江湖中人对西门吹雪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他的剑上。曾经有人断言,西门吹雪的剑道,将是无限接近于神的存在。而他三岁识剑,七岁初窥门径,十五学有小成,至今未有败绩的成长路程,似乎也在映证着这一点。   西门吹雪又何曾有过这样伏低做小的时刻?那些和西门吹雪短暂的打过交道的人都恨不得狠狠的掐自己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   因为西门吹雪的动作,众人的目光也终于敢落在那个在九公子和玉罗刹怀中颠倒过一个来回,却是始终被人妥帖的护着的女人身上。这样的人间殊色,的确是见过一次就不会忘怀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人已经惊叫出声了:“这不是仁医堂的小叶大夫么?”   他的话被身边的人眼疾手快的捂在了嘴里,却还是被芷汐听到了。芷汐笑弯了眼睛,从玉罗刹的怀里走了出来,到那个一看就很年轻的青年人面前,对着他很是温和的笑道:“你认识拂月么?”   芷汐没有在众人面前叫出她家小闺女的乳名,因为一来这样的名字只适合亲友之间称呼,二来便是纵然她唤了出来,那个小后生恐怕也只会一脸莫名。   大抵是芷汐的笑容太过温暖和煦,那个年轻人周身的紧张情绪都被渐渐的安抚了。他吞了一口唾沫,眨了眨眼睛,憨声道:“三月的时候我得了急症,正好在小叶大夫的知禾堂附近,还是小叶大夫给我治好的呢。”   原来是自家小闺女的病人,芷汐点了点头,转而出乎众人预料的时捉住了那个年轻人的手腕……开始帮他号脉。不多时候,芷汐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满意又有些骄傲的神色,她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却是很开心的对玉罗刹说道:“我们的拂月已经是很厉害的大夫了呢,这样的急症,就是我这个当娘的,恐怕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提及了小女儿,玉罗刹周遭的温度似乎都回暖了一些。他瞥了一眼那个已经被吓到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冷哼了一声,而后道:“我们的闺女自然是好的。”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西门吹雪和听风,玉罗刹继续道:“比她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哥哥强多了。”   西门吹雪和听风,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很少会顺着玉罗刹的意思做任何事情的,听风更是热爱和玉罗刹呛声。然而这一次,两人居然都没有说什么——居然是难得的认同玉罗刹说的话。   父子之间彼此挤兑,这本是家丑。然而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敢看西方魔教的笑话呢?于是,哪怕是玉罗刹几人浑不在意周遭的人的看法,可是这些人还是乖觉的低下了头,假装自己是聋子哑巴。   西门吹雪知道自家娘亲其实是在岔开自己方才的问题,也隐含着让他不要与那几个峨眉女弟子计较的意思。西门吹雪不会忤逆自己的娘亲,可是那并不意味着他就默认这件事情过去了。   对于西门吹雪来说,男女之间的爱恨都是微末之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日后若是有一日他娶妻,有旁人觊觎他的妻子,他或许都不会理会。可是如今这人觊觎的是他妹妹的东西,所以西门吹雪便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冷冷看了一眼狼狈的跌在地上的孙秀青,西门吹雪道:“此后,万梅山庄不在于蜀中峨眉通商。”   “什么”马秀真惊叫一声,近乎眼前一黑——是了,没有人比执掌峨眉庶务的她更清楚,西门吹雪这随意的一句“不再通商”,对于峨眉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芷汐:我男人和儿子长得跟复制黏贴似的,简直心累QAQ 西门吹雪:…… 听风:娘,你的良心不会痛么?你和囡囡那才叫复制黏贴好不好? 玉罗刹:夫人,我觉得我们再生一个,就应该是既有地方像你,又有地方像我了。 江湖吃瓜众:我们才是真心累好吧……人形兵器x3绝对不是简单的加法好吧?江湖好危险,只想安静吃瓜嘤嘤嘤。 ☆、近水花先发。   第一百零九章。近水花先发。   一个江湖的帮派,如果仅仅靠着几个武功高的人就能运行下去的话……估计这不是江湖门派, 而是修仙门派了——除非整个帮派的人都能够餐风饮露, 否则是一派之人是不可能没有半点产业的生活下去, 更别说广收门徒,将整个门派发扬光大了。   这一点, 目下无尘的掌门弟子是不会理解的,然而已经逐渐接管峨眉上下的庶务的马秀真却是十分清楚。   和其他百年门派差不多,峨眉的弟子日常的开销主要依靠门下的些许产业和居士弟子的供养。而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便是, 峨眉的居士无非就是佛教和道教, 然而峨眉与少林和武当相去并不算远, 很多居士都会绕开峨眉,直接去少林和武当。因此, 在少了许多供奉的情况之下, 峨眉门下的那些产业就近乎成了他们的全部来源。   蜀中的气候适宜产茶, 兼有蜀绣丝绸。马秀真虽然不知道万梅山庄之中西门吹雪一个正经主子, 却为何每年要买那么多的茶叶和蜀绣,但是她最是清楚不过, 单单是和万梅山庄一家的生意, 就近乎是他们峨眉整个生意的十之三四了。   西门吹雪自然是不需要那么多的茶叶和蜀绣的, 这些年来万梅山庄之所以购入这么多的东西, 无非是听风尚且是太平王世子的时候需要打点一二。而听风当年身在太平王府邸, 很多事情都不甚方便,万梅山庄这才不得不暗中为他筹谋。   后来听风从朝堂之中脱身,不过那些该有的花销却也不会缩减。反正听风有的是钱, 也不是霍休那种死守钱财的性子,他不会委屈了自己,也不会委屈为自己效命的人。   而对于听风和西门吹雪来说,不再和峨眉通商,不过是换了一间买东西的铺子,本质上没有任何的影响。可是对于峨眉来说,就是生生断了小半的财路,峨眉的钱财本就不充裕,如今西门吹雪此举,无异于雪上加霜,会让他们的日子走向更加艰难的境地。   更何况,这个世上从不缺少见风使舵的人,西门吹雪如今当众说出此事,也定然会有很多武林世家与其他门派为了讨好万梅山庄,抑或是不愿意得罪了西门吹雪,所以也不会再在峨眉门下的商铺之中采买。   马秀珍的江湖经验也不算浅了,仅仅是几个瞬息,她便很快想到,如今她的三师妹真正得罪的恐怕不是西门吹雪,而是那位即将成为叶夫人的小神医。在那位小神医各种离奇的身份之中,马秀真记得最真切的是——她是当今圣上的师姐。   无端的打了个冷颤,马秀珍强迫自己不要再往这方面胡思乱想。可是旋即她却更加犯愁了,如今已然十月,虽然南海四季如春,并不觉寒冷,可是他们的峨眉是不同的。如今门派中的弟子要采购御寒的煤炭,要添置过冬的棉衣,简直是处处都要用钱的。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马秀珍死死的攥住了手,在心中拼命的告诫自己不要去怨三师妹。她也只是喜欢一个人罢了,她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所以作为从小和孙秀青一起长大的大师姐,她不应当因为这种阿堵之事而埋怨自己的三师妹的。   可是……真的不怨么?这个问题,只有马秀珍和整个峨眉派一起挨过这个寒冷至极的冬天的时候,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了。   马秀珍一个区区小辈都能够想明白的事情,在场的这些老江湖自然也都是能够看得明白的。西门吹雪的话不多,却是直接扼住了峨眉的命脉,一如他的剑一般,出必见血,就不空回。到了这个时候,这些江湖人才后知后觉的将西门吹雪这样的一个孤高的剑客和如狐似狸的九公子联系起来了。   仿佛九公子的哥哥,的确就应当有这样的本事。   在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那些江湖人都开始压抑住自己的倒抽凉气之声,看向西门吹雪和听风的目光却更多了几分谨慎和敬畏。   正耶?邪耶?这个世间的正邪善恶是否真的有准确的标准,而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界定西门吹雪和听风的正邪善恶呢?   西门吹雪和他的同胞弟弟听风并肩而立,他们的身后站着他们的双亲。除却一个面若少女的他们的娘亲,这父子三人周身的气场散开,就足以让那些想要站出来指摘西方魔教的人闭上嘴。   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罗刹父子三人的身上的时候,还有一些武功更高、江湖地位更高、江湖经验也更加的丰富的老前辈们不觉得聚在了一起。他们也在看玉罗刹他们,可是看得更多的却是被这父子三人牢牢护在中间的芷汐。   他们比其余的人来的要早一些,所以他们能够有幸看见芷汐用落凤拦下听风的双刀的那一招。虽然听风和他娘亲的动作很快,可是这些老泰斗们却还是能够看得真切,他们知道,这个状若无害的女子绝不是她看起来那样的柔弱。因为那一招看似是最后九公子收了手,可实际上,他的娘亲却是按照他会出全力的可能去格挡的。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听风没有收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的双刀会被落凤弹开。   已经见识过九公子的刀法有多么可怖,他切开一棵古树简直就像是切豆腐一般。而他娘亲居然能够轻轻松松的挡下他攻来的一招。这些老泰斗们除却感叹“九公子他娘亲果然是他娘亲”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这是怎么了呀?”在现场的气氛都开始僵硬的时候,一道清甜软糯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平静。众人不觉的让开了一条通路,看着那道身穿嫩黄的襦裙的身影快步而来,站在人群中央被人围观的几人都不觉收敛了自身气场。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他们总觉得,方才一直面色冰冷,周身都萦绕着凛凛杀气的西门吹雪似乎是……笑了?   拂月今日的发上并没有佩戴太多的钗寰,一头魔发铺陈散落,只有几缕被毛绒绒的簪子挽了起来。虽然在场的都是江湖儿女,但是女侠的头上再是素净,也还是会有一些金饰银饰的。像是拂月这般一点儿金银都不用的,当真是一个都没有。   可是谁又能说拂月寒酸呢?她的头上只是几支简单的白色绒毛簪子不假,可是她脚上踩着的那双软履上,鞋口却是缀着一圈不大不小的珍珠。那些珍珠品相圆润,实际上已经比一些小门派的女子用来镶嵌头面的都要品质高了。   自家小闺女早上起来分明是和自己穿的一样的衣服的,这会儿却是换了一身。芷汐有些不太高兴的瘪了瘪嘴,跑过去拉住拂月的手,一边拉着她往玉罗刹身边带,一边委屈道:“囡囡不喜欢和娘穿一样的衣服么?”   娘亲提起了自己的衣服,拂月瞬间就脸色一红。因为刚刚为花七公子医治过眼睛,所以绵软无力被阿城抱着去沐浴,结果一时胡闹将娘亲特地送过来的裙子都弄湿了什么的……这怎么好说出来么?   阿城的人设不能崩。小姑娘握了握拳,坚定了绝对不能告诉自家娘亲事情的真相的决心。   叶孤城一直跟在拂月的身后,和往常有些不同的是,在人前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白云城主,这会儿发梢都尚且有些湿润。他和拂月来的已经有些晚了,无论是在处理冒犯了他岳母的峨眉弟子,还是在听风将他们一家人的身份在江湖人面前坐实这两件事上,叶孤城的到来,堪堪只是赶上了一个末尾。   不过叶孤城也不觉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既没有必要对孙秀青说一句“我不喜欢你”,也没有必要对着江湖人说一句“那是我的岳父岳母以及两位大舅兄”。比起这个,叶孤城还是觉得方才他和自家小夫人在浴房里的那番“胡闹”比较有意思。   小姑娘红彤彤的小肉脸有些可爱过头了。叶孤城调整了一下有些错乱的呼吸,不让任何人窥见一丝端倪——在场的人不乏高手,如今他和拂月两人的情形,是很容易让人对他们两人方才做了什么产生一些联想的。叶孤城虽然不吝于告知任何人他们夫妻恩爱的事实,可是却也不愿意将自己珍之爱之的宝贝这样的呈于人前,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叶孤城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如今听风的目的已经达到,芷汐姨母和拂月与万梅山庄以及西方魔教的关系已然公之于众。而这场闹剧,也终归应该到了收场的时刻了。叶孤城作为白云城主,此事又与他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出来了结此事也是应当。   只是叶孤城还没有说话,方才还瘫软在地的孙秀青却像是疯了一般。她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指向了叶拂月,却是望向叶孤城,声如泣血一般的尖锐道:“叶城主,你好生看看!你要娶的这个女人,她是魔教妖女!”   “三师妹!”   “秀青!住口!”   马秀珍和独孤一鹤最先反应了过来,马秀珍一把捂住了孙秀青的嘴,而独孤一鹤动作迅速的挡在了自己的徒弟面前,他虽然没有冲着叶孤城拔剑,可是整个人却已经绷紧了,俨然是一副防御的紧张状态。   年近七十的老人,冲着叶孤城拱了拱手,独孤一鹤尽力的保全峨眉派的尊严,可是言语之中到底带上了几分哀求:“叶城主,我这徒弟如今疯癫了,贫道定带回去好生管教,不让她再踏出峨眉半步。对尊夫人的冒犯,还望叶城主看在贫道的面上,不要与这些小辈计较。”   江湖之中的辈分虽然混沌,但是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混迹江湖的时间来说,独孤一鹤都可算得上是叶孤城的前辈。如今他自降一阶,又对孙秀青的处罚如此严厉,是真的怕叶孤城忽然对孙秀青出手,将她这个冒犯了他本人在先,污蔑他夫人在后的人的性命留下。   叶孤城的神色已经全然冰冷了。他望向独孤一鹤,冷声道:“白云城未计较阁下高徒冒犯芷汐姨母之过,这难道不是敬独孤掌门是前辈么?”   言下之意,便是独孤一鹤的面子只能抵一过,而后来孙秀青自己继续作死,就是她师父也保不得她。   独孤一鹤的面色很快灰白了下去,他心中清楚,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到底是按实力说话的地方,如今的他已不是叶孤城的对手,对方不愿意放过他的徒弟,那么他也是无话可说。   “阿弥陀佛,叶施主喜宴在前,还是不要徒增血气才好。”一直在人群中的苦瓜大师念了一声佛号,出言劝道。   他是修禅之人,本就见不得杀戮。更何况少林和峨眉同是百年宗门,苦瓜大师本人和独孤一鹤还是有些交情的。是以苦瓜大师勉力一劝,至少希望能够保全那位峨眉弟子的性命。苦瓜大师时方外之人,然而对男女之事,他却自有一番看法。在苦瓜大师看来,那位峨眉弟子爱慕叶城主并无错处,只是她无端攻击他人,这就是恶了。   ——谁不知道小叶大夫仁心妙手,不知挽救过多少人的性命。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却要将一顶“魔教妖女”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苦瓜大师和拂月也算是有过交情,对她的品性如何不说熟知也是了解,自然觉得孙秀青所为实在是过了。   所以他也就是那样一劝,至若叶孤城会不会听,苦瓜大师也不能强求。   陆小凤这个时候也赶了过来,他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唇,也磕磕巴巴的对叶孤城说道:“对啊叶城主,拂月妹子最看不得死人,你不要……她该不开心了。”拼命的给拂月试眼色,陆小凤苦口婆心:“我跟你讲啊叶城主,这姑娘家一辈子只能嫁一次人的,婚宴自然也只能有一次,你得让她开开心心的。我可是听无花大师说了,杀了人之后血腥气三十天不散的,你总不能带着一身血气跟拂月妹子洞房吧?”   这话已经有些不像话了,气得拂月都瞪了陆小凤两眼。不过小姑娘一向是软绵绵的,这会儿一个眼波横过来,也还是没有什么杀伤力便是了。   “死也太容易了点啊。”南宫灵转了转手腕,低声这么嘟囔了一句。转而他对一旁面上始终一派慈悲的佛子笑道:“你说对吧,大哥?”   无花唇角也微微勾起,比起那日见到芷汐的时候,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可是无花掩饰得太好了,他的弟弟又一贯的不爱动脑子,自然也就没有察觉。无花望着面色狰狞的孙秀青,叹了一口气,而后道:“自然,没有人能够抢得走我们家的人东西。”   得到了兄长肯定的答复,南宫灵笑得越发开心了起来。他走过去直接冲着叶孤城摆了摆手了,道:“算了算了叶城主,独孤掌门一向一言九鼎的,他都说会好好管教徒弟了,你也别得理不饶人。”   “阿城~”   两个一模一样的脸的花萝萝跑过来攥住了他的袖子,意思也是很明显不想让他杀人了。   即使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家岳母,不过花萝萝x2的威力还是太大了一些。稍微分散了一下心神,叶孤城不由想到 ,若是日后自己也有一个和拂月一般的小闺女……   总觉得莫名被击中了,叶孤城压下心底瞬间涌起的念头,终是对一旁的忠叔道:“送客。”   独孤一鹤的面色一僵,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亲自点了孙秀青的穴道,让她直接晕死过去,独孤一鹤快步带着峨眉弟子离白云城而去。   他知道,峨眉的冬天,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呦~抱着拂月去沐浴,然后人家小姑娘就湿了裙子什么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城主! 以及城主大大你不要捉急,不远的将来,你就会体会到那种被两个一大一小的属于你的花萝萝拽袖子的真正威力了。岳母大人过来凑数什么的,其实城主还是心里犯怵的吧……顶锅盖挡天外飞仙。 明天还会稍微晚一点更,之后就正常了吧,大概。 ☆、结发为夫妻。   第一百一十章。结发为夫妻。   忠叔的动作十分麻利,峨眉的人很快就被他送出了白云城。这位慈眉善目的老管家看起来就是一团和气, 即使对于孙秀青, 他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只是这个老管家眼中偶然闪过的缕缕寒芒, 还是让那些没有什么江湖经验的峨眉弟子心中打怵。   “独孤掌门,您看我们白云城的景色何如?”忠叔站在码头, 忽然对独孤一鹤说道。   独孤一鹤心情抑郁,这会儿听见忠叔发问,他本身便十分莫名。先是“啊?”了一声, 独孤一鹤这才眉目微皱, 客套道:“自然是风景秀丽的。”   忠叔笑了笑, 分明是没有半分激烈情绪的目光,可是峨眉弟子在被他的目光扫到的时候, 却只觉得周身被刀锋划过。而后他们便听忠叔道:“那独孤掌门便多看看吧, 毕竟此去之后, 掌门和贵派的高徒们, 可是没有机会再踏上南海群岛半步了。”   独孤一鹤只觉得周身一滞,却只能苦笑一声, 登上了白云城为他们准备的大船。   他此来本是想要拉近和白云城的距离, 日后好为他的徒弟铺路。可怜独孤一鹤并非善于交际的性子, 这几个月来却频繁带着徒弟游走于各大门派, 这其中何尝不是他怕自家的几个徒弟没有本事撑起峨眉, 在他百年之后,他只能希望自己的那些故交能够看在他们的交情的份上,照拂峨眉一二罢了。   如今这样的结果……独孤一鹤复杂的看了一眼一脸惨白的孙秀青, 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一众弟子登上了船,往中原而去了。   白云城中的气氛并没有拂月想象之中的尴尬。拂月原本以为,自家爹爹和兄长是西方魔教的前后两任教主,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总是会有人说些难听的话的。可是拂月没有想到,在那日之后,那些前来参加她和阿城的昏礼的人对于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异常,仿佛当日听风和西门吹雪并没有对峨眉派公然发难一般。   这其中自然是有人特地打压了舆论,不过这种事情,没有必要让拂月知道就是了。   总之这种打压是十分有效的,除了一些夫人和小姐暗搓搓的向她娘探讨驻颜秘方之外,拂月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至于拂月是怎么知道有人向她娘讨要秘方的……小姑娘只能表示,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她家爹爹和阿城,把她们母女二人认错的简直不要太多。   “希望喜宴当天,小姐姐们不要拉错人才好呐。”并没有遵从什么仪式前三天男女不能见面的俗礼,拂月窝在叶孤城怀里,被自己的小想法逗得嗤嗤的笑出了声。   毛绒绒的小脑袋在叶孤城的怀里拱来拱去,叶孤城有些无奈的用一只手按住了太过活泼的小姑娘,另一只手则翻了一页《清净经》。白云城中并无寒暑,衣衫轻薄还这样被自己的未婚妻子撩拨,饶是叶孤城都有几分耐不住了。   “拂月。”叶孤城的声线有几分暗哑,望向拂月的琥珀色眸子之中仿佛盛了酒光。分明是清冷至极的男子,这会儿却无端添了几分烟火气。   及笄之后,阿城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很多事情上都不在顾及了。拂月对这一点深有体会,在看清叶孤城的眸色的时候,她再不乱动,只差在脸上写上“我很乖”了,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安分的搁在膝上,整个人也坐直了几分。   一会儿还要和几位兄长一道用膳,这会儿可是不能再弄乱了衣裙钗环的。一想起那一日她刚试了喜服,被阿城抱在怀里一通亲吻却被几位兄长撞了个正着的场景 ,拂月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连忙转移话题,拂月重复了自己一开始的那个问题:“阿城你看啊,我和娘亲生的那般像,就连大哥二哥都会弄错呢,咱们成亲那日事多冗杂,要是府中的小姐姐们拉错了人,那才叫热闹了。”   拂月这么说,还真不是杞人忧天。她从小对母亲并没有太多的想象,不过却也没想过,自家娘亲会是那般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若是当天婢女们真的拉错了人,她娘亲还真的可能做出将错就错换上喜服,最后吓死女婿的这种事。   虽然拂月觉得她家娘亲这样肆意与欢乐也很好,不过闺女出嫁,丈母娘被拉上花轿这种人间惨剧……还是不要发生了好吧。   拂月对她家阿城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些信心的。不过这种想想都吓人的事情,她还是不希望变成现实。毕竟就算她家阿城受得住,她家爹爹恐怕也是不能接受的啊喂。到时候翁婿两个人刀剑相向,那可就不是昏礼的余兴节目了。   叶孤城也知道拂月在想什么,抱着小姑娘亲了亲她的额头,叶孤城的语气之中带出了几分笑意:“无事。”   在拂月困惑的目光之中,叶孤城将人又往怀里团了团,轻笑着解释道:“岳母她……总不会从我的房间里起身的。”   拂月和叶孤城一直同榻而眠,如今他们昏礼在即,这一点也从未变过。拂月被叶孤城这样一说,白玉也似的耳垂瞬间变成了两颗红彤彤的小果子。微风穿过朱色的窗子,翻动了一页被主人搁在案上的《清静经》,却吹不散这一室脉脉温情。   在十月初的这一日,拂月和她家娘亲一道去为花满楼拆了眼睛上的纱布。已经在黑暗之中独自一人前行许久的清贵公子缓缓睁开了眼睛,最先看见的便是床前围绕着的一众家人。看见花满楼脸上轻松的笑意,花老夫人最先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捂着嘴流下了泪来。   “娘,我能看见了,这是好事,您莫要哭了。”花满楼一边为花老夫人递上了素帕,一边用那双重见了光明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一众亲友。   陆小凤原本为了花满楼而捏了一把汗,这会儿看见他已经能够看见,陆小凤比他本人都更要激动。搓了搓手,陆小凤凑到花满楼身边,都有些语无伦次的再次确认道:“花满楼,你是真的能看见了?”   花满楼微笑颔首:“都能看清你手上的牙印。是薛姑娘也到了?”   陆小凤面上的笑意一僵,飞快的将双手背在身后,半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情。他僵笑着甩了甩手,无奈道:“花满楼,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这人平常看不见的时候陆小凤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花满楼将自己手上的牙印看了个真真切切,饶是脸皮厚如陆小凤,也都不免有几分尴尬了。恍惚想起自己这位友人并不是全然温柔的性子,打趣起人来也是一样的促狭,陆小凤不由就苦了一张脸,只觉得自己未来的日子要更加灰暗了呢。   花满楼的眼睛能够看见的这一天,从大漠深处和无名岛以及万梅山庄千里迢迢运来的聘礼也正好到了白云城。   没错,听风裹挟着内力的声音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江湖人的耳中。那明晃晃的“聘礼”一词,直接惊掉了在场众人的下巴。就在众人深觉这未来的大舅兄甚是不给叶城主面子,这桩亲事怕是要出波折的时候,便见叶孤城没有任何异议的从自己腰间解下了佩戴多年的玉佩,和拂月腰间的那块合成一处,而后轻声道:“白云城主的嫁妆,自然是白云城。”   江湖吃瓜众:呵呵,城会玩。从来不开玩笑的人开起玩笑来好可怕QAQ。   叶孤城愿意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退让,自然是因为拂月。比起拂月,那些虚礼俗名当真并不重要。然而说起对付大舅哥这种生物,谁还能有叶孤城更有经验呢?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对西门吹雪和听风以及在一旁看热闹的无花和南宫灵说了一句“三日之后,你们谁背着拂月上轿?”就直接让这四个人杀红了眼睛,刀剑相向了。   无论是在大安还是在白云城,女子出嫁之时双脚时不能落地的,这就需要家中兄长背着上轿。拂月直接从白云城主府出嫁,又嫁到白云城主府,甚至连他们的喜房都没有挪动地方。然而乘轿与叶孤城在白云城绕过一周,这却是城中每个居民期望看到的。   白云内城的居民虽非同姓,可是却是代代同袍,早已亲若一家。叶孤城和拂月自然不会拂了众人的心意,所以哪怕出嫁之地和要嫁入的地方本就是一处,这绕城游街却是不能够少的。自然,这背着新娘出门的活计也是需要有兄长承担的。   只是拂月只有一个,她的兄长却有四个。本就是放在心尖上宠的小姑娘,听风和西门吹雪还有无花和南宫灵自然是希望能够送幼妹出阁的。于是,叶孤城的一句话成了导火索,这四个武功奇高的江湖之中的风云人物很快就胡乱打成一团。   玉罗刹和石观音看着各自的傻儿子,又看着在一旁淡然的看着他们互殴的叶孤城,当真是想揪着各自的臭小子痛骂一顿,好让他们涨涨智商才好。   然后,两个“成熟稳重的大人”看向了对方挽住芷汐胳膊的手,眼神的拼杀瞬间就激烈了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出手如电,已然交换了百十来招。   芷汐看着这一堆堆打成一团的老的小的,气哼哼的抱住自家软绵绵的小闺女蹭啊蹭,总算是平息了一点心头的火气。恩,如果女婿没有黑脸,那一切就是完美了。   虽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武学盛宴,不说石观音和玉罗刹,就是西门吹雪几人的招式之奇绝,也足够让人叹为观止了。只是毕竟刀剑无眼,就是武痴也不想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种围观之中,小心翼翼的瞄了一会儿,看那几位没有收手的意思,众人都只能对一旁站着的叶孤城微微拱手,然后轰然散去了。   石观音和玉罗刹总不能在芷汐的眼皮子底下搞死对方,两个人意思意思的打了几百下,就在芷汐生气之前分开了。而西门吹雪和听风那几个人小的却显然是动了真格,在保证不打死对方的前提下,四个人出手都没有留情。   那认真的neng死对方的样子,吓得拂月险些冲到他们中间,将他们生生分开。好在叶孤城直接将人扣在了怀里,不然这样贸然让拂月冲进战圈,保不准就会让她被那几个人伤到。   总算知道不能见血,在几个人都不大不小的受了点儿内伤之后,西门吹雪成为那个最后背拂月出门的人。不过小姑娘却也是被这四个冒失的兄长气到了,在给四个人配药的时候,特地调整了药方。   拂月表示,特地让药变苦什么的,简直是丢她们大万花谷的脸。酸的臭的麻的涩的中药那么多,做什么非要用一口蜜饯就能压下味道的苦药?   略通医理的明轩看着他家小师姐写下的药方,生生的打了个冷颤,简直不敢想象那一碗药熬出来是什么味道。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夸张了,拂月看了他一眼,不放心的叮嘱道:“这药是治内伤的,你若是不会武功也就罢了,可是你好端端的,又是习武之人,乱尝是会出事的。”   明轩:呵呵呵,小师姐,你这话和劝我“不要胡乱□□”有什么区别?   果然每个万花切开都是黑的,萌萌的小师姐也不例外!明轩默默的给西门吹雪那几个人点了根蜡烛,然后殷勤的去给他们熬药了。虽然已经是九五之尊,不过毕竟在神医爷爷的身边混过那么多年,熬个药什么的对于明轩来说……还真不是个事儿。   主要是白云城里太没有人把明轩当皇帝了,在这座城池里,他还真摆不起来什么九五之尊的架子,该去门口蹲守买糖糕的大爷就去蹲大爷,该去偷揪神医爷爷的甘草吃就去揪甘草,该去隔壁大叔家蹭红烧鱼就去蹭红烧鱼,该被他家师父罚练剑就去练剑。总之一切如常,然而不知怎的,明轩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周遭都是他的家人,一切未变,这真的不能再美好了。   拂月的药虽然味道魔幻,不过效果却是有保证的。在她和叶孤城成亲这一天,西门吹雪几人的内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看着一身红衣如火的小小少女,西门吹雪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酸,转而更多的却是一丝丝的欣慰。   他还没有和叶孤城对战过,不过这并不影响西门吹雪将叶孤城看作是自己的知己。他待他的妹妹如何,西门吹雪都看在眼里。这个陪伴着他的幼妹长大,在他身边代替了自己和父亲的职责,一路守护着囡囡的男人,应该能够一直对囡囡好下去,和她一道走过很长很好的人生吧。   囡囡能够幸福,这是西门吹雪最大的心愿。因为愧怍,他身为兄长却不敢对自己的妹妹抱有任何的期望——西门吹雪甚至不敢期望他的妹妹会原谅他这个无能的哥哥,不敢期望她会将他们视作亲人,也不敢期望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够如同每一个寻常人家的兄长一样,背着幼妹送她出阁。可是如今,这些他都得到了。   在这一点上,西门吹雪是感激叶孤城的。因为他清楚,如今囡囡能够成长成这样好的样子,是离不开叶孤城的倾心相护的。是叶孤城将这个他们无法妥善养大的小姑娘好好的捧在了心上,为她遮风挡雨,让她没有受到半点摧折。   西门吹雪知道这有多难,在囡囡成长到现在的十五年,如果没有叶孤城,她可能会饱尝世间险恶,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无论如何,如果不是叶孤城护着她,囡囡都不可能像是今日这般美好——只有真正被人精心呵护着长大,又被人悉心教导,才会成为拂月如今的样子。一昧的娇宠不行,放任她被磨砺也不行。这其中方寸的拿捏,叶孤城费了多少心思,全然不必细想。   将拂月背在背上,西门吹雪带着她一步一步的踏出白云城主府。一直到可以依稀看见叶孤城的身影,西门吹雪才轻轻出声:“囡囡,开心么?”   小姑娘今日一身红衣,没有盖盖头,只是金冠上的一层珠帘垂下,挡住了她那张轻施粉黛的小脸。听见兄长的话,拂月没有娇羞,而是大大方方的“恩”了一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拂月是一路被叫“小夫人”叫到大的,在江南行医的时候又是以“叶夫人”自居,对别人介绍叶孤城的时候也从来都是“我家夫君”,在她看来,这场昏礼更像是给白云城的大家一场一同欢聚的机会,形式远远大于内涵。   毕竟名分什么的……早就给阿城了嘛。拂月抿着唇偷偷的笑了起来,小小一只伏在兄长肩头,一双眸子之中盛满了狡黠。   西门吹雪的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也泛起了微微的笑意。无论如何,囡囡开心幸福,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至若他们这些娘家人心中的浅淡惆怅,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更紧的抱了抱自己的妹妹,西门吹雪缓步走到了叶孤城面前。叶孤城今日难得的换上了一身红衣。他本就是眉眼锋利的男子,此刻被红衣一衬,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好看。   谁也不敢当面说白云城主“好看”的,不过白云城主夫人除外。拂月在看见叶孤城的刹那就呆住了,她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讷讷出一句:“阿城,你今天真好看。”   明轩和叶孤鸿险些绝倒,心里更加崇拜自家这个什么都敢说的小伙伴儿了。一旁观礼的众人也是无声的用眼神膜拜了一下城主夫人,然后都去围观长得好看的白云城主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叶孤城两世第一次穿喜袍,其实有几分不习惯。听见拂月的话,他却是失笑了。他的小夫人今日才是真的好看,一身红衣恍若云霞,一头墨发被宛进了金冠里。她应当是润了口脂,平日浅淡的唇染了一抹红,仿佛等待着人去采撷的枝头红樱。   ——我家的小夫人,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心里是一瞬间的被填满,叶孤城在西门吹雪面前站定。西门吹雪郑重的将拂月送到了他的怀里。西门吹雪本就不是多话之人,面对叶孤城的时候尤甚。   他只是看着笑得一脸幸福的妹妹,顿了顿才对叶孤城道:“好好待她。”   居然没有想象之中的为难,叶孤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不过却郑重点头道:“自然。”   “剑与囡囡,孰轻孰重?”却在这时,在婚宴筹备过程之中都有些安静的无花忽然开口道。他盯着叶孤城,势必要寻一个答案。   无花并不用剑,可是他能够看得清人。无花总是觉得,若非有囡囡,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实际上都是应该走上一条追寻无上剑道的路的。而那条路上,不许任何人同行,势必要舍弃这世间所有的寻常情感。   包括爱情。   所以无花必须确定,自己的幼妹不会成为被叶孤城舍弃的那部分。今日不会,日后也不行。   叶孤城是南海群剑之首,也是绝世剑客。这个问题一处,所有的人都骤然安静了。他们也想看看,这位白云城主会如何选择。不过,在很多武林中人心中,无花这个问题,确实在给他的表妹难堪了。毕竟男儿何必困顿于男女私情,当然是成为武林第一,追求剑道才是正道——而叶孤城,正是距离那“第一”的位置最为接近之人。   叶孤城垂下了眼眸,这种沉默让几位娘家人有些愤怒。玉罗刹甚至已经暗暗蓄力,只待叶孤城说出那个他们所不希望的答案,就即刻带着自己的小闺女走。就连芷汐都不由的捏了一把汗。她熟读原著,自然知道剑对叶孤城来说有多重。原著里的叶孤城为复国而放弃自己的剑道,如今没有了复国这个负担,叶孤城又会如何选择?   白云城主不屑说谎,所以,他说的一定就是他心中所想。而这个答案,就连芷汐也不知道了。自己儿子和孙秀青的例子就摆在前面,芷汐对叶孤城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的。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小闺女成为第二个原著中的孙秀青,这一次,芷汐认同了玉罗刹的决定。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对方若是叶孤城说剑更重要,那么这亲也不必成了,他们两个立即就带着拂月走。   只是叶孤城垂下眸子,却并不是为了逃避这个问题。他只是换了一个姿势让拂月坐在他的手臂上,而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拂过自己腰间未曾解下的长剑,一字一句的道:“三尺青峰,山河一镇,护她足矣。”   说着,叶孤城将自己的剑交到拂月手中,抱着她和自己的剑一道放在了那乘华丽的八抬轿子之中。叶孤城对芷汐和玉罗刹拱手:“姨夫姨母放心。”   这个答案让芷汐心头一松,她看着自己坐在轿子上还傻乎乎的小闺女,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从这一刻开始,白云城的这位城主大人,真的用八抬大轿抬走了她的小闺女,并且,是一辈子不打算放手了。   手被另一个人握住,芷汐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眼泪染湿了玉罗刹胸前的布料,却听见那个男人的桀骜如初的声音:“囡囡,叶家的臭小子要是惹你生气,你就过来找爹爹告状,爹替你抽他。”   拂月乖巧的点了点头,脖子上被绑了一朵小小的红花的胖松鼠也窜到了拂月的轿子上,和拂月一道冲着玉罗刹挥手。   白云一城,长于斯,嫁于斯,拂月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更何况叶孤城没有骑马,而是走在了拂月的轿子旁,八抬的轿子只有轻纱遮蔽,自家小夫人的笑脸落在白云城每一位居民的脸上,让他们都能感觉到洋溢出的幸福。   喜袍宽袖遮掩,只是两只相牵的手却在袖子中若隐若现。走在花轿前面的小童撒着散碎的银子,一叠声的祝福声险些冲破天际。   叶孤城和拂月知道,他们会一同走下去,走进很好很好的未来里。   陆小凤坐在白云城最高的阁楼之中,猛地灌了一口香醇的美酒,哼着不成名的曲调,几乎微醺。   一旁的花满楼替勉强听清,陆小凤唱的是——不胜人间……一场醉。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姑娘们一路至此,行文至此,正文部分就算是完结了。按照惯例,叔还会写很长很长的番外。目前想好了无花的番外,小小城主和小小花萝的番外。姑娘们还想看什么可以点哈。玉粑粑和芷汐麻麻的旧事大概不会写,不过可以写他们甜甜甜的虐狗章。 ☆、【番外一】听落花。   第一百一十一章。【番外一】听落花。   无花找到石观音的时候,她正在喝酒。   在无花的印象中, 他娘是精致到骨子里的女人, 纵然是喝酒, 也应该是用白皙无暇的指尖擎着玲珑剔透的酒杯,浅斟低酌, 眼波流转处自有一派媚态风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对着酒坛往口中倾倒,竟有几分买醉的意味。   看见无花, 石观音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而是更凶狠的又灌了几口酒, 这才悠悠道:“叶家那个臭小子应当还在敬酒,你居然不去为难为难他?”   像是不忿似的, 石观音用力的将手中的空了的酒坛掼在地上, 拨弄了一下自己光洁的指甲, 冷声道:“想娶走囡囡, 哪有那么容易!”   无花垂眸看了一眼被石观音丢在地上的酒坛,因为那处是一块湿软的泥土, 所以酒坛并没有碎裂开去, 而是深深的嵌入了泥土之中。他捻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 忽然轻声道:“无名无分的, 母亲要让儿子以什么身份去为难囡囡的夫婿呢?”   无花的语调再是寻常不过, 就仿佛自己没有说出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石观音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是她的儿子,她知道他的心智有多么可怕。更何况拂月和芷汐的脸摆在那里,就是心性纯真如她的小儿子也会察觉出不对来, 更何况这个一贯心机深沉的长子。   说谎的人就要有谎言被戳穿的觉悟,更何况石观音本也无惧被任何人戳穿——她是任性惯了的人,也身居高位多年,她说囡囡是她的女儿,谁又敢说不是?   面上没有任何心虚的表情,石观音用指尖叩了叩桌面,单手撑着下巴,似乎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幼童一般的道:“囡囡当然是我的宝贝,你是我儿子,怎的就是无名无分了。”   宝贝。是珍之爱之,捧在手心的存在。比起那句“儿子”,似乎都要更加亲昵。   无花捻动着佛珠的手顿住了。这一次,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而后意味不明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有情皆孽,无人不苦。无花在见到石观音和芷汐相处的那一刻,他便恍惚明白,自己母亲心中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玉罗刹,而应当是这位芷汐姨母了。为她远赴大漠,为她手染鲜血,而后返身为她抚育儿女,倾尽一腔慈母心肠。   如果这不算是爱,那么爱又是什么呢?   无花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生身父亲的事实,如今骤然知道她心中的那个人居然是个女子,除却最开始的惊讶之外,无花竟只想笑了。不是嘲弄父辈的爱情,只是觉得这世间的所有情感都是出自本心,然而人心,又哪里能够强求呢?无花笑的,只是难以捉摸的人心罢了。   石观音却仿佛有些醉了,她起了谈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示意无花坐下,然后开始跟他絮絮叨叨:“我跟你说啊,我遇见阿汐的时候,险些就死了。那时候我还是黄山李家的琦姑娘,那天跟着奶娘下山玩,谁也没想到,我们回去的时候……大家都死了,死了。”   无花的睫毛微微一颤,他自然是知道母亲的身世的,不过这段旧事,石观音却是从来没有与他们兄弟二人提起过。   “那天我一推开家门,家里都是血,我爹我娘,还有我只有五岁的小弟弟,全都被人割了脖子。无花,你见过人被割了脖子的样子么?好多好多的血啊。”石观音比划了一个高度,仿佛就是她说的那个五岁的弟弟。   “他们杀了我全家,还不放心的留了人守着。我这个时候撞进去,正被他们抓了个正着。那个时候我武功不好,要是搁在现在啊……哼。”石观音的眼神迷离了起来,似乎泛着水光:“奶娘帮我挡了一刀,胳膊上好大的一个血口,我们拼命的往山里跑,从小道下山。他们不熟悉地形,上了山就找不到我和奶娘了。”   “然后,娘就被芷汐姨母救了么?”无花轻轻的帮石观音擦去眼中浅浅的湿痕,低声问道。他只是不愿意让他娘再回忆那段弱小无能的岁月,他的性子其实是和石观音很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花才能以己度人。若换做是他,想来也是不愿意想起那样没用的自己的。   听到芷汐的名字,石观音的脸上泛出了浅淡的笑意。她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痴痴笑道:“我当然是被人救了,不然哪还有你?无花,你知道么,我当时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自己遇见了个小仙女。”   “阿汐她给上药,包扎伤口,很温柔很温柔。”说到这里,石观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过她身边那个臭男人真是碍眼极了。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打不过他……”   石观音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噗通”一声倒在了桌子上。无花这才看见,石桌边上已经摆了三五个酒坛,难怪他娘今日会这样,原来是喝醉了。   母子连心,这个词用在石观音和无花身上,不若说是他们两个人摸透了彼此的心性罢了。无花知道石观音对他提及昔年和芷汐的纠葛已是不易,至若两人相处的更多细节,无花想,若是他们母子有半分相似,最相似的怕就应当是这份对于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的执着和霸道了——那是我一个人的宝贝,不许旁人染指,也绝无分享的可能。   那么,就让她抱着那些甘美的回忆,好好醉一场吧。毕竟,之后还是很长很长的,没有最爱的人的人生呢——如果将这作为她欺骗她的儿子们的惩罚,无花觉得,其实也当真是足够了。   无花心中微微一叹,为他的母亲,也为他自己。   其实,在看见芷汐之后,无花是出离愤怒的。他自己甚至也说不清自己在愤怒什么,可是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无花自然是经常骗人的,也并非没有被人骗过。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心头骤然无法抑制的愤怒,并非单单是因为被欺骗的缘故。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而刹那,即是永恒。   在那个弹指的刹那,无花仿佛坠入了新的轮回里。眼前是他八九岁的时候的光景,他像是一个旁观者,却是在经历另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被父亲送上少林,游走在许多名门闺秀之间,招惹了神水宫宫主的女儿,本欲图谋武林,最后却因为楚留香而身败名裂。毒死了自己的弟弟,母亲也死在她自己手中。   这样的人生……无花仅仅是木然的看着,都无端的觉得恐怖。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恐惧的感觉了,哪怕这些年来,他在江湖之中闯荡,也曾经游离于生死的边缘,可是无花知道,自己并不觉得那会让自己害怕。   显然,在那一个恍惚的刹那之间,无花经历的,是比死亡还让他觉得骇然的东西。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软乎乎的、笑起来仿佛是一块饴糖滚过人唇齿的小姑娘。她叫他“无花哥哥”,催促着他快些去和他们一道用膳,庆祝她的母亲归来。   血液仿佛重新流动了起来,拂月分明只是牵着无花的衣袖,却让重新体验到了丝丝温暖。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中却是第一次感谢我佛慈悲。   他看得清楚,若是方才自己经历的“人生”是真实存在过的话,那么他的悲剧无疑始于他的母亲。可是他无法去怨怼石观音,所以便尤为庆幸如今什么都没有发生。无花生来早慧,很容易就能推敲出一切改变的分水岭。   那是他遇见囡囡的时候,他的母亲似乎觉得比起中原武林,他和南宫灵的正道身份更能好好的保护囡囡。所以,他的母亲在一切都没有开始之前改变了计划,这才让一切可能的悲剧都没有发生。   况且人心非木石,他已经疼了这个小姑娘这么多年,日后自然应当继续疼爱下去。于是,在南宫灵怀疑拂月的身份的时候,无花一口咬定了这就是他们的幼妹。南宫灵不怎么喜欢动脑子,也十分笃信无花这个兄长,再加上有些事情上,他还真的不敢深思,于是在从无花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南宫灵就如释重负的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一切如常。这却也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只是,终归有不能平的心事的。   “无花哥哥,谢谢你送我的水晶佛珠,凉凉的,戴起来很舒服~”她的天真。   “啊呀无花哥哥,你怎么受伤了?快点过来,我给你上药。”她的关切。   “无花哥哥,你不要总欺负南宫哥哥啦,他笨笨的,欺负起来都没有成就感。”她的狡黠。   “无花哥哥,你看我穿红衣服好看么?会不会有点奇怪啊?”她的……嫁衣。   这些细细碎碎的甜蜜被揉进岁月,成为无花原本晦暗的人生之中的亮色。他不是一个好人,却到底还是一个人。凡是在孤独之中踟蹰前行的人,若是指尖尚且能够寻到一丝温暖,又有谁肯放开呢?   无花觉得,自己此生最大的善良应该就是不去破坏这孩子的幸福了吧。   他自信自己未必不能给拂月幸福,可是他醒悟得太迟。在身份的羁绊被戳穿之后,无花才愕然的发现,曾经自己以为的兄妹之情,在没有了那层血缘之后,其实也可以是一种爱慕。毕竟——抵至珍爱,眉间心上,念念不忘的,若非是兄妹之情,便只能是一腔慕恋了吧?   可是他心软了。无花一向杀伐果断,从没有手下留情一说。然而面对拂月,他还是不可抑制的心软了。   他劝自己,实在是很没有必要为未知的未来,赌上那孩子已知的幸福。   所以,无花什么也没有做,而是退回了“兄长”的位置上。他到底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母亲那样为爱疯狂的性子。无花的一生之中还有很多要追求的东西,情爱之事虽不能说已不在他的心上,却到底不是全部。   无花既然决定了要在中原武林留一个清白的身份,那么他的目光便放在了他父亲的故乡——那座东瀛小岛上。几年他得了一个航海图,上面标注出了一块大安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土地。如今大安、南海与大漠都算是“这几人”的地盘,无花也不太好意思和他们争抢,于是便将目光落在了那块新的土地之上。   他已经筹备了几年,船只装备都准备得差不多。此去大约要三五年才能回转,到了那个时候,无花自信自己已经能够释怀——他阻止不了自己刹那的心动,可是他能够克制自己不去行动。   无花是最精明的生意人,他很清楚,一个兄长的位置,远比一个“失败的追求者”要强上许多。   不过无花心中总会遗憾,若是那个时候他娘没有如此坑儿子,是否一切都会不同?是否就连他娘自己,都能拥有一个凝结了她和芷汐姨母的血脉的孙辈?只是那也只是遗憾罢了,终归没有如果,而现在能够这样,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花到底修了这么多年的佛。他知道万事不能强求的道理,所以就将那些不曾出口的心事永远变作了心事,只等待着自己将之慢慢遗忘。因为有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那到底是对囡囡的爱,还是因为有了那个遗憾的假设,所以自己心有不甘。   在成为心悦拂月之人之前,他已经当了快十年的兄长。既然身为兄长,就总该有让幼妹幸福的自觉。听着白云城主府中依稀传来的喧闹之声,无花摇头轻笑,为他娘披上了一件外袍,转而向热闹的地方走去。   无论如何,哪怕他不日即将远行,今日作为兄长,也是要好好的看着那孩子出嫁才行。   听着无花渐行渐远的足音,醉倒在桌边的女人缓缓的坐直了身子。她的眸中没有一丝的醉意,唇角却无声的勾起了。   “我的囡囡,当然是最讨喜的小姑娘。”就像她娘一样。   石观音重新拍开了一坛酒,仰头灌下。她没有错过自己儿子刹那不甘的眼神,惯看风月与人间冷暖,石观音再是熟悉不过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了。有些惊诧无花居然对囡囡生过这样的心思,不过随即石观音也能够释然。   到底是他的儿子呢,母子眼光相若,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心里遗憾了一下不会有一个承袭了她和芷汐血脉的小宝贝儿出生,不过石观音并不后悔自己当年的决定。   当年她将自己的儿子摆在了囡囡兄长的位置上,也最先承认了叶孤城的身份。因为那是芷汐的决定,她只需要守护着芷汐的心愿就好了。   喝完了这坛酒,石观音站了起来。她的步履轻盈,只脸上带着一些醉酒之后的薄红。盘算着自己一会儿如何和阿汐撒娇讨醒酒药,石观音笑了起来,旋即却是眉目一冷。   ——对付那个碍眼的玉罗刹可是个力气活儿,所以说男人什么的,真是最讨厌了。   玉罗刹:呵呵。拔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花心路历程get√【每个妹控的兄长心里都有个禁断情节,不过都是被血缘压制了。这种忽然没了血缘羁绊之后的,大秃瓢他就放飞自我了。】 石观音和芷汐旧事get√【恩,其实这就是个俗套的故事,没啥好说的,叔完全凑不齐一章,所以塞在这里了。撒狗血虽然好,可惜叔没有那么好的驾驭能力QAQ】 无花穿原著……勉强get√【不然以大秃瓢的个性,不让他看看自己上辈子没有拂月时候的悲惨结局,还爱慕呢,很有可能分分钟翻脸啊喂!!!】 哎呀,这番外写的叔都想开文嫖大秃瓢了……其实细想想大秃瓢他也是很苏的人设啊 -身负父仇的和母亲相爱相杀的腹黑少年,偏偏面上还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大师模样,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什么的太带感了,无论是用来当男主还是男配都是风味甚佳啊。 下一章写小城主和小小花萝~配合各种撒狗粮。白云城简直是单身狗的地狱啊!!! ☆、【番外二】倾年月。   第一百零二章。【番外二】倾年月。   叶孤城感觉到不太妙,那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实在是不太妙。   身下是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 娇娇嫩嫩的一小团, 一双小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肩膀,肌肤相贴的时候, 她长长的睫毛扫过叶孤城的胸口,却留下一片的水痕。   她在哭。   分明之前一本正经的说自己不怕疼,也说自己懂得敦伦之理的全部流程, 还特别不知羞的说了什么姿势最适合生宝宝,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 小姑娘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是不是很疼?”叶孤城叹了一口气,生生停下动作, 用指尖细细的刮走拂月眼角不断溢出的泪珠, 准备抽身去拿床头的膏药——这是神医爷爷怕拂月辛苦, 所以特地备下, 别别扭扭的塞给叶孤城的。   到底有备无患,虽然知道自家城主和小夫人两情相悦, 也知道自家城主素来稳重, 不会伤了自家小夫人。然而两个人的体型相差实在有些吓人了, 叶孤城祖上想来是有些异族血统的, 叶氏的男子本就比常人高大, 而拂月却太过娇小,那样小小的一团,及笄之后仿佛还是一团孩气的样子。   若非是看着自家城主守了小夫人这么多年, 实在是可怜,就是再期盼小城主降生,白云城的老人们也是不会赞成两个人这样早圆房的。   其实老人们心里实在是有些复杂,一方面他们心疼自家城主苦等多年,期盼着家中小辈早些娶妻生子,让白云城的城主府人丁兴旺起来。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是很想让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那么早嫁人,即使她嫁的人十分稳妥,可是却不是不会担心的——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怎么能这么早的承担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呢?   叶孤城唯恐拂月难受,小姑娘这会儿却是半点不体谅他的良苦用心。拼命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熊孩子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猛地环住了叶孤城的腰身。叶孤城冷不防被她拉得一个趔趄,身下某处陷入了一块极为柔软温暖的境地。然后……拂月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事已至此,叶孤城当真不敢乱动了,他只能小口小口的啄吻着小姑娘通红的眉眼,腰腹用力,抱着人翻了一个身,让小姑娘伏在他身上,自己则抬手拂过她光|裸的脊背,极尽温柔的按揉着她身上的穴位,帮着拂月缓解些许疼痛。   “其实也不是很疼。”半晌之后,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拂月有些不好意思的贴着叶孤城的耳边哼唧了一声,然后更小声的说道:“只是阿城,我好高兴。”   好高兴可以跟你成亲,好高兴可以跟你一起走之后的路,好高兴可以永远永远的跟你在一起,好高兴……当时捡到我的人是你。   叶孤城没有预料到他的小姑娘会这样说,他们在一起这件事情太过自然,自然到两个人几乎没有互相剖白心意的时刻。叶孤城并非是那种畏首畏尾的男子,既然决定了要和拂月在一起,他就不会去考虑对方是否还会有更好的选择。   如果连“自己就是她最好的选择”的自信都没有,又何谈能够给她幸福呢?   然而这一刻,当拂月说出她内心的感受的时候,叶孤城却还是有些动容。他更紧的将拂月拥进怀中,凑近她耳边的低语显得近乎狎昵。然而夫妇之私,又哪有什么狎昵一说呢?   “拂月,我的忍耐力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低沉的男音像是小勾子一样瘙着拂月的耳畔,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被卷入了新的浪潮之中。   芷汐和玉罗刹在自家小闺女的婚礼之后就启程离开了,两个人倒是没有急着回西方魔教,而是四处走走看看,会会老朋友,故地重游然后没羞没臊的那啥啥什么的。两个人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完全是行踪缥缈的节奏,以至于几个儿女平素想要给他们传递一些什么消息都完全不知道该传递给谁。   那只和芷汐一道回来的球球喵被丢在了白云城,大约是剑三出品的缘故,球球和肉肉相处起来居然并没有受到种族天性的影响,一喵一鼠很快就玩到一堆去了。   陆小凤往白云城跑的越发的勤快了,倒不是南海风貌有多么吸引他,主要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小伙伴儿除了司空摘星以外,都是喜欢往南海凑的。   花满楼自从眼睛治好之后便很少回江南。从前因为眼睛的原因,纵然花满楼自觉无妨,可是家人到底还是会担心。为了不给家人添麻烦,花满楼并不时常出门。他是爱花惜花之人,自然想要观赏天下奇花,如今他双眼无恙了,这个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愿望便终于实现了。从白云城离开之后,花满楼便一路北上,走走停停,收集各种花种。等转过年来到了九月份的时候,花满楼将整个大安差不多已经走了大半了。   这个时候他收到拂月的来信,让他往南海白云城一趟,他的眼睛需要复查,恰好南海气候适宜,花满楼便索性在白云城住了一段时日,培育那些他收集的花种。   对此拂月自然是欢迎的,而白云城上上下下的城民都很喜欢这个温和有礼的翩翩公子,花满楼种花之余也会去白云城的书院帮忙,那里的孩子和先生也全都和他关系很好。   花满楼不喜欢西门吹雪,因为他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而西门吹雪的身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杀气。然而同样是举世无双的剑客,花满楼却觉得叶孤城周身的气韵十分平和。特别是在和拂月成亲之后,这个人简直是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样子,虽然每日依旧练剑,可是他的剑中却不是如西门吹雪一样的杀戮。   不是说西门吹雪以杀入道,以杀止杀不好,只是花满楼始终还是更为欣赏叶孤城的剑道的。   “叶城主是修道之人,平和一些也是寻常。”在和陆小凤评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道的时候,花满楼这样说着。   他和陆小凤并非是嘴碎妇人,不过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互比较却是江湖之中很常见的事情。陆小凤和花满楼到底是江湖人,又是这两个人的朋友,闲时这样讨论几句也并不为过。   陆小凤想起了叶孤城看着拂月妹子那眼神,忽的嘿嘿一笑,像是说着醉话一般的道:“觉非道长从小就六根不净,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觉非是叶孤城的道号,很久很久以前还在江湖之中流传过,可惜最后还是他的剑压过了他道士的身份,提及白云城主,更多人最先想到的还是他的天外一剑。   花满楼摇头轻笑,道:“你快莫要胡沁了,六根清净的是无花大师,道家哪里有什么六根清净的说法。”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叶孤城亲自酿的春繆,花满楼叹息道:“叶城主那一招镇山河,岂不就是道家功法了?”   当日叶孤城求娶拂月,曾经说过“三尺青锋,山河一镇,护她足矣。”三尺青锋还好理解,那句山河一镇还真让江湖中人觉得有几分莫名。直到白云城主和万梅山庄庄主在紫禁之巅的那一战,随着那声有些清冷的男声说道“此谓之,一剑镇山河”,而后便见西门吹雪的的那一剑被一道罡气挡在叶孤城的三尺之外,众人方才知晓,到底什么是镇山河。   能挡住西门吹雪全力一击的招式自然玄妙,陆小凤回味了一遍当日的场景,转而又喝了一口酒,这才也跟着叹道:“花满楼,你看,你也就罢了,西门和叶城主都不喝酒,却能酿出这么好的酒,而我是个酒鬼,却偏偏很少能喝到这样好的酒了。”   陆小凤说的不错,叶孤城的春繆和西门吹雪的梅花酿都是难得的好酒,偏生这两个人是滴酒不沾的,就是叶孤城和拂月成亲那日,叶孤城被那拂月的那几个娘家兄长百般为难,却硬是没有喝一口酒。   再看不惯陆小凤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花满楼手腕一转,直接用扇子敲上了陆小凤的脑袋:“若非拂月有喜,你哪还有这样的福分,能喝到叶城主酿的酒?”   陆小凤摸着被瞧疼的脑袋,简直眼泪都含在眼眶了。   “花满楼,你真是越来越不温柔了!”控诉的指着花满楼,陆小凤手下的动作却不停,直接将所剩无几的美酒倒进自己的口中。   说来也是很有意思的,诊断出拂月怀有身孕的,不是有神医之名的宋老爷子,也不是医术高深的她自己,更不是医术绝佳的西门吹雪,而是……只懂得一些基本医疗知识的花满楼。   拂月肚里的小宝贝乖巧得很,并没有太闹他娘,只是那段日子拂月尤其爱酸辣之位,花满楼知道她一向惜身,也不太能吃得了辣,于是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都说酸儿辣女,小叶大夫如今又好酸又好辣,这是要儿女双全了?”   也不怪花满楼会如此调侃,此时拂月和叶孤城已经成亲一年有余。花满楼虽然如今已经能够看见,不过听声辩位的本事还没有丢。有的时候他不想听,却总会听到从叶孤城和拂月院子里传过来的……   新婚燕尔,这也是正常的事情。花满楼原本也是难得在拂月面前促狭一次罢了,可是看见拂月瞬间僵硬的脸色,他暗忖莫不是让自己猜中了吧?隔着帕子给拂月摸了一回脉,他也不由的呆住了。   叶孤城处理完白云城的一些事务之后,看见的便是夹着一筷子鱼香肉丝却不往嘴里填的拂月,和瞪大了眼睛握着扇子的花满楼。   两个人平素都是稳重的性子,这会儿双双满脸慌乱,叶孤城挑了挑眉,走到拂月身边坐下,拿走她手中的筷子,将人往怀中拢了拢,这才对花满楼问道:“怎了?”   看见了叶孤城,花满楼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额角,扶额笑道:“恭喜城主了。”说着,花满楼饭也不吃了,神情带着几分恍惚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拂月和花家的渊源颇深,花满楼又算是半个万花门下,和拂月的情谊自然不同。他没有妹妹,看着拂月的时候就难免将之看做自家孩子。虽然知道女子嫁人生子时很寻常的事情,可是拂月小小一只,怎么看也还都是个孩子呢,这会儿骤然诊出她的身孕,花满楼真是很努力才让自己没有用看禽兽的眼神去看叶孤城。   叶孤城还觉得花满楼有些稀奇古怪的,目送着花满楼离开,他转头便看见自家的小夫人搭着自己的脉,忽然用力的一拍桌子想要站起来,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生生顿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的重新在宽大的玫瑰椅中坐好。   一双小手乖巧的搭在膝上,拂月仰头定定的看着叶孤城,许久之后才像是不好意思一样的垂下头去。   这幅小模样实在是太招人,像是小奶猫一样让人心底酸麻。叶孤城走过去连人带椅子的圈入怀中,用有些微凉的下巴蹭了蹭拂月的头顶,将人抱在怀里细细的哄:“怎么了拂月?身体不舒服?”   身体并没有不舒服,所以拂月用力的摇了摇头。她抓住叶孤城的衣袖,难得强硬的对他说道:“阿城,你去让人请一下宋爷爷吧。我……我不敢确定。”   叶孤城一惊,他是知道拂月的医术有多好的,这会儿让人去请宋神医,叶孤城怎么可能不去怀疑拂月的身体出了问题?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叶孤城甚至用上了轻功,直接带着人往宋神医的住处赶去。   “哎?!阿城!”拂月被他弄得吓了一跳,却只能牢牢的环住叶孤城的脖颈,防止自己掉下去——她自然不怕被摔,可是宝宝却是受不得的。还不足两个月的身孕,可是小姑娘却已经开始满满的慈母心肠了。   宋神医原本在晒草药,叶孤城冲进来的时候踩坏了他好几颗黄精,搁在往日,宋神医非得跳起来打叶孤城的脑袋不可,不过看见了他怀里抱着的拂月,宋神医当即也顾不得骂叶孤城了。他是看着叶孤城长大的,知道他从来稳重,如今这样慌急,可见是真的有什么要紧到不行的事情了。而拂月又被他这样抱着,一瞬间,宋神医就有了诸多可怕的设想。   着急忙慌的搭上了拂月的手腕,拂月靠在叶孤城怀里,这才来得及解释道:“宋爷爷,我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方才花七公子和我都给我摸了一遍脉,我感觉……”   深吸了一口气,拂月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感觉我怀孕了。”   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周身一僵,继而开始神经质的颤抖了起来。宋老爷子却也顾不上叶孤城的傻样了,他稳了稳心神,将拂月的左手右手都摸了一遍,良久之后他才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胡乱对傻了的孩子他爸点了点头,然后乐颠颠的进屋去开安胎药,写注意事项了。   这些事情宋老爷子当然没有指望叶孤城,他直接让人找来了忠叔,将该注意的事情和忠叔好生絮叨。忠叔再是稳重,听见自家小夫人怀了小城主,当即就快蹦起来了。两个老爷子在一起好一顿忙活,不出片刻,白云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个喜讯。到了最后,反倒是孩子他爹还一直抱着孩子他娘,要不是忠叔提醒了一下,估计叶孤城就会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地老天荒。   叶孤城的手从来都是很稳,可是这一刻,他小心翼翼的往拂月肚子上摸的时候,已然抖得拂月都快看不下去了。   直接拉着叶孤城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拂月无奈道:“阿城,你看,他们是你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吓人的。”   掌心下一片平坦,只有拂月肉嘟嘟暖乎乎的小肚皮。这实在是一个很会长的小姑娘,她骨骼生的比旁人纤细,一身爱人肉却在衣衫下藏得好好的,只有能跟她亲密接触如叶孤城者,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叶孤城是第一次当父亲。那种惶恐和欣喜杂糅的感情,任何当父亲的人都不能免俗。这一刻,叶孤城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在自己心爱的人给自己孕育新的小生命的时候,哪怕是他也不能从容。   可是,他家小夫人说什么?   叶孤城震惊的望向了拂月,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块饴糖,甜得他声音都开始发涩:“他们?”   见多了阿城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样子,这会儿的反倒是格外讨拂月欢心。她捧着叶孤城的脸,十分肯定的点头:“我有感觉哦,是两个。”   拂月月份尚浅,哪怕是如今白云城中名医云集,可是却也没有一个人能摸出到底有几个孩子的。哪怕拂月精通儿科和妇科,却也实在是不能。她这样笃定的说有两个,的确是心灵感应了。   比起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更让人激动无措的事情,那大概就是一次性的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对拂月的话并没有怀疑,叶孤城面上的表情愈发的精彩了起来。   不过破坏这温馨的一幕的却是宋老爷子的一声大喝,他不悦的看着拂月,似乎想是像往常一样敲她脑袋一下,不过想起如今小姑娘的状况,老爷子只能忍了忍,转而训斥道:“你也是大夫,不知道孕妇肚子不能给人乱摸么?对娃不好的!”   转而瞪了一眼叶孤城,老爷子哼道:“摸一下意思意思的了,手拿开手拿开!”   被训斥了一通的小夫妻对视一眼,拂月吐了吐舌头,她总觉得,自己之后几个月的日子,一定会过的很惨的……   拂月的预感没有错,在她怀了四个月的时候,宋神医也摸出了双胎的脉象。从别处听说白云城城主夫人有孕的芷汐急吼吼的赶了回来,给小闺女摸了一回脉,还断定了是龙凤胎。   “穿越女一定生双胎就罢了,我家闺女怎么也一怀就是两个?”芷汐摸着下巴,有些忧心的看着自家闺女的小身板。不过转而却笑开,颇为感慨道:“你哥哥那两个混小子当年可是没有轻了折腾我,这两只小的倒是乖。”   拂月这一胎的胎相实在是太好了,比起当年芷汐怀西门吹雪和听风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如今拂月吃得好睡得香,若非是拂月肚子像是吹了气一样的大了起来,简直让人怀疑她根本就没有怀孕。   “是宝宝心疼他们娘亲呢。”叶孤城在一旁静静的握着拂月的手,眼底的温柔简直崩了人设。   芷汐看着女儿女婿,不觉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在心中设想过许多次关于幸福的模样,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自己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自觉选对了女婿的芷汐暗搓搓的给自己点了一个赞,趁着女婿不注意掐了一把闺女手感越发好的小肉脸,终于心满意足。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必有一战,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就是叶孤城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和西门吹雪之所以会打起来,却是因为那个原因。   白云城主的孩子到底应该姓什么,这个问题随便拉一个江湖人去答,都不应该有除了“叶”之外的第二个答案。   然而若是万梅山庄的庄主放出话来说,白云城的小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一个要姓西门,似乎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毕竟“娘亲舅大”,在孩子他舅舅明显要跟剑度过一生的情况下,让自家妹妹的孩子分一个跟自己的姓,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于是,在叶孤城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他果断对西门吹雪下了战帖。至若为何地点选在紫禁之巅……完全是分身乏术的明轩小朋友数次来信,可怜兮兮的求着他家小师姐去看看他,顺便让他看看还在他家小师姐肚子里的小包子——距离包子出笼还有数月,若是等孩子出生也就罢了,可是等孩子能出海还指不定要等多久,已经被陆小凤和花满楼炫耀了一脸的明轩已经按捺不住,完全不想等那么久了。   拂月最是心软,又加上这一胎怀得舒服,完全没有什么不适,所以便答应了下来,准备去盛京逛一逛了。   叶孤城索性便将和西门吹雪约战的地点定在了紫禁之巅,比完还能顺带去接他家小夫人。   幸亏紫禁之巅高绝,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没有用内力的情况下,下面围观的群众是完全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的。   “宝宝绝对不会姓西门。”   “为何?”   “你自己的姓都是抓阄抓出来的,没有继承的意义。”   “……拔剑吧。”   不知道底下的人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幻灭呢?再炫目的招式也完全拯救不了这场约战的目的的幼稚可笑啊。   听风在大漠被人绊住了脚,等他赶到盛京的时候,那场日后让江湖中人津津乐道数十年的决战已经结束了。不过听风搂着他家认认真真啃糕点的妹妹,直接指着拂月的肚子对叶孤城说道:“这两个孩子,得有一个跟我姓。”   叶孤城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继续给拂月捏小核桃,只是淡声道:“哦?那你姓什么?”   听风:“自然是罗刹婆。”   叶孤城:“全名?”   听风:“@#¥%罗刹婆。”一串诡异的读音从听风口中流出,就连拂月都皱起了眉头。   叶孤城颔首:“于是,这个名字只能被你叫出来了?他娘都不会叫的。”   听风顿时语噎,看着自家幼妹困扰的皱起小眉头,他顿时有些无言以对。不过听风到底是听风,他心思一转,接着道:“也可以姓宫啊。”毕竟,他还有个汉名叫宫九嘛。   “胡闹!”这次没用叶孤城反驳,西门吹雪就已经呵斥出生。他皱了皱眉,道:“江湖中知道你叫宫九的有几个?到时候一家人偏生那孩子姓宫,你让旁人怎么看他?”   西门吹雪的名声响亮,世人皆知叶孤城娶了他唯一的妹妹,所以叶孤城若是有个孩子随他的姓,旁人倒不会说些什么。听风的名声并不比他的兄长弱,可是江湖人更多的是知道他是“九公子”,至若九公子到底姓什么,那至今还是就连大智大通都回答不了的难题。   所以,若是白云城无端冒出个姓宫的小主子,倒真的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听风自知理亏,却也不愿叶孤城太快活。冷哼一声,他旧事重提:“当年就说好了你是入赘的,那就是不让孩子随舅舅的姓,总也应该随囡囡的姓才好。”   叶孤城用怜爱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号称“如狐似狸,多智近妖”的九公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好。随拂月的姓。”而拂月随他的姓~   西门吹雪往旁边退了一步,远离了听风,毕竟智障这玩意是传染的。   “阿玉,听风他似不似傻?”蹲窗户底下围观了全过程的芷汐哀叹一声,直接倒在了玉罗刹的怀里。彼时,经过玉罗刹的“辛苦耕耘”,芷汐已经变回当年的状态,眉目完全长开,身量也高了些许,全然是一副万花成女的样子。   如今她和拂月站在一处,虽然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母女,不过却不是最初的饿时候那样让人缭乱的相似了。   “啊呀啊呀,本座真是为西方魔教的未来担忧了。”接住夸张的倒下了自家夫人,玉罗刹口中说着担心,可是却看不出半点担心的样子。   他只是顺势吻了吻芷汐的鬓角,凑到芷汐的耳边轻声道:“这几个孩子都这么傻兮兮的,咱们还是先去翻翻书吧。”指了指屋里面瘫着脸还要身残志坚的吵嘴的几个大男人,玉罗刹道:“阿汐你看看,他们现在这幅样子,谁能想的起来给小宝贝儿们起名字?”   芷汐笑弯了眼睛,直接偷懒挂在玉罗刹身上,任由他抱着往书房走去。   阳光正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幸福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花烛get√ 决战紫禁之巅get√ 包子上笼get√ 玉粑粑和芷汐麻麻撒狗粮get√ 感觉为了保护小包子跟自己姓的权利,城主大大还真是很努力了啊。能把一只面瘫逼成毒舌什么的,真是伟大的父爱啊【够了!并没有!】以及,熏疼那些很认真的以为紫禁之巅的决战是两大绝世剑客以证剑道的,战战兢兢混进皇宫 ,在冷风里站了一夜的江湖人。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知道残酷的真相。 以及,征集小包子的名字 ,起名废的叔已经快哭了。今天虽然更新晚了,可是它粗长啊,所以原谅叔吧QAQ 下一章大概是小包子们穿原著。 ☆、【番外三】旧时烟。   第一百一十三章。【番外三】旧时烟。   “大dou~dou~要抱抱!”   一道嫩生生的童音想起,就只见一个身着小小道袍的小肉球球滚进了一个白衣男子的怀里。西门吹雪的眼中竟是带出了几分笑意, 侧过头避开小女孩头顶高高的发冠, 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放在手臂上坐好。   “迟迟,是舅舅。”三两岁的孩童还有些口齿不清, 却不曾想从来都是冷心冷情的西门吹雪对待孩童却是这般的好耐性,每次都是悉心纠正教导。只是小孩子虽然聪慧,有些事情却也不是她这个年纪自己就能控制的, 即使西门吹雪每次见面都教, 可是这孩子却总还会将“舅舅”喊成“豆豆”。   这个被西门吹雪抱在怀里, 只有三岁的小姑娘名唤叶鸢迟,是叶孤城和拂月的小女儿, 她还有一个双生的哥哥名唤叶鸢行, 男孩子的名姓顺着叶家的家谱便是, 并没有什么特别好说的, 只是这个小姑娘名字中带了一个“迟”字,却又是别有一段故事。   按说叶鸢行和叶鸢迟乃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两个孩子本应当是同一天出生才是, 可是叶孤城的这个小女儿仿佛是个慢性子, 她娘生了她哥哥之后, 她愣是转过天去的第二日才姗姗来到这个世上。于是芷汐便给这小外孙女取了一个“迟”字。   西门吹雪抱着迟迟, 并没有急着往平日拂月制药的院子里走,而是在原地静静的等了一会儿。不多时候,果见一个身穿万花弟子黑袍的小男孩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是真的一步, 又一步。叶鸢行是迟迟的双生哥哥,本也只比迟迟大了一日,三岁的孩子踉踉跄跄的跑起来的话,反倒是比一步一步的走路稳当。   只是鸢行这孩子的性子随了他的父亲,一贯持重,又十分的好强,所以在知晓了一些事理之后,鸢行便异常严格的要求自己,像是那种跑着扑到大人怀里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再去做的。   西门吹雪也喜欢小外甥这样的性子,觉得男孩子本就该如此。更何况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人设那般相似,说是“外甥似舅”还是“生子肖父”都是说得过去的。   “哥哥!”迟迟坐在西门吹雪的手臂上,却是探出小半个身子,冲着板着脸走过来的小男孩用力的挥了挥手。   迟迟生的……毫无疑问的,和拂月一模一样,而鸢行则是和叶孤城像了八成,只有眉梢和唇角处特别像拂月。面对这个结果,就连芷汐都不得不感叹剑三一脉相承的萝莉脸的强大。只是,在看见迟迟手腕上的一世纯阳的红痕,还有鸢行后颈的万花门派标志的时候,芷汐也不由有些惊讶了。   虽然花太和咩萝都是萌得人一脸血,不过自家的小外孙到底是白云城的下一任城主,白云城主不用剑什么的,真的没问题么?   反倒是叶孤城十分淡定,他心说叶家的人就没有不用剑的,况且他也不是那种武断的替孩子们决定人生的霸道爹爹,无论鸢行和迟迟日后想要走上什么道路,他们为人父母的就只要在他们身后默默的支持就好。   于是,在鸢行和迟迟的抓周宴上,当鸢行抓住了落凤和一把微缩版的乌鞘长剑,而迟迟则抓住了一本《道德经》和听风硬塞进来的罗刹牌之后,叶孤城只是淡淡颔首,全然不似那几个没出息的舅舅那般的一脸新奇或者欣喜若狂。   “迟迟别闹!”身着黑袍的男孩脸上闪过了一抹担忧,年岁太小,他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看着自家迟迟探出大半个身子的危险样子,鸢行连忙往前快走了两步,却冷不防自己脚下一软,险些就平地摔倒。   一双手及时的伸到了鸢行的腋下,掐着他还肉肉的小身子直接将人提了起来。在半空中换了个姿势将人稳稳的塞进怀里,听风敲了敲小外甥的脑袋,心有余悸:“男孩子早些自立是好事,不过不许太勉强自己,你还小,该让人抱还得让人抱,不然你摔了的话,你娘该多心疼?”   鸢行被听风说的脸一红,伸手环住听风的脖颈,乖巧叫人:“小舅舅。”   比起迟迟,鸢行的口齿要清晰许多。分明都是一般聪慧的孩子,年岁又是那样的相近,原本迟迟如今还咬不准“舅舅”这两个字原本也是寻常,不过有了鸢行在一旁对比,就很容易让人怀疑是他们家的小宝贝儿在作怪撒娇——更何况,迟迟其他的词也能说得清楚,实在说不清的,那小丫头就会干脆不说。   然而听风和西门吹雪谁也舍不得多说这个和她娘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一句,每次被她叫“豆豆”,两个人都是心满意足的应下。   听风和西门吹雪抱着鸢行和迟迟往拂月那里走,白云城主府很大,平素两人都是用轻功的。不过这会儿抱着小外甥和小外甥女,西门吹雪和听风两个人谁也没提用轻功的事,就那样不紧不慢的走着。   兄弟二人不常聊天,不过两只小的却是嘴不闲着。迟迟趴在西门吹雪的肩膀上,侧过头去问她小舅舅:“小豆豆,你最近在做什么吖?已经……一,二,三,三个月没有来看迟迟和哥哥啦。”   小姑娘努力的掰着小胖手指算着日期,那一脸认真的小样子真想让人捏捏她肉乎乎的小包子脸。   听风抱着鸢行,直接蹭了蹭鸢行同样还带着一些爱人肉的小脸,这才不紧不慢的对迟迟说道:“也没什么啊,就是给迟迟和鸢行赚钱买点心啦,还有练练功、杀杀人什么的。”   说到杀人,听风随意颠了颠怀里的小外甥,戏谑道:“杀人啊,鸢行怕么?”   小男孩板起一张脸,认认真真的说教:“姥姥和娘亲都说过杀人不好,可是美人姥姥也说过,有些人如果不杀,他们就会反过来杀我们或者是我们在乎的人。”抱了抱听风的脖颈,鸢行一脸郑重:“比起旁人,自然是小舅舅是最重要的,不过不要在迟迟面前说这些事,她会害怕的。”   鸢行说的美人姥姥指的是石观音。鸢行虽然小,却从来都是君子端方,自然不会想出这样油嘴滑舌的称呼,这还是他十分小的时候陆小凤和南宫灵那两人诓他叫的,当时就逗得石观音和拂月笑的不行,叶孤城看拂月开心,于是就黑心的没有去纠正,所以这称呼才这样的被鸢行和迟迟一道叫了开去。   “迟迟不怕~”小姑娘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正了脸色,也努力摆出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靠一些。   不过她哥哥还好,总归叶孤城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苟言笑的。可是小姑娘生的太像她娘亲,即使穿了一身纯阳道袍也还是软软糯糯的一小团,再是板起脸来也还是软乎乎的一小团,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听风被迟迟和鸢行弄得心里柔软一片,他空出一只手避开迟迟头上的高冠,摸了摸迟迟的小脑袋,却像是被饴糖堵住了喉咙,平素都是巧舌如簧的,这会儿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倒是小孩子想不清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也学着妹妹趴在听风肩头,鸢行扭过头去问西门吹雪:“大舅舅,你最近在做什么啊?也好久都没有来看鸢行和迟迟了呢。”   西门吹雪瞥了一眼鸢行和迟迟腰间特制的短剑,道:“练剑,杀人。”   “娘说了,大舅舅是以杀入道,以杀止杀,爹爹也说过,大舅舅杀的都是该杀的人。”迟迟攥紧了小拳头,清凌凌的眸子之中竟有些向往:“迟迟也要好好练剑,日后和大舅舅一起杀那些坏人。”   “所以,迟迟。”西门吹雪沉了声音,好好将迟迟抱远了一些,让她能够直视自己的双眼:“你之前一直叫不准舅舅这个词,是故意撒娇么?”   “噗……”听风在一旁喷笑出声。迟迟也是呆愣了一阵,恍惚明白自己露馅了,于是一张雪白的小脸瞬间就涨得通红,一下子就埋进了西门吹雪的怀里,小鸵鸟似的再也不肯抬头了。   鸢行也在一旁跟着笑,心里却觉得自家妹妹这么蠢萌又调皮,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呢。   四个人这样说笑着——很难想象西门吹雪的那张脸是怎么和“说笑”这个词搭上的,只是不觉之间,西门吹雪和听风却不再言语,两个人小心的瞥了一眼怀里的两只,都默契的放轻了脚步,动作更加平稳了几分。   原因无他,在这长长的路途之中,鸢行和迟迟竟然一齐……睡着了。   “真可爱。”听风先是碰了碰鸢行的额头,转而凑到西门吹雪身边亲了亲迟迟的小肉脸。西门吹雪瞥了他一眼,皱眉刚想要责怪听风不够稳重,却顾及着小外甥与小外甥女都睡着了,到底没有斥责出声。   两个人却不知道,在这两个孩子的梦境之中,他们正经历着一段颇为奇妙的旅程。   迟迟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的醒过来,一个硬硬的东西硌得她肋骨有些疼,低头一看迟迟才发现,硌到她的不是别的,而是她腰间的小佩剑。这个发现让迟迟皱了皱秀气的小眉头,她平素被爹爹教导剑不离身,可是到底太过年幼,像是吃饭睡觉洗澡澡的时候,腰间的长剑还是要解下好好的放在一旁,防止她伤到自己的。   不过迟迟虽然被千娇百宠着长大,可是本性却并不是太过娇气的小姑娘,更何况她还有诸多纯阳仙长自幼教导,自然内心质朴澄澈,却又不乏坚毅。并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小不适而放肆嚎哭,迟迟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的肋骨,自己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你醒了?”一道缥缈暗哑的男声传了过来,迟迟用小肉手掀开罗帐,便看见一个一身宽松白袍,银发如雪的男子。他的眼睛一黑一蓝,恍惚竟似闪烁着妖光。本是相貌极好的男子,却会无端让人害怕。   迟迟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放松了周身紧绷的身体。小短腿蹬蹬蹬的跳下了对她来说有些高的床铺,直接往那人怀里扑去,一边扑还一边甜甜唤道:“姥爷~”   被玉罗刹下意识的抱住,迟迟熟练的蹭了蹭他的脸,然后高兴的问道:“您和姥姥回来啦?姥姥呢?迟迟可想姥姥啦,而且迟迟还长高了,还学了一套剑法了呢,一会儿练给姥爷看哈~”   顺势攥住玉罗刹银色的长发,迟迟眨着大眼睛,一脸期盼的问道:“姥爷姥爷,你什么时候才能跟迟迟过招啊?小舅舅说要等到五岁呢!迟迟今年才三岁,那还要等那么~那么~那么~久啊……”   玉罗刹的动作有些僵,就是他的儿子,也从来不曾和他有过这样亲密的时刻。这个小姑娘如此放肆,就是长得再是可爱,寻常的时候也早就被他打飞出去了。可是在她扑过来的那一刻,玉罗刹的身体反应居然不是将人一掌拍飞,而是下意识的就将她抱起来了,还放任她蹭自己的脸颊。   别说,小孩子软软嫩嫩的脸颊蹭起来还真有些舒服。   玉罗刹眯了眯眼睛,一边听着这个捡来的小女孩胡乱的童言童语,一边将心思转过了千回。他假意闭关,布局准备揪出教中叛徒。虽然是假装闭关,不过到底还是要做做样子,而这个小姑娘就是被他在自己闭关的洞口捡到的。   玉罗刹并不是心善的人,他本来打算直接把人踢开了事,可是却在看见这个小女孩的脖颈上挂着的玉牌的时候顿住了。将自己手里的罗刹牌拿出来细细比对,玉罗刹可以肯定这孩子脖颈上的不是赝品。可是,这个世间安能有两块罗刹牌?心中浮现出诸多阴谋猜测,玉罗刹想了想,到底将这个小女孩带进了自己闭关的洞府。   探了探这小丫头的筋脉,又摸了摸她的骨龄,玉罗刹惊讶的发现她才年仅三岁,可是却已经小有修为了。自己的儿子三岁识剑,七岁初窥门径,十五小有所成,至今未有敌手,玉罗刹本以为他的阿雪就已经算是天资卓绝,不曾想这个不知哪来的小丫头居然更胜一筹。   幸好这丫头不是受伤,而是……睡着了,玉罗刹索性便将人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在一旁坐着等人醒过来。玉罗刹却也没想到,这小丫头醒了便醒了,却给他来这么一出。从来没有和软软嫩嫩的小孩子亲近过,哪怕自家的亲儿子也是出生七日便送走了,这会儿就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新奇。   迟迟蹭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觉出不对来,她在玉罗刹的怀里后仰,头顶的高冠险些戳到玉罗刹的下巴。团着白嫩嫩的手指,迟迟困惑的皱了皱眉,歪头对玉罗刹问道:“姥爷?”   玉罗刹方才听小丫头叫自己姥爷,还以为是“老爷”,不过又听见她说“姥姥,舅舅”什么的,这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她说的应当是“姥爷”,在大安的一些地方,的确有这样称呼外祖父的。   可是……外祖父?   玉罗刹十分肯定,自己只有一个儿子,绝对没有女儿,更别说哪里还有这样可爱灵秀的小外孙女了。他儿子痴迷剑道,从未对除了剑之外的东西感兴趣过,所以孙辈这种东西,玉罗刹根本就连想都没想过。   至若这小丫头说的姥姥什么的,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是他精心选出来的,生了孩子之后就难产死了,倒是省了他许多麻烦。   玉罗刹许久不说话,迟迟纵然年幼也察觉出来了不对劲。她环顾四周,知道这不是白云城的任何地方。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大舅舅的怀里睡着了,大舅舅是不可能把自己交到别人手中的,家人也不会趁着自己睡着将自己带离白云城。   所以,现在这是哪里?眼前这个和姥爷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到底是谁?   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下来,小小的道袍上被洇湿了一小块。迟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只眸子像是被泪水洗过了一般,倏忽就变成了蓝色。也不知道这几个人的基因是如何混合了,总归迟迟打小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原本都是黑亮亮的,可是一哭,就会有一只变成和玉罗刹与听风一般的蓝色。   而鸢行则继承了叶氏标志性的琥珀眸子,活脱脱就和叶孤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玉罗刹的眼睛不由的瞪大了一下,抬手将小丫头的下巴抬了起来,他细细的端详着迟迟的眼睛,看着那孩子不哭了之后眼中的幽蓝又慢慢的变成黑色,玉罗刹不由问道:“你爹娘是谁?”   迟迟没有答话,而是抿着嘴反问道:“你是不是玉罗刹?”想了想,迟迟又补充道:“还有个名字叫¥%%#罗刹婆,原来是西方魔教的教主。恩,姥姥叫你阿玉。”   知道自己的汉名或许还情有可原,可是知道罗刹婆这个名字的人却早就不在世上了。玉罗刹看着这个小丫头脖子上的罗刹牌和那双哭的时候和自己一样的双眼,不由的陷入了深思。   迟迟却不愿意再坐在一个“陌生人”怀里了,她抽噎着从玉罗刹的怀里滚了出去,坐到离他最远的床角盘腿坐好,一边伸出自己肥嫩嫩的小白爪抹眼泪,一边努力进入冥想里——找不到娘亲和爹爹,至少她还能找到自家纯阳的师父师兄师姐们,再努努力,还能找到万花的哥哥。   迟迟:呜呜呜,迟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哭的,可就是忍不住QAQ   玉罗刹冷不防被这个小肉团一样的丫头挣脱,原本有些不悦,可是看着这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故作坚强的……练功?他却又是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柔软。看看天色,他索性不再吓唬这孩子,而是给她放下罗帐,转身出去让人准备饭食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会不会自己吃饭,玉罗刹一边想着,却有点对给个孩子喂饭这种事情有些跃跃欲试。不过三岁的奶娃娃总要喝奶的吧?于是玉罗刹又让手底下的人去找奶水。骆驼奶腥气重自然不行,羊奶也嫌腌臜有膻味,倒是听说部下前些日子抓了只母豹子,或可一试?   这丫头当真是漂亮,小仙女似的,也乖巧惹人疼,最重要的是临危不乱,很有些风骨气节。玉罗刹一边摸着似乎还残存着方才柔软触感的脸,一边不自觉的笑了。   玉罗刹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了,当初为了避免兄弟争权,他只要了阿雪一个儿子。现在想想,儿子一个也是够了,可是又不是养不起,当时再要一个小女儿就好了——软软糯糯的叫他“爹爹”,被养得骄纵一点儿也无妨,反正他西方魔教的大小姐总不会让人欺负去了才是。到时候给她寻一个好女夫婿,生个像那小丫头这么可爱的孩子,那才是人间乐事。   “姥爷,呜呜呜~要姥爷……”   在玉罗刹走了之后,一直努力绷着小脸的迟迟终于忍不住缩进床角哭了出来。这个人虽然也没有凶她,可是眼里的那种戒备和陌生还是让迟迟好伤心。在迟迟幼小的心里,对她好的人有很多很多,可是每一个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姥爷和姥姥虽然总是出去玩,可是他们对她和哥哥是真的好,真真疼到了心坎儿里。   迟迟忽然一阵害怕,联系不上纯阳师门,也找不到哥哥,自己忽然到了这里,要是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那娘亲和爹爹要多伤心,姥爷姥姥和舅舅们该多着急?   这么一想,迟迟就更想哭了。   叶鸢行是被胸口的一阵闷痛弄醒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冷静的用尚且浅薄的内力在自己周身运转一圈,发现并没有受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抬手冷不防摸到了眼角的浅浅泪痕,叶鸢行倏忽一惊,脱口唤道:“迟迟!”   这是他们兄妹的小秘密,鸢行从出生到现在可以说是从未哭过,可是之所以没有让人注意到这点异常,除却是因为鸢行本就极为像叶孤城,小小年纪就十分自持之外,更多的原因就是——但凡是迟迟一哭,他也总会生理性的跟着流泪。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兄妹连心,叶鸢行胸口憋闷,又摸到了自己眼角的泪痕,就一瞬间察觉到他家迟迟不开心了。不仅不开心,而且还哭了。   下意识的想要握紧手边的特制的乌鞘长剑,鸢行冷不防就摸了一个空。他微微愣了愣,转手却抽出腰间小小的微缩版落凤,暗自周身蓄力,谨慎的掀开了雪白的床幔。   “倒是机警。”   一道冰冷的男声传来,鸢行这才发现屋中坐着一个白衣墨发的男人。不,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两个。还有一个大红披风、四条眉毛的男人也坐在桌子一旁,目光戏谑的扫过桌上的两柄剑。   那两柄剑近乎是一模一样,若说有些差别,那便是一大一小了。   “大舅舅。小凤叔叔。”鸢行揉了揉胸口,松了一口气,却在下床穿鞋的时候猛然顿住,鞋也顾不得穿好,手中的落凤已经抬起,直指西门吹雪:“不对,你是谁?”   不是没有被西门吹雪考较功课和武功的时候,可是鸢行知道,如今面前这个男人的眼中绝对不是那种考较功课的时候的目光,而是一种带着兴味的探究,还夹杂着一些复杂和惊奇。   “天啊,你知道我是陆小凤,却不知道他是西门吹雪?”陆小凤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可是在看清鸢行的脸的时候,眼神之中也全然都是震惊。   大舅舅和小凤叔叔,这两个称呼哪个更亲近根本就不言而喻,这孩子原本在看到西门的时候是十分轻松的,可是旋即却又举起了那个像是笛子,可是更像是烟斗(……)的武器,这就让陆小凤十分惊奇了。能够唤对自己的名字,说明这孩子没有认错人,或者说,他原本就认识和西门以及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只是这孩子生的和那个紫禁之巅陨落的剑仙太像了,像到让看清了他的容貌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都心绪复杂。   距离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紫禁一战已经过去三年了,西门吹雪并未娶妻,而是执着于剑道。   之前西门吹雪待峨眉孙秀青似有不同,然而玉罗刹看不上那位峨眉的孙姑娘的品行,直接上门训斥了西门吹雪一通。   西门吹雪虽然和这个不负责任的爹关系不睦,可是一听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难得的认同了他爹——杀师之仇如同杀父,哪怕是西门吹雪,若是有人杀了玉罗刹,他也是要给玉罗刹报仇的。   如此一来,想要委身杀师仇人的孙秀青的所作所为倒的确让人不齿。想通这个关节,西门吹雪深觉情爱之浅薄可笑,于是在给她解了毒之后,西门吹雪就让人去给峨眉递了消息,让人将她接走了。   而后西门吹雪一直闭关修习剑术,直到被叶孤城约战紫禁之巅方才出关。紫禁之巅他一剑封神,葬了生平唯一的知己之后,便一直在万梅山庄之中参悟无上剑道,至今很少出门了。万梅山庄从来都是闭门谢客,只有陆小凤偶尔往来。在西门吹雪成为“剑神”之后,就连陆小凤也只是逢年过节来探望他了。   如今恰逢中秋,陆小凤知道自从紫禁之巅的决战之后,每年中秋都会有些伤怀,甚至会打破不饮酒的规矩,自己喝上半坛梅花酿,再将半坛倒到叶孤城的墓前。为了安慰朋友,陆小凤每年的春节要么是在花家,要么是在万梅山庄,然而每年的中秋却一定会在万梅山庄的。   虽然叶孤城并不承认,可是陆小凤总是将叶孤城视作是朋友的,每一年他也会去叶孤城的墓前祭拜,只是这一次就是陆小凤也没有想到,他和西门吹雪却会在叶孤城的墓前捡到一个小孩子。那孩子腰间一柄乌鞘尤其显眼,西门吹雪一愣之后直接将人抱到了自己的房间。   于是这才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你叫西门舅舅,难道你娘是西门的妹妹?”陆小凤看着这一大一小互相瞪着,半天也不说话,不由摸了摸胡子,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叶鸢行皱了皱眉,弄不懂如今是什么情况,也焦心于迟迟不见了。看着面前这两个和大舅舅以及小凤叔叔一模一样的人,鸢行心中转过几转,最终选择相信他们——娘亲和美人姥姥教导过他看人是否易容的技巧,显然这两人的脸上都没有易容的痕迹。   于是鸢行如实言道:“我姓叶,上鸢下行,娘亲的名讳是叶氏拂月。我的确有个舅舅是西门吹雪,不过应当不是这位先生。在下还有一个妹妹,却不知两位可否见过?”   此言一出,就连西门吹雪都微微挑起了眉头,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吐字清晰,不慌不忙的幼童,竟无端生出几分对子侄的满意来,不过这孩子说的话倒让他有些意外,西门吹雪道:“世上安有两个西门吹雪?我的妹妹又怎会姓叶?”   叶鸢行咬了咬唇,并不愿对不相干的人说太多自己的家事。可是眼前这人却也不是外人,心里对大舅舅的喜爱和信赖是抹杀不了的,即是知道此西门吹雪非彼西门吹雪,鸢行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道:“我原也不是随爹爹的姓,而是随娘亲的姓了。只是娘亲自幼被爹爹养大,况且我们白云城的女子都是随夫姓的,所以娘亲姓叶,爹爹姓叶,我和妹妹也姓叶。”   白云城。叶。还有这张脸。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有些目眩,不由惊声道:“你爹是叶孤城?”   西门吹雪也是一惊,抬手就细细去摸叶鸢行的骨龄。   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叶鸢行也任由对方去摸。他其实是十分聪慧的孩子,又被裴元师父和几位舅舅从小教导,自然连心思都比旁人要多一窍。对于眼前的状况,鸢行大约有些猜测。所谓“庄生梦蝶”——叶鸢行记得自己是在小舅舅的怀里睡着了,所以只当如今眼前一切都是梦境,只等到时候自己醒过来就是。唯一让他忧心的就是找不到迟迟,妹妹最是爱哭,这会儿指不定会有多害怕。   “我爹自然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只是恐怕不是你们这里的那个。”看着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震惊的脸,鸢行好奇道:“若是所猜不错,这里也有一个白云城主?他如今如何了——看你们的表情,恐怕他还没有娶妻吧?更不会有我和迟迟了。那姥爷……额,我是说玉罗刹最近会来先生这里么?还有小舅舅,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谁执掌西方魔教,可让他们帮着找找迟迟么?”   陆小凤:我听到了神马?西门你爹是谁?!!   “不行还是去找明轩师兄吧!他好歹是皇帝,找个人应当还是能找的!”鸢行小朋友眼前一亮,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去盛京。不过旋即他想到了什么,又委顿了下去,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三岁的孩子像模像样的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舅舅都不是我舅舅了,明轩师兄指不定更不认得我……也不认得我爹我娘……更别提帮我找妹妹了。”   小孩子一番话信息量是在太大,也知道这孩子有意如此,借此试探自己的反应,西门吹雪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叶鸢行,并不只当对方是三岁的黄口小儿。   将人重新放到了床榻上,西门吹雪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掩去自己眼中复杂的情绪,只是轻声道:“你爱护幼妹,小小年纪也能如此镇定自若,很好。”   陆小凤从震惊中醒了过来,然后他就听见了西门吹雪说了他认识他这么久,都从来没有听过的好长的一串话:“我的确是玉罗刹的儿子,不过我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你爹是白云城主,是举世无双的剑客,也是我西门吹雪唯一的知己。可惜他三年前在紫禁之巅战败,已经陨落。白云城如今闭城,只是一息尚存,然需休养生息,叶家血脉终能延续下去。”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告知他父亲亡故、母亲并未存在过这个世上这种消息,实在是偏于残忍了。然而西门吹雪一生待人至诚,绝不会行欺骗之事,所以他继续道:“叶城主死于我剑下,更是死于君王猜忌,他以一人之力庇佑一城,无愧于心,无愧于人。”   将小小的乌鞘剑交到叶鸢行手中 ,西门吹雪的表情异常的严肃:“我不知你的世界里叶城主和皇帝关系如何,只是在这里,白云城是前朝后裔,始终是被今上猜忌的存在。所以,除了在万梅山庄,只要你还流连此间一日,就永远不要告诉旁人叶孤城是你的父亲。”你不能让他的牺牲功亏一篑,不能破坏他用生命换来的白云城的一夕安宁。   叶鸢行静静的听着,忽然就红了眼眶——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因为迟迟哭了而落泪,而是因为自己的心口堵着什么东西,又一抽一抽的疼的难受。叶鸢行太小了,他分不清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听说了这个世界中爹爹的悲惨遭遇?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娘亲?总之他就是十分难受,似乎只有泪水才能将这份难受宣泄出去。   “爹爹一直都是大英雄。无论是在先生这里,还是我们那里。”哭了好一阵,叶鸢行才稍稍平静一些。他语气之中还带着一丝抽噎,那双叶家标志性的琥珀色的眸子却是十分的坚定,带着一种无可动摇的决心:“日后鸢行也会像爹爹一样,庇佑一城安稳,守护所有的所亲所爱之人。”   三岁的孩子声音还是稚嫩,只是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陆小凤,他们都始终相信,这孩子说的都是认真的。这是一种承诺,分量沉甸甸的,并不会因为鸢行年纪小就显得轻飘而不够郑重。   西门吹雪想要摸摸这孩子的头,只是他伸出手去,却只摸到了一团空气,他和陆小凤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小小的身着黑衣的孩子变得透明 ,却看见那孩子对他们挥了挥手,急急说道:“谢谢先生和叔叔告诉我关于爹爹的事,不过我要回去了,爹娘和舅舅还在那边等着我们。”   话音刚落,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消失不见。陆小凤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许久之后才忍不住扶住额头道:“西门,我好像喝醉了。”方才都出现幻觉了。居然以为自己看见了叶孤城的儿子,且不论叶城主已经故去三年了,就是他真的有儿子,也不该叫西门吹雪“舅舅”才是。   西门吹雪平静的望了一眼陆小凤,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去了葬着叶孤城的梅林。   另一边,玉罗刹吩咐好了下人准备晚膳,这才不由分说的将缩在墙角的小姑娘抱了过来在自己的膝上放好。心满意足的捏了捏迟迟的小肉脸,玉罗刹已然认定这就是自己的亲生小外孙女了。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哪里……不过跟老子一样的眼睛是骗不了人哒,妥妥的就是我家的种!   “跟姥爷说说,宝贝儿你叫什么,你爹娘是谁?啊,对了,还有你姥姥是谁?”塞了一块软软的奶糕给小丫头啃,玉罗刹撑着下巴,一脸好奇的跟迟迟打听。   即使不是自己的姥爷,不过喂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糕点,迟迟有点儿被治愈了,于是用力的嚼了嚼口中的奶糕,一直到嘴里没有东西了才细声细气的说道:“我叫叶鸢迟,大家都叫我迟迟哒。哥哥跟我说过,我们爹叫叶孤城,娘叫叶拂月。以后迟迟行走江湖,如果被江湖里的人欺负了,就报爹爹的名字,可以吓死他们。如果有人找麻烦,就报娘亲的名字,因为他们基本上都受过娘亲的恩惠,找娘亲或者姥姥瞧过病的。哦对了,我不知道姥姥的名字吖,可是我听姥爷叫她阿汐,无花舅舅和南宫舅舅叫过她芷汐姨母。那姥姥应该就叫芷汐的吧?”   有些不安的握了握肥嘟嘟的小白爪爪,迟迟继续认真的背诵着哥哥教她的话:“哥哥还说了,如果有特别坏特别坏的坏人,就直接报九公子和万梅山庄庄主的名号,小舅舅掌管西方魔教,大舅舅每年都要杀四个坏人,所以那些坏人都怕他们的。实在不行就报玉罗刹的名号,虽然姥爷很久不在江湖走动了,可是越这样那些坏人越怕他。”   困扰的皱起了眉头,迟迟背完这段才如释重负,却转而有些不解的问道:“迟迟为什么会被欺负啊?是迟迟不乖么?”   小女孩的声音又软又甜,无端就让人觉得欺负她的人简直是罪大恶极。玉罗刹一边给她舀了一勺豹奶润喉,一边却已经心思百转。他多智似妖,很快就能从小丫头还算清晰有条理的言语之中剥离出人物的关系。   虽然对于在这孩子的世界里,宫九居然成了自己的儿子,叶孤城居然成了自己的女婿这种事情十分雷,不过玉罗刹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居然觉得有些温馨。   给迟迟擦了擦嘴角的奶渍,玉罗刹轻笑着问道:“那……你姥姥长得好看不?”这却是他在逗孩子玩儿了,红颜白骨只是皮相,玉罗刹心底里不觉得自己会对一个女人动心,可是听着这小丫头的话,似乎那个世界的自己有个十分珍爱的妻子,于是就不免好奇。   迟迟仰着脸任由玉罗刹给自己擦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肥爪爪捂住自己还有些肉肉的小脸,咯咯笑道:“好看。”   玉罗刹挑了挑眉,摸不准这孩子在笑什么。旋即却有些明悟,他按住迟迟有些不安分的小手,戏谑道:“怎的,你跟她生的很像?”   小女孩眉清目秀的,没见到半点长得像叶孤城的地方。性子也是一团绵软,只想让人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的宠,哪里有叶孤城那么烦人?玉罗刹眯着眼睛细细端详着迟迟的小肉脸,心里暗暗和手底下人家的孩子比对了一下,更是深觉这绝对是个再漂亮不过的孩子,日后长大了指不定要迷住多少少年儿郎。   若是她口中的姥姥和她生的很像,那么那个世界的自己被迷住了也不是不能理解的。玉罗刹笑了笑,又喂了迟迟一口撕得碎碎的好吞咽的鸡丝,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转而道:“吃罢,赶明去带你看看你舅舅。”一想到自家面瘫脸的儿子抱着这么个小东西,玉罗刹就觉得十分有趣。   只是玉罗刹的这一口鸡丝到底没有喂到小丫头嘴里,他雪白的袍子上黏上了一块油渍,那蘸着麻酱的鸡丝黏在上面 ,而方才坐在他腿上的小丫头却倏忽消失不见了。   迟迟和鸢行同时睁开了眼睛,两个人都是一个激灵,有些不安的在人怀里动了动。西门吹雪和听风有些惊讶,不过却是动作统一的给两个孩子顺了顺后背,像是安抚着受惊的小兽一般,十分的耐心细致。   “果然是梦啊。”鸢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转而将自己的小脑袋搁在小舅舅的肩膀上,居然是难得的在撒娇。   迟迟也是用了一些力气的环住西门吹雪的脖颈,小小声道:“大舅舅,我梦到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梦到姥爷都不认识我了呢。”   我梦到的更可怕,都梦到爹爹死了,还是被大舅舅杀的,被明轩师兄迫害的。鸢行默默的垂了眸子,压下心头的骇然,抱住听风蹭了蹭,也小声道:“我也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臭老头最近带着娘去那里玩儿了?”   “我怎么知道。”   “迟迟小宝贝儿是不是想咱们娘亲了?”   “……”   双生子都有一些其妙的心灵感应,这一点西门吹雪和听风身有体会。没有往旁处想,只是以为迟迟想念姥姥姥爷,而鸢行只是受了迟迟的影响而已,西门吹雪和听风无声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将寻找山南海北四处浪的爹娘这件事提上日程。   小小的两只也默默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两双大眼睛里统一写上了“好可怕哦”四个大字。鸢行在心中更坚定了努力学习,日后守护白云城的决心,而迟迟……迟迟觉得今天受到了好大的惊吓,一会儿得多吃两块奶糕糕才能补回来~   还要娘亲和爹爹亲手喂哒,姥爷姥姥喂的那块先记下,等他们回来再补上——到时候还要和姥姥一起睡,嘤嘤嘤~   “哎?迟迟发冠上的珍珠呢?这是掉到哪去了?”听风哪知道两只小宝贝儿的其妙经历,他只是眼尖的看到了迟迟高高的发冠上的珍珠丢了一颗,分明方才还好好的,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许是方才掉了。”西门吹雪看了一眼,不甚在意:“丢了正好,大舅舅新得了一块芙蓉玉,用那个给迟迟做新发冠。”   西门吹雪难得说这样长的话,不过面对怀里的小姑娘的时候,他却始终都会那样的温柔。   在另一个世界,玉罗刹怅然若失的捏着床上的一颗圆润的珍珠。许久之后,他才轻笑道:“庄生梦蝶……蝶梦庄生乎?”   那颗珍珠的存在仿佛在有意提醒着他,那个可爱至极的小姑娘真的存在过,并非是他的幻觉。   “总觉得有点羡慕那个玉罗刹了呢。”玉罗刹捏了捏额角,自嘲的笑了。许久之后,他站了起来,招来心腹打点行囊。   ——虽然没有了那个小丫头,不过左右已经决定去看看儿子,那便去看看吧。   玉罗刹叹了一口气,将那颗珍珠收好,转而往万梅山庄而去。   〖本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新的原因……是因为今天爆字数了啊。万字大章送上,本文至此就完结了。感谢姑娘们的一路陪伴,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继续走下去。 下一本开《撩妹我只服唐家堡》,这是一个婴儿时期被唐无乐抱着穿越,在陆小凤世界里被小舅舅唐无乐辛苦养大的炮萝萝,忽然开始和冰山时期的陆小凤间歇性交换身体,于是在陆小凤的身体里放飞自我,放肆撩妹,顺便打怪升级的故事。19号正式开文,求收藏求包养,求鼓励求撒花。这次叔有存稿了,可以继续日更的优良传统了,握拳~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